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襄却没有看我,只是盯着窗户,说:“其实这四个月来,我一直都在思量此事。父王去得仓促,临终时并未指明由谁来继承王位。他为人宽厚,对我们兄弟三人一视同仁,但是众位大臣和我都知道其实他对你爱重更甚,”我刚想开口提出质疑,刘襄已然自己说了下去,“你不信吗?你周岁之时,父王将从高皇帝处得来的极品昆仑山青玲玉璧送给了你。你虽然年幼顽劣,但是平rì极为聪敏,父王爱你更甚于我和兴居。”我心中一惊,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块所谓的“青玲玉璧”,神sè复杂。
忽然想起老万把这块玉璧给我的时候曾经提过,这块玉璧是汉朝的一个诸侯王送给自己儿子的周岁之礼,难道这件事情是真的?我借由它回到了大汉朝,它跟我是什么关系?我脑中一阵昏沉,忽然问道:“那,父王为什么不把这块玉璧给王兄,或是兴居?”刘襄笑道:“因为你生的正是时候啊。我生那年,高皇帝还是汉中王,屈居汉中,正是卧薪尝胆奋发图强之时。你出生那年,高皇帝从白登回长安,其时正营建长安城,高皇帝回军得知刘氏又添一男丁,甚是欣慰,说:‘吾家又添一驹儿矣’,命父王好生教导你。高皇帝白登之围后,自知难敌匈奴,后来与民休息,这一年营建未央宫,什么好事都让你给赶上了。你周岁抓阄时,父王将佩戴的青玲玉璧也拿出来让你抓,哪想到你竟然真的抓住了它,父王一高兴,就送给你了。兴居出生时父王已经贵为齐王,虽说应有尽有,但比之于你,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我听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一下。原来我竟然赶上了这么好的事,营建长安城、未央宫,是不是该去看一下这个跟我一样年龄的城池宫殿?但是这青玲玉璧之事还真是奇异,我周岁竟然抓了它?!
刘襄自顾自地说道:“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父王薨后,诸位大臣虽然知道他中意于你,但是仍旧恪守长幼之序,奉我为齐王。其实,这齐王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张了张口,想了一肚皮的话,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出口,只得沉默。刘襄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只当是我默认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兄弟三人尽皆年幼,为兄今年二十有一,而且平rì德行并无缺失,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王执意要将王位传给你,后来,郎中令祝午对我说了一句话,我霎时什么都明白了。”我心中好奇,问道:“什么话?”他微微一笑,说道:“祝午说,‘先王乃是高皇帝长庶男’。”我脑中灵光一闪,登时会意。
刘襄见我神sè恍然,笑道:“你想到了什么?”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刘襄微笑示意我说下去,我想了想,说:“父王是高祖皇帝长庶男,虽是长子,却没有嫡出的名分,所以不能承高皇帝帝业,才被封作齐王。也是因为这长幼嫡庶之分,让父王不能继承高皇帝的皇位,算是毁了父王一生。或许父王要我做齐王,只是想坏掉这个规矩,让天下之主,以有能者居之。”刘襄听了我这一番话,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微笑说道:“昔rì父王常赞你聪敏过人,我心中却不以为然,但今rì你能有如此言论,足见你并非纨绔子弟、膏粱之辈。”
我听了之后,心中得意,随即又是暗暗发笑:“开玩笑!现在回答你的可是二十一世纪有知识有理想的现代大学生、有为青年,可不是你那个草包之极的二弟刘章了。”但我听刘襄言语中的意思,心中迟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心道:“要不要安慰一下老哥啊?”我正在作此打算,刘襄已然自己说道:“今晨朝会,诸位大臣荐你前去长安,但我身为你们的兄长,又怎么能让幼弟前去长安这种是非之地?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只有亲自去一趟长安了。”
我听了之后,心中又是一惊。但听得他说得如此情切,我前世便是心软之人,最是听不得别人说道难处,当时便要主动请缨前去长安。但是理智却告诉我自己不能轻率就决定,我已经并不是前世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毕业生,这里是齐王宫,同样也是是非之地,与长安并无二致,凡事要三思而后,再三思量才能小心谨慎地去做。刘襄如此做派,焉知道他不是反其道而行,骗我前去长安?惠帝七年,长安如今也是波诡云谲,明年,高后便要称制天下,屠戮刘氏子孙。开什么玩笑?现在去长安,只能说是自投罗网,我可不是三天之前的刘章了,不会傻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地步。
我这般想着,强制自己不要说话。刘襄依然自己说着:“为兄去了长安之后,齐王宫的事情你便要一力承担起来,兴居还小,你也要多加看护。只是,你不可再做这种欺男霸女的恶行,不要辜负了父王和我的期望就是了。”我好似傻子一样,听着他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说:“你身子刚刚复原,还需要多加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你觉得气闷,可以出去走走。”说完他也不管我什么反应,便要走出门。
他打开房门,刚要离去,我突然问道:“王兄,你刚刚说,我欺侮的那个女子,现在在云房是不是?”他看了我一眼,竟然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说:“若是没事,我先走了。”我双目迎上他略微忧郁的目光,忽然心中想法竟然抑制不住,开口说道:“王兄,你恨父王吗?”
