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躺在锦榻上,闭着双目。白如暖玉的面颊没有一丝血sè,因为毒伤刚刚治愈,所以,他的面颊有些瘦削,比来医宗之时少了几分神采。他躺着,长长的睫毛,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还有额前,无力的一缕银发。
阿陈看着他,阿九看着他,月轻柔也看着他。他的枕边,靠着黄sè的绣枕,是黑sè的,刚好三尺的柴刀。黑sè的柴刀与黄sè的绣枕与锦榻上俊美的乐亭如此的不相称。
他们再看着刀,也在看着乐亭。
“其实,如果他不会说话,看着,确实比较美。”月轻柔说道。她依然还是光头,有细微的青黑令光亮的头皮带着一丝sè彩。她穿着长裙,雪青sè上衣,眉毛舒展,笑着看着乐亭。
“我突然有些想念大师兄了!”阿陈说道。
“大师兄不在,你就是大师兄!”阿九冷着脸回头看他,接着,她笑了,随着冷冷的笑声说道:“大师兄修为太低,为人软弱,我倒情愿认为,这次开宗收徒之前,你见过师尊,自然,得到了师尊的谕旨。”她顿了顿,“你也有些软弱。”
“任何人看到它,都会软弱!”阿陈定了定神,他没有替自己辩解,看着听蝉,心有余悸的回答。
“原来,这世间,果然有可以斩碎我们灵身的物品。”他看着乐亭,突然间表情变了,变得有些漠不经心起来,“我相信,现在的五师弟,应该正在痛哭流涕,他的嗜蛇灵身,已经失去了。”
月轻柔哦了一声,“我从来不喜欢五哥的那个灵身!”
阿九的脸sè却变了,顺着阿陈的目光,望向锦榻,“是他?”她的双目,有一层神光闪烁。天下人,都知道医宗修行,与其余派别不同,医宗修行,求的是灵身,而其他人,修的是重楼。
医宗开派,阿陈用自己的实力向天下宣告,医宗的强大。很显然,灵身修行者可以无限制的坠境,没有多大的危险,而众人,心中想的却是,既然可以坠境,必然,还会有奇异的提升境界的本事。
所以,强如关自在,到底看没看透阿陈的修为,不得而知。然而,明了的事情却是,佛宗的如尘看不透,世间大多数的修行者看不透。他们看不透想不明白,阿陈这样一个几乎名不见经传的二弟子,修为到了未知的境界。
玄鉴以上,是这个世间大多数人的未知。
所以,阿陈问道:“如果明知道此人是我们以后最大的一个威胁,我真的不知道,救还是不救?”他在问自己,也在问阿九,还在问月轻柔。
阿九没有说话,她的脸sè变了,看着阿陈,眉目间带着一丝温柔。而后,她款款几步,端起一边几上的托盘,递给阿陈一杯泡的正是时候的茶水。阿陈端过茶杯,一饮而尽。有淡淡的香味在他的口腔徘徊,满口生津。
“老八他们怎么看?”阿九问道。医宗的宗旨是救人,所以,阿九明白阿陈心中的想法。“他们,”阿陈耻笑,“他们与大师兄走的太近,完全同大师兄一样,闪身,遁去。”阿陈端着空茶杯,看看阿九,看看月轻柔,这才说道:“这个难题,只有我们三个人可以解?”他的话语很明显,对也罢,错也罢,都是他们三人来做决定。即使,是杀一个人。
三人互相对望,没有一个人先开口。床上的乐亭,在缓缓的呼吸,周围,紫木的家具飘洒出令人神清气爽的紫木奇香。
三人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然而,有个东西动了。
