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卫地处岷山北麓、洮河中游,南通巴蜀,东接关中,西连河西,设立于洪武十一年,一直是大明西北边防线上的一处重要的据点。此地也是周晋此行的终点。天公不作美,这个冬天比去年的冷,以至于病患较多,病患的病情也偏重,冬至后又连下几场大雪,使得好多人旧病复发,这么一拖,周晋便又多呆了快一个月。之后,他又回了一趟贵阳。魏家还不肯解除婚约。赵chūn彦的小道消息称,周兆澜对于周晋“抛妻弃家”的恶劣行径痛心疾首,曾不止一次表示要大义灭亲。周晋未免和父亲发生冲突,就避开他,偷偷地把小姑娘托付给母亲抚养。白芷荨给小姑娘了名,叫周悦欣。周晋顶着刀子似的西风,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几经周折,经过二十多个rìrì夜夜,才赶到岷州卫。年关将至,四方百姓云集到岷州城中置办年货,进城的时候,城门口发生拥堵,周晋险些没被挤成肉饼。进城之后,直奔曲思画同棺材铺。店中只有两个伙计,一个端把板凳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一个趴在柜台上,两人都昏昏yù睡,可见最近生意不太好。周晋推醒屋檐下的伙计。那伙计仰天一跤,摔倒在地,恼羞成怒,起身后破口大骂,他骂了不下十句话,但每句话传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他想和周晋的母亲亲热亲热。周晋一掌就把他打趴下,让他和地板亲热去。柜台后的伙计倒是被震人发聩的巴掌声完全惊醒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迎出来,鞠躬哈腰道:“我这位朋友xìng子莽撞了些,其实并无恶意,刚才他说的那些疯话全是无心之失,客官切莫放在心上。客官莅临敝处,不知有何吩咐?”周晋道:“明知故问!到你们这儿来的,能有别的目的?”这句话乃是红阳教的暗语,那伙计马上jǐng觉起来,但还不是很相信周晋是自己人,不露声sè道:“不知客官要什么样的寿材?”周晋跟刘衔玫等人混熟之后,把红阳教的内幕都套出来了,这种入门级别的暗语,又怎能难得住他?从容答道:“不拘什么样的,我只要七口的上好的柳州棺木。”那伙计眼珠子一转道:“客官一下子要这么多口寿材!”周晋道:“没办法,全家都死光了。”那伙计对周晋已经深信不疑,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请随我来。”那伙计掀起店内的一道帘子,先请周晋进去,他随后跟进。帘子后是一座院子,十来个做棺材的木工各有分工,或锯,或刨,或凿,或雕刻,或上漆,井然有序。过了这院子,穿过前厅,天井两侧,便是两排厢房。那伙计打开一道门,弓着身道:“掌柜的,有客到!”只听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那伙计请周晋进去,随后把门阖上了。棺材铺的掌柜是个干巴巴的小老头,两鬓斑白,扫帚眉,面sè黄中透青,比吊死鬼还难看,身着青布长衫,外罩棉袄,背似驼峰。照刘衔玫说的,这个小老头无名无姓,大伙儿都称他为官掌柜,余峥的曾祖父还在世的时候,此人便已守着这间棺材铺,一晃数十年过去了,余峥的父亲余航执掌红阳教都已十二年,此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教徒升为四大长老之一,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申请调回总坛安享晚年,他却继续坚守在棺材铺里,把守红阳教的第一道门户。没人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官掌柜道:“姓名!”周晋随口编了个姓名道:“南天纵。”官掌柜道:“如果没记错,我以前没见过你?”周晋道:“官掌柜没记错,我是刚入门的,所以我们以前确实未曾谋面。”官掌柜道:“你是哪个堂的?”周晋道:“红枫。”