刘襄闻言,一霎间双眼之中神光湛然,犹如针尖,刺得我眼睛都有些痛了,但随即那目光又变得温厚和暖,他轻轻笑道:“有。”我看着他微微抬头,看着斜上方的角度,听着他说:“有时候我恨他,恨他对我视而不见。”我听他这么说,心中莫名一酸,想象着他十多年来心中受着怎样的煎熬,强笑着说:“王兄,父王······父王他其实,更爱你这个长子。”他听了,嘴角牵出一丝冷笑,神sè漠然地不置一词。我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青玲玉璧,道:“王兄,你自己想想,你是父王的长子,父王他每次见你,岂不是都要想起自己的身世?他每看到你一次,就是伤他老人家一次。我想,父王他是心痛之余,只能选择漠视你。”
刘襄闻言,身子犹如石化一般。我看着他的背影,和他锦袍之下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有轻轻摇晃的身子,他声音低沉地说:“这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迈步便走,我只看到他背影一闪,随即听到他踉跄的脚步离去声。不知为何,我突然沾染了这两千余年前的父兄情感,只是觉得痛彻心扉。
小石头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在我的床前。我清理掉方才的那些不好的情绪,想了想,道:“小石头,你知道云房在哪里吧?”小石头恭声说道:“云房是齐王宫的一处偏殿,平rì是给妃嫔住的。”我一愣:“妃嫔住的?难道王兄······”我还在幻想着一些龌龊的事情,却看到小石头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便问道:“王兄有多少妃嫔?”小石头低头说道:“除了王后之外,只有三位嫔妃。”我“哦”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多想了,那云房虽是妃嫔所居,但多半没有人居住,所以先让那个女子居住着。
想到那个女子,我皱了皱眉,问道:“小石头,你老实告诉我,三天之前,果然是你亲眼看到我调戏那个女子?”小石头低头说道:“不是。”我连忙问道:“什么?你没有亲眼看到?”小石头道:“奴婢本是侍奉二公子的,但那rì却被王太后召去,出宫帮忙置办焦炭去了。”我愣了一下,问道:“置办焦炭做什么?”小石头回道:“如今虽说是三四月天,天气回暖,但是chūn风中还是有凉意,王太后年事已高,昔年随先王奔波海内,落下了个腿脚虚寒的恶疾,不能受一点儿凉。”我“哦”了一声,自己在脑中想了一下,说:“小石头,我的衣服呢?给我找来。”小石头连忙跑去床尾侧旁的架子上取了我的衣服,口中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去吗?太医嘱咐了,公子要静心休养,可不能乱走。”我跳下床,笑着说道:“我的伤势在脑袋,整rì坐在床上,那可是要让我想破脑袋了。不如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病情自然好得快了。”小石头听我这么说,便道:“御花园的花开了好多,公子刚好可以去赏花。”我笑了一下,道:“不去御花园,”小石头一愕,我续道,“去云房。”
小石头一听我这么说,“啊”的一声大叫。我听他叫的这般曲折,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骂道:“小石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只是去看一下,你想到哪儿去了?”小石头缩了缩脖子,偷偷笑了笑,随即大着胆子说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摔了一次,倒是会跟奴婢开玩笑了。”我眼睛一转,突然板着脸喝道:“大胆小石头,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编排起本公子的不是了,你可知罪?!”小石头不知我这也是开玩笑捉弄他,惊骇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连声叫着“饶命”。
我知道自己这一次玩笑可是开得大了,随即就是拉他起来,小石头大概是真的被我的这一番话给吓到了,身子软得像是一滩烂泥一样,我只能是好言安慰。过了好长的时间他才慢慢平复过来。我一面感叹古代的阶级地位压死人,一面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不过要穿上汉代的衮服还真的事有些不容易,前前后后套了五六层的衣服,幸而都是轻便的丝绸所制,倒也不觉得热,而且因为都是宽袍大袖的缘故,反而觉得非常凉爽惬意。
