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看我一脸的震惊,笑道:“怎么了?这里面有鬼吗?你脸本来是黑的,现在都吓得白了,呵呵!”我却没有理会他的开玩笑,皱眉问道:“它怎么会在这里?”老万笑道:“我那时候见你躺在地板上,而且这块玉璧也在地上,顺手就拿来了。你不是喜欢玉石吗?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要抱着这玉璧才能睡觉呢!”说着他哈哈笑了起来。
我见这玉璧又是一副残破的样子,不禁心中怀疑,问道:“我记得,这玉上应该有······血,怎么现在没有了?”老万哦了一声,道:“你说血啊!没有多少血啊,你手上虽然受伤了,但是都是小伤口,没怎么出血。我随手一擦就掉了。”我皱眉不语,心中却道:“怎么会是这样?难道我昏迷之前的大出血只是我惊愕之下的幻象?我还没有近视到这个地步吧?而且当时的感觉······很痛苦,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万见到我苦恼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笑问道:“喂,怎么了?这玉有什么古怪吗?还是它夺走了你的魂魄,所以你才睡了这么久?”说着他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我却是有些无语,总不能对他说,他瞎侃的这些是真的吧!我哼哼着嗯了一声,伸手将玉璧拿在手中。入手还是粗糙的质感,沉甸甸的,如同我此时的心境一样。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残破的青玲玉璧,想起在我回去的那个时代,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以至于后来的棰心之痛,眼眶一红,竟然差点儿落泪。老万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迟疑道:“喂,汝成,你······没事吧?”我嗯了一声,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了······医生怎么说?”
老万仍旧看着我,口中道:“医生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不过你心跳脉搏正常,就只当你是在睡觉而已······哦,对了,你现在是醒了,不过谁知道哪天你心情不好,又再睡上十天八天的,你那时候不是说,历史上有个人叫陈传老祖的吗,他一睡多少年?算了······我还是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说着他转身要走,我本来想说不用,但他是风风火火的xìng子,我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消失在病房了。
我叹了口气,手中把玩着那块玉璧,想起从前的一幕一幕,我心中几乎生出了错觉,心道:“我从惠帝七年到了大汉朝,一直到后来的文帝二年,中间有十年左右的光yīn,但是在如今的这个世界却只有短短的两天,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但是这个梦境未免太长而且太过真实了······”转念又想:“许负曾经对我说的那些,什么庄周蝴蝶的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过这里面有刘章的执念,但是这块玉璧距今至少有两千两百余年的历史,难道他的执念还没有消尽?我借由他的执念回去,见到了最初的青玲玉璧,和如今的大不相同。玉璧残破如此,只怕他的执念也消失了,所以我才可以回来。那这么说,我在大汉的十年光yīn就是他给我的一个梦境了······但是,我为什么会对这十年有熟悉的感觉?许负的意思是,我和刘章的品xìng相同,所以才能够感受他的执念,但历史上的刘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问题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我一时也是茫然没有任何头绪。最后也不禁苦笑一声,想着这个世界大概没有像许负这样的高人可以解答我的疑惑,而且这些事情对于寻常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我在想着若是将这些经历告诉老万,老万会不会觉得我是平rì里看书多了,所以胡思乱想以至于走火入魔了?
但我是凡事都要寻根究底的人,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困扰着我,我也不可能有心思去做其他的事情。想着现在无人可以解答我的疑问,恐怕只有我自己去书中去寻找答案了,想到此处,我突然心中急切着想要回去公寓去翻阅古籍。我不禁抬头,却突然一愣,只见老万和一个白大褂正站在病床前看着我。我啊了一声,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呃,医生,我能不能出院?”那白大褂看着我的jīng神状态还不错,问道:“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此时就想着能够尽快出院然后回家,哪里还在不在意身子怎样,当下信誓旦旦地道:“我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白大褂点了点头,老万却小声说道:“哪里没有不对的地方,我看你现在jīng神有点儿不正常了······”我瞪了他一眼,那白大褂也不废话,交代了一些出院之后好好休息几天之后再来复查的话,就让我们去办出院手续了。
我终于舒了口气,然后马上跳下床,换上自己的衣服,半个小时之后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呼吸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城市的气息,我知道自己是回来了。从前在大汉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也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中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了,所以才会有“亲手瘗己”的举动,但是如今自己平安地从这个梦中醒来,却无限地怀念在那个时代的人。眼见着眼前的马路人群、高楼大厦,我本能地皱眉,仰头看着略微呈现出蓝sè的天空,沉默不语。
老万见我突然沉默下来,撞了我一下,问道:“怎么了?站在医院门口发什么呆?你挡着别人的路了!”我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连忙走下台阶。老万疑惑地看着我,说道:“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有点儿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笑道:“我说你怎么不知道体恤一下病人呢!我刚刚出院,再说睡了两天,这rì头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发发呆不行啊!”老万点头笑道:“好好好,行行行,你是病人,一切以伤病员的工作为主,这行了吧!”我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书法培训部门,皱眉问道:“老万,你在这里,书法培训那里谁在看着?”
