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江湖 第十一章 惊见褐衣人(中)

作者 : 墨香三千里

()这山并不很高,不大会儿到得山顶,眼前的一幕让霍文均惊叫连连。只见一人扑住棵苍松,一柄长剑自下而上斜刺里穿胸而过直至没柄,剑身透出大树尺许。陈襄认得是那领头之人,看情形当是在奔逃中被人于身后掷剑钉于树上,单这一掷之力,可见那些褐衣人的功力十分的可怕。若不是冥冥中似有天人佑护,让他们临时改变了主意,自己和文文此刻怕已是剑下之鬼了。

再看山下,一条小溪已成红sè,远远望去,也能分辨出有几人已是身首异处。虽然预感到这几个五行门徒凶多吉少,但惨状亦是让人心悸。

陈襄飞奔下山逐一翻动过去,见已没有可救之人,心中难过,不免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些事情像罩在轻纱之中,似乎简单明了,却又影影绰绰理不清头绪。他不安地招呼随后赶来的霍文均道:“文文,你见识多,来看看这几个伤口,能看出是什么兵刃所伤么?”

霍文均颤声道:“我不看,我不知道。”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凑上前来看了几眼那几道长而弯曲的刀口,思索片刻,如释重负般欣然道:“软剑,是巫大小姐的软剑。”

“巫大小姐的软剑?文文,那天夜里,是我义兄孙楚楼拾了去,难道……”陈襄许是早就想到了,却更为迷惑,“义兄深藏不露是个大魔头?不会,不会。定是他又还了回去。”

“很有可能的,你那义兄,哈,不是我背后讲他的坏话,巴结奉承那是一流的。”

“不过,若是软剑又回到巫雨浓手里,不对,还是不对。”陈襄想想,疑点太多,若是孙楚楼送回软剑,以义兄的秉xìng,定会直接奉到巫雨浓手上,那么刚才追杀他时,巫雨浓就不会用软鞭和长剑。那些褐衣人行动诡异,武功高绝,杀人迅速而干脆,直如谋定而动,绝不是一般的打劫仇杀那么简单。

“不过那些褐衣人像是认得大牛哥呢。看他们当初的架势就是要杀人灭口的,等近前见到了你,才装作没事的样子。反正不是与你交好,就是惧怕你的武功。”

“是啊,我也正奇怪呢。”陈襄越想越头大,仿佛自言自语,“孙楚楼,那里面有你么?”

自拜别凌柯师父出了洞窟,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陈襄遇到的尽是磕磕绊绊的麻烦事,碰到的人也尽非安稳本分的良善之人,他实在怀念小时候平淡的rì子,哪怕是不需心机与凌柯简单相处的寂寞,也强过这打打杀杀的所谓江湖。不过话说回来,江湖也罢,人心也罢,恐怕都需要一些坏蛋,陈襄舒展开眉头暗道:做个坏蛋还不容易吗?我喜欢。

回到大路上,霍文均问道:“大牛哥,你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文文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喽。”陈襄笑道。

“太好了,我想去武林大会呢,有大牛哥陪着,哼,要是让我看着不顺眼,我霍文均就亲自出马把盟主夺过来。”

陈襄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一个盟主而已,又不是官职,又没有俸禄,无职无权的,东边打架要去劝解,西边死人要去吊唁,平时还要板着脸假装公正,傻子才去干这个。”

“你才是傻子呢。说是无职无权,那名望呢?只要坐在盟主这个位子上,管它是忠是jiān,有没有本事,总有人巴结你,平个争执啦,判个对错啦,不是两边都有银子可拿?盟主说句话,自然比普通常人有分量,世上哪有白张嘴的道理,替你与人打个招呼啦,有事帮你托个门路啦,你得了好处,能不分些与他?”

“哟哟哟哟,想不到文文一张嘴可比张仪子房,一套一套的。哈,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惦记着这盟主之位,就是肉少狼多噢。”

霍文均双手紧紧揽住陈襄的胳膊仰起脸问道:“有好多人要争盟主么?”

“我知道的大概有四五个吧,不知道的也许还有个三十二十的,你再搅合进去,武林大会还不闹出个武林大祸出来。”

“祸事倒不一定,热闹是免不了的。推举盟主本来就是没事找事,总是有人喜欢把水搅浑,从中渔利罢了。你那巫大小姐呢?也有她一个吧?”

“是啊,她一定要去的。”陈襄想到巫雨浓,脸上立即浮出笑意。若是她发现自己也混在武林大会上,她会怎么样?会气得乱跳?还是在众多英雄的面前一剑结果了我的小命……

“大牛哥。大牛。”霍文均见陈襄满面chūn光,连唤几声也没听见似的,心头不悦,甩开他的手臂大叫道:“喂。”

陈襄恍惚中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霍文均在身旁,忙问道:“怎么了文文?”

