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琴心随“老鬼”到了厢房以后,旋即有人敲门。她以为是“老鬼”派人送晚膳来了,然而打开门后见到的却是一名垂髫的丫鬟,身着齐胸襦裙,长得甚是乖巧。那丫鬟咬文嚼字,文绉绉地问她道:“敢问足下可是易小姐?”易琴心被她逗乐了,“扑哧”一笑道:“我便是,敢问小妹妹找我何事?”心说这是谁的丫鬟,怎么说话跟个书呆子似的。小丫鬟道:“我家公子在‘影月亭’摆宴,请小姐务必赏脸。”易琴心道:“你家公子是什么牛鬼蛇神?”小丫鬟撅起嘴道:“我家公子不是什么牛鬼蛇神,他是此间的三公子。”易琴心道:“你替我回复你家公子,不管他是三公子还是三公主,本姑娘不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婢女,恕不奉陪了!”小丫鬟抿嘴笑道:“公子知道小姐会这么说,便叫女婢给小姐带了件东西,说小姐一看便明白了。”说着取出一块双螭玉坠。易琴心心道:“是他?那紫衣人好歹也帮过我的忙,见他一面倒也无妨。”便对那丫鬟道:“他人在哪里?”小丫鬟道:“小姐请随奴婢来。”
出了这座小院,再翻过一座小山,便是山庄的后花园。易琴心随她走到花丛的深处,但见皓月当空,树影婆娑,紫衣少年背手立于亭中,微风拂过,衣带飘飘。小丫鬟道:“公子,易小姐来啦!”
紫衣少年迎出亭外,躬身一揖:“小生风溪冷见过易姑娘。”对那丫鬟道:“有劳你了紫玉,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那小丫鬟盈盈一拜,倒也做得似模似样:“紫玉告退。”
易琴心道:“这小女孩叫紫玉?怪讨人喜欢的。”风溪冷道:“是啊。紫玉小小年纪便古灵jīng怪,长大后肯定是个人jīng,但她的身世却是可怜,是个弃婴。说来也是巧合,那一rì若非她肚子饿,啼哭不止,我还不会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一个婴儿。”易琴心惊讶道:“谁这么狠心,竟舍得抛弃这么可爱的孩子!”风溪冷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们,他们若非实在活不下去,决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不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是对自己的骨肉?紫玉的爹娘将她放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而非丢在荒郊野岭,便说明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易琴心道:“你说得也是。对了,你让我深夜到此,有何贵干?”风溪冷道:“紫玉没和姑娘说过?小生的意思是,难得今夜月明风清,若是闷在屋子里,未免辜负了良辰美景。所以就略备薄酒,想与姑娘一起对酒当歌,同消万古之愁。”易琴心道:“等等!我想你恐怕找错人了,弹琴对弈、吟诗作对,小女子一概不jīng。你要附庸风雅,不如去找周公子,人家号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绝不会令公子失望。”风溪冷道:“姑娘误会了,小生别无此意。小生rì间见姑娘快人快语,是xìng情中人,不似其他一些女子忸怩作态,心中好生敬仰,所以想以酒会友,和姑娘交个朋友。”他这一席话易琴心听着甚是受用,心想:“娘亲老是说我粗枝大叶,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恐怕以后嫁不出去。还是你最有眼光。”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小女子也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相对坐好以后,风溪冷先为她斟了杯酒。易琴心道:“这样喝有什么意思,快换大碗来!”风溪冷愕然道:“姑娘?”易琴心道:“怎么?你怕姑娘我喝醉了以后耍酒疯?这你尽管放心,姑娘我还没怎么醉过呢!噢!我明白了,你是怕自己不胜酒力,被我灌醉了吧!”风溪冷:“见姑娘如此胸有成竹,确有些胆怯。不过姑娘既已摆下阵来,小生焉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今夜舍命陪姑娘就是了!”易琴心道:“这就对了嘛!”风溪冷道:“不过这里没碗,姑娘稍候,我立时取来,然后与姑娘喝个一醉方休。”
两个果然像绿林好汉一般,你一碗我一碗地干起来,不知不觉中喝掉了一大坛的酒。易琴心的酒量不差,但风溪冷的酒量也不一般,一坛酒下肚,二人非但面不改sè,反而都显得神采奕奕。易琴心见灌不倒他,心生一计,伸出食指在碗口上绕着圈圈:“这样干喝酒,充其量只是驴饮,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风溪冷道:“姑娘说的是,我也觉得有些乏了。姑娘想玩什么?”易琴心道:“就玩投壶怎么样?”风溪冷道:“但凭姑娘作主。”
易琴心等着就是这句话,心中暗喜,心想她投壶虽非百发百中,但也未逢敌手,这下酒可有的他喝了。她不知那是因为她是小姐,所以大家处处都让着她三分,有时即便可以取胜,也故意输给了她。而风溪冷则未必会手下留情。
投了十壶,风溪冷只有一局有一箭落空了,其余每一局都是八枝箭全中,易琴心却只有一局全中,扣除打平的两局,她一共喝了八碗的酒。一坛酒已被她喝得见底了。
易琴心想,每一次都是她输,她酒量纵然不错,再喝下去迟早也得醉了,便想耍赖:“不行不行,你力气比我大,投的自然比我准。公平起见,我们换个玩法。”风溪冷道:“好啊!”易琴心道:“猜拳如何?”风溪冷微笑道:“悉听尊便。”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易琴心心下反而有些惴惴不安。果然,玩猜拳她又是败多胜少,比他多喝了好几杯酒。她心高气傲,甚是不服,还想再换个花样,扳回一局,却不想这酒入口甘香,但后劲十足,酒劲竟在这时猛然上来,登时觉得头昏脑胀,眼皮沉重,一跤向后倒去。风溪冷不想她倒得这般干脆,心中大惊,忙飞身过去,总算抢在她落地之前用手托住。她依偎在他怀中,二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尺。风溪冷见她粉面桃腮,樱唇微翘,不禁怦然心动,看得痴了。忽然,他听见花园中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正逐渐朝这边走来,起初他还道是紫云和赤霞两个丫头来收拾桌子,心想正好让她们扶易姑娘回房休息,也省得他再吩咐。直到那二人开口说话,他才知来人竟是是风木秋和“通背猿猴”韩光耀。风溪冷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他二哥是一板一眼的人,若是被他看见他不安心睡觉,却和一个姑娘通宵畅饮,铁定会被他念死。韩光耀又多嘴,十之仈jiǔ会将今晚的事传出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经悠悠之口的添油加醋以后,就算他和易姑娘明明什么事也没有,最后也会无中生有,弄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情急之下,他便抱着易琴心藏身到亭子边上的假山里。
刚藏好身,风木秋和韩光耀便已近了。韩光耀道:“咦?大晚上的,这里怎会有一桌酒菜?这可奇了!”风木秋道:“八成又是我那三弟搞的鬼!这家伙不务正业,成rì和一帮迂腐的酸秀才侃侃而谈,自命风流!”风木秋的话风溪冷躲在假山里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以为然:“成rì打打杀杀,便是正经事了?”韩光耀道:“人各有志么。令弟情愿做个闲云野鹤,二公子不正少了个绊脚石和心月复大患?这是好事,二公子应该高兴才是。”风木秋道:“哼!咱们言归正传,明rì之事,韩大侠准备得如何了?”韩光耀道:“万事俱备,管教风天静身败名裂,这辈子也别想翻身。到时候二公子只管等着当庄主吧!只不过事成之后,二公子许诺的事……”风木秋道:“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还能亏待了你么!”韩光耀道:“能交到公子这般的朋友,韩某真是三生有幸。”风木秋脸sè一变:“韩光耀,你是什么人,风某心中有数,也配称是我的朋友!”韩光耀脸上挂不住,皮笑肉不笑,坚决予以回击道:“姓风的!你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又对兄长意图不轨,比老子更不是个东西,少在老子面前装清高!”风木秋五指闪电般地扣住了韩光耀的咽喉:“若不是有把柄落在你们手里,风某会跟你这等卑鄙小人合作?你记住,我们只是各取所需!”韩光耀心下羞愤交加,强作镇定道:“小人只是随口一说,二公子何必当真?打狗也要看主人,看在我家主人的面子上,二公子便饶小人一条狗命。”风木秋袍袖一挥道:“正因为看在你主人的面上,我才手下留情,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若再多话,格杀勿论!”