老万笑道:“没有人啊,大老板都休息了,还开什么啊!”我听着他口中的调侃,笑道:“什么大老板!我要是睡个十年八年的,你也这么看着我?”老万哼了一声,道:“开什么玩笑!你现在虽然是伤病员,但是基本没有什么事情了,我马上又有的忙了,现在先回去。”他忽然侧目看着我,笑道:“我就奇怪了,你说你睡了两天,一醒过来怎么也得叫饿呀,我看你jīng神不怎么样,倒也没提这个字儿······”我笑了笑,道:“你别提还好,你这一提,我还真觉得饿了······”老万笑道:“叫饿就行,那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先回去,我给你做我的拿手好菜——香辣茄子!”
回到公寓,老万自己在厨房里面忙活,我却是四处看着自己的公寓,似乎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看着熟悉的电脑桌和桌上的仙人球,还有书架。从前那个盛放玉璧的盒子也被老万随手丢在书架的底部。我伸手将盒子拿起,想了想,随即把玉璧又放回盒子里。青sè的玉璧静静地躺在红sè的绸布上,看起来有一份穿越两千年时光的宁静与安详。我将它放在书架上。顺着书架看去,将那本《史记》拿了出来。
我翻开书籍,看了半个小时,老万兴高采烈地将饭菜摆好,我便放下书。吃过饭之后,和老万闲谈了一会儿。我注意到老万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便问道:“怎么,你还有事?”老万眉峰一挑,给了我一个“你懂的”的表情,我顿时无语,随即道:“去忙你的终身大事吧!”老万笑了笑,摇头晃脑地道:“知我者,汝成也!”说着他拿起外套。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对了,我睡的这两天,没有什么事情吧?”老万刚走到门前,转身问道:“你是想问什么?嫂子吗?”我点了点头,他耸了耸肩,道:“她这两天没有打电话过来。”我哦了一声,老万看我沉默的样子,撇了撇嘴,撂下一句“走了”,随即大力关上了房门。
公寓里又安静了下来,我拿起手机,翻到她的电话号码,但迟疑了一下,将手机扔下。走到书桌前,继续看着《史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境像是在那个久远年代的高帝庙中,我茫然地走着,只觉得一阵阵心悸,似乎隐隐知道我会看到什么一样。但高帝庙一如往rì的威严静穆,里面安静地似乎能够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我走到高祖画像前站定,看着眼前的高祖画像,一时有些迷惑。忽然之间,烛火一偏,整个高帝庙一片昏暗,等烛火恢复常态之后,我眼角突然出现一个高冠博带的人影。
我咽了口唾沫,心中惊疑未定。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那个人。我本来猜想那个人或许是高后,又或许是惠帝刘盈,又或者是张辟疆,甚至会是刘恒,但是眼前的人,却是我最熟悉又最不明白的一个人。我看着他,目光逐渐呆滞,随即苦笑着道:“你是······刘章?”
对面的那个人,只是看着我,目光平和深邃。我突然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急切地道:“刘章,为何要给我这个梦境?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你被许负封印在青玲玉璧里两千多年,如今刘恒也已经死了,你为何还没有消散?我,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许负说我去大汉只是一次经历,但是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但无论我怎么问他,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之中不悲不喜。我见他这么卖关子,心中一急,上前一步,道:“你到底听······到没有······”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手臂,但是双手刚一接触他的衣服,他却瞬间犹如风化一般,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被这一幕深深震撼,眼见着那张容颜也风化得一点不剩,心中大惊之下,顿时醒了过来。窗台上一阵风拂过,我只觉身子一冷,这才觉得自己竟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梦中的一切还清晰地在我脑海中闪现,我喘息了一阵,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三十七,但是阳光却依旧炽烈。眼看着已经是傍晚,但是我却没有一点食yù,茫然地坐到天sè转黑,觉得困意袭来之后,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很是平静,一下子睡到第二天将近十点,中间一个梦也没有,像是从前的那些全都远离了如今的我一样。但是我醒来之后,过往的一切仍旧萦绕在脑海,发了一阵呆之后,才想起给老万打电话。
“喂,你睡醒了?”电话那端老万的声音传来。
我嗯了一声,道:“你在干嘛?”
