卫枫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的不甘心和为难,他把手里的字条紧紧攥住,有些愤愤的说道:“这人未免也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公然的要挟咱们。咱们凭什么听她的差遣?”
“凭什么?自然是凭人家的手艺和聘婷郡主的要挟!”卫老掌柜不由得抬高了声音,如今是人家有恃无恐,还有什么可不听从差遣的?
他接着说道:“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足足有十天了,可是你昨天才送了急信给我?这又是为什么?弄到这般无可转圜的地步,不听人家的差遣又有什么办法?”
“我……”
卫枫感到有口难言。还不是因为卫老掌柜总是看低自己,即便是夫人对自己委以重任,他也总是认定自己没办法支撑起一个偌大的店铺。他就是心里憋了一口气,想要证明给父亲看,自己是个能干的!
那建店之初经历的艰难险阻就不用提了,海样的银子花出去,还要低声下气的去和各色人物打交道,总是在京城打响了名号。
可是,如今一个刁蛮无礼的聘婷郡主就差点摧毁了自己辛苦构建的一切!
金山银山到底是不如大权在握!
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默默承受着父亲的责备和冷眼。
“爹,如今该怎么办?就听那人的安排?”卫枫终究忍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开口问道。
“嗯,我早就看出那人并非池中之物,而且是个锱铢必较的精明商人。她既然已经入了侯府,身份地位就更是不同寻常,让她出手帮咱们,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了。你也不要过于纠结此事了。”卫老掌柜也看出了儿子内心的不情愿,不由得缓和了口气劝说了两句。
卫枫不免还是有几分的犹豫,他喃喃的说道:“可是若是被夫人知道,难道不会责怪我们自作主张?”
“糊涂!我都亲自来了,这事还可能瞒得过夫人吗?那人身在侯府的事情就是夫人告诉我的!难不成你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独自解决这样的事情!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卫老掌柜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桌子。
卫枫有些讪讪的说道:“儿子哪里敢有这样不要命的心思,不过就是奇怪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罢了。”
“什么来头?没有她就没有你的织锦阁!你如今店铺最赚钱的那几样东西,比如坡跟鞋、手拎包等都是她的手笔!还有那几身最受贵人们喜爱的华服也是她最先做出来拿给夫人的。如今你可知道了?就连夫人对她也是十分看重的!否则也不会让我亲自过来一看究竟了!”卫老掌柜语重心长的说道。
“去吧,随时准备着,其他的话不要再多说了。”卫老掌柜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先出去。
李贞儿看着眼前忙碌着试着各种料子的李家几个姐妹,耳边响起的各种叽叽喳喳的聒噪。
“哎呀,三姐,这大红的蜀锦一点都不配你,显得你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还是让给我吧。”这尖利嘹亮、直白的就是李婕儿。
“嗯,让给你。我也不过拿起来看看,这种俗气的颜色我恐怕还是驾驭不了。我还是选这块女敕黄的阮烟罗,又高雅又清新。”这轻柔温和、绵里藏针的肯定是李柔儿。
“切,你自然是不敢尝试这种大气的色彩,可是也不好像五丫头总是挑一些小里小气的东西。”
“四姐,你怎么总是针对我。我这不是也是怕和你们冲撞了才故意挑些你们不喜欢的颜色和布料。”这委曲求全又自以为命比纸薄的正是李顺儿。
织锦阁的雅间既轩敞又明亮,窗子上还挂着淡青色的绡纱帘子,既能遮住外人的视线,又不会挡住阳光。沿着前面有一溜红木所制的约莫半人来高的台子,上面摆了各色各样近千种的布料。比如素纱,素罗,花罗,织成,绮,绫,龙绡、绛绡、云雾绡,云锦、宋锦、蜀锦、金锦,绒圈锦,漳缎,漳绒,妆花缎,缂丝,夏布等等,不一而足。
可是那摆在台子上的并不是一匹一匹笨重的整卷布匹,而是裁成约莫一尺见方的一块块的布料,又被按照颜色分别钉在不同的细木板上,方便客人可以互相比较。
就算是安平侯府的姑娘们惯常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排场,简直好像是把世间所有的布料都搜罗齐了。
尤其是李婕儿和李顺儿简直是眼睛都看直了,倒是李柔儿和李贞儿还算是理智。
看着几个姐妹暗地里针锋相对的争来夺去,李贞儿真的觉得哭笑不得。
难道多抢了一尺布料,多挑了一种颜色就能让自己变成天仙下凡?