“都说爹是走火入魔而死的,没想到是二哥下的毒手!这究竟是为什么!”风溪冷泪如雨下,他不敢相信父亲是二哥所杀,但是铁证如山,他不得不信!他现在只想大吼一声,发泄胸中的悲痛,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他得耐心等到他们离开,然后向大哥通风报信,请他和王伯伯等人清理门户!
在这xìng命攸关之际,易琴心翻了个身,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喘一声。声音虽则不大,但风木秋和韩光耀均是身经百战的好手,jǐng觉xìng不亚于一只野兽,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二人听到假山里有动静,旋即潜运内力,作好战斗的准备。韩光耀道:“是什么人!”风溪冷心念电转,山庄之中除了父亲之外,就属二哥的武功最高,单是风木秋一人他便应付不来,更何况还有一个韩光耀,虽然从刚刚的表现中可以推断此人武功比风木秋低很多,但是对付他却是绰绰有余的。毋庸置疑,和他们打是死路一条,唯今之计也只有逃跑才是上策。但身陷囹圄的不止是他,还有易姑娘。摆在他眼前的路有两条,一,他抛下易姑娘独自逃生,易姑娘必死无疑,但他还有一线生机,可以为父亲和她报仇雪恨;二,他带易姑娘一起逃命,结果毫无悬念,他和易姑娘都难逃一死,最后比翼双飞,父亲的沉冤也不得雪。综上所述,选择第一条路才是明智之举,可是父亲的大仇固然重要,但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把易姑娘一个人抛下。
风木秋和韩光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危险迫在眉睫。风溪冷急中生智,展开折扇,咬破指尖,在扇面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将扇子放入易琴心的袖口里。这样的话,即便他不幸死于二哥和韩光耀之手,次rì她醒来之后看到了扇面上的内容,照样可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风溪冷将袍子月兑下来为她披上,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心道:“别了,易姑娘。”将她放在地上,纵身向黑暗中一跃。韩光耀见假山后人影一闪,想也不想便提步追去。风溪冷心想着自己将他们引开的越远易姑娘便越是安全,所以一开始便使出浑身解数发足狂奔,怎奈他平常缺乏锻炼,到了关键时刻,即便是尽了全力,韩光耀还是在他身后紧随不舍。奔出四五十丈,风溪冷的前面已是一堵高墙,无路可逃。韩光耀大喜道:“看你还往哪逃!”左手一个勾拳,向风溪冷的背脊扫去。风溪冷踏上墙壁,蹬了三步以后已达极限,便向后翻腾一周半,从韩光耀头顶越过。韩光耀一击未中,就地一个扫堂腿,风溪冷向后一跃,韩光耀趁势使出他的看见本领“通背拳”。韩光耀“通背猿猴”的外号与他的毛发旺盛、长相酷似猿猴固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别人之所以会如此称呼他,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的“通背拳”造诣不凡。风溪冷见韩光耀的双拳虎虎生风,不敢硬接,直到他一招使完,新招未续,正是他力量最弱之时,右掌平平一推,好像有气无力。韩光耀却识得这招“无风不起浪”是霁月山庄独门绝技“三十七手追风掌”中的第二十二手,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招,平淡无奇的外表下暗藏三道劲力,一道比一道猛烈,就好比风平浪静海面下暗流涌动,百年来不知已有多少人被震死在这一招之下。韩光耀向后疾退,却还是没能全身而退,但风溪冷掌上的劲力也已泄去两道,二人掌拳相抵,韩光耀退开了几步,风溪冷也是踉跄一下,嘴角溢出了血丝。
当今世上,会这“三十七手追风掌”的只有三人而已,黑暗中虽然互相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但韩光耀见对方用了“无风不起浪”,武功又不如何的高,已知眼前的人是霁月山庄的三公子风溪冷。韩光耀目露凶光:“原来是三公子!”风溪冷冷冷道:“是我又怎样?”韩光耀道:“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风溪冷道:“听到或是没听到,其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们应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吧!所以我听到与否,并不重要。”韩光耀道:“三公子的确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那便不用我多费唇舌了,你还不是韩某人的对手,就莫做无谓的挣扎,挣扎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风溪冷道:“你也未免太小瞧我霁月山庄了,风门子弟俱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纵有狼子野心的不孝之子,但岂有不战而降的懦夫!”韩光耀道:“黄毛小儿,大言不惭!那你我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求之不得!”风溪冷翻掌抓去。韩光耀一招“大旗昭昭”,右拳紧握,掌心向内,自左而右,遍袭风溪冷前胸要害,风溪冷急忙缩手,贴着拳风斜身而过,不退反进,转到他身侧,掌击韩光耀的肋下。韩光耀冷冷道:“雕虫小技!”右手回肘,左手一划,风溪冷骤退一步,下巴差点没被他击得月兑臼。韩光耀一个箭步,一记重拳挥出,风溪冷屈臂勉强挡下,身不由己地连退几步。韩光耀见他下盘失稳,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倒,轻蔑地想道:“纨绔子弟终归是纨绔子弟,只有这一丁点能耐!”俯身去擒拿他。风溪冷猝然抱住他的手,双脚在他的脚踝上重重一踢,使得他双脚离地,然后对着他的肚皮又是一脚,韩光耀偌大的身躯便远远飞出去。韩光耀摔得不轻,勃然大怒。起身以后一把拎起蜷缩在地上的风溪冷,咬牙切齿道:“臭小子,我宰了你!”风木秋一只脚不知是如何踢到他的眉间的,道:“拿开你的脏手,风家人的生死还不由你说了算!”张夜书到了次rì清晨才知表妹失踪了。张邵安去易琴心的房间叫她吃饭,敲了大半天的门都没人回应,他便推门进去,门没上阀,她已经不见了!张夜书忙披衣起床,问张邵安:“表妹会不会上茅房了?”周晋也被张邵安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衣裳不整地跑出来。张邵安道:“原本老奴也是这么想的,但老奴已在表小姐房中候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她回来!”他急得近乎抓狂,道:“老奴罪该万死!少爷让我保护表小姐的周全,我倒好,竟把人都给弄丢了!”张夜书道:“表妹一向自作主张,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表姐找回。”周晋道:“安叔,昨夜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这里?”张邵安道:“周公子这一说老奴倒想起来了。除了几个送茶水和饭菜的小厮和丫鬟,昨夜戌时前后,还有一个仈jiǔ岁大的小丫头进来过,老奴只道是派来打扫院落的丫鬟,所以未曾留意。现在想起,真是大意了,表小姐的失踪或与她有关系!”张夜书道:“安叔和我分头在庄园中寻找表姐的下落,靖北则去打探那丫鬟的来历。不论结果如何,一个时辰后都回到这里会合!”