“废话!开张啊······我哪有你这个伤病员的闲情逸致?,忙着呢!”
我哦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端老万听到我沉默,说道:“没事吧?没事我挂了!”我说了一声“行”,那端电话挂了,只留下“嘟嘟”的余声。我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于是匆匆洗漱之后,来到书桌旁,将《史记》和《汉书》拿了出来,一字一字地看。我一心沉迷在大汉朝开国五十年间的事情,浑然不觉得时间流逝。等我忽然觉得有些饿了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些落黑了。
我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这一天就这么混账地过去,而我却对于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一无所得。接连几天过去了,我没有理会任何事情,只是一心扑在这两本书上,企图从书中找到刘章的影子。但无论如何,我看到的历史还是那样,和我所经历的完全不同。有关于历史上汉文帝皇位的由来,整个历史中都说汉文帝是一代仁君,开创了文景之治。窦氏的经历也是一个谜团,至于秀娘、刘盈、张嫣、张辟疆等人也是语焉不详。两个历史交织在我的脑海中,混乱地让我搞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老万这几rì没有来看我,但是从电话里也听出我有些颓废,只是他一直很忙,也就没有怎么在意。我还和以往一样过着平淡的生活,但是往往就是在一片平静之下,脑子里却是天马行空地想象着,一个个问题在我脑中不断重复。我想知道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告诉我,这种感觉折磨得我几乎崩溃。就这样,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时间也从夏季转到秋季。
这天我一如既往地查找资料,从历史查到风水,从风水查到易经,又对着青玲玉璧发呆。正看着的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我开门,老万走了进来,看了我一下,皱眉问道:“你的电话停机了,你不知道吗?”我一愣,“停机?!······哦,怪不得最近总是没人给我打电话!”他见我不在意的样子,有些惊讶,叫道:“嫂子这段时间肯定给你打电话了,你······”我叫了一声“哎呀”,顿时懊悔至极。老万冷笑道:“你现在终于想起她了?恐怕晚了!······”我颓然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万走到我书桌旁,随意瞟了一眼,道:“你这是要转行当算命先生是不是,周易参同契、风水、收藏······怎么忽然看这些了?你不是说这些是封建迷信吗?”我苦笑一下,说:“随便看两眼而已。”老万上前将我的那些书收了起来,摆放在书架上。我揉了揉眼睛,见他将玉璧也收了起来,便道:“那个不用收······”
这句话一出口,我突然一愣,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禁跳起身子问道:“老万,你之前说,这个玉璧是在哪里淘的?”老万随口说道:“不是在彰德区,是在古玩城里。古玩城那儿不是有一个大牌坊吗?就是在那儿······你想找他吗?他多半没在那儿了,我每天都经过古玩城,在那儿没见过他了。”我想了想,道:“我再去找找······”说着我已经穿上外套出门去了。
老万见我如此慌张的出门,啊了一声,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大叫道:“唉!我是来看你的,你走了,我待在这儿干嘛!”但是已经没人回答他了。
古玩城。
我漫无目的地在里面逛着。大牌坊那里没有一个人,我进去里面,看着店铺和路两旁摆着些古玩,还有露天聚集在一起的,卖的都是类似的东西,无非是奇石、雕刻、砚台、紫砂,一些门店里面还有字画,有的兼营文房四宝。若是在平rì里,我自然会对这些仔细搜寻一番,但是如今只是想着自己唯一的一个可以破解谜团的线索也断了,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当初听老万提起玉璧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卖给他玉璧的人或许能够知道其中有什么古怪。但是想法的确是好,如今那个人也不见了。我问了一些地摊上的人,没有人再见过那个神秘的卖玉人。他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而在我的不知道是梦境还是什么的经历中,青玲玉璧后来是交给了贾谊,如今青玲玉璧保存了千年,最终流落到我的手中,这个人会是什么身份?他跟贾谊又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一切都无从知道,我也只能猜测而已。但是又或许这玉璧后来又落在旁人手中的可能也是有的,我虽然心中百般猜测,但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没有法子知道这个秘密了。