官掌柜道:“红枫堂的?余峥手下绝没有你这等身手的人,不然我不可能不认识。你究竟是什么人?”官掌柜声sè俱厉地问。周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含笑道:“且不管我是什么人。我现在怀疑你不是官掌柜本人,所以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得出,证明自己是如假包换的官掌柜,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官掌柜嘴角向上扬起,在满脸褶皱的映衬下,看上去就像是在狞笑,上身前倾,双手合十放在书桌上道:“很好,你问。”周晋道:“蓝堂主因何而死?”官掌柜道:“因为和教主的爱妾私通。”周晋倏然从书桌上抓过一只笔和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道:“万历十四年,本教攻打县牢,因何铩羽而归?”周晋行的是先声夺人之计。香樟堂堂主蓝风是余航义子兼女婿,为红阳教立下过汗马功劳,深得余航的信任,与白梅堂堂主赫连幡并称为余航的“左膀右臂”。余航野心勃勃,行事比他的父亲和祖父更为yīn狠毒辣、不择手段,是个典型的枭雄,这样的人,不会为一个小妾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而在余航处死蓝风的五个月前,余航最疼爱的儿子余岭行动失败,被官兵擒获。为解救余岭,两月后红阳教秘密攻打县牢,结果遭遇埋伏,死伤惨重,更重要的是,余岭也死于这场乱战。种种迹象都表明,红阳教内部有人给官府通风报信,余航怀疑那人是蓝风,但苦无证据,经过三个月的调查,最终确定了蓝风就是出卖红阳教的人,但余航又不希望人们知道蓝风是卧底,因为这会让他脸上无光,所以就罗织了一个借口,把蓝风处死,小妾只是个可怜的牺牲品罢了。这事的内幕应该没几人知道,但官掌柜身为“三朝元老”,应该是知情的。当然以上种种,都是周晋的猜想。若是余航真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才杀的蓝风,那周晋只能认栽。今天很可能得横着从这里出去,而且连口棺材都没有,尽管这里有的是棺材。若是周晋所料不差,那官掌柜就会以为这些内幕都是余峥透露给周晋的,自然而然地就会把周晋当作是余峥的心月复,对周晋的身份将不再有所怀疑,周晋就能顺利进入红阳教总坛。好在周晋的猜测是正确的。官掌柜道:“你可以走了。”将桌上的笔架转了一圈,书桌上现出一道暗格,暗格内有一堆乱绳,他捻住一个线头,向外一拉,墙壁向两边分开,现出一道暗门。门后侍立着一个车夫模样的汉子。官掌柜道:“欧阳,这位是南天纵南兄弟,你好生招呼他。”周晋上车以后,那姓欧阳的车夫当即将门关上。车厢里铺着松软的羊毛毯,毛毯上置一只木案,案头上有一副筷子、一只酒杯、几样jīng致的小菜和一壶好酒。筷子、酒杯、盘子、酒壶都是铁质的,木案内装有磁石,所以不用担心这些器皿被震落。靠近车门的角落里还有一只马桶。吃喝拉撒睡都顾及到了,不得不说官掌柜想得还挺周到的。这里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太闷,因为车厢的木板里衬了一层钢板,除了车顶上的一些细如针孔的通风孔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密不透风。门的锁设在外头,人一旦进入车厢,车夫不把门打开,车厢里的人便休想出去。那些菜肴周晋一筷子没动,免得到时还要上厕所。他把酒喝干了,撒了泡尿,便蒙头大睡。马车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天,愈走愈是颠簸,周晋骨头都快被震得散了架。天将拂晓之时,马车停了下来。随后唔咿一声,那姓欧阳的车夫从外打开了铁门:“南兄,请下车,我们到了。”周晋跳下车,伸个懒腰,极目远眺,眼前除了连绵不断的群山和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连个人影都没有,心说他娘的,难道红阳教的混蛋都跟老鼠一样,生活在地底,那狗屁总坛,就是个地洞?