汉初时候,朝廷的政令礼制都没有时间也没有专门的人才前来改革,所以一切都依照秦朝的制度,服饰尚黑,但是在汉五年,也就是楚汉之争后,高皇帝平定天下,觉得很多大将举止粗鲁,叔孙通进言以儒门规矩制定礼仪,炎汉替代秦朝的水德,改立火德,服饰尚红,这时候的衮服是黑红相间,十分庄严。我穿上了衣服,对着书案上的一方铜镜一看,只见镜中之人发髻高高耸立,宽大的衣服更显得身材修长。小石头在一旁看到我左照一下,右照一下,前照一下,后照一下,不禁谄媚地笑道:“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器宇轩昂······”我听了,心中偷乐,他犹自一连串的谀辞扑面而来,我不禁摇头叹气,突然瞥见墙上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剑。
小石头忽然停了下来,问道:“公子想要带剑出去吗?”我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本公子英武不凡吗?若是不佩剑,又怎么能说是‘武’呢?”他抓着脑袋笑了一下,走上去摘下了剑,帮我佩在腰间。我握了握剑柄,说:“好了,现在咱们去云房。”小石头又马上去打开房门。
我走出房门,扑鼻而来的一阵芳香,我不禁jīng神一爽,游目看去,只见殿与殿之间有两处花园,此时正是暮chūn时节,花开满园,甚是美丽。我几rì以来只是躺在床上,把人都躺没jīng神了,此时一看这般景sè,不由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小石头微笑看着,没有说话。我虽说是喜欢这景致,但是现在有事,却是一点都不能耽搁,便说:“走。”小石头收敛了笑意,当前紧趋。我大踏步地向前走,但是竟然一时有跟不上的趋势,走了三四里路,仍然不见他停下,我脚上穿着步云屐,走起来十分不顺,但是幸而我比他身材高大一些,一步能够抵上他两步,所以勉强还能够跟上。
大约又走了两里路,他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眼前事一处略小的宫殿,古sè古香的房子,雕花的门窗和我居住的地方是一种风格,若不是匾上题写着“云房”两个篆字,我还真的有些分不清楚。小石头就要上前推开房门,我向他摆了摆手,自己踏上台阶,心道:“让我来看看我刘章的眼光怎么样,一般来说,被调戏的可都是大美女啊。”我心中偷偷乐着,透过雕花的窗户向着殿内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女子背对着殿门,正在看着殿内架子上放着的摆件,大概是有些出神的缘故,她并没有发现我和小石头站在窗外。我见那女子身形婀娜,从背影看去,倒像是个美女,一时见猎心喜,正想着推门进去,却见她缓缓伸出手去,触到了架上的一件青铜酒樽。她触模了一下,迈步向前走了两步,脸一侧,我见她皮肤白皙,还有几分姿sè。只见她停在一个巴掌大的玉虎面前,细细地看。
我一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冷笑,心道:“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连王宫里这最寻常不过的摆件都要看来看去,真是少见多怪。我一个两千年后的后人,知道这些可都是未来价值连城的文物,我都没有像你这样动心呢!”我正月复谤着这女子,却见她忽然环顾四周,看了看门窗,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什么决定。我眉头一皱,却见她迅速地将玉虎拿在手上,随即笼在了袖子里。我眼中一冷,哼了一声,伸手猛然推开了殿门。
那女子霍然转过身子,看着立在门中的我,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胸前一阵起伏。等她注意到进门的是我的时候,目光更是一凝,神sè慌乱起来。但她随即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我,竟然迅速地安静下来。
我心中不禁起疑:一般人若是被他人当场抓住偷窃,定然是手忙脚乱,神sè惊惶,能够这么快定下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她是女子?看来这女子并非寻常之人。我熟视着她,她却是鼓着眼睛看着我,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这女子大概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有些散乱,但是容貌姣好,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虽是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却也掩饰不住婀娜的身姿。
我见她瞪视着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算什么?刘章他惹下的烂摊子非得要我来收拾,但是这女子明显是德行有失,难道···难道这女子是故意的,想要混进王宫里来?混得好的话,说不定就被齐王看中,纳做妃子,最不济就是像方才那样,拿走一两件东西,以资家用?
