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rì。星期天。凌晨，0点44分。
只亮了一半的昏暗灯光下，隔着满目狼藉的超市货架，她看到一双细碎黑发下的眼睛。
一双让人无法捉模的，有几分冷酷的，有时又明亮得刺她眼睛的眼睛。
小悠。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与他的这双眼睛，以及他这个人在她眼前出现时的感觉，很搭。
实在忍不住了，程雅给了他一个微笑。
在离此不远的高中校园里，她还没给过别的男生这样的微笑。
少年照旧没有表情，只是眉毛扬了扬，绕过货架来到她跟前。
十八岁的高三女生，程雅随手拿起货架上一袋话梅，毫无顾忌地拆开包装，
掏出一粒塞到嘴里，酸得几乎要掉下牙齿。
但她喜欢这种刺激的味觉，有舌头飞起来的幻觉。
她心满意足地托起话梅袋子，放到同龄的小悠鼻子底下说：“很好吃哦！”
“我们不是来找这些的。”
一小时前，程雅和小悠游荡在商场底楼中庭。
这对大胆的少男少女，在无法计算的尸体堆中，救出几个重伤的人。
他们给伤员简单包扎，给每个人喝了干净的水，从超市药品柜台找到止痛药分配出去。
程雅情绪低落，不知这些人能支撑多久，假如外面的救援迟迟不来，说不定会一个接着一个痛苦地死去。
当大家都往顶楼冲上去时，程雅却看到林教授平静地留在原地，
小悠竟也无动于衷，仍蹲在地上照顾重伤员们。
“你，不想逃走吗？”
少年平静地回答：“留在这里挺好的，为什么要逃出去？”
“留在这里等死？”
“你觉得出去更好吗？我敢打赌，在这里会省掉你的很多烦恼。”
“凭什么？”
“我猜你不会喜欢外面的世界，还不如留在这里，总比你在外面每天做噩梦好吧。”
“留在这里就不会做噩梦吗？”
“嗯，这是两种噩梦，相比在这里面对死人的噩梦，
我敢肯定你更恐惧面对活人的噩梦，难道你以前没有过吗？”
小悠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戳中了她心窝里的秘密，让她不禁低头怯生生地回答：“好吧，我承认。”
刹那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真的可以，永远留在地下？
他们在底楼悉心照料五个重伤员，但一直没有同林教授说话，
那位著名学者去卫生间洗了脸，又对着镜子仔细梳理头发，就差一间化妆室了。
时间走到6月9rì0点01分，再度发生震耳yù聋的巨响，惊天动地的摇晃。
小悠拉着她趴倒在地上。
再度平复后，看到所有伤员都安然无恙，程雅皱起眉头：“我还是担心王语秋，
不知她被困在哪里，刚才的余震会不会伤到她。”
随后，他们跟重伤员一一道别，前往地下一层，去寻找她的同学兼死党。
进入希灵帝国超市前，经过一个宠物商店，只剩几只可怜的猫狗，其余动物都逃散到大楼各处去了。
宠物店前的地上，躺着一个脖子被碎玻璃切断的死人，还穿着宠物店的工作服。
刚才看过太多尸体，程雅已经麻木了。
超市地下一层，她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乱七八糟地洒落在地上，或东倒西歪地陈列在货架上。
她控制不住双手，拿起感兴趣的东西，通常是女孩子爱吃的小零食，
还有五花八门的小装饰品，光手机贴就往包里装了不少。
终于，小悠露出一点无奈，大概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哪怕到了世界末rì，她依然有逛街购物的yù望。
在这一层超市逛了半小时，其间小悠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
—十八岁男生饿不起，正好到了宵夜时间，就用超市里的电热水壶烧了矿泉水，
吃得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完全丢掉了酷哥形象，搞得很是尴尬。
程雅躺在一张标价三千六百元的真皮按摩椅上，接通电源尽情享受腰背部分的电动按摩，
嘴巴里吃着rì本进口的糖果，胸前挂着柜台里拿的K金项链，耳边iPod里放着AKB48的音乐，
微笑地看着小悠吃面的样子。
如果，真的可以，永远留在地下……
最起码商场里那么多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穿的就随便她享用了，记得两周前还真的做过一个类似的梦。
两人享用完夜宵（程雅的夜宵就是无数的零食），来到超市地下二层，
这里跟上面差不多，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
在这更加静谧的空旷世界，程雅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充满疑惑地走过去，居然是——植物大战僵尸！
小悠却提高jǐng惕，侧身走在她前面，以防从yīn影中跳出一具僵尸。
循声穿过超市最后一排货架，程雅看到一扇紧闭的小门，植物大战僵尸之声正是从门内传出。
小悠重重地敲了敲门，植物与僵尸停战了。
他又用力转了转把手，发现被锁住了。
程雅喊了一声：“放心吧，我们是来救你的。”
两秒钟后，小门轻轻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语秋！”
踏破铁鞋无觅处，同学兼死党王语秋就藏身在这间小屋之内。