张夜书寻了大半个山庄,仍是一无所获。眼看已快到一个时辰,正yù回去同周晋他们会合,却见两名老者带领四名劲装大汉,行sè匆匆地由长廊那头走来。这两名老者,一人着黄袍,慈眉善目,另一人着灰袍,不怒自威,他们须发皆白,脸却如童子般白女敕光滑,据传武林中有一门叫“天罡神功”的武功,可使修炼之人延年益寿、青chūn永驻。张夜书一直以来都当这传闻是无稽之谈,今rì一见,这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两人的武功登峰造极,但霁月山庄里武功最高的就是已经亡故的风不破了,那么这二人便不是霁月山庄的人,那他们又为何会出现在霁月山庄,而且显得神神秘秘?张夜书大感疑惑,便悄悄地尾随着他们。那二人的武功太高,张夜书生怕靠得太近被他们察觉,只敢远远地跟着,确保不会跟丢。
未几,几人进了一座别院。张夜书攀上一株大树,隐蔽在枝叶中。别院zhōngyāng矗立着一座三层楼的八角阁楼,那些人的目的地正是那栋阁楼。走到楼下,黄袍老者低头吩咐一声,四名大汉立时分散开来,分别守住四方,黄袍老者随即掏出一串钥匙开门进去了。
张夜书溜下树,以建筑物、树木做掩护,逐渐向那阁楼靠拢。然而阁楼方圆十丈以内空无一物,四面又有专人把守,这些人均非庸手,又首尾相应,四人中任何一人发出一点声响,另外三人马上就会惊觉。相隔十丈、在没有一点障碍物掩护的情况下,要在一个人反应之前制住他,从而不惊动另外三个人和楼内的老者,谈何容易!他换了几个角度,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进攻点。
不想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东面的看守四下看了一眼,忽然抱着梁柱飞快地爬到顶端,双臂抱住梁柱,双腿伸直,缓缓升至屋檐上,用脚掌勾住,接着放开手倒挂在屋檐上,最后躬身抓住屋檐,翻身上了二楼,全程未曾发出半点声息!之后他又故技重施,顺利地爬上了三楼。矮身贴在窗子上,用沾了唾沫的指尖戳破窗纸,窥探着楼内的动静。
张夜书心说机不可失!他绕到楼阁的东面,解下背上的长琴,束紧袖口和下摆,只见人影一闪,便已奔至阁楼之下。他斜身一跃,足尖在一、二楼的飞檐上分别轻轻一点,便飘然落在顶楼的重檐上。那大汉微觉有异,回头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并无异状,哪里知道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人从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掠上楼去;他只道是自己疑神疑鬼了,透过窗洞继窥探楼中的动静。
张夜书先跃到北面的屋顶上,这才蹲下来,右手拇指和中指夹住一片琉璃瓦一齐发力,抽下一块瓦片来。向下看去,阁楼内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线,红线之上则挂着无数铃铛,地上有数以万计的蚊虫、蜘蛛的尸体,由此足可见这些红线皆是浸过剧毒的,皮肤沾上一点,恐怕大罗金仙都无力回天。此地的戒备如此森严,也不知藏有何种机要之物。
两名老者此时刚行至三楼,黄袍老者在那串钥匙中捡出一把插到墙上的一个钥匙孔里,逆向转三周,正向转两周,再逆向转了七周,楼中轰隆巨响,成千上万的红线缓缓上升至横梁之上。张夜书距两名老者不远,阁楼内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黄袍老者手里的那串钥匙足有十几二十把,应该是开启一楼和二楼的机关用的,每一把看起来都别无二致,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恐怕除了那老者,谁也端详不出其异样之处。而插错了孔的结果可想而知,机关启动,瞬间便会夺去入侵者的生命。房间正中供奉着一尊金身的观世音,两名老者走到供桌前,这上面亦有两个钥匙孔,两人各从所持的钥匙里捡出一把插进去,那佛像张开了嘴,吐出一只殷红sè的锦盒。他们见了锦盒,都露出恭敬的神sè,灰袍老者两只手捧起锦盒,然后二人重启机关,一齐退了出去。
那偷窥的大汉连忙爬下楼,装作寸步不离职守的样子。张夜书为保险起见,则伏在楼顶,等他们都离开以后才下楼。他回到厢房,易琴心已经回来了,而周晋和张邵安也都先他一步回到小院。
张夜书扫了易琴心一眼,道:“你还知道回来!昨天晚上去哪快活了?”易琴心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了,低声道:“和风溪冷在花园喝酒。”张夜书道:“风溪冷是什么人?”易琴心不敢说。周晋道:“是风家老三。我打探过了,安叔说那丫鬟名叫紫玉,是风老三的房里的丫头,那丫头蛮刁钻古怪的,我费了许多唇舌才从她口中套出姑娘是被风老三请去喝酒了,至于姑娘为何彻夜未归、之后发生了何事她一问三不知。我就让她带我去那花园看看,姑娘还在假山洞中呼呼大睡呢。”张夜书道:“他没对你做怎么吧?”易琴心道:“没有,我很好。”张夜书道:“你不知人家是好是歹,不与我们说一声便随随便便跟人出去,胆子也太大了!这次幸亏三公子是个正派之人,若遇上的是个心术不正的yín邪,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跟舅舅交代!”易琴心道:“我知错了还不行……表哥你快去救救风溪冷吧!”张夜书道:“他怎么了?”易琴心道:“他失踪了!”
周晋道:“这把扇子是从姑娘袖子里掉出来的,你且看看。”张夜书接过扇子,扇面的一面题着一首王摩诘的《渭城曲》,用行书写成,另一面画着一幅山水画,画上写着两行略显潦草的血字:请姑娘尽快转告我大哥,杀爹爹者二哥也。
周晋道:“我调查过了,扇子确实是风老三的。我想是不外乎是风老三听到了风木秋弑父的事以后被风木秋发现了,现在风老三不是被软禁了,便是被杀害了。依我看来,风木秋若真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了毒手,对他的兄弟也不会手软,风老三是凶多吉少啊!总之风老三失踪之事,风木秋难辞其咎。”张夜书道:“我们将扇子交给大公子,让他定夺。别多管闲事。”周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风老庄主的真实死因还有风老三离奇失踪,我们虽不可坐视不管,但此事事关重大,况且是他们风家的家是,外人尽量不宜插手;更重要的是,风老三生死未卜,我们没有人证。贸然揭发他,非但不能让案情水落石出,还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们栽赃陷害,引起天怒人怨。”易琴心道:“那风溪冷呢,你们难道不管他了?”周晋道:“当然要管!你能活着见到今早的太阳,他可是功不可没,我们不能以怨报德啊。”张夜书道:“我们分头行事。靖北你和表妹把扇子送去给大公子,三公子的下落就包在我和安叔的身上。”霁月山庄作为湖广首屈一指的武林世家,每一次易主都牵动着许多人的命运。出于祝贺、巴结、凑热闹等等不同的目的,此次前来霁月山庄观礼的人不下七八百人。一大清早,练武场便已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巳时刚过,风天静身着宽大、肃穆的礼服,祭拜过风家的列祖列宗,由少夫人陪同,在群豪的千呼万唤之中登上练武场zhōngyāng的比武台。风天静道:“诸位大驾光临,敝庄招呼不周,万分惭愧。待这里的事了了,请诸位务必赏脸,入庄喝杯水酒。”群豪道:“大公子客气了!”