靠在绣枕边的听蝉抖动了一下,然后,一条黑sè的,筷子粗细的小蛇从黑sè的柴刀刀身缓缓的爬出。它缓缓爬动,然而,黑sè的肌肤却在不住的抖动,有微微的彩sèshè出,它黑sè的小眼睛鼓着,瞬间,变作了赤红sè,它在努力,努力摆月兑压在自己身体上的一座山。
之所以,它们叫嗜蛇,是因为,所有有毒的物品都是它们的嗜好。嗜蛇从出生开始,便是一条雌xìng一条雄xìng,它们出生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雄xìng的嗜蛇闭着双目,张开自己嘴巴,一口对着自己的母亲咬下,而后,母亲被嗜蛇的毒杀死,他开始等待,等待另外一条嗜蛇的出现。
它们的母亲是它们的第一顿正餐。接着,它们根据气息,来寻找自己的同类,自己的兄弟姐妹,将它们一一吞噬。
成年之后,雌xìng的嗜蛇开始产卵,然后,雄xìng的嗜蛇将那些卵一只一只的吞噬,然后,将自己的毒液喂养雌蛇。度过排卵期,雌蛇开始巨化,而,雄xìng的嗜蛇,则被它吞噬,活在它的体内。
嗜蛇凶狠,恶毒。随着它的不断增长,它会喷出有着斑斓sè彩的毒雾,这毒雾久久不散,又会化为瘴气,等瘴气凝聚到一定的阶段,变会化云。吞噬世间所有的东西。然而,嗜蛇却很钟情,两蛇相依为命,一条死,另一条必然亡。
正在努力爬出听蝉的,是那条雄蛇。雄蛇的双目shè着凶光,看着近在咫尺的乐亭,它控制着自己,控制着自己不能因为过于兴奋而想要磨牙的想法,再说,它的半具身体还在黑如重山的刀身中,而,周围,还有两股巨大的力量。
它要蛰伏,要伪装,要不动声sè。因为,刀身中,还有自己的挚爱。它小小的眼睛转动着,小心翼翼而又用尽全力,玩命一般的蛇行,不需要不住的吐出蛇芯,因为,它不是蛇,它是嗜蛇!
年轻的嗜蛇,最喜欢的食物是自己的同类。这条嗜蛇,看着眼前一团红亮的发光体,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鲜美,比同类还要鲜美的食物。然而,却要克制自己,不能因为这食物的鲜美而忘形于sè。它张开前半身的鳞片,感受空气中的丝毫变化,慢慢潜出。
然而,它在如何小心,再如何谨慎,那里能逃月兑阿陈与阿九的目光。所以,阿九回头看着阿陈,阿陈看着锦榻,月轻柔看着他们,觉得有些怪异。师姐与师哥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而后,她看着阿九站起身,挡在了阿陈的面前,温柔的说道:“你很累了,去休息吧。”
阿陈抬起头,看着阿九。
阿九依然是阿九,容貌标致,她眉毛舒展,眼睛弯弯,小巧的鼻梁,艳红的嘴唇,小巧,温润。阿陈看着的,是她的眼睛,慢慢的,他看到,对方的眼睛中,有了惶恐,有了退缩。阿陈叹气。在心里叹气。
好机会!嗜蛇满心欢喜,一直令自己不敢努力的强大气息突然掩匿起来,它先是等待了一下,确定那两股气息消失,顿时,身体上有红白两道光芒冒出,它准备用尽全力,尽快的挣月兑那黑sè大山的镇压,冲出来。
嘿嘿,只要冲出来,就会吃到可口的肉肉,就会恢复体力,就会救出自己的心头所爱。如果,它会说话,它必然大喊一声“欧耶!”