“二姑娘,你怎么不一起去看看,莫不是连着织锦阁的东西你也不放在眼里了?果真是眼光不凡啊。”大夫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李贞儿连忙起身,笑着说:“夫人总是爱笑话我。并不是我不放在眼里,不过是我看花了眼,又一向是个没有主意的,根本就不知道挑哪一个好了。”
大夫人一声嗤笑,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李贞儿下面一句截住。
“就请夫人帮贞儿掌掌眼吧,给我挑一块料子。”李贞儿把球踢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一愣,随之又是一笑,这丫头真是伶俐。可惜啊……
她就扶了李贞儿递过来的手臂,走上前去,从那纷纷乱乱足有上百种的布样中,提起了一块浅红色绣百蝶串花的妆花缎,又在李贞儿身上煞有介事的比了比,然后递给身后的金枝,说道:“去和掌柜的说,这匹布留着给二姑娘用了。”
金枝答应了,转身刚走了几步,又被叫住:“还要嘱咐她们一句,就不许这布再卖给别人了。”
大夫人这话终于成功的挑起了李婕儿和李顺儿的嫉妒之心。
两个人虽则一个明目张胆,一个暗自咬牙,但是都目光灼灼的看着李贞儿,眼神中除了愤恨就是妒忌。
李婕儿想的是,明明就是个不知道哪里回来的野种,为什么居然能受到大伯母这样的优待?难道她真的比自己美?
李顺儿想的是,明明就是同样的庶女,为什么大夫人却对她另眼相待?难道真的是要把她送到安盛侯府?
一时之间,两个人眼中的愤怒更盛,简直都要冒出火来。
李贞儿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被两个人的眼刀子给割破了。
大夫人真是厉害,不过简单的一句话就又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她只能装作一脸忐忑的样子接受那两位脸红脖子粗的姑娘的审视。
大夫人却是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们几个也挑了小半个时辰了,都定下了没有?”
几个姑娘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一番抢夺拿好了自己定下的那块料子,随着那叫春华的绣娘去量体了。
这织锦阁的衣服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她们一个人也就能定制一件罢了。
李柔儿看着李婕儿二人那一副着急的样子,心中冷笑,随意就拿起了一块看得过眼的料子。
这样的货色,她根本不会看在眼里,方才也不过就是和她们这帮眼皮子浅的虚与委蛇罢了。大夫人早就得了消息,给她备下了八套样式各异,件件都是顶级布料的大礼服。今天过来也不是应应景,做做样子罢了。
几个姑娘都分别跟着不同的绣娘过去量体,每个人都进了不同的房间,身后还跟着贴身丫头伺候。
这小小的隔断之中不过是一张小圆桌,和两张小绣墩,看上去倒是精致可爱,墙壁还被贴心的刷成了粉红色,颇有一些少女气息。桌上放着小巧的笔墨纸砚,显然是为了记录下客人们的尺寸。
而这房间最特别的就是根本没有窗子,想必是为了怕走光。来这里消费的都是大家闺秀、名门夫人,自然是不可以被什么野男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的,所以这种房间设计也可以让夫人小姐们放下心防,全心全意的配合绣娘们的工作。
李贞儿进的房间里站着的是一位年纪二十多岁的少妇,皮肤白皙,模样干净,身上穿着一件整洁的蓝布衣裙,和之前那个春华的穿着打扮并没有两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眼神中也有几分的不妥,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分。
李贞儿心中顿时起了疑心。
人多说相由心生,这却是有道理的。不安好心的人怎样也不会有一副忠厚相!
她刚走进去,棋语就“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李贞儿觉得那声音大得有些不寻常,就回头看了她一眼,谁知道却发现棋语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好像她自己也没有料到那关门声会那么大。
那个绣娘笑着说道:“二小姐,小妇人夏香,您请过来这边量体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二小姐?”李贞儿听了这个毫不犹豫的称呼,似笑非笑的问道。
夏香笑容一僵,随即就立刻说道:“那自然是因为方才卫掌柜已经嘱咐过我们了。”
“原来如此。”李贞儿施施然坐下,眼中流露出的是不以为然,她的左手一直轻轻转动着另一只手上带着的一枚样式普通、成色也不怎么好的宝石戒指。
夏香脸上带着惯例般的程式化笑容,心里却都是鄙视。怪不得会被人算计,看她手上的戒指就知道,这位小姐是没有什么家底的,也可能是不被家中重视的,否则又怎么会戴着这样粗糙的首饰?这样的相貌偏偏却没有相应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不被人惦记?
她微笑着又说了一次:“姑娘,请到这边来,我来为您量体。”
李贞儿又将戒指不动声色的转了一转,就站起身来,走到那夏香的身边,举起双臂,任由对方拿着一根皮尺,给自己量体。
夏香拿着皮尺围着李贞儿转个不停,量好了身高、臂长、胸围、臀围乃至于颈围等等。夏香又不断的走回到小桌前面记下那些数据。
当最后一次走回到李贞儿身边的时候,夏香状若无意的碰了那毛笔的笔管一下,那动作很小,可是还是没有逃过那一直留意着夏香一举一动的李贞儿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心里倒是佩服这个夏香的耐心,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动手。
她又轻轻转头,看到了那边站得有点远的棋语。见她的脸上果然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几分的紧张,就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嗯,看来没有看错,果然来了。
这时,夏香已经走了过来,重新又展开了皮尺,准备最后量一下李贞儿的腰围。她轻轻展开手掌,指缝之间有一根细弱牛毛的银针,若果不是那针尖闪过的一丝光芒,估计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
她的手已经围在了李贞儿的腰间,她指缝间的细针也一寸一寸在接近李贞儿的身体,她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得意非凡的笑容,她仿佛看到了那五百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子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
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的笑容戛然而止,以一种古怪的形态停留在脸上,她的眼中充满着难以置信,又觉得自己的大腿隐隐的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疼痛。
随后身体就开始逐渐发麻。之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李贞儿冷冷的看着颓然倒地的夏香。
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发现对方的确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确实是彻底的昏厥了。
长孙妖孽给的东西果然好用!
