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倚沧澜 碧水

作者 : 落梅如雪砌

()雪千荨本见此间钟秀之境,宛如世外胜地,不禁微微一叹。却又望见那猪妖兀自站在不远处,怒目腾腾,看势似要破釜沉舟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当下秀眉一蹙,道;“留神,这猪妖不好对付。”

刘伝山本是自信十足,心道这猪妖伤重至此,加之劳途奔波,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见他身子一挺,踏前一步,竟是站在了雪千荨身前,振声道:“师姐,这猪妖跑不掉了。”与此同时,碧落飞鸿似是感应到了刘伝山的心思一般,当即碧芒莹莹,似是跃跃yù试。

原本碧落飞鸿在他手中可谓是桀骜不羁,任凭刘伝山如何催驰法诀,仍是一稳如常。不过经过几rì的磨合,二者之间似是亲密了许多,仿佛这不只是一柄剑,更是一个能够用尽生命去守护自己的朋友。

世间仙家法器出处不尽相同,所属五行之象迥然有异,但更明显的便是优劣之分了。雪千荨的月影剑乃由千年玄冰所铸,本是青纱的昔年佩剑,后因雪千荨天纵奇才、道行jīng进大出自己所望,若加以栽培,rì后必是可继翠竹峰首座的不二人选。于是青纱苦心教益的同时,更是授予了她月影剑。

碧落飞鸿位列洪荒至宝之一,所属出处已无人知晓。相传乃由广玄门开山祖师广玄子寻访中原所获,后开山立派,便将玄境诛心、紫青丹阳与碧落飞鸿供奉门内,以供rì后门下奇才所持。此类神兵所蕴灵xìng极强,若无机缘相投,强行以深湛的道行催驰,必遭剑气反噬其身,轻则道行受损,重则败血身亡。

更有相传,洪荒异宝已被封印千万年之久,灵xìng早已离世,当世虽能为人所用,但所发挥之潜力却仍不过十之一二罢了,倘若能以远古秘术唤醒沉睡的蕴灵,威势更增十倍,足可撼天灭地。

此法流传极广,所信之人绝非一星半点,千百年间正邪两道不乏前人轮番尝试,但从未听说有人如愿以偿。时rì一久,此语也便沦为了天方夜谭,正魔两道中均无人再提及了。

因碧落飞鸿剑芒闪烁,似是跃跃yù试,刘伝山只觉心中一股狂热翻腾而起,继而脸sè发红,隐有按耐不住之象。

雪千荨看着不对,忙叫道:“你”

话犹未尽,只听得一声清啸自碧落飞鸿剑刃发出,长鲸吸水般的碧芒狂涌集结,浩气荡然,一道刚混剑芒呈扇形破空而至,威势逼人。

那猪妖微一动容,身法却是极快无比,当形一拙腾空,半空中急遽避过了剑芒,再也不见了踪影。

一声巨响,原本悠然青葱的草地花枝顿时烟消云散,尘土飞漱,久久不散。刘伝山望见碧落飞鸿威势尚此巨大,心下惊叹不已,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眉目间不胜欢喜。

“小心!”冷冷疾音自身后传来,瞬息之间一道白影闪现在自己身侧。

伴随着一声清叱,紧接着便是“呀”的一声女子声音,刘伝山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雪千荨身子凌空被逼退,给刘伝山撞了一个满怀。

谁知余势未减,雪千荨的身子竟仍不止的向后倒飞,刘伝山赶紧振臂将她揽腰抱住,自己却也抵持不住,快步向后退开。

一股淡尘清香重入鼻际,仿佛带有几分留恋的气息。

雪千荨为护刘伝山,不顾己身驰空抵抗赤彘的奋勇一击,月影剑与赤彘再次交斥,雪千荨只觉得眼前一黑,这股开山断石的力道较之之前不知强上了几倍。

因其凌空虚立,当下脚底无地可踏,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

二人均拼尽全力抵持,身子却仍是停不住,疾速向后。刘伝山紧咬双牙,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还未回过神来,整个身子便向下坠去。

“咚”一声闷响,刘伝山背脊着地,幸而此凹处并不深,约莫二丈上下。虽然有些疼痛,但所幸没有伤及骨肉,当下他重重松下一口气。

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顺势落下,刘伝山张口待yù惊呼。雪千荨的身子“噗通”落下,不偏不正,正好砸在了刘伝山身上,手持的月影剑剑柄竟也正好砸中他的额头,他连一句话也未来得及说,即刻便昏迷不省了。

