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翱显然在外面听到了,当即一声大笑传来,而胖道士刘洋干咳了一声,却收拾起了脸上的表情:“不愧是天赐慧根,赤子之心,楼乐,你这句话说得很好。”
唐翱在屋外笑得正是声音最大的时候,却没想到刘洋在这时候居然狠狠摔了一下惊堂木,竟又高声讲起故事来。
“话说,长庚所指极西之地,有连绵山脉,纵横十万八千里,名为苍莽,天地造化孕神奇,无数jīng怪流连其中,这些jīng怪本无灵智,只是体质神异寿命悠长,经得山中灵气rì夜滋养,有那么一些jīng怪机缘巧合之下吞食了些天材地宝,侥幸熬过重重天地考验,竟有那么一些开了灵智占山为王,于是我们要说的,就是其中一只老虎jīng怪。”刘洋捻着胡子眯了眼,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们道这位虎大王在开了灵智之后想了什么?”
“这位虎大王初通天地,只觉这山中处处生动,这天上飞鸟,水中游鱼,哎呀这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甚至连山中草木,在这位虎大王看来,都是活物,所思所想,俱与自己一般无二,于是这虎大王当时便生出了慈悲念头,觉得自己应该将那飞鸟游鱼山中草木一视同仁,要以大爱感化天地,结果这虎大王,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这初通天地的阶段,还未修成餐风饮露的功夫,竟活活饿死在那深山之中,可叹啊,可叹……”胖道士刘洋皱着脸,露出了极为惋惜的神sè。
惊堂木又是一甩。
“所以,你等可明白,正如你们楼师弟所说的,吃饱很重要,修道求仙之前,该有的便是作为人的一颗道心,你是人,自然无需将虎视作同类,倒是虎皮取暖虎骨炼药,才是我辈该行之事……”
“他故意的?”叶晁溪听得有点傻,低头藏了下自己的身子,低声问了坐在自己身前的白陶。
“不是明摆着在挤兑外面吼叫的那些么……”白陶在前面挺直地坐着没好意思接口,倒是坐在叶晁溪身边一个叫邱佘的接口小声道。
“我们还要继续夹在这俩之间听下去么……”邱佘犹豫了一下,听见外面那位开始忍不住就着那老虎的故事发挥,又开口低声问他前面挡着的许泽。
许泽没说话,只背过手,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其实我觉得挺有道理……”叶晁溪想了想,还是小声帮那胖道士辩解了一声。
“师父所言自然蕴含大道,而且身体力行地教导我们什么叫五音令人耳聋,实令弟子们受益匪浅。”许泽收回了手,似乎是在回答叶晁溪的话语一般,对着胖道士很恭敬地行礼,“我想唐师叔的弟子们,应当也与我们一样的想法。”
一段话,捧了胖道士,所谓的半师之礼也从许泽自己身上推到了与唐翱同辈的胖道士身上,胖道士略胜一筹,但是唐翱也没有丢什么,反而像是给自己的弟子们赚了指点。
“大师兄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晁溪和其他人的反应也挺快的,立即就跟在许泽后面搭腔。却没想刘洋看着眼前这些弟子,却是叹了一口气,一抬手,布下了一个隔音的法阵。
外面喧嚣的声音顿时如海cháo般褪下,大殿里安安静静,青烟从两侧的香炉里飘出,在梁柱之间缭绕盘旋,胖道士刘洋没有去模惊堂木,看起来倒有了点仙风道骨的模样,下面的弟子们齐齐抬头看向老道,也是一副虚心求学的模样——似乎直到这个时候,这大殿之中,才有了些修仙求道的意思。
“我是个说书人,就算讲道理我也觉得还是讲故事比较通顺,此外,其实我跟你们所说的那些故事,也许你们今天还觉得可笑,但是等你们跨过筑基那道坎,真正面对所谓的神仙世界的时候,就会知道其中含义了。”胖道士的表情深沉,却透着一股憋不住笑的滑稽劲,一时竟弄得弟子们不知道是继续对仙长进行赞扬好呢,还是快点虚心表示这些教诲必当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好,我们再来说刚才那虎大王……”看着自己的弟子们不再偷偷模模地交头接耳,刘道长也开心了起来,捻着胡子用惊堂木轻轻磕着矮几,“你们,都坐好了,把朱笔丹砂黄纸都拿出来,这次我来说故事的时候,你们都给我静心凝神,写一个虎字符。”
“嗯,虎字符呢,就如老道我这样。”刘洋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虚空之中全凭自身法力画了一个虎字符,符文凝聚那一刹那,一股浩荡虎威从那符文之上穿透出来,让那些弟子们只觉得自己耳边似乎又传出了一声虎吼。
