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庄上下闹嚷嚷地正吵作一团,突地自屋顶坠下一飞抓,银光一闪已将包袱卷向半空,东门燕觉手中一空,忙腾身去抢,终是慢了一步。慕铁苗与巫冷球四目交接,即各出双掌对空击向屋顶,“咔喇喇”一声闷响之下,椽木瓦片四下横飞,众人纷纷走避,只见一老者鹤发童颜,银须俊逸,长袍大袖鼓足了风似的大笑着飘然落地。
慕铁苗笑道:“致虚道长,就怪你拦着不让出手,这不让他得了去,该如何讨回?”
致虚道:“慕掌门不要冤错了人,是法休方丈听乌有居士此番在屋顶呼吸中正平和,步法身形磊落踏实,似乎并无非分之想,因此不急于相见。”
乌有居士道:“原来你们这些家伙早就知道老夫在上面,却故意让老夫出乖露丑,实在可恨。”
谢宗人迎上前来,谦恭地嘲道:“师叔,多年未见,您老人家一向可好?我这大门从来是不上锁的,屋顶却年久失修,没摔坏师叔么?”
乌有居士道:“你小子没大没小的跟师叔动心眼儿,想都别想,要索赔你找掀了你屋顶的正主儿。”
致虚道:“诸位仔细了,偷儿的祖宗大驾光临,都把自己的东西看好了。”
乌有居士笑骂道:“这个小老道,凭地小气,身上铜钱也没有几个,就捐到庙上,老和尚都嫌少哩。来,让我看看都是谁家的武功绝招。”他把包袱掂了掂,当众解开了,见不过是黄帝内经、华神医奇经针法、孙氏药石秘典等几本医书,遂“呵呵”笑着揶揄道:“我当是能让致虚、法休都眼红的定是什么稀世珍宝,就这么几本破书么?害得老夫空欢喜一场。”
群雄不知乌有居士看到了什么,都想探个究竟,渐渐把陈襄挤到墙边,再也没人注意。陈襄从小在山中长大,见到的外乡人不过是一些药材商人和皮毛贩子,十几二十人有限。如今男女老幼各持长短兵器,穿装打扮也是五花八门,南腔北调地聚在一起嚷作一团,只觉比看大戏还要过瘾,浑忘了自己身居何处。他跷起脚正瞧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人扯动他的衣袖,还在他的耳边“呼”地吹了一口气,吓得他一哆嗦赶忙回头,看是一个红衣绿裤的小丫头躲在门后。见陈襄瞧见了自己,她眨了眨眼睛,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嘘”地示意他别作声,小声问道:“你是江洋大盗么?怎么不小心让人抓住了?”
陈襄看她比自己还要小着几岁,嘟着粉女敕的小嘴,一双大眼睛清澈灵动,十分可爱,便也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乃龙虎山黑风寨大寨主是也。”
那小丫头道:“别怕,让我来救你。”说着牵了他的手七拐八拐地将他领到内院的东厢,放开他的手道:“好啦,没人敢到本小姐的房里来,我让你在这里躲几天,等那些官兵走了你再出来。”
陈襄看她一脸认真,不忍笑她,仍学了戏文道:“多谢小姐搭救,小生这边有礼了。”说着抱拳施礼,却牵动浑身酸痛不已。
那小丫头挨过来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都是他们打的?”拉住他的手在手背上的伤口处轻轻吹去。
陈襄这两天专拣山高林密的地方钻来钻去的,虽然被树枝石砬划得满身伤痕,却俱是皮外伤,早已忘记了疼痛,此时被那小丫头暖暖地哈上几口气,立刻蜂蜇火灼般的痛起来,呲牙咧嘴地直吸凉气。
那小丫头仰起小脸,眼中满是关切之情:“那很痛吗?要是我也伤成这样,我娘一定心疼得连眼泪也会流下来。”
陈襄此时更痛的其实是那小丫头轻轻皱着眉头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娘对他的呵护。他忍着痛道:“也不是很痛的,你再那样吹上几口气,我的伤自然就好了。”
那小丫头天真地道:“真的?骗人的是小狗。”拿起他的手又哈了几下,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手背上,一直暖到他的心里。
陈襄随手拈起她的一缕头发道:“你看,马上就不疼了。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调皮地道:“先说你的。”
陈襄记起娘嘱咐的别对女人说实话,便顺口编了一个名字:“我叫大牛,你呢?”
那小丫头道:“我叫多多,好难听是么?”
陈襄道:“怎么会哪,很好听的,福气多多,银子多多,好人多多,病人多多。”
多多扑哧一笑道:“什么叫病人多多?”
陈襄道:“病人多多,你就仙气儿多多,这么一吹一吹,病人就好了,你就比我的名气还大了。”
多多道:“你的名气很大么?”
陈襄道:“龙虎山黑风寨大寨主,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当然大大地有名。”
多多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天,不知何故就叹了口气,摇着他的手道:“大牛哥哥,我帮你逃走吧,,你带我一起到龙虎山去好不好?”
陈襄道:“你在家住得好好的,干嘛要跟我一起逃走?”
