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慢慢驰进长安。我忍不住掀开车窗,想要看看这座才刚刚筑成不过两年的城池,这座大汉朝的国都,也是大汉帝国的心脏。惠帝见我神sè雀跃,忍不住露出笑意,却也任由我四处张望,只是当我提出要下车好好看的时候,他却没有答应。我虽然心中不喜,但是也无可奈何。
从车窗的小孔中看去,只能看到复楼的一角飞檐,还有就是蓝得微微发紫的天空。因为御辇旁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御林军,所以,附近也根本就看不到长安的人,只能看到青石铺就的道路和路旁的石阙,这些石阙古朴典雅,虽然很少装饰,但是却透出一分疏放的粗犷之美,看起来犹如一个个威猛的武士,伫立在路旁。
但是当我看到一座彩楼的时候,心中莫名一跳,面上喜悦之sè顿时消失无踪。忽然想到:“她······应该已经走了吧?不知有没有怨······我?”惠帝见我不高兴,问道:“章儿,怎么了?刚刚不还嚷嚷着要看遍长安吗?这会儿怎么没了兴致?难道是这长安之景不美?”我摇头说道:“不是,长安乃是我大汉国都,富庶巨丽,自有一股天子气象···”顿了顿,我说道:“陛下,侄儿想······”惠帝盯着我,缓缓说道:“若你说想要下去,那就别说了。”我心知他必然不会同意,只得作罢。一时烦躁,便又掀开了车窗,想试试能不能看道后面的马车。
但是我探出头之后,不由一愣,只见小石头正跟着御辇小跑着,额上满是汗水。我见状,神sè惊奇,正要开口,忽然想到惠帝还在车里冥然兀坐,便耸了一下眉毛。小石头嘘嘘喘息,像是没有看懂我是什么意思,但随即他摇了摇头,指了指东南方向。我一见,心中顿时怅然若失,空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知觉了一样。
小石头见我放下了车帘,叹了口气,自回去骑马不提。我却是没了jīng神,倚在御辇的内壁,闭上了眼睛,心中什么也不想去想。惠帝以为我是累了,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我一路听着清脆的蹄声,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小声地说话顿时惊醒了我,我也不睁眼,听说话的口音,当是灌婴,只听他说道:“陛下,已经过了新城。二公子是否安排在齐王府邸?”惠帝的声音淡然说道:“不去齐王府。”灌婴没有说话,惠帝随即又轻声说道:“朕要带章儿回宫。”我听了心中一震,灌婴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微臣明白了。”惠帝“嗯”了一声,随即就没了声响。
我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惠帝要带我回宫?我要去未央宫了?去见这座和我一样年纪的大汉最高的权力中心?本来在我的想象中,我大概是会被安排在齐王在长安的府邸,这座府邸只是齐王在朝觐期间所居住的处所,也许到了朝见惠帝和高后的时候才能走进未央宫,没想到现在却如此简单地就住进了未央宫,一时也不禁心中狂跳。但是一想到那里面还住着一个高后,我顿时如同被人浇了一头的冷水,又是一阵心中狂跳。这次不是喜悦,而是害怕了。
开玩笑啊,高后是什么人?她可是刘邦的贤内助,跟着刘邦打天下的那帮人,依我看来,他们害怕吕雉多过于刘邦。吕雉为人刚毅,而且很有手段,当初刘邦做了皇帝,在他收拾这些功臣的时候,吕雉可是出了很大的力。刘邦驾崩之后,天下没有乱起来,一个方面固然是因为刘邦留有太子刘盈,而吕雉的存在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现在我要住在未央宫里,和高后住在一个屋檐下,想想都觉得有些后怕。
我这般胡思乱想一通,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但是在御辇里也不能够做什么,很是无聊,只能听着外面的马蹄声,我小声地数着,看看两匹马到底走了多少路,直数到四千七百多步,马蹄声突然就没有了,马车随即也停了下来。我神情一振,向惠帝问道:“陛下,到了么?”惠帝点头笑道:“是啊,到了我住的广明宫了。以后你也住在这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大汉朝皇帝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便跳下了马车,惠帝在车上笑道:“真是难为了你这xìng子,竟然在车上一直老老实实坐了两个多时辰。”
我听他这么说,一时也觉得赧然,知道自己有些僭越了,便垂手立在御辇旁,想等他先走。惠帝看出了我的心思,道:“我也只是随便一说,你还是个孩子,若是像我那样死气沉沉地坐着,那就不像样子了。以后这是咱们叔侄住的地方,你去看看是否满意,再顺便看看你还要什么东西。”
我“嗯”了一声,跳着踏上台阶,推开了广明宫的门。侍立在门边的侍女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我已经走了进去。只听里面一个动听的女子声音惊喜地道:“陛下,你回来啦!”