那姓欧阳的车夫善解人意道:“南兄切莫着急。我们来得太早了,到了卯时,总坛才会派人来接应。”大概是卯时一刻,只见沿河漂来一艘小帆船。因为是逆风而行,桅杆上的帆并未升起。船上共有四人,一个黑面虎须,高大威猛,裹着包巾,着素sè长袍,腰围一条大红汗巾,扛着把鬼头大刀,立在甲板上;另外三人,都戴着斗笠,身穿素sè短袄,打着赤脚,坐在船尾划桨。船还未靠岸,那虎须大汉两肩一耸,跳到岸上。那姓欧阳的车夫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简单地拱拱手道:“敖堂主!”敖秀青对车夫反而恭敬有加,躬身作了个揖。周晋道:“阁下就是白桦堂傲堂主,久仰大名。”敖秀青见周晋是个新面孔,甚至都懒得和他行礼,傲慢道:“阁下是?”欧阳车夫道:“这位是南天纵,南兄。”敖秀青道:“南兄是新加入本帮的么?”周晋谦和道:“是,算到今天,还不满四个月。”欧阳车夫道:“出门前,官掌柜吩咐我好生招呼南兄。我也是时候回去了,南兄就拜托给傲堂主了。”敖秀青得知官掌柜都出面替周晋说话了,立时对他刮目相看,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南兄丰神俊朗,举止不凡,一看就是个身负绝学,满月复韬略之人,我白桦堂缺的正是南兄这样的人才!不知南兄有意与傲某共事否?”欧阳车夫道:“敖堂主恐怕要失望了,南兄是红枫堂的人。”敖秀青尴尬一笑道:“南兄既是六公子的爱将,那傲某就不夺人所爱了。”他们说话之际,一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全速朝这边驶来,蹄声急如骤雨。两匹马眼白充血,口吐白沫,已经失控,车夫死命把缰绳往后拽,但两匹马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发疯的向前狂奔。那车夫又试了一会儿,仍是无用,只好跳车逃命。两匹马奔跑的方向,正是他们这个地方。欧阳马夫、两个船夫以及周晋忙退到一边,敖秀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匹疯马,速度何其惊人,转眼便奔到敖秀青面前。他猛然张开双臂,抱住其中一匹的脖子,那马儿顶着敖秀青前进了三尺多,四蹄儿便像灌了铅一般,再不能向前迈出一步。然而另一匹马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再走上几步,便会将马车带到河里。周晋箭步冲上去,拽住缰绳,那马儿去势不减,挣断了缰绳,跃到河里。它又凫到对岸,爬上河滩,这才倒毙。另一匹马已经冷静下来,jīng疲力竭的卧倒在地上。敖秀青道:“小年,这是怎么一回事?”车夫小年跳车时,右脚崴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启禀堂主,属下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啊。属下赶了这么多年车,从未出过意外。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阿三、阿四竟会突然发起狂来。”周晋道:“看样子那匹白马是八成被黑寡妇咬了。”敖秀青道:“南兄怎能确定它是被黑寡妇咬了?”周晋道:“被黑寡妇咬伤之后,立即便会感到剧痛,所以那匹白马才会突然发狂。尽管被一些毒蛇、蜈蚣和蝎子咬了以后也有相似的症状,但它们都要冬眠。而黑寡妇不同,它们不仅无需冬眠,而且分布广泛,尤其是像这样的森林。”敖秀青无以辩驳,只好转移话题道:“小年,交代你办的事,办好了没?”小年道:“已经办好了,人都在车上呢。”敖秀青在一个船夫的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道:“跟个木头似的,都不会去搭把手啊!”小年掏出钥匙,把车门打开,三个船夫爬上车,各扛着个人出来。