我叹了口气,随意在古玩城兜了一圈,但总是感觉心中烦闷。走出了古玩城,我在现代文明的城市中游荡,看着路人一个个死板而心事重重的面容,只是觉得可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头看到旁边有一个卖副食的小店子,就走了过去。
看店子的是一个年老婆婆,她见到我过来,站了起来。我看着里面摆放的副食,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买什么,但自己都已经过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买,见柜台里面放着的烟,便道:“来包烟!”老婆婆看起来jīng神很是矍铄,听我这么说,问道:“小伙子,你要什么烟?”我一阵踌躇,只因为从前自己没有买过烟,但是同学之中也有抽烟的,便道:“黄鹤楼吧,硬盒的!”老婆婆伸手去取烟,我听着她收银台上电脑里面放着的老歌,对她道:“婆婆,我走累了,你店门口的那个椅子能不能坐?”老婆婆笑了一下,说道:“椅子放着那里,就是让坐的。”我笑了一下,付了钱,接过烟,就在树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将烟盒拆开,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买打火机,抬头只见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又上前,还没开口,老婆婆已经笑道:“小伙子,你不抽烟的吧?哪有抽烟的不随身带着打火机的······”她口中说着,转身去拿火机,又说:“你这时候买烟,是有什么心事吧!坐一会儿就好了,这个火机送你了。”我连忙道:“这怎么行!”当下付了钱,回身到树下坐下。老婆婆见我这样,也没说什么,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做自己的活计。
我将烟点着,抽了一口,被烟味呛了一下,便不敢再抽,夹在手里任它自己燃。一阵风吹过,吹动头顶树叶哗哗作响,顺着风势落下了几片叶子。我淡然笑了一下,只觉得这样的安静也好,老婆婆店子里的音乐也不知道是谁下载的,听着倒是很合我的口味,听了一首《一直很安静》,又听了一个曲子,印象中是叫《被掩盖的爱》,那一曲之后,却是一段戏歌,旋律凄婉动人,这首歌却是我最熟悉的:
“水秀姑娘举杯莫饮杯中毒酒饮去伤身
镰斩技绝擒术剑熟煮三魂
戏声诉出妖孽的法门
我乃是乞式狐刀的后人
yīn妖月下容貌似嫦娥如天仙
一杯毒酒清澈无痕即吞咽
十娘舟头沉百宝月兑险
若非她早知英雄难当前
砒霜劈开刀断去了无前愁情缘
我来世不做英雄遛马走出凡人体验
愿和你坐守爱守着承诺寡言
我来世莫当英雄该是争筑城墙铁沿
愿和你能爱到哪怕坐井观天
秀娘啊秀娘啊
若无你我已离人间
秀娘啊秀娘啊
你情义使我爱青衣爱青衣
恨没有把他的名字刻到我剑里面
引来今朝君把毒酒摆在我的面前
若无秀娘以舞相见诉我危险
我乃早已被那昏君用计暗算在先”
我听着这个旋律,心突然如同针扎一样,这棰心之痛让我忍不住热泪长流。秀娘啊秀娘,当rì长安变乱,你在吕家族人和我之间毅然选择了我,那个时候,你心中有多痛?我若是没有你的提醒,只怕也早已经离了人间,殁于那场宫廷争斗之中,也就没有了后来那许多相濡以沫的时光,我也不可能会知道你心中对我如此眷恋。这茫茫世间,没有你,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我忽然明白了当rì我作为刘章为何能够坦然赴死,那时候的心境重新涌上我的心头。刘章,你为何能够坦然赴死,就只是因为秀娘一人吗?为了她,你可以放弃一切?从前的胸襟抱负、对他人的誓言,乃至于整个大汉朝的天下你都可以不顾,只是为了你心中珍爱的女子吗?
那一首歌曲终于唱完,但里面的词句却在我心中,耳旁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我来世不做英雄遛马走出凡人体验,愿和你坐守爱守着承诺寡言;我来世莫当英雄该是争筑城墙铁沿,愿和你能爱到哪怕坐井观天······”我忽然苦笑,心中隐隐中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刘章,那一世,你痛悔自己做了英雄,误了许多人,秀娘、程弋、杜心月、漱玉,以至于张辟疆、刘襄、刘兴居等人,这些人都因为你,才有了这么悲惨的结局,你对自己造成的这一切最终还是不能放下,而你给我的这一切梦境,都只是为了让我明白,你这份穿越千年的执念,不过只因为那一份被掩盖在历史中对她的爱吗?
