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残阳下,灼华馆的女弟子们下学后结伴走出,十二娘、嘉娘、馨娘三人要去魏家打球,告别了妍娘后,她们在门口看到了十一娘的马车。
三人上前与十一娘打招呼,馨娘看到她,惊讶的说:“呀,一段时间不见,十一娘怎么瘦了这么多”
先是高璞的事闹的家宅不安,后又要与父母远离,十一娘最近的确消瘦的厉害,脸色也不太好。
她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淡淡抿嘴笑了一下,说:“最近吃什么都不香,没胃口,不知是不是没打球的原因,可见我是不能偷懒,要时常动起来才行。”
众人说了两句,十二娘上车与十一娘同坐,嘉娘和馨娘另坐了马车,一起往魏家行去。
魏宜岚新收了三个队员,如今十一娘、十二娘来了,凑齐八个人,四队四玩了一场。赛后,十一娘心情放开许多,和众人嘻嘻的说笑着,十二娘心中便放心许多。
嘉娘递了一条帕子给十二娘,对她说:“看你关切十一娘的样子,时常让我觉得你是姐姐她是妹妹。”
“她跟我不一样,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我怕她禁不住。”语气颇为感慨。
嘉娘看着她,明明只是十一岁的小姑娘,却因为父母早逝,寄人篱下,多出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不仅没有自怨自艾,反而关心他人,想到这些,嘉娘心里就多了几分心疼。
只是她不知,十二娘经历的,远比她知道的要多很多。
痛痛快快玩了一场,两人酣快淋漓的回到王家,走进娉婷小楼,阿兰就迎上来欢喜的说:“姑娘们回来了,大姑女乃女乃刚刚派人传话,请姑娘们明天一早过去量尺寸,五郎得了沛王的赏赐,带了一匹蜀锦、一匹江南云锦回来,要给各个姑娘做新衣。”
蜀锦和云锦都是名贵布料,又是沛王赏下来的,王家肯给她们两人做新衣,可见是没把她们当外人看。
十一娘很欢喜,说:“我只在小时候穿过一件蜀锦的小袄,后来再没穿过。”
十二娘却关心王勃因何得了赏赐,便问阿兰:“沛王为什么赏五郎?”
阿兰知道的并不清楚,只说:“听说是写了一篇文章,十分得沛王高兴。”
到了第二日一早,姐妹两人结伴来到思齐院,走到房门外,听到元娘在里面说:“……五郎得了赏赐,你别说这些话惹爹不高兴,何用触这个霉头……”
有男声传来,说:“怎能因避祸而看着五弟犯错不管?今日他得了赏,若有下次,指不定就是招来横祸……”是二郎王勤的声音。
十一娘和十二娘在门外驻足,担心此时进去不合适。略一迟疑,已有丫鬟过来帮她们挑帘子并通传,说:“二位姑娘来了。”
两人连忙笑着进去给元娘和王勤打招呼,见他们还在吃早饭,十二娘笑着说:“我跟十一姐等不及想穿新衣,一早就过来,扰到姐夫和姐姐吃饭了。”
元娘笑着问:“你们吃了没有?一起再吃些吧。”
王勤已站起来,说:“我已经吃好了,正有事要出门,你们姐妹们慢慢吃吧。”
元娘急忙跟着站起来,送王勤出去,并在院子里低声说了几句,最终略带些忧愁的回到房里。
丫鬟重新摆了碗筷,十一娘和十二娘陪着元娘吃早饭。十二娘想到王勤先前说的话,问道:“大姐,五郎做了什么事惹得沛王如此高兴,竟然赏赐了两匹贡锦。”
元娘掩去担忧,笑着说:“说是写了一篇《檄周王鸡文》,得了沛王赏识。”
说罢,却看到十二娘的脸色陡然变的苍白,急忙问道:“十二娘,你怎么了?”
十二娘连忙摇头,勉强笑着说:“可能是起早了,刚刚陡然觉得头晕,现在已经好了……刚刚姐姐说到哪?五郎写了篇什么文章?”
《檄周王鸡文》,十二娘知道这个文章,是王勃在沛王与周王斗鸡时写的助兴之章。他这个文章虽然博得了沛王欢心,但是传到皇上皇后耳中,却是引得天子发怒,下诏废除王勃官职,斥出沛王府。
她万万没有料到,王勃这么快就会写出这篇东西
十二娘原本打算量体裁衣之后就去灼华馆上课,但因有了心事,她实在没心情上课,当即派阿兰去灼华馆请假,并命秦刚载着自己去了礼泉坊的小院。
笔洗正在小院中劈柴,见十二娘来了,且脸色不似往常般和蔼带小,忙小心翼翼的伺候。
十二娘吩咐道:“给我笔墨纸砚,我要给崇郎写信。”
笔洗应声准备,十二娘提笔在纸上写道:“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乡?”