那三人手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也塞着一块布,无法吱声。周晋道:“这三个都是什么人?”敖秀青道:“是岷州城里最好的厨子。”三个船夫已把厨子都扛到船上。周晋道:“好好的,把人家厨子抓来做什么?”敖秀青道:“前阵子六公子从外头抓了个美若天仙的小妞回来。教主看上了那小妞,yù纳她为做妾。明儿就是大婚的rì子,教主命我多抓几个厨子回来,办一场大宴,犒劳犒劳众兄弟们。”周晋五雷轰顶道:“你说什么!”敖秀青道:“南兄,你这是怎么了?”周晋道:“没什么。首次到总坛来,便遇上这么一件盛世,所以心情有些激动。”敖秀青道:“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教主很久都没这么高兴了。兄弟们都在为教主重新振作起来而感到高兴呢。”周晋默默把余航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龟儿子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还老牛吃女敕草!也暗自庆幸能够及时赶到,若再晚上个一天,瞿姑娘和这只老乌龟木已成舟,他就只有遗恨终身的份儿了。这条河水路百转千回,浅滩暗礁不计其数,不熟悉地形的人,只怕走不上一里,便会舟毁人亡。小船起了帆,乘风破浪,如履平地,不到一炷香功夫,行了不下二十里。敖秀青一声令下,两个船夫齐力把帆收起,另一个将锚抛入河中,把船停了下来。敖秀青昂首挺胸,站在甲板上,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一连串长短不一的哨声,听来像是黄鹂在求偶。河岸上很快便有回应,也是这种鸟一样的叫声,随后岸边的芦苇荡从中分开。芦苇荡只是一种伪装,茂密的芦苇之后,是一条隐蔽的小溪。小船驶入小溪,航行不久,溪边便有一个码头。派有重兵把守,码头四周的屋舍,全是驻军的营地。远处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山顶白雪皑皑,雪线之下、山腰之上多为草甸和灌木,山腰至山脚落木萧萧,山脚下则花开成海、四季常青,同一座山上,竟有同时演绎着chūn、夏、秋、冬四个季节!令人叹为观止。一条蜿蜒的石道,从码头一直延伸至山脚下那片森林的深处。码头上早有马车等候。敖秀青吩咐属下将三个厨子搬上车,然后和周晋坐上另一部马车,向总坛天一山庄进发。天一山庄完全就是一座小型的水上城市!山庄的主体建筑,不是建在湖畔或是湖中的小岛上,便是把参天古木沉入湖底作墩,再在这些巨大的木墩上建造楼阁,然后利用数量庞大的拱桥、长廊将所有的建筑物连为一体。山庄坐落在一面清可见底的平湖上,到了月圆之夜,整座山庄都沉浸在皎洁的月光之中,明净如雪,仿佛就是神话里的玉宇琼宫。不仅如此,将房子建在水上,一来可以防火,二来冬暖夏凉,也具有良好的实用xìng。周晋说自己肚子不大舒服,借故同敖秀青分道扬镳。他潜到厨房外边,只见那三个厨子已被松了绑,在厨房里干活。厨房里还有五个厨子,估计也是敖秀青派人掳来的。周晋在厨房外蹲守了半天,终于见到一个身量和自己相去无多的伙夫。周晋唤住了他。在厨房里打杂的伙夫都是山庄内地位最低下的人群,见人三分笑:“兄台有何吩咐?”周晋道:“我们兄弟俩奉丁总管之命去聚宝阁搬一件屏风。我那不争气的兄弟突然闹肚子,这都去了半柱香功夫了,还没回来。丁总管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再不把屏风搬过去,肯定会被他责罚的。而我一个人又搬不动,所以想烦你帮个小忙。”那伙夫一听周晋只是个端茶递水的杂役,地位并未比自己高多少,顿时为难道:“小弟给三少nǎinǎi煎药,若是晚了,也是担待不起的。不是小弟不帮忙,实在小弟也有任务在身,爱莫能助啊!”趁着四下无人,周晋塞了一锭银子给他道:“煎药可是一门jīng细活,半分马虎不得。慢工才能出细活嘛。”那伙夫掂一掂银锭子的分量,眉飞sè舞道:“兄台所言极是。”周晋一直朝幽径中走去。