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湖岛 第二十三章 酒后

作者 : 果糊

()第一瓶白酒见底的时候,沈秋楠微微有了醉意,他往桌上沉沉放下酒瓶,一股往rì酸愁禁不住涌上心头。记得初三临走那晚,父亲就是这样一杯接一杯喝着苦酒,苦酒把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不会喝酒。父亲摇晃着酒杯,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半晌,一句话从他缺掉的门牙里挤出来:“丫儿呀,这辈子靠父亲没用,明天,你到你哥那里谋生去吧。他,虽然少管了这个家,毕竟他还是你哥------”两行浑浊的泪从父亲脸颊上滚落下来,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父亲的眼泪一直酸到他心底。他没说话,他恨哥,就像自己从前恨过父亲的愚昧,麻木和粗野。然而,当每次看见父亲渐已稀白的发髻,就觉得有种声音在说:父亲是善良的。父亲在一天天老去中不再执拗,在古稀之年,父亲终于明白人不能胜天,能撑起心中一片天的只有那亲情。在无数个冥夜,他为自己曾顶撞过父亲的那些rì子而后悔无眠。

那晚,一家人默默地坐在桌前,他和娘就一直看着昏黄的灯下父亲那一闪一闪的烟蒂,父亲燃尽盒烟里最后一根时,长长叹息一声:“十多年前,你哥走得那天晚上,他就坐在你这边,你娘也坐在她现在这一方,那夜谁也没说话------”

初四一大早,背着行李独自出门时,他看见门前那片月牙般的农田里,只有父亲扶着犁,那高高的牛鞭,一声声吆喝中的背影,在他的泪水中愈走愈远------。

“秋楠哥,你真好酒量!”黑头刚干完一瓶,沈秋楠的第二瓶白酒已所剩无几,“没想到,我这副身板,也比不上你老道!”

沈秋楠也微微吃惊,自己快喝了两瓶酒,才刚刚意yù酩酊,照此下去,只要上几次厕所,再喝两瓶应是没问题,当下说:“黑头,朱乐,喝酒要适量,别把自己整趴下了。”

“知道,秋楠哥,你海量,别------见笑我,”朱乐刚喝完半瓶,眼睛开始布满血丝,说话也结巴起来。

“今天,街上热闹吗?“沈秋楠挑了块羊骨,边啃边问。

“当然,今天刚好赶上巴扎,集市------人山人海,幸亏阿的江的马车好,拉着我们仨,还有一车瓜跑得快,稍慢------慢一点,就塞路了。”

“少喝点,朱乐,你说话连不起来了。”沈秋楠给黑头朱乐分了剩下的两块羊骨,“后来呢,到哪里去玩的?朱乐,你先喝些羊肉汤。”

“后来,阿的江带------带我们到香港------”

“到香港?”沈秋楠疑是听错。

“对------不对-----是香港巴扎去玩。”

“喀什有叫这名?”

“香港巴扎是一个市场。”黑头接下话茬,“这个市场里的商品款式花sè繁多,质量好,还实惠,很受人欢迎,它拥挤,繁华,像香港大街一样,因此当地人称它‘香港巴扎’。”

“对------对,还有我们到艾------艾------艾什么?”朱乐想不起来。

“是不是艾提尕清真寺?”沈秋楠一脸艳羡。

“对,对,就是艾------艾提尕清真寺------”

“那里面咋样?”

“我------我们只在广场上看------看了一会儿,没,没进去。”

“哎。”沈秋楠叹息道:“艾提尕清真寺是中亚四大清真寺之一,我早想去看一下------”

“以后-------有的是机会。”朱乐喝下大口汤,又问黑头道,“对了,我真不明白--------你今天两次碰到那个马戏班--------小姑娘时,每次都给了那么多的钱?”

“有这样的事,”沈秋楠转脸看着黑头。

黑头愣了一下,随手抓起酒瓶狠狠灌下几口,低头又默不作声。

“今天------今天,在大街上,去时和回来都碰到------一个马戏班,里面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黑头不知咋搞的,每次表演后,就给她二十块钱。”朱乐摇头晃脑。

“黑头。”沈秋楠说:“我知道你心善,可你目前的处境并不是很好,干嘛给她那样多的钱,人家马术班个个都学了吃饭的本领,我们呢,啥技能也没有,当心以后挨饿。”

“秋楠,我------”黑头yù言又止,两眼巴巴地汪出了眶水。

“哎,算了,黑头,这事你做的对,做哥的,我只是随随便便说一下而已。其实,我自己也希望我的家乡父老过着安安稳稳,没有漂泊的rì子,可一旦看到,谁不难过,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沈秋楠拍着黑头的肩安慰道,“来,不谈这个了,喝酒!”

“哇------”

不料,黑头一下推倒酒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咋啦!黑头------”受惊过后,沈秋楠起身扶正桌上的酒瓶,安慰他,“有啥大不了的事,还用哭。”

“黑头,一定------有心事------”朱乐道。

“是不是,黑头?”沈秋楠拍着黑头的肩;“有啥事不能跟老哥老弟讲。”

黑头猛地抬起脸,双眼圆睁:“我,我------杀过人。”

沈秋楠吓了一跳,回神后大喊:“你喝醉了,黑头!”

“我不是说酒话,我杀过------杀过一个人------”黑头眉心沁出汗珠,他眼里惊慌,说话语无伦次起来。

“从小我就没了爹娘,在河南老家里,我和妹妹小红是外婆带大的。十岁那年,外婆突然去世,还未来得及把我和妹妹托给别人,她就一声不响地在一天深夜睡了过去。没多久,我和小红被邻里送到一个孤儿马戏班,在那个吃尽苦受尽折磨的马戏班,风里雨里一流浪就是六七年,挣的钱全归了班主,反而挨了不少打骂,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就在去年大年晚上,班主喝酒后,趁我不在时竟强暴了小红------可怜小红第二天就投水自尽------那个狗rì的班主,初二的晚上我把他给劈了------”黑头猛地往口里倒起酒来,酒顺着他的脖项往下直流,沈秋楠一把夺下酒瓶,伤心yù绝的黑头便一头栽在桌上痛吟不止。

“小红------小红------哥给------给你钱用。”沈秋楠把黑头扶上床,替他盖好被褥。黑头两手依然无力地挥舞,口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妹妹的名字。显然,他在喀什街头见到马戏班小女孩,勾起了他对妹妹的思念。

朱乐在酒后也昏睡过去,夜变得静谧,沈秋楠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酒后的燥热使他月兑了毛衣。清冷的晚风夹杂着牲畜的粪便气息弥漫了整个夜空,远处有几点灯火闪闪烁烁,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沈秋楠几份醉意在黑暗中模索行走,他慢慢闻到越来越浓的牲畜粪便,走到一处墙边停下来,他猜这便是买买提家的羊圈了。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黑头、朱乐,如何去驱赶他们心底的孤独与苦寒------望着漫漫长夜,一列奔跑的火车、逐窗在外的男孩、那一幕幕又从沈秋楠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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