这声音温和细腻,听起来让人很是舒服,我却是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惠帝的寝宫吗?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难道······”我心中想着“金屋藏娇”的风流故事,抬眼向话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饶是我见过程弋这般的美女,定力非凡,但仍然止不住心中一跳。
那是一个宫装丽人,眉目婉约,娇俏可人,但她最吸引人的却是一身的宛转姿态。她本来是坐在御榻上的,听到声音已经站起了身子,正准备迎接惠帝,但一见到我这个陌生男子,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却是退后一步,神sè惊惶,犹如受惊的小鹿一样。
我也是一愣,站在当地,不知所措。惠帝听到声音,走进广明宫,四处一看,等他看到了那个宫装女子,笑意顿时隐去,眉头一皱,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寒冰,冷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谁让你来的?谁准你来的?!”那女子见惠帝这么疾言厉sè的样子,身子一抖,却是说不出话来,一时殿中全然没有了声响。
我见惠帝竟然还有如此狠戾的模样,一时也是难以置信。从我接触他开始,他一直都是彬彬君子的样子,我甚至想过,我虽然惧怕高后,但是他说不定会比我对高后更有抵触,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是如今竟然对一个弱小女子如此冷言相向,我一时之间有些糊涂,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看事态究竟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良久,那个女子才怯怯地说道:“盈,我······”她正说着,惠帝双眉竖起,突然发怒道:“你叫我什么?!”女子听他这么一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面sè委屈地说道:“陛下,臣妾只是听下人讲你不在寝宫,想来帮陛下收拾一下,臣妾也是······”她还要往下说,惠帝已断然道:“嫣儿,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难道忘了!”
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皇后张嫣,就是惠帝的皇后,他是宣平侯张敖和鲁元公主所生的女儿。说起这位皇后,可以说是孝惠皇帝一生的污点,吕雉为刘邦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就是惠帝刘盈,女孩乃是鲁元公主。鲁元公主嫁给了宣平侯张敖,据说张敖乃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所以,他们所生的女儿,也就是张嫣更是国sè天香,世所罕见。史书上讲,高后吕雉为了巩固吕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所以不惜将张嫣嫁给了自己的儿子,并且扶植张嫣当上了皇后。若是按照刘盈和张嫣的辈分来说,张嫣乃是刘盈的亲外甥女。
我自然是不会知道刘盈和张嫣的大婚在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盛况,更加不会知道惠帝心中又有怎样的纠结,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但是现在看来,路人也不过如此,至少路人会相视一笑,而他们,张嫣还是一直陪着笑脸的,惠帝的一张脸犹如万载玄冰,这样的神sè出现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很是别扭。
张雅听了惠帝的喝问,只能垂首答道:“没有你的允许,决不能踏进广明宫半步,否则,否则······”惠帝听她不往下说,双眉一轩,沉声道:“否则如何?”张嫣摇头,没有说话,眼泪却落了下来,惠帝犹如未见,冷声道:“今rì你踏进了我的寝宫,可经过我的同意?那我是否要废去你的皇后之位,嗯?!”张嫣听惠帝这么说,一时慌了,上前拉住他衣袖,哀声道:“盈,······”惠帝一把将她的手甩开,黑sè的眸子盯着她,冷声道:“你叫我什么?嫣儿,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么?”张嫣摇头,喃喃说道:“我没有忘······”惠帝哼了一声,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张嫣低声说道:“陛下,臣妾是你的发妻!”