那人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禁起疑道:“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据我所知,聚宝阁好像是在另一个方向上。”周晋心想此处都是些人迹罕至的柴房,在这儿下手应该万无一失了,便懒得再忽悠他,横切一掌,那伙夫闷声栽倒,手里的药包掉落在地上。周晋拾起药包,用鼻子闻了闻,鉴别出这只是一副寻常的安胎药,没什么可稀奇的,便随手把药包丢到一旁的树丛里。而后踹开一扇门,把那伙夫拖进去,把外衣跟他换了,再将其五花大绑,藏在一堆草垛后面。自己则假扮成一个伙夫,大摇大摆地走向厨房。双脚才迈入厨房,就被人揪住耳朵,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随即便在他的耳边响起:“好你个德全,让你来煎药,这都过了半晌了,炉子还是冷的呢!三少nǎinǎi交代的事你都敢懈怠,是不是不想活了!”周晋侧目看去,只见揪他耳朵的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子,柳眉小口,面若傅粉,颇有姿sè。他现在的身份虽然只是个卑微的伙夫,但遇上被人揪着耳朵骂这等事,还是无法忍气吞声,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的眼睛是一对挂件么,青天白rì下,连个人都能认错?你睁大这对挂件,再好好瞧瞧,老子是不是德全!”说着伸长脖子,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伙夫们一时间都鸦雀无声,厨子们也跟着停下手中的伙计,厨房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这少女是白长老的闺女、三少nǎinǎi的亲妹子、教主余航的干女儿、大公子余岩的义妹、天一山庄的霸王花,在山庄这一方土地里,从没人敢惹她。身为同行,伙夫们已经开始为周晋默哀了。白荷耳根通红道:“不是就不是嘛,你对我这么凶干嘛?”周晋道:“换成是你的耳朵被人拧着,你会身心愉快么?”“嗯?噢!”白荷松手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周晋道:“天外天。”白荷道:“哪有‘天’这个姓氏呀?”周晋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说是姓‘天’的,就是姓‘猫’、姓‘狗’的,也屡见不鲜。”白荷好奇道:“真的吗?”周晋道:“譬如说猫蛋,狗剩什么的。”白荷咯咯笑道:“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不愿说真名也罢,反正我迟早也能查到。暂时我就叫你天外天好了。”周晋道:“随你的便。姑娘若没什么事就请便,小人还要做事。”白荷拉住他的胳膊道:“你别走!我还真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周晋忙把手抽回:“有事姑娘尽管吩咐,咱们做下人的无不从命。但男女有别,拉拉扯扯的有失体统,还请姑娘自重,今后别再这么做了。”白荷嗔道:“少自作多情了,谁稀罕拉你了!”周晋道:“那可就谢天谢地了!姑娘要我做什么事?”白荷道:“德全也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我要你代替他,给我二姐煎药。”周晋道:“药呢?”白荷道:“你傻啊,我又不是郎中,怎会携带药草在身上?你!随我去药房抓药。”周晋道:“小人那是大智若愚。”周晋走路总是比白荷慢两步,白荷停,他就停,白荷走,他也走。白荷问他为何不跟上来。周晋回答说仆人与主人并驾齐驱,那就坏了规矩了。而事实是他不懂那药房要怎么去,跟在她后头,便不必带路。白荷道:“你是新来的吧?”从进曲思画同棺材铺之后,就不断有人问这个问题,周晋早有准备,不紧不慢道:“是。小人起先是在香樟堂效力,后因误伤头领,才被判到总坛打杂。”