便在此时,一黄一灰两个身影从山庄的高墙之后飞出,仿佛两只雄鹰从群豪的头上掠过,飘然落到台上。众人定眼一看,来人是两个老者,一个着黄袍,一个穿灰袍,那黄袍老者手中还拎着个人。万正辛见了他们二位,双膝跪地,道:“小侄万正辛,参见二位师叔。”风天静夫妇似乎并不意外,道:“侄孙(孙媳)给叔公请安。”
群豪尽皆大吃一惊,相传风苍浪、风苍古二老在最后一次正邪之战中便与魔教长老雷严同归于尽。当年的目击者言之凿凿,他们若真的死了,眼前活生生的两个人又是谁?看来江湖传言多半是子虚乌有,不可轻信。
灰袍老者沉着脸不语。黄袍老者点了点头,捻须笑道:“你们都起来吧。正辛师侄啊,咱们有四十一年零三个月不见了吧?你师父可好?”都说风苍浪喜怒不形于sè,风苍古笑口常开,这黄袍老者自然就是风苍古了,而灰袍老者则是他孪生的兄长风苍浪。万正辛黯然道:“师父他老人家去世已有十六载了。”风苍古已是耄耋之年,对生死已看得很开,听到师兄的死讯,并不如何伤感,淡然道:“师兄病魔缠身,师父在世时说他活不过六十。算起来他过世时也七十有二,人生七十古来稀,也不算短命了。那目下是正清小女圭女圭执掌本门咯?”群豪听他如此称呼“玉真子”欧正清,一想起老欧不苟言笑的模样,便觉好笑。万正辛尴尬道:“正是。”风苍古挤眉弄眼道:“这小子与师兄一个德xìng,清规戒律一大堆,本门弟子应该没少受罪。”万正辛道:“师兄他对门下弟子苛刻,也是为他们着想。”风苍古道:“你不必为他说话,我也没说他做得不好,只是这样教出来的弟子听话固然听话,不会四处惹是生非,却都是因循守旧的木头,成不了大器。你和正清小女圭女圭不一样,老夫对你很是满意。”
风苍古说着将手中所提之人掷之于地,又补了一脚才道:“这后生鬼鬼祟祟地潜入山庄禁地,必是图谋不轨。被我二人撞破之后还yù行凶伤人,幸好我们两个老头宝刀未老,就顺手小小惩戒了他一番。”那人被他踢得滚了半周,仰面朝上,已被打得面目全非,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这就是他口中的“小小”惩戒。人群中突然有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那人身上。群豪见是“玉面三郎”况枫,那么躺在地上的人应该就是和他形影不离的师弟“黑大王”包大受了。这二人多行不义,在场的群豪大多对他们深痛恶绝,见包大受伤成这样,都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包大受四肢的骨骼都已被风苍古以“鹰爪功”之力寸寸捏断,软如烂泥,纵然侥幸不死,恐怕也只能在床榻上虚度此生了。况枫肝肠寸断,心说风苍古好狠的心、好辣的手!他的师弟只是想趁这会儿人们都在练武场,山庄内防御空虚,进入禁地顺手模点好处出来,罪不至死,竟被这老匹夫打得半死不活,连死都不如!但这两人武功深不可测,他实在招惹不起,当下把风家的历代祖宗都问候个遍,吭也不敢吭一声,负起包大受狼狈离去。
风苍浪沉声道:“那一场大战之后我兄弟二人心灰意懒,归隐山林,久不过问俗事,若非不破侄儿一再求我们代为保管历代庄主的信物,我们断不会再在红尘俗世中抛头露面。既然正辛侄儿在此,我便将信物转交于你,这里便由你来主持好了。”万正辛受宠若惊:“小侄何德何能,何敢……”风苍古打断他的话道:“你武功是没多大长进,但品xìng我们还是信得过的。你推三阻四,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万正辛不安道:“小侄不敢!”“那就好。”风苍浪掌上托着一只锦盒,大拇指一捺,那锦盒挟着一股劲风飞出。万正辛双掌齐出,朝飞来的锦盒隔空连打二三十掌,使得锦盒的来势大为减慢,将锦盒一把抓在手里。
群豪大惊,惊的是万正辛已将掌法练到隔空打物的境界;更吃惊的是,风苍浪随手的一招,以万正辛的修为还要耗费这么多的功夫方能破解。
风苍浪道:“很好,也不辱没了我衡山派。”两人一个筋斗,从众人头顶掠过,一壁向山门方向去了。
管家风抟和万正辛道:“万先生,吉时已到。”万正辛点点头,走到比武台上。打开锦盒,里边是一枚黄金戒指,上边镂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万正辛朝南拜了三拜,两手高举戒指道:“风天静听令!现赐你霁月山庄世代相传的信物,你接过信物之时,便是一庄之主,自此以后,与本庄荣辱与共。务须三省吾身,扶危济困,匡扶正义,不得争强斗狠,残害良善,为非作歹,如若不然,我将假霁月山庄的历代祖师之命严惩不贷!”
风天静跪在他生前道:“风天静谨遵祖训!”双手高举过肩,正要接那戒指,韩光耀道:“且慢,为了山庄的百年基业着想,大公子不能胜任庄主之位!”高柏素与韩光耀不睦,道:“韩大侠管得也忒宽了吧,天静作不作得庄主也是你说了算的?”韩光耀道:“当然不是我韩某人说了算,除了已故的老庄主,谁的话也做不得准。所以大公子当立不当立,还得看是非公论!”高柏道:“好,我们就说是非公论。天静是二哥的长子,二哥过世了,天静接任庄主之位是天经地义!我知道你和木秋走得近,希望他能当上庄主,但废长立幼,天理难容,你别白rì做梦了!”韩光耀道:“高柏!好端端的你扯出二公子来是什么意思!韩某人行得正,坐得端,自谓这一生问心无愧。我和二公子是有交情,但韩某人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我之所以反对让大公子作庄主,是有充分的理由的。大公子私底下的所作所为,严重损害了山庄的利益,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高威是条直爽的汉子,气得怒发冲冠:“你放屁!大公子严于律己,怎会做出有损山庄的事来?”韩光耀道:“哼!这可说不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带上人来!”“是!老爷!”韩光耀的手下应声护着一名中年胖子走上台来。众人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韩光耀问:“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人?”胖子道:“小的名叫温传庭,又叫梁兴。”韩光耀道:“一派胡言!一个人怎可能有两个名字?”胖子道:“天地良心,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啊!温传庭是小人的本名,是常德一家教坊的厨子,但梁府偶尔也会雇佣我们教坊里的所有人假扮他们府中的仆役,小人假扮的是一个叫梁兴的厨子。”韩光耀道:“他们为何要雇你们假扮他府里的仆役?”温传庭道:“这小人哪里知道!梁老爷、梁夫人和梁公子一家三口都是神神秘秘的,从不与外人往来,梁府平rì里都是大门紧闭。他们只有梁小姐回娘家省亲的时候才会请我们过去,大概是充门面吧……可又不大像,他们出手那么阔绰,明明就富得流油啊!只要有钱赚,我们管那么多干嘛!”韩光耀:“好了,你们带他下去。多给他十两赏银。”温传庭笑逐颜开:“多谢老爷!”
众人多少已经明白韩光耀的意思了,他现在将矛头直指大少nǎinǎi梁懿!
韩光耀道:“诸位英雄也都听见了。一个大户人家,平时谨守门户,从不与人来往,而且连一个使唤的丫鬟和小厮都没有,不是很奇怪么?于是我派人潜入梁府探查虚实,发现那里根本就是一座空城,什么‘梁老爷’、‘梁夫人’还有‘梁少爷’统统都不在。后来经我查实,这三个人、包括大少nǎinǎi的身份也是假的。他们都效命于一个叫‘逍遥楼’的神秘组织。梁府只是他们的一个秘密据点。大少nǎinǎi嫁入霁月山庄,是一场蓄谋已久、计划周祥的骗局!”