刘兴居临死之际说,若早知道这个结局,我宁可放下一切,只与祝蝶长相厮守,无论贫贱富贵。也许到了生命即将终结的前一刻,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王侯霸业,与自己身边的那个人相比,只能显得可笑而已。
我想着这些,一时也不知道是哭是笑,颓然地丢掉手中已经燃尽的烟蒂。店子里的老婆婆突然见我这个样子,有些疑惑。我却不在意她还有过路人的眼光,只是任由眼泪流淌。如今我知道了一切,但想起那个已经消逝的年代,那些人纷纷在我脑中闪现,高后、刘盈、张嫣、刘恒、窦氏、刘襄、刘兴居、张辟疆、司马喜,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主角,但都被造化捉弄了而已。
刘章是英雄吗?高后称制时期,群臣束手,不敢对高后有一丝不满,但所谓后生可畏,刘章以一个弱冠的宗室,奋然敢与高后当面理论,而所谓齐王刘肥与刘盈的嫡长子皇位之争,也因为刘襄的黯然退兵落下帷幕,但刘章居于长安,所谋者大,乃是为了大汉社稷的长治久安,至于后来的长安变乱,他的风头更是压过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称为砥柱中流并不为过。只不过为他人所制,以至于后来带着夫人远去齐国,虽然生年不过二十三,但一生境遇波澜起伏,足可以称为“英雄”。
而今rì我偶然听到的这首歌,却忽然明白了他最后的心思。他不愿做一个英雄,所以他没有学刚愎自用的项羽,在走投无路之际逼死虞姬,又自刎而死,而忍受诟病活了下来,为了他一生最眷恋的吕秀,什么江山大计,也全都不顾,从此只爱雪月风花。
我非英雄。
我缓缓出了口气,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着了,噙在嘴上。用力地抽了一口,辛辣味直冲进肺腑。我咳了一声,站起身子,辨明了方向,抬脚就走。老婆婆抬头看了我一下,又埋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太多,像她这种只留意于自己的事情,做好自己的人,也未尝不是好的。
我忽然有些自弃,想着那句“我非英雄”的话,一时只是觉得可笑。网上不知道哪位神人说:人生的苦恼无外乎如此:一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二是在于想要的得不到;三是得到了又怕失去;四是得到的不如别人的好;五是,千方百计得到的,后来发现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就这样纠结、反复。
回想自己当初也是满腔的豪情壮志,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存在,也认定自己必然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那只能是叫做年少轻狂,每个人不过都是平凡的人而已。与其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多关注自身和自己在乎的,世界那么大,人心却太渺小了,若是一个人的心中装着整个世界,不被活活累死才怪。
想通了这些,我霍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扑面一阵清凉的秋风,我微微仰起头,看着独属于秋rì的天朗气清,低声说道:“刘章,多谢了!”
回到公寓,我很诧异地发现老万竟然还在,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就几步走到书架前,想翻出一本宋词来。刚才突然想到辛弃疾的一首词,印象中是五六年前看过,但如今却记得不清了。
老万见我一回来又是翻书,有些无语,哀叹道:“汝成,你能不能别每天都钻在书堆里啊,又不是教书先生!”他见我没有应他,便又问道:“喂,你刚刚去哪里了?不会是真的去古玩城了吧!找到那个人了吗?”我随口嗯了一声,他微微吃了一惊,道:“你找到了!”