只剩下短短的尾巴,它努力挣月兑,然而,无济于事。所以,嗜蛇扭头,毅然的,决绝的,对着自己的尾巴一口咬下。
乐亭睁开了眼,就看到了三寸外,蠕蠕而动的这条小东西。这小东西头上竖着一只角,不过,这角不像是角,更像是蜗牛头顶的那种软软的触手。这条小东西如此的发狠,竟然一口一口咬着自己的身体,一口一口咬着,一口一口的吞咽,有黑sè的汁液流下,流在粉sè的床单上,黑sè的那一处迅速,出现一个破洞,一层一层,露出了紫sè的木床,接着,坚硬的紫木,也出现了细小的洞。
乐亭闻到了腥臭。月轻柔闻到了腥臭。阿陈与阿九早闻到了腥臭。紫木的异香似乎畏惧这种腥臭,开始瓦解,消失。阿陈捏紧了木椅的扶手,而后,阿九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阿九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轻声说道。
“做完这件事情,我们一起离开医宗!”阿陈愣住。他能嗅到阿九身上成熟的女子香味,她的身体前倾,有两团突起竖在他的眼光之前。阿陈突然间感到有些口渴。
月轻柔扭头,惊叫:“嗜蛇!”她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睛纯净,不带任何的sè彩,眼神空灵,似乎可以看透自己的内心。
乐亭体内,原力素早已经枯竭,因为听蝉的疯狂,将他体内的原力素吸收殆尽。他醒来,看到黑不溜溜的小蛇,突然间一阵惊惧,感到了致命的危险。他嘴唇动了动,才发现,干裂的嘴唇几乎不能感觉。
首先回来的,只是视觉与自己的意念,所以,他意动。于是,就进入了意动的境界。而后,他闻到了腥臭,他全身受了很重的伤,但是,这些伤都不致命,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重楼,空空如也的重楼。
踏上台阶,就会看到重楼。沧桑的重楼共有九层,一层一层,从楼下望去,那么的高,那么的远。青sè的砖,青sè的瓦,青sè的楼。乐亭站在楼下,一楼的门打开了,落入他眼帘的,是厚厚的灰尘,他的脚下,也是厚厚的灰尘。
刹那世间,重楼变得模糊,他又看到了那条小蛇。乐亭心中苦笑,自己经历过两次凝神,一次比一次短暂。好的地方是,他终于知道,自己身体之内有着重楼,不好的地方,在于,他看到,面前的小蛇,拖着残缺的,流着黑血的残躯,奋身一跃。
他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一跃,如鲤鱼跃向龙门,如神弓张开弓弦,带着弯弯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决绝,向着乐亭面门而来。乐亭只能看着,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笑了。嘴唇上,有干皮裂开,渗出淡淡的血。
然后,乐亭看到一只白女敕的,有青sè血管的小手出现在他的面前。抓住了那弯弯如月的黑sè身影。
有两声不约而同的响起:“师妹!”一声沉闷而痛惜,一声惊异而难过。月轻柔的手掌,有黑sè的血落下,有红sè的血流下。乐亭枕边的听蝉突然抖动起来,而后,突然跃起,黑sè的刀,带着黑sè的刀芒,斩向月轻柔。
一只手掌稳稳的抓住了听蝉,黑sè的柴刀刀锋停在了月轻柔的面前,尖尖的刀尖,离她的眉毛只有一寸。乐亭握住了刀。
阿九心中长长的叹息,而后,红sè的身影就已经飘到了月轻柔的身后,她的手掌抵在月轻柔的后心,她说道:“天涯有明月!”
阿陈上前,屈指一弹,一朵荷花从青sè的地砖上慢慢升起,将两人包裹起来,他五指连弹,五瓣花瓣不住抖动,带着五sè,他沉声说道:“灵身自此成!”荷花绽放,而后收缩,将阿九与月轻柔裹在一起,化为一朵待开的蓓蕾,青sè的地砖,宛如青sè的荷叶。
阿陈走到床边,拨开乐亭的手臂,也拨开了他指向自己的听蝉,他说道:“我们,必须谈一谈!”他说的很慢,很郑重。
乐亭笑着咳嗽,咳嗽着吐血。他放下了刀,然而,听蝉在他的枕边,不住的抖动,跳跃。“你不必说话,你只需要听着,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阿陈扶着他躺好,说道。乐亭点头。
“嗜蛇一雌一雄,两蛇同生共死。”阿陈说道,“此刻,我师妹在炼化雄蛇,然而,雄蛇炼化的刹那,你刀中的雌蛇必然察觉,到时,它便会化云,化云之后,雌蛇身死,雄蛇身死,我师妹,同样必死。”
“所以,两蛇必须同时炼化!”阿陈看着乐亭说道,“不过,在这里,能将它作为灵身的人,没得选择。”乐亭明白,看着室内不住抖动的荷花,他微微笑了,点了点头。阿陈如释重负,随即,他问道:“不过,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将雌蛇放出来!”乐亭点点头,接着,摇摇头。阿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