群豪问道:“‘逍遥岛’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倒是说清楚啊!”
韩光耀道:“诸位英雄对‘逍遥岛’知之甚少,但有个地方大家都应该耳熟能详,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或许还去过,这个地方就是‘陶朱阁’。但诸位有所不知的是,‘逍遥楼’和‘陶朱阁’一样,都是直属于一个叫‘蓬莱’的组织的两个规模最大的机构!”
“陶朱阁”里有几分钱一大碗的街边小吃,也有上千两十来桌的宫中大宴;有昨夜达官贵人的书房里丢的古帖名画,也有古代皇陵大墓里盗的奇珍异宝;有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有娇艳yù滴的二八少女;有杀人越货的恶毒计谋,也有赏心悦目的高雅歌舞。在这里,只要你有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买不到的。这是个号称无所不能的交易所,一个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人间仙境。
韩光耀又道:“‘陶朱阁’近乎是一个神话,但它毕竟还不是神话,因为在这里你至少买不到武功秘籍。而‘逍遥楼’与‘陶朱阁’则截然相反,它其他的买卖都不做,专做倒卖武功秘籍的勾当。若是你的武功被仇家得到,结果如何,诸位不用想也清楚。这还没什么,一些高深的武功一旦落入心术不正的恶人之手,轻则为害一方,重则引起一场武林浩劫,其后果才是不堪设想的。”
风抟质疑道:“韩大侠,老朽只是个下人,原不该多嘴。大少nǎinǎi过门十三载,敬老爱幼,事必躬亲,深受爱戴。常言道,捉贼捉赃,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你说大少nǎinǎi是什么‘渔人’,就举出确凿的证据来!如不能够,便请韩大侠下山去,我们山庄不欢迎你!”高柏道:“还是抟老哥水平高,说起话来一针见血。韩光耀,你有证据便拿出来,没有的话便赶紧的滚蛋,别在这里放你的狗屁!”
韩光耀道:“但凡‘逍遥楼’的人,左边的肩头上都有一个三叉戟的纹身,即便用药水强行祛除,也会留下一块疤痕。诸位若是认为韩某冤枉了大少nǎinǎi,不妨就请出几位女英雄和大少nǎinǎi一同入内堂月兑衣检验。世上不会有这种巧合,大少nǎinǎi的肩头偏偏就有一个疤痕。”
风抟道:“真是岂有此理!大少nǎinǎi千金之躯,岂能随随便便让人看!”
梁懿道:“抟叔,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不必与他再作争执,因为我确实是‘逍遥楼’的人!韩大侠煞费苦心,等的就是我这句话吧?”韩光耀被她一看,竟有些不知所措。梁懿道:“对不起相公,骗了你这么多年。不过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至于连累你的。”风天静无任何反应,似乎此事与他无关。韩光耀道:“只怕你已经连累他了。绿柳,你家公子都让你做了什么。”梁懿身旁的一个丫鬟畏首畏尾,直拿余光去瞟风天静。韩光耀道:“你不必害怕,有在场的英雄给你主持公道,你家公子不会对你怎样。”
绿柳道:“奴婢绿柳,是大少nǎinǎi的贴身侍女。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一个晚上,那天正好是夫人的生辰,庄里又摆酒又唱戏,好不热闹。奴婢和紫烟她们酒喝多了,半夜起来……看见大少nǎinǎi悄无声息的从屋顶落下,手上拿本书。奴婢很奇怪,大少nǎinǎi是诗书世家的小姐,怎么会武功?而且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屋顶上做什么?奴婢想那本书一定有古怪。于是第二天就趁大少nǎinǎi不在屋里,装作打扫房间,细细寻找,最后在大少nǎinǎi的梳妆匣里发现一个暗格。奴婢每天清晨给大少nǎinǎi梳妆,这梳妆匣我看了好几年,直到那时才知匣子里竟另有玄机。暗格里有两本册子,不是寻常的经史子集,而是两本拳谱。奴婢心里害怕,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公子。公子非但不闻不问,还嘱咐奴婢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万不能透露给第三人知道。”
知道了夫君一直在默默地守护自己,梁懿立时便无力再逞强,露出女子柔弱的一面,眼泪扑簌就下来了:“相公,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风天静捧起她的手,含笑道:“成亲之后我就发现你不大对劲,便偷偷去了一趟常德,那时便已模清你的底细了。你的家人都在那些人的手里,你偷东西,也是身不由己。这个庄主不当也罢。二弟,我知道你想当这个庄主,今后山庄就拜托给你了。”
风木秋道:“你这算是施舍?”风天静道:“不。落到今rì这个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才疏学浅,不堪大任,本也无意当这庄主,只是欧大侠和几位叔伯一再要求,不得已才答应下。你魄力和武功都胜过我,让你执掌山庄,山庄必将更胜往昔,名扬四海。我只求你一件事,别难为我的夫人。她虽盗去不少,但都是拓本,原本还保存在山庄里,而且‘追风掌’和‘淳阳功’无一外泄,影响不了山庄的大局。只要你答应,我们俩就远走高飞,从此隐遁山林,再不踏足翠云峰半步。”
万正辛道:“这可开不得玩笑,天静你可是确实想清楚了?”风天静道:“侄儿现在的头脑清醒异常。侄儿去意已决,叔叔、伯伯们就不必再劝了。”
风木秋哈哈大笑:“大哥。你知情不报,包庇窃贼,同样触犯了族规,理应自缚双手,等候发落。还敢大言不惭,以庄主之位为筹码,跟我讨价还价,你也太天真了吧。今儿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庄主之位是我的,她的命也是我的!你休想带走!弓箭手准备!”说罢,两扇石门轰隆落下,练武场四周的高墙上突然冒出四五十个人来,各执强弓利箭,箭在弦上,对准人群。湘西自古以来便民风彪悍,盛产土匪山贼,那些成群结队、占山为王的姑且不论,就是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百姓,平常也会三五成群,劫杀过路商旅,补贴家用。这是当地的传统,也不足为奇。为了防备这些盗贼侵入,霁月山庄的院墙和城墙修的也没什么两样,城墙上也有箭楼,派有专人巡哨。如此高墙,不是身怀绝顶轻功的绝上不去,再者几十张劲弓也不是吃素的,几十支箭齐发,纵有三头六臂,也没法抵挡。群豪都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后悔来此。纵有替风天静感到不平的,想说句公道话,一想到自身尚且难保,也都敢怒不敢言。
高柏暴跳如雷,呵斥一声,声若奔雷:“你别太过分了!天静低三下气向你求情,屈辱已极。他再怎么说都是你一母同胞,你不拂照下也就罢了,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风木秋道:“我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这样吧大哥,只要你恭恭敬敬向我磕三个响头,我便放你们夫妻双双下山。”梁懿突然从护卫手里抢过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含泪道:“相公不要!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可我一死以谢风家的列祖列宗,也不能让你受此奇耻大辱。”她话才落音,万正辛猝然伸指一弹,将长刀弹得冲天飞起,落在台下。人群哄然散开,免得被刀扎死。万正辛练的是至刚至烈的武功,不能生育,为免耽误了人家姑娘,一生未娶,他和风天静甚是投缘,视他如同己出,固然不愿他受人折辱,但人命关天,梁懿的一条命总比风天静的一跪重要,何况风天静下跪磕头,并不是自己委曲求全,而是为了救妻子的xìng命,也不如何的丢脸。万正辛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风天静的病情每况愈下,这时候再受丧妻之痛,难保不会一病不起。他和风天静情同父子,做父亲的心理,必然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头地,但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他们便已了无牵挂了。风天静望了万正辛一样,感谢他能理解,就要给风木秋跪下。