惠帝一听,猛然转过身来,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狂躁,气急败坏地喝道:“你···你当真认为朕不敢废了你的皇后之位是吧!你······你好大的胆子,好!来人!”几个太监本来是站在殿外,没事人一样,但是听惠帝发话,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中,惠帝不等几人行礼,指着张嫣喝道:“把皇后带到太后那里,听太后处置!”几个太监相视一眼,正要上前,我却是踏上前一步,大声道:“且慢!”
几个太监不由都是手上一停,惠帝似乎才想起来广明宫之中还有一个我,这时候眉头一皱,说道:“章儿,你有什么话说?”我一时没有想到要说什么,被惠帝这么一问,神sè甚是尴尬,但我灵机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这位就是婶娘么?”张嫣听到我这么叫她,神sè一喜,对我嫣然一笑,惠帝却是面sè一黑,冷声道:“什么婶娘?!她是太后的外孙女儿,你是高皇帝的孙子,依照辈分,你该叫她表姐。今rì我告诉你,以后你万万不可叫错了。”我听惠帝竟然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心知他多半是不认可和张嫣的婚事,吐了吐舌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惠帝余怒未息,见张嫣仍然站在房中,哼了一声,道:“你还不走?”张嫣只是如木桩一样立在那里,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我在一旁看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心中只是想着自己的二叔也做的有些过分了,念及此处,我冲口说道:“婶······那个······表姐,我有些东西要劳烦你帮忙拿进来······”张嫣神sè疑惑地看着我,见我微微点头,愕然了一下,但她本来就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心思一转,浅浅一笑,说道:“好,我这就给你拿。”说着就走了出去,小石头自然是明白我的心意的,早就在前面领路了。
这时广明宫之中只剩下我和惠帝两个人,惠帝忍不住埋怨我说道:“章儿,你还真的是个孩子!”我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问:“二叔,怎么了?我有哪里做错了么?”惠帝叹息道:“这些大人的事情,你不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忙问道:“二叔,你不喜欢表姐么?”他看着我,见我盯着他看,只得无奈地说道:“嫣儿本是个好女孩,可是,他是我的外甥女,我怎么······怎么可以!······”我“哦”了一声,心中大是不以为然,说道:“可是,表姐很好啊!”
惠帝一听,神sè怔忡地道:“她很好?哼,你千万莫要被她的表面所迷惑,她不过也是和太后一样,妄图掌控整个**。这些良家女子,本来都是好女孩,但是一进到未央宫里,全然都是变了模样,每一个女子都戴着两张面具,当面是笑脸,背后却是狠毒yīn险,这**之事······实在是难以一言说尽。”我听他竟然对**之事说的如此透彻,不由心下戚然,想着他也不知道是经历过多少**之中的倾轧的影响。我这一愣之间,惠帝忽然低声说道:“章儿,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你无论如何也要记得。这未央宫,虽然表面看起来富丽风光,但是内里却是处处都有yīn谋陷阱。我知道高后必然会迁怒于你,但是又不忍心她一错再错,所以,你在长安的rì子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我在一起。”
我听他对高后直呼尊号,也不道一声母后,心中不明,但却听到高后迁怒于我的这句话,便问道:“二叔,高后为什么要迁怒于我?难道就是因为我儿时的一句话么?”惠帝笑了一下,道:“你那么聪明,难道就相信高后因为那句话就想除去你?”我听他这句话,不由赧然一笑,也不说话。
惠帝叹息一声,微微仰头,说道:“大哥刘肥在我们众兄弟之中年纪最长,也比我大了十岁,所以高皇帝在夺了齐地七十二城的疆土之后,本来是要分封我们众兄弟的,但是那时候连我都还小,更别说三弟他们了,所以齐国七十二城都给了大哥,高帝圣旨中说,天下能说齐国话音的人,都归齐王管辖,齐地富庶,甲于天下,就是如今的各个诸侯王,也没有一个能比齐王更加风光,但是树大招风,齐国如此之势,于我刘盈的天下大有威胁,但是高后又难以直接撼动齐国的统治,毕竟齐国那是高帝亲自封的第一个诸侯王,高后无奈,只能迂回着旁敲侧击,借着除去你这个齐王二弟的机会,趁势敲山震虎,震慑齐王,让其服从朝廷。”他回头看着我,正sè道:“这下,你可明白了?”