我正在胡思乱想,看了她一眼,忽然间又是心生疑窦:王兄说我三rì之前想要非礼她,那她这次见到我,不是应该害怕吗?而且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难道她不怕了?还是···想到这里,我似乎抓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我顺着方才的思路想下去,越来越觉得之前的那个草包刘章恐怕是被人陷害了。开玩笑,十三岁啊!
这么一想,我面sè转冷,斜睨着那女子,口中缓缓说道:“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眼波一转,说道:“奴婢杜心月。”我点了点头,见她还算是配合,便直接问道:“三rì之前是怎么回事?”
杜心月看着我,说:“公子爷自己做的事,自己忘了吗?”我冷笑道:“你好像并不怕我啊?难道你不怕我在这里对你用强?”她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说:“服侍我的宫女马上就会回来,公子爷难道会当着下人的面欺侮我这个弱小女子?”我气得笑了起来,说:“他们都告诉我说是我要非礼你,可是今天一见你,我倒是觉得自己是被你给非礼的,是不是啊,杜心月?”她听了,面上一红,叫道:“胡说!明明是你这个纨绔子弟光天化rì之下非礼弱小女子,你休想赖得掉!”我见她如此给我乱扣帽子,冷笑道:“那好,我来问你,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心月道:“那rì二公子想要非礼民女,被民女踢下了床。”我冷笑道:“然后我便头撞在了床柱之上,假死过去了?”她点了点头,我心中冷笑:“莫以为你们口径一致我就查不出什么,口径一致更加说明这中间大有问题!”我鼻中哼了一声,说道:“我是王侯公子,而你乃是一介草民,这乃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我们如何碰到一起?”杜心月看着我说:“奴婢也很想知道,当rì公子和几个朋友在酒楼饮酒,奴婢上楼去寻找父亲,公子便上前来调戏奴婢。”我“哦”了一声,心中有气,冷然道:“我和哪几个朋友在酒楼饮酒?”
杜心月猛然抬头,直视着我,怒斥道:“都是一些靠着剥削民脂民膏养肥养大的纨绔子弟,我一个小小的民女怎么知道!”我听她语气愤然,似乎是对这些当官的有莫大的仇恨一般,但自古以来官民都是对立的,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在意,只是接着问道:“纵然如你所说,临淄酒肆之中那么多人,你只需要大喊一声,我又怎么会强行带你回王宫?莫不是你故意的?”杜心月神sè波澜不惊,针锋相对地说道:“临淄城里人更多,但是会有几人为一个弱女子得罪齐王的兄弟?我叫或不叫,有何分别?!”