两个高中女生抱在一起，各自经历了九死一生，王语秋忍不住掉下眼泪。
程雅刚要为她擦拭，她却像个小孩破涕为笑，拉着最好的朋友走进小屋。
房间不超过十平方米，堆满各种东西，中间还放着一张充气床垫，
上面扔着王语秋的iPad，刚才是趴在床垫上玩游戏。
“末rì生存？”程雅目瞪口呆地看着死党的小屋—
—墙边堆着几箱矿泉水，上面有几十支手电筒、麻袋装的干电池、ZIPPO打火机以及大大小小的蜡烛。
还有各种衣服，特别是用来御寒的毛衣与羽绒服，大概预感到地下会越来越冷。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地上有十几双鞋子，甚至还有双红sè的高跟鞋，以及几打厚厚的短袜与长筒袜，
难道要在这里搞末rì派对？
最后，程雅的目光落到几件吊着标签的男装上面。
“不要乱想哦，这是留给将来靠得住的男人的——男人也是末rì生存的必需品嘛。”
王语秋心满意足地模着男装，又看了一眼程雅背后的小悠。
“你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老婆，我觉得这就是世界末rì，我们谁都逃不出去，只有躲在这里等死，能多活一天就算是赚到了！”
“你说外面的世界都完了？”
“没有人能幸存下来！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王语秋指了指头顶的一道房梁说，
“你看，整个地下二层，就属这个房间最坚固，没有一点被震过的痕迹。
只要把门锁紧，就算外面丧尸出动，也可以保证安全。”
“所以，你把能吃的能喝的搬了这么多进来？”
王语秋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打开房间角落里的电冰箱：
“你不知道我把这个家伙从家用电器区搬过来费了多大力气！”
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饮料与食品，有王语秋最爱喝的几种果汁，甚至还有新鲜的水果！
另外还有腊肉、香肠、巧克力、口香糖……至于大米、方便面之类可以长久保存的，都直接放在地上。
程雅还看到了青岛啤酒、进口红酒、绍兴黄酒，以及两瓶五粮液，尽管平rì里王语秋滴酒不沾。
“嘿！”王语秋拿起一瓶五粮液说，“白酒消毒，红酒活血，黄酒可是奢侈品——万一可以炒菜呢？
啤酒嘛，万一水喝光了，就喝啤酒解渴，可以再多活一两天。”
“好吧，反正门外就是那么大的超市，所有宝贝都归你了。”
王语秋拿出一个小木箱，里面装满各种药品，特别是关键时刻救命的抗生素。
墙角有两把小铁锹，一是为挖洞逃生，二是碰到sè狼还可自卫。
在她的气垫床旁边，放着几把瑞士军刀。
程雅佩服死党的好心情：“你还用这个来修指甲？”
“错，你不知道瑞士军刀是万能刀吗？世界末rì，人手一把。”
王语秋说完拿起一台小收音机，却收不到任何节目，连短波也是沙沙的噪音。
一来怕是真到了世界末rì，地球上所有电台都完蛋了，二来因为在深深的地底，也接收不到地面信号。
墙边还摆着一堆手表和钟，想必为了随时搞清楚自己创造了多少分钟的末rì生存纪录。
最后，是王语秋留给自己的一本书，名叫《谋杀似水年华》，虽已看过好几遍了。
程雅被这书名刺了一下眼睛。
“语秋，你是不是整天就盼望着真来世界末rì？”
“是，所以我才潜心研究末rì生存手册，就为了能比别人多活几个钟头。”
高中三年来最好的朋友，居然是个隐蔽的末rì控！
终于，小悠说话了：“我想到外面透透气。”
“语秋，你也出来走走吧。”程雅跟着少年退到超市卖场，忧虑地看着死党，“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犹豫片刻，王语秋走出她的“末rì堡垒”，小心地把门锁好。
她连钥匙也搞到了，这个老巢绝对不能被别人占据。
“如果外面的世界真的毁灭了，你不担心你的爸爸妈妈？”程雅问了一句。
王语秋低头说：“是，我很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也一定很担心我吧。”
“假如，你有机会逃出去，还会留在这里吗？”
“不会吧。”王语秋老实地说出心里话，没再逞能说想一个人留在地底做鲁滨孙，“程雅，那么你呢？”
这句反问让程雅不知所措，她转头看了看小悠的眼睛，在他那寒冷的目光中，她无法找到答案。
“我，不知道。”
正迷惘自己会如何选择，程雅听到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小悠拉着两个女生躲在货架后。
三个男人闯入超市的地下二层——为首的就是那个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年轻人，其次是大楼的保安，
最后是个穿着T恤的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全都戴着口罩与手套，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样子，
使少男少女们不敢出来。
三个男人在超市转了一圈，竟在寻找地上的死人，然后各自拖起一具尸体，往收银口外而去。
难道……丧尸……食人？
程雅下意识地张开嘴，小悠伸手拼命堵住，还是没能掩住她发出的凄厉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