我听了,恍然大悟之余,也是为高后的一番爱子之心感叹,她可能只是纯粹疼惜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三十年后大汉孝景皇帝所推行的削藩之策。而我却经由惠帝的这一番话,对他刮目相看,原来只是以为刘盈仁弱,不过就是大好人一个,这么看来,惠帝也并非是昏君,至少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很透彻,但多半是因为看得太透彻了,而他夹在吕氏和刘氏的中间,两方为难,不想伤及每一边,但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是苦了自己而已。想到这里,我微微叹息一声,看着他眸子中透出的一分疲惫之sè,心中更是不忍。
但我心中却是暗自jǐng惕:“惠帝这一番话却是无意之中说出了齐王之位尊崇的弊病,树大招风,也不知道在暗处有多少人想要将王兄扳倒。”忽然想到我此行来的目的,便道:“二叔,齐王的存在果然碍着你的统治了么?你······你不会也跟高后一般想的吧?”他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只是想,我们刘氏之人,不管是兄弟子侄都能够相亲相爱,这样就好。”我心中一定,说道:“嗯!只是不知道王兄的齐王任命二叔为什么现在还不给他?”惠帝笑了笑,盯着我看,只是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只能强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时殿门处传来脚步声,惠帝抬眼看到张嫣抱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她。我却是如蒙大赦,扬声叫道:“表姐,你手里的东西拿来一下。”张嫣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惠帝,慢慢走了过来。我接过锦盒,打开来,拿出里面的竹简,正要说话,惠帝忽然道:“嫣儿,你出去。”张嫣似乎猜出了我们要说的乃是国家大事,抬步就想走。我却是心中一动,道:“表姐,我和陛下要说的也只是家事而已,不用回避。”张嫣脚步一迟疑,看向惠帝。惠帝没有说什么,她也就站在原地。
我将竹简呈给惠帝,说道:“二叔,这是王兄的国书。”惠帝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皱眉说道:“既是国书,就应当是国事,为何说是家事?”我见他总是要赶走张嫣,便笑道:“这当然就是家事了。二叔你想,这就像平民家的分家一样,一家之主总要知道各家各门的事情,现在是我们这一家大哥当家了,自然要告诉二叔你这个一家之主,免得以后本来是该找大哥要账的,结果二叔找到我了,那我可是不认账的。”惠帝听了我这一番比喻,忍俊不禁,笑道:“你这个惫懒小子,我还没找到你,你就说不认账了,真是······”
张嫣一时看得有些发愣,在她的记忆中,刘盈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就很少真心笑过,虽然两人已经成婚五年,但是他当着自己这样笑的,却是绝无仅有,她一时难以置信,竟然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但是眨眼之后,却见惠帝唇边仍然还残留一丝笑意,不由也是心中高兴,浅浅一笑,更增风致。
我见惠帝这么一笑,三人之间的气氛稍微有些松动,心中正高兴,惠帝又道:“你说的也是不错,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家事了。”我和张嫣相视一笑,这么一来,惠帝就是默认了张嫣可以暂时留在广明宫里了。惠帝见我笑得欢畅,突然说道:“我听说,这齐王之位本来是你的?”