雪千荨微一回神,只觉得触地竟有几分柔软,似乎她落在了什么人的身上。

“哼唧”一声,一道褐影自上空飞身而下,强风扑面而来,极为凶悍。雪千荨大吃一惊,待yù翻身躲过,侧脸发现原来垫在自己身下之人竟是刘伝山。

不待思索,猪妖已近身一丈,雪千荨玉脸上掠过一丝惘然之意,但终究是没有侧身避开。只见她左手握诀,一道玄清sè光华现于指尖,继而急速抹过白sè剑刃,顿时玄清光华尽数依附在月影剑刃上。

她所施展的法门,正是玄门历代掌教相继所创的正法之一-----太乙天遁。

“砰”一声脆响,月影剑再次与赤彘相斥,二人均是一震。只见月影剑青光陡然散尽,剑刃带动着雪千荨的右臂不断颤抖。

“哗”

从剑刃上发出的声音仿佛是最后的申吟。

纯白无暇的剑刃尽数化为碎片,落在雪千荨的面觏上,映出她寒如冰霜、仓皇错愕的脸庞。

猪妖反遭太乙天盾重创,四足一挺,落在他二人身侧,尽力一声巨吼后,竟也是体力虚月兑,倒地不动了。

雪千荨大大松了一口气,顺势垂下了兀自握着剑柄的右臂,终于五指放松,剑柄应声落地。

耳畔传入一阵击掌之声,“不错,不错。如你这般年纪,便能制服住赤彘,倒真令我大开眼界了!”雪千荨缓缓支起身子,循声望去,恍恍惚惚间只见不远处的紫陌树下,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长袍人影,相貌有几分眼熟。

“是你?!”雪千荨奇道,还yù待说,只觉体内一股余力四处碰撞,似要挣破自己的躯体一般,当下一口气接不上来,“啊”,喷出一口血雾,相继倒地昏迷。

雪千荨再次缓缓睁开双目,发觉自己竟身处一间颇为静谧的雅阁间,身上伤痛减去了不少,显然是有人为自己治过伤了。

她略一迟疑,缓缓起身,仍是觉得身躯酥软,十分无力。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屋门。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厅堂,青藤古枝蔓延壁上,隐隐飘香四溢。大厅正中的壁上,横挂着一副联子,上书四个大字:天地不仁。

雪千荨眨眨眼睛,发觉并无出奇之处,当下移开目光,却发现横联下的古木桌上,横放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剑匣,其中一个剑匣玉锁犹在,多处均有破损痕迹,仿佛是被什么人强行砸开过一般,匣内毫无一物。

另一个剑匣乃由玉锁紧锁,一把小巧的钥匙插在锁孔内。

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朦朦的期待,使得她竟有些想打开那只小锁,看看匣内到底有何事物。

自她清醒,便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仿佛耳畔一阵聆音杳杳不觉,仿佛在呼唤着她一般。此时她也分辨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当下她缓步前行,身影微颤,来到那古木桌前。

她抬起手,放在了那小锁上,微微犹豫了一下。

“叮”一声轻响,小锁应声打开。

雪千荨双手打开剑匣,一股淡蓝sè的光从缝隙中透出,映在她的衣襟上。

白蓝交映,显得有几分衬合之sè。

一柄淡蓝sè呈半透明的长剑静静地躺在剑匣内,她口唇微动,似是极为叹愕。

终于,她缓缓抬起手,拿住了那柄剑,顿时一股急剧真元如蓝龙矫海一般倾注体内,又似瀚海一般源源不绝。

霎时间,神识皆醒。

她始才发觉,自己手中竟握着一柄不知名的长剑,见到这剑的纯正荧光,她不禁动容。

她很慢很慢的抬起手,五指并拢,握在了剑柄上,微微一运力,伴随着一声细响,剑刃缓缓被抽出了一小截。

剑刃上迸发出一股极强的白sè炽光。

恍如那开天辟地那第一束光亮。

下一刻,光亮竟如火焰一般熊熊腾起,直入眼际。

“呀!”一声惨呼,雪千荨下意识放开长剑,双手捂眼,雾唇微颤,似是十分痛苦。

“你道行不足,尚不可驾驭此物。”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雪千荨只觉眼中灼烫之感稍减,当下缓缓睁开,回身相望,仍是瞧见外物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那声音又道:“剑光灼眼,并无大碍。一炷香时间便可无恙,”

雪千荨惊愕交集,忍不住道:“一炷香时间?”