吹干后,她让笔洗送到沛王府,给姚元崇和王勃两人看,自己则在小院里坐下,拿起一本诗集,慢慢翻看起来。
姚元崇意外收到十二娘的信,觉得十分惊喜,喊来王勃一起看信,可刚展开,两人就脸色大变
十二娘写的诗是有典故的,诗中所讲的是春秋卫国的第十八代君主卫懿公,他特别喜欢鹤,给鹤十分高的地位和待遇,整天与鹤为伴,不理朝政、不问民情。等到北狄部落侵入国境,卫懿公命军队前去抵抗,将士们气愤地说:“既然鹤享有很高的地位和待遇,现在就让它去打仗吧”懿公没办法,只好亲自带兵出征,与狄人战于荥泽,由于军心不齐,结果战败而死。
这是玩物丧志的典故,十二娘把此诗赠给他们两人,意思不言而喻。
姚元崇低声说:“看来十二娘真的生气了。”
王勃沉重的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姚元崇颇为不安的说:“我还从未见十二娘生过气,她不知内情,我们去给她解释一番吧。”
王勃却摇头说:“不管怎样,那文章是我写的,十二娘说的没有错,我见沛王玩物丧志却不劝谏,反写了这种东西,是我的不对,有什么可解释?”说罢,贴身收起十二娘的信,转身走了。
姚元崇左右想着觉得不安,来回踱步之后,向沛王告假,与笔洗一道回到了小院中。
十二娘到小院来玩,福伯早就避到后面去了,现在院中左右无人,十二娘睡在小院的躺椅上,书遮在脸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的。
姚元崇看她在寒风中这样躺着,走进房取出一个披风想要给她盖上,可衣服刚刚落到她身上,就把十二娘给惊醒了。
十二娘伸手拿开覆在脸上的书,看到姚元崇回来了,似是一点也不惊讶,撑手坐起来,说:“就你一个人来啦?”
姚元崇依旧把风衣给她披上,说:“子安有点事耽搁了,还在沛王府里。”听她言语中已经带了点鼻音,可见是露天躺着着了凉,“你怎么不在房里歇着,快入冬了,这样躺着会着凉。”
十二娘说:“心里火急火燎的,在外面方能冷静一点。”
姚元崇知道十二娘是因为那篇《檄周王鸡文》上了火,连忙解释说:“那篇檄文不是子安的本意,他也知道玩物丧志不对,想劝谏沛王,但因跟唐子甫对上,受了激将,才写出那样的糊涂东西。”
十二娘听了这话,更是叹气,说:“那檄文言语犀利,故意夸张,我知道他有反讽之意,可是文字出于他手,落了这样的把柄下来,只会横招灾祸啊”
《檄周王鸡文》中就斗鸡一事表述出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的场面,就文章用句来说,对仗工整,遣词华丽,诸多用典,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但王勃在结尾时写出“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这种话,直接暗讽皇后牝鸡司晨和皇子争夺皇位的现象,若传于上位者耳中,就是大罪一条
自唐朝开国以来,争夺皇位、互相攻讦的事情就没有停止过,太宗是如何得到江山的?承乾太子是怎么死的?如今武后干涉朝政,最不喜听人抨击,加之前不久的祥瑞、食邑风波刚刚消停,王勃却写出这样一篇文章,辛辣的讽刺当下,风险何其大
姚元崇见十二娘读懂了王勃文中的深意,忙说:“这篇文章昨日就烧毁了,沛王和周王也都说是玩笑之作,应无大碍。”
十二娘不语,眉间有散不去的忧虑。这篇文章若触动了高宗这根最敏感的神经,认定王勃故意挑拨诸王间的关系,那罪责可就大了
她明明知道这篇文章即将给王勃招来大祸,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祸降临。
“如今写都写了,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希望圣上降罪之时,沛王能够为子安说些好话,不要祸及性命、殃及家人……”
看十二娘不同于一般的担忧,姚元崇说:“子安已有悔意,说不该逞一时义气,现在我跟他正在跟沛王商量这个事,你别太过担心。”
十二娘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姚元崇又问她搬去王家过的如何、是否习惯,两人闲聊了一阵,各怀心事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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