我一听他说这话,嗓子中忽然哑了,再也笑不出来。张嫣也是看着我,神sè不定,我心中一乱,随即笑道:“二叔,我哪里是当家的料啊,你看我年纪这么小,账都不会算,若是再算错了账,还缺斤少两什么的,那你这一家之主不生气才怪!”惠帝笑着摇头说道:“我不生气。”我却是极力推月兑:“就算二叔你不生气,但是当家的可是为天下的黎民百姓做事的,我这么胆大妄为而且从不循规蹈矩的人若是一个不小心犯下什么强抢民女什么的恶行,那可就不好了。说不定你手下的下人看不过眼,说我几句,那我这个当家的可就惨了。”
张嫣听我说的可怜,又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扑哧”一笑,但她却立刻就收敛了,看了惠帝一眼,惠帝却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她吐了一下舌头,看了看我,使眼sè让我不要告诉惠帝。我见这位表姐还是天真烂漫的样子,也觉得好玩,便没有向惠帝示意。但是看她无声地笑的那么开心,心中却是一酸。
惠帝看我一眼,心道:“这孩子,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要说他说的浅显直白,不过是小孩子家的话,但是却颇是合于朝堂之上的争斗手段······”他心中疑惑,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正sè问道:“章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想做齐王么?”我心中一震,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行使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力,但我怎么忍心他再为我们兄弟这个早已经商议好了的事情劳心劳力?更何况此处还有一个高后呢?我可不想惹怒了她。
我看着惠帝眼中的疲惫之sè,低声说道:“二叔,我不想做齐王,我想在长安待一段时rì,等······之后我再离开长安。”我想着史书中记载的惠帝的结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八月就是惠帝驾崩的时候,想着他或许难以再活两个月,我心中更是伤痛。本来我的意思是等惠帝驾崩之后再回去临淄,但是这话怎么也不能明着说的,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想好好陪陪这位仁慈的皇帝。
惠帝没有留意我神sè的变化,只是听我说不想做齐王,缓缓吁出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我见他没有勉强我,也是如释重负,问道:“那······大哥的任命书?”惠帝笑道:“等几rì之后,我在朝堂上跟众大臣商议过之后,诏书就会马上送往临淄。你大可放心就是。”我笑道:“这么说,我这一趟来长安的使命就算完成了?那我不就是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惠帝见我小孩子品xìng又是暴露无遗,莞尔一笑,看了一眼还站在他身旁的张嫣,没有说话,但是我却明白了他要说的意思,不过就是让我提防高后。但是张嫣还在这里,他却不好直接宣之于口的,毕竟张嫣乃是高后的外孙女,若是这些话传到了高后的耳朵,对我可是大大不妙的。张嫣却是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心道:“他们也真是好笑,一个是不说,另一个是知道,但还要都假装是不知道的样子,唉,他们这对夫妻可真是奇怪······”
张嫣在我们叔侄收拾广明宫的时候告辞离去,但我知道,她必然是已经看出了惠帝的意思,不过说来也是,广明宫之中另外多加了一个睡榻,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张嫣在宫女的陪同下,乘坐凤辇慢慢走在巷子里,心中暗自想着:“陛下对这个侄儿很是爱护,甚于当年的赵王如意,不过他倒是个聪明孩子,不像如意那样自作聪明,而且看他倒是处处在帮我和陛下和好,若是果真如此,那······”她正在想着和惠帝重归于好的种种情事,正是心中窃喜,忽然只觉一阵yīn风袭来,不由惊醒,看了看四周,问随身宫女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宫女本来面sè就不太好看,此时听张嫣这么一问,脸上一白,低声道:“回娘娘,前面正是永巷······”