霍文均酸酸地撅着小嘴,“没怎么啦,看你一身脏兮兮的,臭死了,怎么去见巫大小姐呀?”

陈襄道:“对对,我得打扮的jīngjīng神神的。不过嘛,我所有的家当都在包袱里了,文文,你该还给我了吧。”

“你跟着我就是想要回你的包袱?”

“是啊,我知道文文是跟我开玩笑吓我的。”

“谁敢吓你?你是武功盖世的大侠,大英雄,我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还敢吓你?哼。”

“文文。”

“别叫我,我还有事,别跟着我噢。”

霍文均yīn沉着脸,气呼呼地扭头就走,陈襄在后面连喊了几声,她反而越走越快了。

陈襄苦笑着远远地跟在后面,终于明白:怪不得说翻脸就翻脸,原来这个小鬼丫头妒忌了,妒忌那个巫大小姐。一个人赶路寂寞沉闷,他不自觉地就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若论容貌,一个如出水芙蓉,一个似牡丹绽放,也各有chūn秋。若论品xìng,一个深沉似水,一个热烈如火,却也难辨短长。若论家世,一个系大家闺秀,另一个虽不知底细,但看见识行事和脾气,可比自己这个乡下小子强的多多,大概也是出身名门。至于武功,倒是巫雨浓更胜一筹,不过女流之辈,武功该当是细枝末节。他边走边胡乱地想些事情打发孤独,虽然明明知道还是偏向巫雨浓多些,尽管是敌人,但那是个——女人,而文文只是个小妹妹。

一想起霍文均古怪jīng灵的样子,陈襄就忍不住发笑,过些时候,就利用她对巫雨浓的妒忌心,该使个花招让她乖乖地把包袱给她大牛哥送回来。打好主意,他牛颜大悦。

但心情再好,也挡不住——他饿了,想想身上一文不名,更饿得心都慌了。

大约离莲花山不远了,前面一个不知名的村镇上,来来往往净是挎着刀剑的人。正是晚饭时辰,满大街飘散着饭菜的香气,那对陈襄简直是种摧残。顺路问了问谁家有没有得了急症重症的病人,想赚点诊费出来,俱遭了白眼儿,有次还差点儿对他抡起了?头。真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讨饭?那是打死也不能做的,还不如去谁家偷些吃的出来,他的本行还一直没开张,不过,若是乌有居士听说了神蚤门的首徒居然为了填饱肚子而施展妙手空空之技,不把他气翻盖儿才怪。

一面酒旗在夕阳下懒懒地招摇着,吵闹声就着酒香传过来,令他灵光一现,他想起了义兄孙楚楼与他初次相识的情景。

酒馆里,清一sè的武林人士,有的在高谈阔论,有的在借酒撒飙。陈襄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拍了拍贴身的一个汉子热情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是哪个门派的?听口气像是五行门的吧?”

那汉子抽动鼻子瞥了他一眼,“什么狗屁五行门,去去,一边去。”

陈襄自惭形秽顿时臊的满脸通红,不料对面桌上一人腾地站起来叫道:“cāo,狗蛋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说着,端着酒碗直冲过来。

这个被唤作狗蛋黄的家伙慌忙点头作揖地解释道:“哎哎哎,别介吔祁三哥,我是骂这个要饭的,可没刮到三哥。”

“妈的狗蛋黄,你是欠扁了,当我的面敢骂五行门,哼。”那位祁三哥不依不饶又补骂了几句,转了笑脸拍拍陈襄,“兄弟是丐帮的吗?找五行门干什么?”

陈襄讪讪地嘟哝道:“嗯,家里混不下去了,想入五行门学点武艺,嘿嘿。”这次的瞎话编的可大失水准,他想起了人穷志短那句老话。

祁三笑道:“来来来,坐三哥这边来。”扯着陈襄过到他的桌边挤开别人挨他坐了。这桌上仈jiǔ个人就热情多了,斟酒布菜,“兄弟小兄弟”的叫得十分亲近。祁三止住闹嚷嚷的场面,道:“想投奔五行门可不太容易,不如,你就加入俺们韩岭帮罢。”

“韩岭帮?”听到这个名字,陈襄一阵纳罕,不就是那个只有八个人,为争帮主之位而大打出手的韩岭帮么?那天不像见到他们几个人的样子。

“怎么,瞧不起俺们韩岭帮吗?”祁三见陈襄犹豫着,自尊心大受打击,语调就恶狠狠的了。

陈襄忙道:“哪里,哪里,祁三哥提到韩岭帮,倒让我想起两个熟人。”

“谁?兄弟认得俺们韩岭帮的?很熟吗?说来听听。”

“也不算很熟,一个是大个子王五,很讲义气的,一个是胡金龙。”

“哈哈,是自家兄弟。”祁三豪爽地端起酒碗大笑道,“胡金龙是东边舵的舵主,俺祁三是南边舵的舵主,这天地真是小,来,弟兄们,为胡金龙干一杯。”