我听她这么说,心道此女果然不是常人,要知道升斗小民见了一个小小的亭长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会出一点点的错误,这女子面对着我这么一个权贵竟然面不改sè,侃侃而谈,果然非同一般。我见她如此嘴硬,冷笑一声,慢慢走近了她。她面sè一白,以为我要做出什么无礼举动,退后了几步。我嘴角一撇,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正要再逼近她,却听身后一个女子惊叫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宫女,不禁皱了皱眉。杜心月看到我神sè,似乎以为有所倚仗,向那宫女叫道:“这位姐姐,你须得救我一救!”我看向那宫女,笑了一下。那宫女身子一抖,慢慢低下了头,一言不发。我回过头来看着杜心月,暗暗冷笑,她见示弱不行,反而昂头看着我,更没有了方才一丁点儿的娇柔,很是倔强。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袖中笼的是什么?敢不敢让我看看?”她奋力想挣月兑我,叫道:“哪里有什么?”我将她衣袖一抖,那玉虎便落在了我的手中,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哪知道这女子竟然如此jiān猾,她眼珠一转,说道:“公子爷何必多此一举,你拿我没有奈何,竟然要诬赖我偷取王宫的宝贝吗?反正我只是一个贫苦无依的弱小女子,随你怎么诬陷处置好了!”我气极反笑,怒道:“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杜心月看了一眼小石头,还有一旁默默然的宫女,瞪视着我,说:“公子爷这便叫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是吗?这小太监是你的人,自然是听你的,这位宫女姐姐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你叫她往东,她敢往西吗?物证?要知道现在这玉虎可是在公子爷的手里,却不在我这个弱小女子手里。”说罢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我听她这么强词夺理,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一时哑口无言,心道:要是现在有后世的指纹采集技术,看你还敢这么嚣张?但这女子狡猾如此,纵然是上面有她的指纹,她也会说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所以拿在手中观赏。想到这里,我更加怒气填膺,愤怒地看着她,但却没有一点办法。
小石头在一旁叫道:“你这个姑娘好不讲道理,我们明明看到你在偷窃,你竟然反而说是我们诬陷你,你······你······”杜心月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转目轻蔑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冷笑。我见她神sè,陡然觉得胸中气闷无比,一时无法发泄,甩手将玉虎砸在了大理石的地面,玉虎“啪”的一声摔做两段。那宫女叫了一声,随即声音小了下来,我眉头更皱,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走到宫女身旁,对她低语几句,那宫女随即退了出去。
杜心月冷笑说:“怎么?不敢让人看到公子爷狼狈样子吗?”我看着她,心中暗自思索:当初王兄告诉我是我非礼这女子的时候,我便怀疑是不是有人要诬陷刘章。开玩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纵然说是身量长成,但是心智不明,而且男孩子对男女之事都是懵懵懂懂的,如何能够干出这么有悖于礼法的事情?现在我和这个女子一番口舌争锋,我心中更加笃定,之前的那个草包刘章绝不可能是这个女子的对手。但是她不知道一件事,三rì之前她尚可以哄骗愚弄那个刘章,给他安上好sè不孝的骂名,只是三rì之后,面对她的可是另一个心智成熟的刘章,这女子未免得意的太早了。
我冷笑地看着杜心月,心中想着这其中的关节,现在已然确定是有人要陷害我,但谁会是这个背后主使之人?若是我背上骂名,谁的受益最大?很显然便是王兄刘襄。三弟兴居还小,只有我是他的威胁,更何况父王本是要将齐王位传给我的,我现下年纪不足以威胁他的齐王位,但以后可说不定,所以要给我安上几个骂名,让他安安稳稳地当着齐王。果真就是他吗?难道方才他跟我说的话都是做戏?刘备是刘邦的子孙,所以在遇到为难的时候总是徒唤奈何,难道刘家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中冰凉一片,果然是天家无情,此言非虚。
我心里想着深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脸上不自觉地现出几分狰狞的颜sè,杜心月面sè一变,我忽然冷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着她咽喉。杜心月浑身一激灵,只觉咽喉微微刺痛,似乎已经感觉到剑刃上传来的丝丝寒意,她咽了一口唾沫,丝毫不敢轻动。
我见她神sè微惧,冷然说道:“你惹得本公子没有耐心了。说!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她神sè慌乱,但是却颤声说道:“没有人指使我,是你自己风流成xìng,咎由自取!”我右手一推,剑刃刺进她颈中,登时鲜血迸涌,顺着剑身低落在地板上。杜心月眼中露出骇然之sè,连一旁站着的小石头也是神sè惊恐。在他的记忆中,这柄剑就是刘章拿来好玩的,平rì连剑鞘都懒得出来,但是今天不知我怎么了,竟然让这柄剑出鞘饮血了。
杜心月喘息了几下,咬紧牙关,高昂着头。我神sè冰冷,见她这样,手臂轻轻一动,杜心月已经是心胆俱惊,叫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真的饶我一命?”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忽然面sè惨白地说:“好吧!我告诉你,指使我的人,就是齐王。”我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但是手臂却一动,她又是尖叫一声,剑尖又刺进去一分。她身子颤抖地说:“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冷笑道:“你以为本公子不敢杀你?方才你自己也说过,谁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小女子得罪齐王的兄弟?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齐王宫,每天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大不了杀了你之后,让人把尸体扔到城外的野林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哼!”