张嫣也是眼神一凝,重复道:“永巷?”宫女没有说话,张嫣却是秀眉微蹙,面上露出思索之sè。那个宫女看她思索的样子,面上闪出一丝惧sè,连说话都已经发颤了,只听她道:“难道又是,又是戚夫人的鬼魂在作祟?”她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其他抬轿的太监都听在耳中,脚步不由同时都是一顿,有个太监更是退了一步,神sè惊惶。这么一来,凤辇一阵摇晃,张嫣坐在上面,被凤辇的颠簸摇得几乎坠下来。好不容易等凤辇站稳,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走了。
张嫣心中恚怒,她虽然xìng子温和,但是执掌三宫六院,在这未央宫里,除了高后和惠帝之外,没有人地位高过她的,有些事情她自然也曾留意一点儿。最近未央宫里每隔几rì都有太监宫女说碰到了怪事,而碰到怪事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会不会是戚夫人的鬼魂作祟?’,此时她亲眼见到这种情况,却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看着那个宫女,缓缓说道:“巧儿,你说什么?”那个宫女巧儿犹自不觉,顺口道:“会不会······”但霎时间她反应过来,眼中满是恐惧,张嫣已然扬声道:“来人,将这个奴婢拉下去,掌嘴二十,遣放出宫。以后但凡有人妖言惑众,立即处死!”巧儿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这时听张嫣罚得甚轻,不敢说什么,只是跪伏在地,不敢稍动。有两个随侍太监上前将巧儿拉了下去。
众人见巧儿这般下场,也都是心中凛然。张嫣看了看众人面sè,这才放心,说道:“起驾,回储秀宫。”宫人哪敢怠慢,抬稳了凤辇,慢慢上前。路过永巷之时,众宫人虽然不再害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向里面看上一眼。张嫣虽然是面上镇定,心中却也微微发毛,一时想着人彘的可怕模样,浑身一个冷战,却是再也不敢想了。
凤辇正过了凌室,张嫣想了想,对另一个宫女道:“你去说,不回储秀宫了,起驾永寿宫。”那宫女神sè一喜,忙前去喊话。张嫣见状,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么?连这些宫女也要钻营上位,真是······”她微微叹息一声,心中想着要怎么跟高后提起这件事。
不多时凤辇停了下来,张嫣下车,看了一眼永寿宫的匾额,随即踏上台阶,进了永寿宫,只见高后居中而坐,面上透出寒意。宦者令张泽神sè恭谨地侍立一旁,而下首却坐着一个四十余岁身着素服的妇人,看起来眉目之间依稀与高后有些相似。张嫣神sè一动,心道:“临光侯怎么来了?她和高后在商议什么事?”她一时也不及深想,上前向高后行礼。
高后见她来了,面sè一缓。倒是那个妇人站起身子,向张嫣行礼,张嫣连忙回礼,这次行的却是家人之礼。原来这临光侯不是别人,正是高后的女弟吕嬃,也就是高后的妹妹。她嫁给了舞阳侯樊哙,惠帝六年时,樊哙卒,而吕嬃就一直在家,为夫守孝,所以虽然今rì来到宫中,她仍是一身素服。而按照辈分来讲,她乃是张嫣的外祖母,所以张嫣虽是身份尊贵,也要向她行礼。但是因为亲缘关系远了,她神sè淡然,看不出什么欢喜之sè。
张嫣入座之后,高后笑道:“嫣儿,你有几rì没来看哀家了。”张嫣笑道:“太后,嫣儿这几rì在照看弘儿,他前rì有些小恙,所以耽搁了。”高后“哦”了一声,问道:“弘儿······他没有什么大碍吧?”张嫣看着她,点了点头,道:“请太后放心,他一切都好。”高后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角,笑道:“也是,哀家老糊涂了,他是你的孩儿,自然比我上心,只是······”高后盯着张嫣,续道,“咱们婆媳,你可莫要学皇儿的那些妃嫔,也叫我什么‘太后’!”张嫣鼻中一酸,垂首说道:“是,母后。”
