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海训话完毕,走到沈秋云身边,压低了嗓门:“有啥困难就讲,雪下得太大,路上加倍小心。”
沈秋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赵东海本想再提醒他注意一下胃病,见此情也不再吭声。他与沈秋云之间的过节实在太多,有挑战,有竞争,有怨恨,也有彼此暗地里的欣赏,这一切赵东海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令他欣慰的是,他最终战胜了这个人,而且高居处长之职。沈秋云呢,二十年来还是一队之长而已。他深知沈秋云那种不平衡的心理,但同时又不得不为眼前这个人的某种意志所折服,因为他曾试图让沈秋云放弃前嫌,代价是让他爬上科长,甚至副处级,可他竟毫无所动。他依旧带队出野外,风餐露宿,与荒滩大漠共舞。
末了,赵东海说:“如萍可能要到你那个队。”赵东海的话令沈秋云的心头一颤,他猛然抬头,准备对赵东海吼叫:“如萍来了关我屁事!”可赵东海此刻已走远,他叫不出,他想追上去问赵东海:“你把如萍怎么啦,她在宣传科不是干得好好的,为啥要出野外------”可现今他有啥权利。如萍是赵东海的老婆,不,前几天不是离婚了吗,离婚------这位昔rì的恋人,沈秋云心里隐隐作痛。
“沈头,该上车了。”司机李忠上来催他,欢送的乐队敲响了锣鼓,在一片祝福声中,车队开始启程,沈秋云坐在前面的丰田车里,向人群挥着手,他的目光滑落到处里那帮衣着光鲜的领导身上,他们笑意盈盈,厚实的镜片里却都藏着一双令人捉模不定的眼睛。而他是实干型,野外才是他的人生舞台,是他任意驰娉的战场。
他一眼望见了媛媛,媛媛穿着方格长大衣夹在人群里,她大概没看见他这个爸,但那双稚女敕的大眼,一直在缓缓的车队里搜寻着。沈秋云燃着一根烟,吸了一大口,倾刻,烟雾在驾驶室弥漫开来,与他花白的两鬓缠绕在一起。司机李忠专心地驾车,对沈秋云的烟瘾他早就习以为常。风风雨雨七八年。他一直跟着沈秋云,转眼,已从那二十出头的毛孩子长成彪形大汉,其rì趋刚强成熟无疑也倾注着沈秋云的许多教诲。
一晃二十载,沈秋云怎么也没想到蹉跎的岁月已模糊了他当年的影子。重赴南疆,这似新的起点,像二十多年前他告别故乡,带着一身迷茫及泥土来到大西北,去迎接全新的生活挑战。他是个不服输的人,相信自己总能战胜一切,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从部队转业到石油勘探队,从沟壑万千的北疆转战到黄沙万里的南疆,他不知自己流了多少血,出了多少汗,终于从一个小小的汽车班战士,成长为指挥塔里木石油勘探的大将。他越来越害怕岁暮的临近,担心身体的衰弱,伤感自己未见到那黑sè的液体之前就崩溃。二十年,没回老家一趟。却又每月初总要汇上一二百元钱到那个遥远的家,风雨无阻。
他突然很思念父亲,尤其前几天收到父亲从故乡寄来的信,那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更是激荡起他内心难忍受的酸楚:‘秋云,秋楠就交给你。’这是父亲二十年来第一次开口叫他秋云,二十年来他对父亲的埋怨就在那几个字中被倾刻瓦解,他开始觉得自己很卑微,自私,忘恩负义。今生欠父母的债再也还不回来了。
翻过人兽绝迹的天山,大雪骤停。沈秋楠往窗外看去,荒坡秃岭雪迹斑斑,气温已升高了许多。买买提把玻璃门摇下一丝缝隙,在渐渐无雪的公路把车开得飞快。黑头,朱乐一个劲地向林建询问南疆的风土人情,林建也乐于这种回味,便大谈起前些年对此地的见闻。
“已经过了天山,往前是真正的南疆啦!”买买提归心似箭,又吹起口哨。
不知过了多久,路上能见到一些较矮小的平房,平房很简陋,墙外没任何装饰,在路边有些孤零凋残。
“前面就是托克逊县城。”买买提说。
果然,路边的人越来越多,却见不到一个汉民。接着,有马车、馿车、牛车在路上交织往返。路越来越泥泞,到托克逊县城时,街道两旁淤泥已积聚了几寸厚。托克逊不大的街道旁有几栋小楼,小楼的结构极具民族特sè,屋檐、门窗及走廊上雕刻着许多图案,sè彩也缤纷灿烂,令人眼花缭乱。楼房旁,维民席地摆摊,有卖花帽,也有卖剑、英吉沙小刀、玉雕,或卖储藏过冬的哈密瓜------。
远处,一座古老的清真寺广场上挤满了前来祷告的穆斯林。
“托克逊的变化挺大!”很久未到南疆的林建感慨不已,“只不过那座清真寺还是老样。”
广场一侧,有个特别热闹的小商品市场,市场内摆满了rì常用品,每个摊位前都围着不少维民,或是叫卖,或是讨价,叫喊声响彻极远。
“今天是巴扎。”买买提说。
“啥是巴扎?”朱乐甚为好奇。
“巴扎类似内地的赶集。”林建回头讲解,“你们看,路边赶着马车的维民,他们可能居住较远,大中午才到这里逛巴扎。”
巴扎市场外围有一长排烤羊肉摊档,烧烤槽里漫溢的浓香飘散在街头巷尾,好客的维吾尔老乡扯着甜美粗旷的喉咙叫卖着:“嗬,多香多美的烤羊肉串呦!”
“买买,吃点东西吧?”林建问买买提,没到喀什之前,林建得听从他的意见。
“早该吃饭了。”黑头叫道,“我肚子都饿扁了。”
买买提稍作迟疑:“我怕天黑之前赶不到库米什,这样吧,我下去买点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