她抬起头,将眼睛固定在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棋语身上。
棋语暮地打了个寒颤,她感觉二姑娘那冷冰冰的眼神扫向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不自觉的发起抖来,然后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道:“姑娘,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哪里还有平常那副娇媚动人的模样。
她明明看见那个绣娘就要按照大夫人的吩咐对二姑娘下手了,可是最后倒下的却是她自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二姑娘居然会妖法不成?
她浑身颤如筛糠,脸色发白,连冷汗都流下了几滴。
“你到现在也把我当成傻子?”李贞儿冷哼一声,言语中满是冰霜。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知道太多的内情,只是奉夫人之命来看着这绣娘行事,然后就退出房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棋语毫无保留的就把知道的内情说了出来。
李贞儿小心的摘掉手上的戒指,放在圆桌上,然后慢慢的坐下,脸上都是漠然。
她绝对不相信,大夫人费了这样大的一番心思就是为了把自己弄晕!肯定还有后招!
“你不必多说什么,就照大夫人的吩咐去做就是!”
棋语吓了一跳,以为李贞儿这是在试探自己,她连忙摇着手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李贞儿看见棋语那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禁心底失笑。
她缓和了语气说道:“不按她的吩咐做,她回去又岂会饶了你?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棋语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这话还让她心里有几分的触动,自己被吩咐暗算的对象反而来关心自己的安危,真是有几分的不可思议!
她看李贞儿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李贞儿接着说道:“你出去之后,在外面查一百个数之后再去找大夫人回禀,懂了吗?还有,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和头发,别露出破绽。”
棋语赶紧又点头表明自己明白了,又匆匆的整了整妆容,就退出了房门,乖乖的站在门口查数。
李贞儿坐在椅子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奇怪的说了一句:“出来吧。”
之后,就听到“吱嘎”一声,那本来干净的能映出人影的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然后一个青年男子从其中钻了出来。
他走出来之后,就看到一位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姑娘安之若素的坐在圆桌旁的绣墩上,面容淡定,眼神冷漠。虽然面如春花,但是又冷如秋风。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就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小人卫枫,听凭姑娘的吩咐。”
“嗯,我就不多客套了,时间紧迫,你把地上这个女人给我拖下去。”李贞儿平静的说道。
卫枫这才发现地上倒着一个女人。他忍不住细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人居然就是自己手下其中的一个绣娘!虽然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但这模样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心里一惊,就要张口和李贞儿谢罪,却看到她的脸上都是不耐烦,就知道人家现在没有时间听自己的道歉。
于是他忍下心中的不安,扛起了地上的夏香,就匆忙的往那地道走去,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
那洞口也缓缓的合上,整个房间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贞儿估模了一下时间,就站起身来,重新戴上戒指,然后慢慢的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她先是听到外面有一连串的开门声,然后就有李婕儿等人的声音传出。
李顺儿还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二姐出来呢?”
李婕儿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人家的料子那么名贵,又得大伯母特别关照,自然是要时间久一些,量得仔细一些了。咱们快些去后面喝茶吃点心吧,何必等她?听说这织锦阁的点心也是一绝呢。师傅都是从杭州聘来的。”
李柔儿也附和道:“嗯,就听四妹的吧,五妹,咱们先走吧。在这里枯等也是无用。”
说完,就又有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四周也恢复了宁静。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她就听见有一轻一重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有些稚女敕的女声说道:“沈少爷,我们家姑娘就在里面等你,你快进去吧。”
“这……表妹找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还会把我约到这样的地方来?”
“表少爷,你自从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到侯府来过,恁地无情。小姐为了你都茶饭不思了,可是夫人又不许她出门。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这才派我提前给您送信,以求能相见一面!”
“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表少爷,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论如何,您也该和我们姑娘说个清楚明白,否则看着姑娘这样日渐消瘦,奴婢也是于心不忍啊。”话语居然还带了几分的哭腔。
“我……哎,也罢,总要说清楚的。”
“吱呀”一声,房门就被推开,又被关上。
却是只有一个脚步声走了进来。
“表妹,你这是怎么了?”有个温润如玉的男声愈来愈近。
李贞儿猛地睁开眼睛,对方不禁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