高后这才满意,转头向吕嬃问道:“妹妹,你说该怎么办?”张嫣一听,起身道:“母后若是无事,嫣儿先退下了。”高后笑道:“你先坐着,我还有话跟你说。”张嫣只得又坐了下来。吕嬃看了看神sè局促的张嫣一眼,开口道:“姊姊,自从我家樊侯过世之后,朝野众人开始慢慢不满于你的权势。你也知道,朝中大将,唯有樊侯与姊姊关系最近,姊姊你也一直倚重樊侯,震慑群臣。但是如今情势急转,高帝留下来的都是虎狼之臣,骁勇之辈,姊姊你现如今要站稳脚跟,就要以杀立威。”高后听后默然。
张嫣听到吕嬃如此一番话,直吓得心中乱跳,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吕嬃看了她一眼,神sè轻蔑,却是看向高后,正要说话,高后却突然说道:“你的意思就是拿此子开刀?”吕嬃点头道:“不错,刘章······”张嫣听了,神sè一动,更是细心听着。“······此子,虽然只是区区诸侯王子,没有什么权势,但却是刘氏之人,他若有事,宗室震动。朝中大臣见姊姊你还握有生杀大权,自然慑服。姊姊你若是想要惩治朝中大臣,官小的不起什么作用,官大的轻易动不得,所以,杀刘章才是明智之举。”高后大袖一挥,道:“难道你不怕引起宗室和群臣的不满?刘章确实是个小角sè,但是他怎么也是刘氏嫡孙,高帝白马之盟尚在,你可以无视,难道陈平他们会忘了?更何况皇儿还对他很是爱重。”
吕嬃漠然地道:“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姊姊你难道甘心自己掌控的天下拱手让人?”高后皱眉道:“妹妹,你又提这件事作甚?”吕嬃哼了一声,已然没有一点儿恭谨的意思,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姊姊你扪心自问,大汉朝的天下究竟是高帝出力最多,还是我吕家出力更多?自从秦二世三年他大败于彭越之手后,夺自己手下的兵将为自己所用的事情还少?姊姊被项王掳去的那一战,高皇帝所领军士死伤殆尽,最后还不是夺了大哥周吕侯的将军印,自己独吞了大哥手中的三万jīng兵,以此为基,这才能够角逐天下,汉三年,项王兵围成皋,高帝只剩夏侯婴一人跟随,到了韩信和张耳的军中,也是夺了他二十万jīng兵。高帝如此不义,这帮臣子都看在眼中,又怎么会真心拥护?高帝在世之时,群臣尚且忌惮,但如今是姊姊当权,那些人又怎会为了一个口头上的约定而得罪姊姊?盈儿仁弱,这是姊姊一直都知道的,当年如意身死,他不也是没有说什么?至于宗室,是他刘家负我在先,这不过就是小惩小戒而已,谁敢多说什么?”
高后叹息一声,忽然转目看着张嫣,问道:“嫣儿,以你来说,哀家该怎么办?”张嫣莞尔一笑,道:“母后,您是知道嫣儿向来对那些朝堂之事不上心的。”高后笑了笑,吕嬃却不悦地道:“这怎么能行?难道整rì里都守着屋子,做些女红,等着男人回来么?男人都钻营权势,女子为何不能?嫣儿你也是不争气!”张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嫣儿明白。”吕嬃却是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高后正要说话,宦者令张泽走了进来,向着三人行礼。高后忙问道:“如何?”张泽躬身说道:“回太后,陛下回转之后,直接带着刘章来到了未央宫,而且······而且陛下还安排刘章住进了广明宫,这······”高后听了,手指不由收缩一下,点头笑道:“好!好!好!”随即看了一眼吕嬃,说道:“你也听到了,现在你知道陛下的意思了?”吕嬃却是眉头一皱,向张泽问道:“你说陛下将刘章带回了未央宫,而且饮食起居都和陛下一起,是吗?”张泽不意吕嬃这样问自己,沉吟了一下,触到吕嬃的眼眸,心中一跳,说道:“看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吕嬃点了点头,不再看他,对着高后说道:“姊姊,昨rì我虽在舞阳侯府没有出门,但也知道陛下亲自出长安,到了霸上去迎接刘章,我还以为是市井中的流言,敢问姊姊,此事是真的吗?”
高后点头,面上神情却似笑非笑,张嫣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张泽却蓦然绷紧了身子。只听高后沉声道:“此事确然有之。妹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吕嬃笑道:“没什么,妹子以为只是谣传而已,所以向姊姊证实一下。”她一脸的笑意,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跟刘如意好像啊!”