席上诸人轰然响应,纷纷站起来各说各话,唧唧呱呱地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陈襄趁他们话多酒少之机大嚼一通,原来混顿饭吃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这边桌上闹得正欢,冷丁地,听一人压住众人的吵嚷yīn测测地骂道:“妈巴子的韩岭帮算个什么东西,仗了有五行门罩着,还他妈的闹腾的挺欢呐。”

韩岭帮的人都喝得五迷三道正在兴头上,忽听有人公然挑衅,俱怒目四下里望去,祁三更是火冒三丈,盯住一人嚷道:“我cāo,周麻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刚刚投奔了巫家十二楼么?有什么鸡毛了不起的,哈哈。”

祁三一伙找到了那个惹事儿的主儿,一齐指指点点地开怀大笑,“哈哈,周麻子,他还叫唤上了。谁的裤腰带没系好,叫他露出来了。熊样的,那年叫汤帮主打的满地学狗爬的,不就是他老小子吗?哈哈,哈哈。”

陈襄看过去,见那个周麻子果然一脸麻皮,此时憋得满脸通红,他那边也坐了满满一桌人,个个横眉立目与祁三这边对骂起来。而在他们身后,不经意地,一团暗红sè的人影顿时让陈襄无地自容,他看到了霍文均。

霍文均隐在墙角的灯影里,手拄双腮,笑眯眯地望着这边,见陈襄看到了自己,她挤眉弄眼地用手指刮着粉面羞臊于他,表情欢愉。她前时使了阵小xìng子,早就忘一边去了,陈襄进来混饭吃的小伎俩当然全被她收入眼中,让她乐不可支,又是筋鼻子又是吐舌头地百般嘲弄。

陈襄见霍文均多云转晴,拌起鬼脸十分顽皮有趣,虽说自己有失体面,毕竟填饱了肚子,心情亦是格外舒畅,威胁地朝她扬起了拳头。

不料他的举动立时惹恼了周麻子等人。两边的人数和实力大概也旗鼓相当,所以这半天只是动口对骂,互揭疮疤,虽其势汹汹,但似乎习以为常也不过就是借酒斗气而已。陈襄怒目圆睁挥舞着拳头,打横里一下子破坏了两边的平衡,随着一片“臭叫花子”的谩骂声,鱼头、鸡腿、猪蹄、馒头冰雹一样咂向了祁三这边。祁三哪肯示弱,连酒带碗扬手便摔了过去,更有脾气暴躁的哗啦啦掀翻了桌子,各逞刀剑乒乒乓乓地斗成一团,小小的酒馆里霎时间残羹剩饭横飞,鸡鸭鱼肉乱窜。

全武行一开打,陈襄情知酗酒之人全无理智可言,也无法阻止,机敏地闪开冲他攻来的几剑,绕到墙角坐在霍文均身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再看当中混战的双方,哪还有什么招式功法之说,十足是街头泼皮无赖群殴一般。有些胆小怕事的早就溜走了,余下的大多是怕天下不乱的好事之人,yīn地里偷偷的,不时有人发个暗器,下个绊子,不大工夫,下场缠斗的十几二十人已是鼻青脸肿全身挂花了。

中间斗得昏天黑地,陈襄好整以暇,时不时地接下飞来的暗器和月兑手的刀剑护住霍文均。霍文均倒看得津津有味,附耳道:“小叫花子惹祸了吧。”

“一误江湖祸事多,才知道武林原来如此。”陈襄苦笑道,“文文,你鬼点子多,该想个法子让他们两边住手才好。”

霍文均道:“不着急的,再过一会儿,等他们打累了,也醒酒了,自然就住手了。然后呢,他们又会坐到一起杯酒泯恩仇了。”

陈襄道:“只是那些受伤的可怜,说到底,也不见有什么血海深仇,要闹出人命可就糟了。”

霍文均道:“门派之争,你有啥办法?从古至今就是这个样子的。”

“哎文文,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陈襄擦去溅到霍文均脸上的一点血迹,想起了她受的伤,问道。

“不妨事,早就大好了呢。”霍文均听出他的关心,紧紧贴上来,笑靥如花。

陈襄不知自己的功力已恢复了多少,但看殴斗场中的气势已近衰竭,双方搂搂抱抱的滚在一起,拔头发,咬耳朵,实在不堪入目,与霍文均打个招呼起身大喝一声跳进其中,一个个拎起来扔过一旁。

这一声怒喝惊得所有在场的人心胆yù碎,也顾不得敌友,傻苶苶地盯着陈襄如看天神一般。

陈襄扫视四周,却呼口气,平和地吩咐看热闹的那些人先救护伤者,他则扶过受伤最重的周麻子,没等他动手检视伤口,就见一人撞开大门,血葫芦似的跌跌撞撞扑翻了门前的一张桌子,“噗通”一声摔在当地,嘶哑地叫喊着“褐衣人,褐衣人”,已是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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