周晋和易琴心到练武场时,风苍浪、风苍古才离开,大典已经开始,来不及将风溪冷留下的折扇交给若是风木秋肯,只好在台下静观其变,等张夜书的消息。若是风木秋肯接受风天静提出的要求,放他们夫妻离去,他还可以忍耐,这时见他这般过分,怒上心头,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当下大喝一声且慢,挤开人群,本想像个高手一般纵身跃上台去,来到比武台下,才发现还挺高的,他恐一下子上不去,反倒丢人现眼,便从台阶上去。
韩光耀看他脚步沉重,武功不济,便先存了轻视之心,道:“你是谁?竟敢多管闲事!”周晋道:“先别问我是谁。二公子,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和大公子是亲兄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苦要对他苦苦相逼呢?我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引火烧身的人,只要二公子顾念兄弟之情,给大公子夫妇一个方便,我便不再干预此事。”风木秋道:“周兄,这是风某的家事,须不得外人插手。我敬你是少年英才,死了可惜,趁我未动杀念,快快走开,今后我们还是朋友。”周晋道:“二公子既然如此决绝,定不肯网开一面,那我便没法发袖手旁观了。”风木秋道:“我视为座上贵宾,以礼相待,没想到你执意与我做对。也罢,你有什么高强的手段,只管使出来,让风某开开眼。”
周晋探入衣袖之中,悠然抽出一把折扇来。群豪见了,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一个人若是将内功练绝高的境界,能聚气成刃、飞叶伤人,所以不在乎用什么武器,向来能用折扇做兵刃的,武功都不容小觑,难怪此人胆子这么大,敢和风木秋叫板。连韩光耀都误以为他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是自己眼拙,低估他了。
岂料周晋丝毫没有和风木秋一决雌雄的意思,而是将折扇呈给管家风抟寓目:“老丈可识得此物?”风抟只一眼便答道:“若是老朽没看错,这应该是三少爷的随身之物,何以会在公子手上?”周晋微微一笑,展开扇面:“那依老丈看来,这些字是否为三……三公子所书?”风抟见了那两行血字,大惊失sè,定了定神才道:“三少爷对黄鲁直的字情有独钟,经过经年累月的练习,已颇具黄先生之神韵,并且另辟蹊径,别具一格,当今之世恐怕很难再有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的字来。是三公子写的没错。”周晋道:“多谢老丈。另外可否烦老丈再从庄内传唤几人来辨识一下?”风抟道:“这个自然。”风抟命人随意从庄内各处传几个小厮、丫鬟来,他们的回答均与风抟无二。
周晋道:“诸位请看。”前排群豪见了,说给后面的人听,消息传开,练武场上登时沸腾开来,一片哗然。周晋道:“适才经过在下的验证,已可以判断,这两行字确是三公子所写。我想三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诬陷自己的兄长,其中也未必没有误会和隐情,只是眼下,二公子确有弑父之嫌。依在下的愚见,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推举几个大公无私、德高望重之人彻查此事。二公子是当事人,避嫌起见,不宜参与其中,最好是在庄内静养,等待案子告破。”韩光耀道:“什么‘静养’,分明就是软禁!你凭一把扇子、几个字,就想定我们的罪,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我们又如何断定这些字不是你强迫三公子写的,用以诬陷二公子的。除非你能请出三公子来,和我们当场对质,一辨真假。”见他如此自信,周晋肯定风溪冷是被他们掳走的,他此时是生是死,全看天意,但愿老天还未被猪油蒙了眼,他还没死。周晋道:“我也没说二公子一定就杀了风老庄主。但是在找到三公子、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终究摆月兑不了嫌疑。不让他乱跑,也是为了他着想。”
韩光耀被抢白一顿,好没脸面,于是怒道:“小子大胆,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恶向胆边生,劈手便来拿周晋。高柏低吼一声,犹如虎啸猿啼,横腿向韩光耀扫去。韩光耀虽不曾和高柏交手,但距他的了解,高柏的实力与自己大约在伯仲之间。他这一拳志在必得,不肯中途撒手,心说即便分心去迎战,应该也不妨事,便变掌为拳,双拳齐出,一手护体,一手仍猛攻向周晋。谁知一触及高柏的手掌,胸中的气血便如壶中滚水,翻涌不息,身体生生向后滑了一尺。韩光耀满脸通红,一半是因为气血未宁,一半是因为羞愤交加。
高柏抢到周晋身前,防韩光耀还想动手打人,道:“好啊韩光耀,你门下弟子几十双眼睛都在看呢,枉你为人师表,口说不成,便要动手,偷袭一个不会武功的后生。传言出去,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风木秋道:“韩大侠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他们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你和他们纠缠不休,反而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一把抓住韩光耀的肩头,袖中shè出一只飞爪,抓住墙上的一根旗杆,飞身上了高墙。他接着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诸位并无仇怨,实犯不着刀兵相见,诸位若肯看在风某的薄面上让开一边,大家还是朋友。”群豪听了,一个个都施展轻功,争先恐后地退到墙根之下,和比武台保持距离。差点没踩死人。比武台上下就剩下二十来个人,除了风抟和几个忠心护主的家仆之外,便是周晋、易琴心、万正辛、高柏、铜啸北、云家兄弟和一些风天静的至交好友。
风木秋见云麟没走,凄然道:“其他人也就罢了,你我是八拜之交,为何连你也要和我做对?”云麟道:“正因为是八拜之交,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而不加阻拦。苦海无边,一步不慎,便越陷越深,永无回头之rì了。你听兄弟一句劝,别执迷不悟了,就此罢手了吧。”风木秋连说三个好,道:“这是你逼我的。你不顾念兄弟的恩义,我却不能不念故人之情。你死之后,你的妻儿、老父我会代为照看的。”
云麒还想再劝,周晋道:“云兄没听过忠言逆耳么?他现在已经入魔,又chūn风得意,脑子里都是浆糊,哪听得进逆耳之言?你再劝他,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将他彻底激怒,变得更加狂暴。那样我们会死得更快的。”
风天静道:“我和夫人区区两条贱命,况又犯了族规,是待罪之身,死不足惜。你们如此待我,我风天静感激不尽,衔环结草已是难报,实在不必再搭上这许多xìng命。趁现在二弟还未动手,都赶紧走吧。”他扑通一声跪下,道:“二弟,我这就给你磕头,求你放了他们。”风溪冷道:“到现在才想到求饶,为时晚矣。”万正辛和高柏一人一只手,将风天静扶起。万正辛道:“贤侄不要猥自枉屈,向他求情。风木秋一心置你和懿儿于死地,你就是磕到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让你磕头也不过是个幌子,借以羞辱你一番,让你死得更加难堪罢了。”高柏道:“对!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一死!大不了跟他拼个你死我亡!”