张嫣神sè一震,紧紧盯着吕嬃,想要看出什么,但是吕嬃却是面sè沉静,丝毫看不出端倪。她偷眼看向上首的高后,见她长眉微微上扬,面上神情更是让人捉模不透,更加难以知道她是否听到了吕嬃的这句轻言细语,也不会知道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了。
良久,高后缓缓说道:“妹妹你先回府吧!“吕嬃点头,随即起身行了一礼,高后微微颔首,吕嬃告辞离去。张泽看了看高后,也是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宫门。永寿宫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张嫣其实很不习惯于这种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似乎能够听到各人的心跳一样。她的储秀宫虽然也是安静,但是却能够让她心平气和,她就算呆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只是这里的安静,却让她如坐针毡。香炉中的沉香静静地燃着,青烟袅袅,直直地散在几乎要冻结的空气中。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高后却问道:“嫣儿,恭儿怎么样?”张嫣低头道:“他没事,rǔ母会好好照顾他的。”高后看着她,道:“rǔ母?我是要你好生照顾他,他是你的儿子!”张嫣听高后语气严厉,身子一震,忙俯首说道:“是,他是我的儿子。”高后仍是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嫣儿,你要记着哀家说的话。在这**之中,要想站稳脚跟,一是要得到陛下的宠爱,二是母凭子贵。你不得皇儿的宠爱,只能借由这个孩子。要知道,你以后的富贵都是这个孩子能给你的。现在皇儿的**之中,就只有你养了一个子嗣,你要好生看护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张嫣急道:“可是······”高后看着她,说道:“没有可是,他是你的孩子。”张嫣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只得颓然放弃。
高后见她神sè恍惚,忽然问道:“嫣儿,你方才是不是去见过皇儿了?”张嫣“啊”了一声,神情慌乱,回道:“什么?”高后伸手让她过来,口中说道:“你还要对母后装假么?你一进来我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张嫣走到高后坐着的暖榻旁,高后示意她坐下,续道:“是不是盈儿又对你发脾气了?”张嫣马上说道:“没有!没······”但说着,话声却小了起来,高后道:“盈儿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xìng?他一直都对哀家心怀怨恨,也必然会连累你的。”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张嫣却是眼眶一红,道:“没有,母后,是嫣儿连累了你。陛下一直以为是母后的私心,才让嫣儿嫁给陛下,用来巩固吕家在朝中的地位······他不知道是嫣儿一意要嫁给他的。虽然我是真心爱他,可是现在却逼得他背弃人伦,虽是做了五年的夫妻,但是五年之中说的话还没有过去一天说的话多,但不管怎么说,是嫣儿对不起他,他就算不理我也没有什么的。”她看了一眼高后,又道:“而且,因为此事,又让他对母后有所误解,嫣儿······嫣儿实在是个不祥身!”说着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高后见她哭得伤心,不由面上露出慈爱之sè,伸手替她擦去泪水,说道:“你现在还说这些话做什么?高帝往rì私下常说哀家心狠,哀家也一直自诩,但是偏偏抵不过你的苦苦哀求,若是当年哀家能够心狠一点儿,也就不会有今rì你们的痛苦了。”张嫣听了,眼泪又流了下来,泣道:“都是嫣儿自己结下的冤孽,母后就不要伤神了。”高后听她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还未圆房么?”
张嫣一听,低头说道:“陛下能少看我一眼就少看一眼,我们连肌肤之亲都没有,又怎么会圆房呢?”高后见她神sè淡然的样子,心中有气,埋怨道:“皇儿······”一时却难以说出口,只是她当年就不认同自己儿子和自己的外孙女的婚事,如今刘盈这般,她心中虽然气恼,但也可以知道刘盈心中的挣扎,只能说道:“皇儿他也过分了,只是苦了你。”张嫣摇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嫣忽然怯怯地说道:“母后,那些怀了孕的宫人,母后就不要逼迫她们打掉孩子了,陛下前些年沉迷酒sè,现在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您就为陛下再多留几个子嗣吧!民间也说多子多福,孩子多了是福气······”高后双眉皱起,冷然道:“你说什么?!”张嫣忙跪了下来,不敢说话。高后本来是要发火,但却生生忍了下来,寒声道:“你知道什么?!哀家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皇儿生哀家的气,故意冷落你,宁可宠幸其他的妃子,却不肯顾及你的感受,可是哀家还没有死呢!现在你倒好,和皇儿一样,开始对哀家不满了?嗯?!”张嫣只觉被她的怒气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声道:“嫣儿不敢······”
高后看着她,却忽然想到自己往rì的经历,看着张嫣憔悴的神sè,不由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张嫣靠在高后怀中之时,忽然满月复的委屈都倾泻出来,轻轻啜泣。高后面上露出慈爱之sè,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张嫣听她这么说,哭得更凶,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母后,嫣儿真······真的很喜欢······欢陛下,难道这也······也有错了么?”高后叹息一声,沉声说道:“你没有错,错就错在你喜欢错了人。”
但她说了这句话,却也不由沉默,心道:“老天,为何我们吕家的女子都如此命苦?!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这般问着自己,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