多多撅着嘴道:“家里也没有人跟我玩儿,闷也闷死了。”
提到家,陈襄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临行时爹爹嘱咐他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家,也不知为什么。爹娘这时也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会不会寻到这里。外面那些人一个个傻呼呼的,把我的医书当成什么武功秘籍,这半天没什么动静,大概是白忙活一场也就散了,我的包袱一会儿可得想着讨回来。他想着心事,不觉也叹了口气。
多多一脸认真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干嘛唉声叹气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跟你走,就当你抢了我做压寨夫人,咱们一起大块吃肉,大称分金,热热闹闹地干他一场。”一面说,一面靠向他,把热乎乎的小手塞到他手里。
陈襄听她说的煞有介事,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小丫头不懂事,把玩笑话就当真了?忙推开她摇头道:“你当是过家家么?这可不行。”
多多不防被他推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就知道你是忘恩负义没良心的,怪不得娘总说男人没一个靠得住,你不带我走,我就杀了你。”她当真去墙上摘下一把短剑cāo在手里。
陈襄见她生气的样子更显得娇娇媚媚的,心里“突突”地狂跳了几下,却是从没有过的异样感觉,口气便也软了:“小姑娘杀人可不好。”
多多“唰”地一声抽剑出鞘,指着他道:“杀别人当然不好,杀忘恩负义的才好。”
陈襄赶忙哄道:“多多好妹子,你要是杀了我,我腿一蹬就死了,那时候任凭你对我大吹仙气,我也活不过来了,只能大叫倒霉多多,完蛋多多,再也不能陪你玩,又有什么好。”
多多被他说得破涕为笑:“你死都死了,怎么还能大叫?”
陈襄道:“我死了就变成鬼啦,鬼当然也能叫。我就这样,每天晚上跟在你身后,呜,呜,呜。”他鼓起眼睛,吐着舌头,围着她装作鬼样来逗她。
多多抛下短剑一跺脚:“哼嗯,不跟你玩了,你们都欺负我。”
陈襄收了怪样子:“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去教训他。”
多多道:“就是你欺负我嘛,姐姐也欺负我,二娘也骂我,爹爹也看不上我。”
陈襄道:“别瞎说,爹爹就是爹爹,爹爹总是疼你的。”
多多道:“那为啥还要娶二娘?二娘生了姐姐,爹爹对姐姐就很好,后来娘生了我,爹爹看我不是弟弟很不开心,就偏了姐姐和二娘。”
陈襄一拍胸脯:“没关系,有我呢,我会好好待你。”
多多道:“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你以后要是也娶一个二娘,我就真的杀了你。”她头一偏,从颈上摘下一个尖尖的小东西挂到陈襄的脖子上,说道:“好吧,就把这个黑瞎子的牙齿送给你,是爹爹冬天打回来,我敲下来叫人用线穿了辟邪的,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了。”
陈襄想想自己身上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无物可以回赠,最后掏出针囊,拣出一把量药剂的长柄小银勺给她斜簪在头上,一股淡淡的脂粉的甜香发散开来,让他忍不住把鼻子凑上去贴近她的发梢,“好香”两个字刚要出口,蓦地耳边一声怒喝:“你干什么小叫花子!”衣领一紧被人从多多身边扯开。陈襄急回头,就看到了俏生生、娇艳艳、妙盈盈却又冷冰冰的一位姑娘,虽然怒气冲冲,但轻蹙的额头,微挑的柳眉,珠贝般细密的皓齿紧咬着,更衬得红唇柔软圆润,尤其一双明净的大眼睛,似乎是她怒火的光与sè将这一泓秋水映得波光粼粼。一瞥之间,陈襄身下即有一股热流自丹田上涌,两耳发烧,双颊滚烫,心跳如搥鼓,“嘭嘭”的声音让他意醉神迷。
多多一旁怯怯的道:“姐姐,他——”
她姐姐谢瑶不容分说,揪着陈襄拖了就走。各门各派到辽东来都带了些少年子弟出来见见世面,谢瑶把陈襄也当作江湖子弟,从内堂侧门把他扔回大厅,嘴里还不停地骂道:“小无赖,小要饭的,这是谁家不成器的东西,怎么也没个师父管教,让他乱跑,上内宅要偷东西么?”
谢瑶手劲甚大,陈襄一个跟头翻进去,没等坐稳,后劲又到,“腾腾腾”又连翻了几个个,直撞到乌有居士的腿上方才止住。乌有居士借力脚弓一挑消了后势,陈襄立马站直了,只是晕头转向地不辨东西南北。
乌有居士拉他到近前,这里捏捏,那里拍拍,上下打量着道:“啊哈,是你要偷东西吗?很好,很好,资质不错嘛,倒也骨骼清奇,像是天生这一行的料。对了,老夫一辈子独来独往,实在寂寞了些,不如就收个徒儿,你就拜我为师如何?啊噢,怎么先前没想到,如今什么掌门帮主一划拉一把,咱俩你和我就也立个门派,老夫也来封个掌门威风威风。”他捋着胡子“呵呵”地对众人又道;“这小子是哪一门派的高徒,我有个不情之请,倘若把他转给老夫,我定会多多看顾,或者拿些东西作个交换,老夫手里奇珍异宝倒还有一些,大家两不吃亏。你这小子还不把师长请出来,跟老夫商量商量。”
致虚听罢笑道:“往rì巧取也就罢了,今rì又来豪夺,居士若收个徒儿,再多个探路把风的帮手,以后谁还能睡得安稳?”
厅上群雄此时面对鬼婆子的尸身已殊无喜意,魏伯贤的脸sè也是时青时红,不但没人信他,更引起越来越多的猜忌,他拿给众人看的不过是几册寻常医书,陈襄的小玩具也不是什么掌门信物,说他作假邀功,又有那把染满鲜血锈迹斑驳的剑证明面前的确是鬼婆子无疑,若不是他吞了鬼婆子的东西,至少也是隐瞒了什么事情。本想夸功扬名,反倒陷入要为洗刷自己而百般辩解的境地,待想起要那少年出来为他作证时,却四下里再无踪影。看到陈襄现身,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抢上几步道:“乌有前辈,居士老神仙,这女圭女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