“师父你若将这道符挂出去,唐师叔他的弟子们必然会获益良多。”白陶抬头看着那道符,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适可而止这道理为师也是懂的,这符要挂出去,只怕老唐就要恼羞成怒了啊哈哈哈哈……”刘老道仰天大笑,而后一拍惊堂木,却是又开始说那虎王如何修炼的故事了,而一群弟子们也开始低头画符。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楼乐面前的符纸突然飘了起来,在他面前哗啦抖动一番,幻出一只半透明的虎斑小猫来,歪着头,似乎很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勾得楼乐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逗弄。
他旁边的弟子偏头看了一眼,被那小猫逗得“噗”地一声笑了起来,而他也因为分心,面前一张符纸“噗”地一声崩散开来,画了一大半的虎字符化作飞舞的纸屑,吓得他连忙收敛心神,开始重新画符。
不过片刻之后,许泽面前的虎字符也飘了起来,抖动一番之后,倒是出现了一只老虎,体积也像个老虎,那老虎在他的头上转悠了两圈,最后落到他的身边,硕大的虎头就搁在他的膝盖上,居然就这样趴着睡着了。
许泽微微一愣,随即理解了其中缘由,摇了摇头,将自己面前飘着的那道虎字符折了起来,在他膝盖上趴着的老虎也随之消失。
陆续又有几个弟子的虎字符成形,可这些成形的虎字符却没有形成那刘老道凌空的那道符的虎威,或者病歪歪地仿佛饿了许久不成虎形,或者出来之后摆出个佛主拈花的高僧姿态看得人忍俊不禁,还有的老虎出来扯了一嗓子,发出的却是方才屋外唐翱的弟子们那种所谓的“虎吼”,稍微好一点的,也不过就许泽那样徒有虎形,却乖巧地仿佛人畜无害。
这一来,剩下还没画完的也理解了刘老道的意思和他们所面临的情况了:刘老道他在那声情并茂地说那虎大王的生平,还有那虎大王在修炼过程的种种感悟所面临过的种种危机,都是对初通天地的入道境界来说显得似乎是无比宝贵的经验,使得弟子们不由自主都听进了心,而心中所想便是笔端所绘,最后出来的虎字符自然是不伦不类,便如那故事里活活把自己饿死的虎大王一般——至于那符文发出虎吼的弟子,不用说,他想到的老虎内里的核正是殿外的那群弟子。
但是,理解了又怎么办,他们这些人,真见过老虎的也没几个——毕竟凡人之躯,真遇到了老虎只怕连活下来都是问题——心里勾不出像样的老虎,还被刘老道的故事带跑了思维,却要怎样才能完成这个虎字符?
叶晁溪不由自主地停了笔,抬头看着那飘在空中散发出迫人虎威的虎字符,沉吟了片刻之后,撕去了面前这张还差两笔就能完工的虎符,而后执笔点上丹砂,再另一张纸上重新开始。
“符就是符,就像拳就是拳。”叶晁溪的内心里默默念叨着,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叶家庄的弟子们练那套猛虎下山势的时候的情景。
拳势取的是猛虎下山的威猛之势,拳招打起来也是虎虎生威,但是这拳向老虎取的就只是势,打拳的还是靠人的手,移动身形的还是靠人的脚。
同样的道理,可以推到这绘符一道上——虎字符,取的是虎威,取的是猛虎那择人而噬的凶悍之气,取得是一扑而出的致命一击所蕴含的杀意凝聚,而不是要你去弄出一个真的老虎出来,更不是要你将这老虎当做自己的同袍兄弟来所谓的感同身受,甚至去百般揣摩那老虎内心的所思所想。
绘这一道虎字符,只要守住心神,并以人心唤出虎之威势——叶晁溪也没用见过老虎的威势,但是面前飘着一道现成符可以感受,记忆里还有叶家庄的弟子们打得那套虎虎生威的拳法。
叶晁溪全神贯注,甚至连呼吸都被自己忘记了,幸而他绘这第二张符已然是熟手,线条流畅得多,所以他才得以在自己眼前发黑的前一刻,给这虎字符落下最后一笔。
一道在刘老道的虎字符的对比下,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虎威从叶晁溪面前的符纸上升腾而起,却没有任何具体的虎也好猫也好显示出来。
白陶只觉得自己背后被一个猛兽盯住了,全身不由自主地寒毛直竖,本能地从自己那蒲团上窜起,往前冲了两步才回头细看,却只能看到飘在叶晁溪面前的一张符纸。
许泽也惊讶地回头看来半晌叶晁溪,半晌,一拍大腿,却是恍然大悟,转过头,不过片刻之后,竟也是一道虎威在他面前升腾而起。
“虎为人所用,除了虎骨虎皮还有那全身上下几百斤肉,便只有其身为百兽之王的威势,而对于需要使用老虎的‘人’来说了,是不是一个完整的老虎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就算只有一根骨头,该炼药的就还是会拿去炼药,而对于虎字符,只要有虎威这一层即可,至于化不化形,不过画蛇添足……这便是人之道心。”刘老道一边解说着,一边很是满意地对着叶晁溪笑了笑。
而后,他低头在自己从怀里逃出来的一本小册子上写了一行字。
“叶晁溪,符箓一道,悟xìng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