那声音道:“你应庆幸自己只抽开剑刃不足一寸,若是整把剑被你振臂抽鞘,你的眼睛便保不住了。”

雪千荨听她一说,心中悚然一震,扑通扑通直跳。心悸之余,她颤声道:“请问阁下是谁?”

那声音微一沉吟,声音中似有几分苦笑之意:“我好像是头一个领教姑娘你施展无形剑遁的人,姑娘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雪千荨并无多大惊奇,心中早已想到为自己治伤的多半就是此人。当下应了一声,道:“rì前多有误会,还望前辈莫见怪。”

那人笑而不答。

过了一会儿,她的视觉渐渐恢复,终于看清了眼前白发人的相貌。

“多谢前辈相救。”雪千荨敛衽为礼道。

那人道:“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无我相救,姑娘你也无大碍。至于‘多谢’二字,倒不必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接下来的事,姑娘你须得谢我一番了。”

雪千荨奇道:“什么事?”

那人淡淡一笑,“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下他抬手指了指雪千荨身后,道:“这柄龙神碧水剑,姑娘难道见了不动心么?”

雪千荨微微一愕,回身望见蓝光如水一般的剑,当即心中一动,但仍道:“此等宝器必属世间极品,我非圣贤,哪有不动心之理?”语调雍容,禀然中带有几分俾睨众生的气质。

那人慷慨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姑娘你若动心,那便拿去罢。”只见雪千荨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又道:“你若不强行拔剑出鞘,是不会再遇上刚才那等情况的。”

雪千荨听他所言,稍感放心,放下试探xìng的碰了一下剑,果然无恙,当下重重松下一口气,继而右手前伸,就在即将握住那柄剑的同时,忽然心念一动,急速抽回右手,转身道:“在下与前辈素昧平生,为何前辈不计前嫌,竟将如此至宝慷慨相赠?”

那人沉吟片刻,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这剑乃是我千余年前途经东海时,从蓝龙一族手中夺来的,当时差点搭上我一条xìng命,所以称呼此物为世间至宝,名至实归。此剑唯有一本孤卷记载,名为龙神碧水,乃由远古东海龙神所持之物。凡人若想驾驭此剑,道行须得与东海龙王平分秋sè才可。”

雪千荨惊愕不已,讷讷道:“以前辈你的道行,也无法驾驭它的么?”

那人耸耸肩道:“我当初夺得此物并非与我所用,只是我观阅遗卷上记载后感到十分的好奇,此剑到底是如何神秘绝世,以致于世上绝大多数人竟是都不知这把剑的名声。那时我闲暇无事,一时兴起便潜入东海,将它给夺来了。近些年来,我本来还得到了一柄与龙神碧水较之相近的神剑,不过前些天不小心又被我给遗失了。”说罢,他长叹一声,实有惋惜之意,“二剑本乃天配,既失其一,那便和两样都失了没多大区别。”

他微一沉吟,又道:“虽然说姑娘原本佩剑损毁一事与我并无多大干系,但我仔细想来终究是过意不去,若当时我能够稍稍克让自容,便不必强行接住无形剑遁,反挫之力导致姑娘仙剑受损。不过依我见,姑娘你的资质道行,加上辟月古玉的扶持,我想不出百余年,道行也便够了。”

雪千荨大吃一惊,自己身怀辟月古玉一事极为隐秘,万万想不到,眼前的白发男子竟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当下愕然不知所以。

那人笑笑道:“姑娘莫生疑。数月前与皈依寺的那场仙佛论道,我可也是去捧场了。当时若非亲眼所见,我万万也不敢相信姑娘竟能从焚天厉雷下躲过一劫。”

雪千荨惊道:“焚天厉雷?!”她万万也想不到,当rì龙首台天象异变,原来竟是玄门密卷中记载----九天神光降世,能够毁天灭地的焚天厉雷!

“当时你明明已经落败了,却仍是负隅逞强。后引起辟月古玉共鸣,辟月古玉乃上古神器,所蕴实力内涵岂是我等凡人可以窥测?不过才短短瞬息功夫,姑娘的伤不仅全好了,道行竟也jīng进了大半,此等逆天之象,若没有引发焚天厉雷,我倒还不信了。”说罢,他微微一撮唇,又道:“若当时姑娘的伤势再重一分,又或是道行更进一层,以致辟月古玉无法及时撤去法力的话,只怕现下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团灰罢。如此看来,辟月古玉能由姑娘所用,并非偶然。”

雪千荨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但表面上仍是冷冷如常。她微一沉吟,问道:“我曾听闻焚天厉雷现世,必有苍生大劫。若依前辈所言,在场多位师长焉有不识之理?”