万正辛让周晋还有易琴心两人站在中间,其他人便围成两个圈,站在外面。风木秋显得很不耐烦,缓缓抬起右手,只要他把手一招,那几十个蓄势待发的弓箭手立时便会放箭,他们这些人当中必有死伤。不出几个回合,恐怕已没几个人还活着。
便在风木秋已决定要大开杀戒之时,一白一灰两个人影从外边跃上高墙,快如闪电。那灰影手擎一把重剑,直奔风天静而去,重剑舞动,呼呼作响,风木秋猝不及防,慌了手脚,只一合便给那人逼落下墙头,万正辛三兄弟见机,迅速占领三个角将分木秋困在当中。那白衣人一眨眼从墙头的一端奔到石门顶,所到之处,弓箭手接二连三地倒下,随即启动铁闸,打开石门。周晋如释重负,心说张夜书和张邵安总算来的及时,否则他的一条小命便交待在这儿了。
石门升起之后,风溪冷当先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头戴风帽,身披素sè斗篷的人,手牵着一个仈jiǔ岁大、头上一点朱砂的男孩。那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但五指细白如同葱根,显然是一名女子。群豪见是三公子到了,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易琴心跑到风溪冷跟前,微微气喘道:“你还活着,可太好啦!周晋那张乌鸦嘴说你凶多吉少,把我吓得半死。”风溪冷道:“姑娘真的为在下担忧?”易琴心眼泛泪花:“你为了我甘冒奇险。你若是死了,我心里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你没事,我也不必再提心吊胆的了。”说话间,她又破涕为笑了。风溪冷心中暖暖的,有她这番话,就是为她赴汤蹈火,他也义无反顾。易琴心弓着身,在那小男孩的脸上轻轻捏了把,问道:“这小男孩是谁啊?长得白白胖胖,好可爱。”那小男孩被她捏了一把,匆忙躲到穿斗篷的女子身后,偏着头,露出半张脸,两颗乌黑的眼珠子不住地打量着她,似乎想亲近她,又有些胆怯。风溪冷道:“这是我的侄儿。他从未见过外人,所以有些认生。”易琴心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我长得凶神恶煞,所以他见了我就害怕呢。”风溪冷道:“怎么会呢,姑娘……”他模着头,只是憨笑。易琴心道:“我脸上画着一只王八么,有什么好笑的?”
那小男孩见了风木秋,突然向他奔去,口中喊着爹爹。高柏犹豫一下,便没阻挡,放小他进去。风木秋一把将他抱起,目中尽是慈爱,笑着道:“诩儿乖。”
众人都抓耳挠腮,大惑不解,风木秋的妻室顾君兰过世多年,并未留下一男半女,他又未曾续弦,哪里来的孩儿?莫非是那披着斗篷的女子是风木秋偷娶的小妾?
就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穿斗篷的女子身上之时,她也摘下了风帽。只见她鹅蛋脸,凤目薄唇,不施粉黛,眼角虽已有皱纹,鬓边也有几缕白发,然而仍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不说在场的男子无不为她的容貌动容,就是同为女子的易琴心,也由衷地赞叹一声好美!更有些自以为容貌姣好的妒妇,已打心底痛恨造物者的不公。
山庄的老人都已认出,这人便是“去世”已近十二年的二少nǎinǎi。十多年来,她的容貌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更加憔悴了。
风天静的脸sè更加苍白:“弟妹,你还活着?”顾君兰泪如雨下。她明明就好端端的在他眼前,难道还是死的?风天静问得奇怪,所以顾君兰的答也非他所问:“大哥,别来无恙?”风天静剧烈地咳嗽,他没有回答,却已足以回答一切。
风木秋道:“你答应过我,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顾君兰道:“我何曾愿意,可是……”风木秋指着风溪冷等人道:“是他们强迫你的对不对?”顾君兰道:“不是的相公!没人强迫我。是我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再看看他。看他有无变化、是否过得好。”风木秋闭目无言,却可见他额间青筋根根暴起,不停抽搐。周晋将张夜书拉到一旁,道:“你如何找到风老三的,还外带个大美人回来?”张夜书只得将原委大略说了一遍。原来他们四人一分开,张夜书便让张邵安在山庄的后山最偏僻之处搜索,自己则直奔风木秋的住所。待打听到风木秋喜静,平时没他的吩咐谁也不许踏入他的住的那座别院一步之时,张夜书便笃定风木秋的住所里有问题。因为风木秋不许外人进入别院,倒给张夜书省了许多麻烦,可以在别院里随意行走。
风木秋的主卧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然陈木之味浓重,似乎长久无人居住。张夜书四下探查了一番,发觉靠在墙角的一只橱柜的柜脚与其他家具比起来磨损得更厉害,很显然是经常被搬动造成的。于是将橱柜移到一旁,耳贴着墙壁用指节敲了敲,壁内的回音虽然细若游丝,却逃不出他的耳朵,由此可以判断,这里有一道暗门。只是控制暗门关闭的机关在哪儿还未可知,但可以肯定,那机关决不会离暗门太远,否则工程量太大,仅凭风木秋一人之力每个一年半载绝难完工。
他自小专研机括之术,能看到一般人极易忽视的细枝末节,所以不多时,便寻到了暗门的机关,就是门槛前的一块青石砖。能想到将机关设在如此显眼却又不引人注目之处,风木秋倒也非泛泛之辈。张夜书手掌贴住青砖,运力一摁,青砖缓缓沉下,那面墙壁上随之现出一道暗门。他从烛台上取了支蜡烛,用火折子点燃,弓身进了暗门。后来见通道之内无一岔道,用手模着行走也是一样,便熄了烛火,万一通道内暗藏敌人,他擎着一根蜡烛,无异于一个任人宰割的活靶子。他脚程很快,约模走了一盏茶功夫,便已快到山脚。密道里忽然出现了个岔道,左手边的密道里还有火光。他悄悄跟去,便发现了戴着手铐、脚镣的风溪冷以及风木秋的“亡妻”顾君兰。
说到风溪冷,他自被风木秋抓到之后,便被点了睡穴,昏昏沉沉地送到密道里的一间石室里囚禁起来。等一觉醒来,石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且手脚被缚,逃也逃不了。顾君兰近rì见丈夫举止反常,过来查探,便发现了他被锁在石室里。那手铐、脚镣名为“蛟龙缚”,是山庄的一件宝贝,专为对付高手而打造的,锁链粗如儿臂,用百炼jīng钢铸成,纵有千钧之力也休想挣断它,何况他们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娇小妇人。顾君兰取了丈夫斩金断玉的宝剑来,风溪冷用了一个时辰,直砍得双臂酸麻,那锁链上也只有一些挠痒似的抓痕,连个像样缺口都没有。还好张夜书多才多艺,还会开锁,才将他放了出来。
高柏道:“溪冷贤侄,高叔叔有句话问你,你务须如实回答,不得有任何妄言。这位周公子有你的扇子为证,指证你爹爹是风木秋害死的,此事是否属实?”风溪冷道:“……这确实是我亲耳听韩光耀和二哥说的。不过昨夜我明明已经落在二哥的手里,二哥完全可以杀了我灭口。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二哥还是顾念兄弟之情的。若他真的连爹爹都想杀,又怎会对我动恻隐之心呢?我想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爹爹之死,极有可能是二哥的无心之失。还望叔叔、伯伯们能够对二哥从轻发落。”
风木秋将风诩交给顾君兰,道:“你别假惺惺的了,如今我落在你们手里,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爹是我害死的。我只恨自己有妇人之仁,没杀了你!”
风天静道:“二弟,我知道你平生最敬佩的人便是爹,我也不信你会加害他老人家。你若真是无心之失,相信爹他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你何必自戕?”风木秋道:“人死都死了,多说何益!老大,我最看不过的便是你这张满口仁义道德、假仁假义的嘴脸!”高柏怒道:“风木秋!天静不计前嫌,极力为你开月兑死罪。你这种人,我们也不求你能感恩戴德,但你也不能以怨报德,这般诋毁他吧!”