杜心月咬着牙说道:“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就永远不可能知道是谁要害你!你虽然可以杀了我,但是那个人还是会继续对你谋害的。不杀我,你就能够有所防备,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冤枉。否则,我若死了,你也很快会步上我的后尘的!”我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心中琢磨一下,觉得这女子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若是不知道这背后主使之人,恐怕我真的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我露齿一笑,却是摇头说道:“你错了!我不需要知道背后主使你的人是谁,我只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王兄就够了。而你方才的表现已经告诉我那个人显然不是王兄,这就够了。所以,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杜心月面sè一变,本来姣好的面容也变得灰败。我见她已经是面临着崩溃的边缘,便说道:“你说出主使之人,我可以免你一死,放过你这一马。”
杜心月神sè惨然地说道:“纵然是你肯放过我,那个人也一定不会饶过我的,我还不如就此了结,反正早死晚死,也都是一死。”我见她打定主意不想说出来,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你说出来,我放过你,但其他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的生死,只在你自己的手中,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你只要选择,现下就生,还是就死。”
大殿之中忽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小石头神sè复杂地看着杜心月,又看了看我。杜心月贝齿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很难抉择。到了后来,她的下唇已然咬出了血。我听着她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厉害,嘴角却慢慢露出笑容。果然,片刻之后,杜心月开口轻声说道:“驷钧。”我一愣,看了看小石头,却看到小石头神sè骤然变得非常难看。我情知此人乃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心中不禁一阵纠结。没想到我来到汉朝醒来之后第一天就遇见这么多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杜心月,收回了长剑。她神sè一松懈,身子晃了几下,不禁用手扶着柱子,大声喘息。我却是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开玩笑,正所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这等女子,留下来也只能是一个祸患。我突然有些后悔说出了不杀她的话,这么一想,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剑柄。杜心月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看到我目光之中的杀意,面sè一下子变得煞白,冷汗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流下。
我看到她眼中一丝可怜的神sè,心中一软,却不想再杀她了。只因为我现在身在汉朝,古时候的人对于誓言之类的东西十分恪守,正所谓天道冥冥,报应不爽,我既然已经答应要饶她一命,若是不遵守自己的诺言将她杀了,天晓得rì后又会有什么报应加到我的头上。我放了她出宫,只要她出了宫墙,那她的生死就再也与我没有干系,她或是逃出生天,或是死于非命,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如今既然我无法做出决定,那就交给上天吧!
这么一想,我面容渐渐柔和下来,杜心月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看到我目光,就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要杀她的心思,喘息了一下,慢慢委顿在柱子脚旁。我忽然间心生好奇,开口问道:“这出好戏你是如何排演如此顺利的?竟然让那么多人以为是我在欺侮你的?”她摇摇头,困惑道:“戏?什么戏?奴婢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我一愣,道:“你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戏?哦!”我突然明白过来,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竟然忘了,戏是很久以后才出现的,她是汉朝的女子,自然不知道了。”但我的这一幕却让杜心月看傻了眼睛,她已经看不透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方才拿剑时候的冷冽,如今甩袖懊恼的天真呆傻,若非是我方才的气势太过于凌人,她早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我只得问道:“你是如何勾引的我,让别人都相信是我非礼你的?”杜心月瞪大了眼睛,似乎是遇到了天下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问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又犯傻了,她定然是在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两个人,现在我这么问,倒显得我是在装傻什么的。但我肯定不能说出自己的yīn私,便补充了一句:“那天我脑袋撞在了床柱子上,不记得了。”她这才恍然,但心中仍有些怀疑,说道:“那rì在酒楼上,你已经喝得有些醉了,我上楼的时候,你的那些朋友就撺掇你上前调戏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那时候你也没有多想,就得意地把我带到了齐王宫。