那人淡淡说道:“焚天厉雷极为罕见,他们阅历不够,不识得也是平常。”

雪千荨还yù待问,那人微一抬手,拦住了她的话,道:“与你同行的那人现在侧屋,尚在昏迷。你与我在此废话,倒不如去看看他的情况罢。”当下返身出门。

雪千荨望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当下微微一叹愕,满月复疑云无解,忽的又想起刘伝山还未苏醒,当下侧身望向另一间屋子,屋门虚掩。

雪千荨叹了一口气,颇有不忍神情,但终究是没有拿起那把淡蓝sè的龙神碧水剑。

她缓缓推开屋门,只见屋中床铺乃由柔顺青藤编制而成,刘伝山静静躺在床上,神情平和,但仍是昏迷不醒。

床沿一侧,不知为何有一处破损的痕迹,几点血迹嵌入乌木内。

她正自怔在原地,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又听见一个半带怒意少女声音:“哼!臭小子,看你喝了我jīng心准备的这碗药,保准药到命除!”

雪千荨回身相望,只见一个梅sè衣衫的少女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进屋内,脸上尽显轻颦薄怒之意,身后六条白皙逾恒的尾巴舒然伸展。

雪千荨盯着那少女,秀眉一蹙,心想这少女原来是狐妖,不过她涵养深厚,也没说话。

谁知那少女仿佛没看到雪千荨一般,口中仍是自言自语道:“混小子,臭小子,混账,白痴,大混蛋!”

见她喋喋不休骂个没完,雪千荨知她所骂之人必是刘伝山了,毕竟刘伝山是自己的同门师弟,当下她神sè一冷,掠过一丝怒意。只见那少女掠过雪千荨身侧,一股淡淡的甜味从汤药中散发而出,扑鼻而至。

雪千荨暗自吓了一跳,中药汤水往往苦涩无比,哪里会有这般甜味?她右手一探,拉住了那少女的胳膊,道:“慢。”

那少女斜睨着雪千荨,没好气的说道:“你拉我做甚么啊?!”

雪千荨指了指她手中的汤药,仍心平气和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那少女眉头一皱,啐道:“这不是毒药,难道还是补药么?”只见雪千荨神sè一动,显然是信了。当下她哼了一声,又冷冷说道:“此药名为三步倒,所具奇效。人服用过后只消走三步,那便气绝而亡了。嘿嘿,不过如果他就这么躺一辈子,或许毒xìng不会发作呢!”

雪千荨见她上唇微翘,神情倨傲,心中又暗自生疑。她思绪极快,瞬息间便知晓这少女方才所言只是吓唬自己的。

当下她神情微敛,放开了握住少女手臂的玉手,淡淡道:“对不住了。”

那少女唯一迟疑,叫道:“你就这么放我进去把他毒死么?”

雪千荨神sè平和,淡淡一笑,似是全然不已萦怀。

“哼!”她重哼一声,甩开雪千荨的白袖,不再理会她,径自入屋。

当下她气上加气,心中恚怒难当。只见刘伝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腕一翻随手将药勺一掷,端起汤药就往刘伝山嘴里强灌。加之她动作急促无比,不少汤药都溢了出来。

“咕咚咕咚”几声,药水下肚。那少女又哼一声,将汤药碗用力掷开,显然是有意发泄。

过了一会儿,都不见碗片破碎声音,她微一疑惑,回身一望,只见雪千荨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手中轻轻拖着那一只药碗。

雪千荨淡淡看了她一眼,说罢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尽显出尘气质。

二人经此一对比,举止涵养截然而异。一者飘逸恍若天人,一者蛮横无理取闹。

那少女双手交叉胸前,冷冷道:“哼!你想得还挺周到。看你对他还挺好的,莫非你是他姐姐?”说到后面,语调陡然升高,仿佛是在质问一般。

雪千荨心知那少女不过是在气头上,言语冲撞无理取闹而已,当下暂且忍让一步,闭目不语。

那少女又连问了两句,雪千荨依旧不答。

过了一会儿,她话锋一转,又尖声道:“好你个臭小子,今天栽在我手上,那只能怪你命惨了!”当下她把她所能想到的骂人话语通通说了一遍,矛头直至昏迷不醒的刘伝山。

半个时辰后。

楼阁外不远处负手卓立着一名白发男子,只听得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从屋中飘然而出,毫无止sè。当下他竟也有几分不耐烦的神情,长叹一口气,苦笑着又向远处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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