风木秋道:“为什么你们都护着他!他生来便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试问论智谋、武功和魄力,我哪一点不及他?他只是比我早出生了两年罢了,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却注定处处受到冷落。不说这些奴才,为的他是未来的庄主,百般殷勤,便是爹、娘、万伯伯、铜叔叔、还有你高叔叔,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好不容易他中了进士,远镇南疆,五年不回,大家都以为你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我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庄主之位非我莫属了。没想你只是失了一条腿,又回来了。他都这副模样了,爹还是不肯将山庄交给我。五年来我为山庄鞠躬尽瘁,为的是讨爹的欢心,结果只是做了一场chūn秋大梦,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就连君兰她……她都对他念念不忘。”
万正辛道:“木秋啊,有句话我本是想带进坟墓里的。你可知不破他不选你做庄主的用意是什么?不是因为天静是长子,而是因为他宅心仁厚,有长者之风,由他执掌山庄,山庄虽不能威震武林,但也不至于家破人亡。而你野心太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山庄在你手中,终有一rì会因造孽太深而不得善终。天静在南疆的五年里,山庄的威势虽比以往更盛,但江湖中对山庄的行事也颇多微词。不信你可以问问在场的英雄们。”
周晋想道:“这些人适才大难临头时,跑得个顶个的快,也配称作‘英雄’?万老头也太赏脸了。”
风木秋道:“这些都是你为了袒护老大,胡编乱造的借口。你以为我三岁小孩,会轻易相信?老大,爹是我杀的,我死有余辜。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便是你,在死之前,我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和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来证明爹是错的,就你这么弱的人,是不配执掌山庄的。你失了一足,我便让你一足,以示公正。”风天静道:“好,我就成全你。不过我的腿截去多年,已经习惯了,这假肢与真的也无分别。你无须相让,免得有失公允。”高柏道:“天静,你的身体……”风天静道:“高叔叔,你不用管我。这是我和二弟的私怨,终究得由我亲自了结。”
高柏道:“可……”万正辛摆摆手道:“你对天静这般没信心。天静是个有主意的人,他既已决定,我们多说也是无益,便随他吧。此番是他们的兄弟之战,我们只管观战,不可插手。”
一行人便退下台去,只留风天静和风木秋二人在上面。
此乃xìng命之搏,并非比试,风木秋自不会留情,一开始便出杀招,气贯双掌,一招“风虎云龙”朝风天静的天灵盖拍落,右手反掌击他的前胸,风天静没有硬碰硬,一招“空穴来风”,一闪一格,巧妙化开这一招。风木秋左臂变掌为拳,如猛虎出山,右掌放平,犹如猛龙过江,正是“追风掌”第四式“风虎从龙”,风天静不慌不忙,一招“风声鹤唳”伸指向他的掌心点去。风木秋用“风卷云收”回掌拨开,紧接着一招“疾风骤雨”连出三十二掌,一掌比一掌快,在场群豪,武功稍有不济的已然看不清他如何出的掌,风天静使出“扶风弱柳”左闪右避,间或回一掌,动作并非很快,却也丝毫不堕下风。风木秋三十二掌才打完,忽然横掌直削,速度更是惊人,二人使得都是“追风掌”,对彼此的套路都了如指掌,风天静也没料到他刚使完“疾风骤雨”这般霸道的招数还能使出“疾风劲草”,动作稍慢一步,鬓丝已被他削下数缕。风木秋紧接着一招“无风不起浪”,风木秋的内力自非风溪冷可比,这一招使出来,便仿佛有一股气浪滚滚而来,风天静一招“东风无力”与他相抵,飞出一丈,将风木秋的掌力化之于无形。
两人都对对方的招式熟悉无比,拆了这几招,风木秋以攻为守,风天静以守为攻,看上去风木秋略占上风,实则不分上下,谁也伤不了谁。风木秋已窥破这一点,于是陡然变招,使出chóngqìng府曹家的“二十一路幻yīn掌”。他少年时云游四方,汲取百家之长,悟xìng又高,现在功力大进,将所学的武功融会贯通,竟自成一脉,这一手掌法不仅使得jīng熟无比,而且经过他的改进,与曹家现任掌门人曹垣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群豪不免是一声惊叹。不待群豪晃过神来,风木秋手法一变,用的却是岭南玄都观的“妙指兰心”。风木秋一招换一样掌法,花样百出,无不别出心裁,妙不可言,群豪到最后都懒得惊叹了,索xìng张着一张嘴,以示滔滔敬仰之情。而风天静似乎别无新意,只能反复用“追风掌”化解,渐落下风。
易琴心焦急道:“大公子为何一味抵挡,却不反击啊?”风溪冷道:“大哥体质不好,所以学的都是一些平和中正的招式,又如何和二哥抗衡呢?”张夜书道:“大公子的反击早已开始了。”万正辛刚才见他在城楼上一展身手,已对他另眼相看,这时更是露出赞许的目光。
周晋道:“歩青这么说,是看出了些端倪么?”张夜书道:“与之前相比,现在他们有何变化?”周晋道:“他们出招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许多。”张夜书道:“不错。”易琴心道:“可是以快打快,情势对大公子岂非更加不利?”风溪冷吃惊道:“你是说这是大哥有意为之的,但是怎么可能!大哥他究竟想做什么?”张夜书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
他们说话的时候,风天静和风木秋出招的速度又变快了,风天静的掌上的掌影若隐若现。风木秋骇然失sè,难以置信地叫道:“山雨yù来风满楼!”“山雨yù来风满楼”是“追云掌”最后一式,霁月山庄近两百年十一代庄主,无一不是名重一时的武学大家,但练成这一式的也只有包括祖师风重剑和号称天才的前任庄主风不破在内的三个人而已。而看似柔弱无比的风天静竟然连城了,别说是风木秋,就是高柏和铜啸北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风天静手上的掌影已从若有若无变为成百上千个,将风木秋身上各处要害悉数笼罩在掌影之下。其实胜负已分,落败对风木秋而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他向来心高气傲,轻易不肯服输,事情到了这一步,便想着破釜沉舟,将全身的真气尽聚于掌上,一招“风起云涌”,一声虎啸,震耳yù聋,衣冠尽皆飞散开来,只剩一件裤子,朝风天静横冲而去。而风天静的掌影也已环绕风木秋的全身。众人但觉眼前一花,一时间掌影尽没,风木秋双膝跪地,风天静的手掌距他的天灵盖不到一寸,却没拍下去。
顾君兰委顿在地,道:“你没杀他,谢谢你……我知道你刚刚没杀他,以后也不会杀他得。”
风木秋痴痴呆呆地道:“我竟然败在你的手下……爹是我杀的,你为何不杀了我,替他报仇?还是你怜悯我,我不要你的怜悯,快杀了我,杀了我啊!”他已经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用命嘶吼。
顾君兰道:“相公,你答应我千万要活下去。因为诩就快没有母亲了,他若是连父亲也没了,那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多孤单呐。”她说到最后已是气息微弱,随后唇边溢出一行鲜血,仰天倒下。风天静再顾不得世俗名分,抢上一步将她拥在怀中,泣不成声。她的胸前插着一把金簪,正是他送的,一直以来,她当做最心爱之物,天天戴在身上,即便是睡觉,也要放在枕头底下,生怕遗失。他曾许她打京城回来之后便来娶她,她曾望穿秋水、满面娇羞地等着他的花轿。
风木秋死里逃生,却生不如死,爬起来恶狠狠地推开风天静,道:“滚!是你害死了她呀!”拥着妻子失声恸哭。风诩年纪尚小,起初还不知娘亲死了,待父亲抱着母亲大哭,方知是娘亲死了,和父亲一并扶尸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