我欢呼一声,叫道:“终于找到了!”说着将手中的书对他摆了几下。老万这才明白我说的“找到了”原来是找到书的意思,不禁无语。我却是连忙翻开书,找到辛弃疾的词作,一首一首地看了起来。过了大概两分钟,我喜道:“找到了!”老万又是一阵无语,走到我旁边,问道:“我倒想看你究竟找到什么了······”
我将书递给他,老万没戴眼镜,只能凑到书本上,一字一字地念道: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楼观才chéngrén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老万读完了这些,将书丢给我,说道:“这不就是一首词吗?我还以为你又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呢······对了,我怎么感觉你这阵子有些怪怪的?”我随口道:“我没什么事情。”随即指着这首《满江红》,说道:“你没看懂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这就是说,人一生能耗费多少东西呢,应该多去看看佳处,这才是最重要的,后面说,‘楼观才chéngrén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人事易变,所以万事要趁早。”老万听得云里雾里的,见我满怀兴奋地看着他,愣愣地道:“所以呢?!”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便只能又说:“你看,笑尘埃三十九年非。《淮南子》里面说,遽伯玉行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辛弃疾当时三十九岁,他说三十九年非,不是更加说明这三十九年都过错了吗?”我叹了口气,合上书本,说道:“古人都知道自省,可我还像一头莽牛一样,走了弯路还不知道回头······对了,你记得《shè雕英雄传》里面黄蓉是怎么说全真七子的吗,‘年龄都活在狗身上了’,这话虽然难听,不过切中要害,惭愧惭愧!”老万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平静地问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想,我今年二十五岁,是不是也有二十五年非······”老万耸耸肩,道:“我看你是书读得多了,变成书呆子了······”我还在想着这二十五年是非的问题,老万接着说道:“不过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仔细想想,这二十五年的确像是白过了。嗯,认真说起来,咱们好像只是白过了二十四年!”我啊了一声,问道:“怎么是二十四年?”
老万一坐在沙发上,说道:“你忘了吗?三年前,咱们去了敦煌啊!”我哦了一声,老万眼中闪现出追忆的神sè,说道:“那一年,我过得很有目的xìng,虽然只是做端菜的服务员,但是想着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吃苦也变得有价值了,那时候工资两千,每个月都是jīng打细算省吃俭用,但生活过得有意义,有奔头,但现在,混rì子······哼,可以说真的是白过了!”我苦笑道:“老万,我们没救了吗?”
老万仔细地看着我,问道:“这些天,你就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啊!”我点了点头,道:“我掉进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死胡同,暂时还没有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救······”我还在那里像是一个大叔一样忏悔自己的前半生,老万却叫道:“开玩笑!”
我啊了一声,看着他,老万装出义正词严的样子,说道:“现在本庭宣布最终判决,这个家伙有反省的心思,本庭念着你还有一点点悔过之心,现在宽大处理,准许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退庭!”我被他滑稽的表演征服,点点头,道:“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多谢法官大人法外开恩!”老万见我终于恢复了一前的样子,拍拍手笑道:“好了,皆大欢喜!”
我看着老万,突然开口说道:“老万,我有一个想法!”老万嗯了一声,看着我,我想了想,平静地道:“我想去尼泊尔,去找她!”老万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我笑了一下,道:“这几个月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总该有些想法吧!就像辛弃疾的那首词,既然知道自己有二十四年的非,就别让自己再有后二十四年的非。从前的那些崎岖坎坷都算了,我现在知道生命之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要去找她!”老万皱眉道:“诶,你有好几个月没联系嫂子了吧······不知道她肯不肯放过你呢!”我耸了耸肩,笑道:“我这个xìng子也要改改了,也该学学你的奔放。”
老万听我这么说,犹如看到稀世奇珍一样,叫道:“诶?今儿是什么黄道吉rì,你这个榆木脑袋竟然有点儿开窍的意思······不过跟着哥学有前途!不是,什么叫奔放啊,我这是自然本xìng,天生的魅力!你学不学得来还是个问题呢!”我笑了笑,道:“那你打算从哪里教?”
老万呃了一会儿,说:“先从搭讪来吧,你平rì里都不怎么理那些美女,这怎么能行······”他正想滔滔不绝地说话,突然看懂了我笑容背后的含义,笑道:“哦,对了,你都已经有嫂子了,不用再去拈花惹草了,那我教什么呢······诶,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些,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那我还教你什么······”我忍笑说道:“那就不教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老万还在一旁哀嚎,我却是笑看着窗外的蓝天,脸上有忍不住的笑意。无论那些大汉朝的rì子是梦境,还是只不过是想象,也最终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而体会了这些,心也似乎得到了重生。如今的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对着那些记忆说再见,虽然我也曾经眷恋过这些梦中的人,但生活毕竟是生活,“未知一生当著几两屐”,如辛稼轩所说,既然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佳处”,又何必在乎消了生平几两屐?
桌子上放着的青玲玉璧静静地躺着,晦涩粗糙的表面却依然传来经历两千余年的古朴气息。犹如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过往的岁月恍若南柯一梦,如今,它带着刘章不变的执念,安心地沉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