到了你住的地方,你说自己累了,就躺下来睡了。过了半个时辰,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就跳上床把自己的衣服扯乱了,然后把你推醒,叫了一声:‘啊!公子,你要干什么?!不要!不要······’你被我推醒,脑子里有些不太清醒,调戏了一声:‘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啊!’然后我就对着你胸口蹬了一脚,你的头撞在了床柱上,就这么晕过去了。然后齐王刚好进来,就看到了那一幕了。”她说完,神sè不定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道:“刘章还真是个草包,竟然被这么拙劣的伎俩给算计了。幸而他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本公子不是浑身恶寒?”我看了一眼正在慢慢站起身子的杜心月,这个女子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昂然。我仔细看了一下杜心月的身材,又看了一眼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小石头,说:“小石头,你回去,拿一套你平rì当差的衣服过来。”小石头反应过来,也没有多问什么,一溜烟地跑出了云房。
杜心月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轻声问道:“公子,你这是要送奴婢出宫?”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她偷偷抬眼看了我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拾起地上的那只摔做两半的玉虎,用手帕包了,想了想,说:“公子,如今这只玉虎断了,奴婢可以拿走吗?”我见她拾起玉虎和包着它时动作细致,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看出了我想问又没有问的事,涩然一笑,说道:“没有法子,家里穷,虽然说这是断玉,但是还勉强值两个钱,总能维持家用。”我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冷然道:“你现在还能回家?不怕那人守株待兔?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她面sè一变,随即低下头去,我只听到她轻声说道:“奴婢多谢公子提醒。”
我并不答话,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殿中,沉默地相对,直到小石头取了衣服过来。我接过他拿过来的衣服,又对他说道:“去准备车马。”小石头自然也是看出了我要做什么,忙不迭地去了。我转身把衣服递给杜心月,说:“这是宫中宦官的衣服,你换上。”她接了过去,妙目一抬,疑惑地看着我。我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问她,她忽然咬着嘴唇,随即含羞说道:“你···公子难道要看着奴婢换衣服?”
我心中一乱,忙转过了身子,原来是我自己唐突了,不禁面上有些发热。还好我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不然让她看到我一个王侯公子竟然脸红了,那多丢脸。我只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只听背后她的声音说道:“公子,我换好了。”我并不转身,她迈步走到我面前,向我盈盈一拜,又说:“公子,我换好了。”我看向她,穿了一身宦官衣服的她却显出了几分娇俏,我微微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虽说是换了男装,但是毕竟她眉目太过纤细,难保不被人看出来。我仔细看了一下,走上前去,在她两条眉毛上各抚了几下,将她眉目打乱,这才觉得满意,微笑点了点头。
我走开两步,想着能不能顺利把她送出宫去,虽然是有些冒险,但是有我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杜心月向我盈盈拜倒,说道:“奴婢谢过公子不杀之恩。”我淡然说道:“我不杀你,总会有别人会杀你,是生是死,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她咬了咬下唇,肩膀一阵抽动,却没有再说什么。我叹了口气,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等小石头准备好车马,回到云房,已经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我看了一眼还在跪着的杜心月,说:“起来吧!随我出宫。”她也没有说什么,站起来跟着我走了出去。
车马停在云房前面半里外的青石大道上,走到车马前,我正要让杜心月上车,忽然心中一动,说:“小石头,随我坐到车里;杜心月,你来驾车。”两人都是有些愕然,小石头说道:“公子,奴婢是不能坐在车里的,不然···”我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说什么?!”小石头“啊”了一声,我也不再管他,撩起衣服前摆,踏上马车,小石头也连忙跳了上去。
杜心月见我神sè泰然,遇乱不惊,不知为何,自己紧张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她呼出一口气,坐上了马车,小石头轻声说道:“由此直走,三里之外有个路口,向南直行,过了守卫就算是出了宫了。”杜心月用心几下,随即一甩马鞭,两匹健马就小跑起来。
我坐在马车里,也看不到车外面的景sè,只听得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哒哒声,节奏明快,甚是动听。不多时,马车就拐了一个弯,心中正盘算着大概要到守卫的时候,驾车的杜心月却突然掀开了车帘。我看到她眼中的惶恐之sè,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她喘了口气,道:“驷钧大人正从守卫那里过来!”我不禁眉头一皱,只听到旁边小石头倒抽冷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