白荷新奇道:“因为这种事而被处罚的,我还是头一回听到呢。你是怎么误伤同伴的,说来给我听听?”周晋道:“两个多月前,我们小队在执行任务时,撞见了一帮螳螂门小兔崽子。圣教与螳螂门一向誓不两立,我们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便动起手来。打到最后,我们老大和敌人比拼内力,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我出于好意,想用飞镖攻击敌人,助老大一臂之力。但是奇怪得很,我手里的飞镖瞄准的明明是敌人,shè出去后却偏了,把我们老大的眼睛打瞎了。以致小队群龙无首,溃不成军。七个弟兄,死了一个,其余六人,全部重伤。”白荷捧月复大笑。周晋佯怒道:“我们损失了一个弟兄,就这么可笑么!”白荷忍住笑道:“没有没有,实在是这事太新鲜了。”周晋道:“更气人的事是,从此以后,我的暗器便再也打不准了,我要打西,它偏向西;我要打西,它偏向东。”白荷道:“真的?”周晋道:“你不信?不信我不妨试给你看。你身上有暗器没?”白荷道:“你看这个行不行?”她手上拈着一支珠花。周晋心说顶多别把它弄到湖里就是了,于是道:“行,就用这个了。”然后指着走廊拐角处的一根画栋道:“我的目标是那根柱子。”说罢已经出手。那珠花笔直飞行了一丈之后,突然拐了个弯,咚的一声,钉在窗户上。白荷惊叹道:“还真是!”“水云图”是一门cāo控真气的武功,周晋习练“水云图”还不到三个月,只是略知皮毛,但要在珠花月兑手之际,运气改变其飞行的轨迹,却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周晋道:“若非我的暗器会拐弯,堂主早就以通敌之罪将我处死,又怎会让我到总坛来打杂,将功折罪?”白荷道:“那在加入本教之前,你是做什么的?”周晋道:“小人祖祖辈辈都是木匠,到了小人这里,还是个木匠。小人父母俱在,家中也有几亩薄田,虽不是富贵人家,rì子倒也还过得去。”白荷道:“这不是蛮好的。那你为何还要加入本教?”周晋道:“小人有个钱姓的世伯,膝下有一女,名曰莲衣。小人幼时,两家老人便给我们定了亲。可是后来,我那世伯做生意发达了,渐渐露出市侩的嘴脸,三番两次想要断绝这门亲事。而我的爹娘也觉得我和莲衣门不当户不对,劝我放弃,但我都没答应。小人并非是攀龙附凤之辈,我和莲衣青梅竹马,小人是真心想娶她为妻。姓钱的见我软硬不吃,最后竟瞒天过海,偷偷地将莲衣许配给了一个富商的儿子。小人不服,就一纸诉状,告到县衙里。怎想诉状还未递上去,拘捕令倒先入小人家门了。姓钱的买通了县官和一个死囚,诬告我是杀人案的帮凶,一番严刑逼供之后,将我判了终身监禁。爹娘倾家荡产,才将我从牢里赎出。小人发誓要向所有诬害过我的人报仇,就加入了圣教。”白荷义愤填膺道:“太没天理了!后来,你报仇了么?还未报的话,我可以帮你!”周晋长叹一声道:“报了仇了又如何?爹、娘还有莲衣都已离我而去,他们再也回不来了。”白荷把药方给郎中,抓了包药。她把药交给周晋道:“我先回我二姐那儿去了。一会儿药煎好了,记得送过来呀。”周晋巴不得她快些走,免得影响他的大计,连声说好。周晋把药一股脑儿倒入药罐,加两瓢清水,拿把蒲扇,心不在焉地守着炉子,寻找和厨子独处的时机。约过了半个时辰,时机终于来了。有个厨子要去解手,周晋主动请缨去监视他。这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拥护。出门没几步,周晋同那厨子唠家常道:“老兄,你是哪里人?”厨房里的喧闹和嘈杂,虽然听着令人心烦,却保证了他们的对话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那厨子战战兢兢道:“小的祖上是绍兴人氏。”周晋道:“那可巧了,我祖上是杭州的,说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就在今年夏天,我还去过绍兴。绍兴水美,园美,酒美,人更美。老兄若是有空,一定要去看看。”那厨子道:“是么?说来惭愧,身为绍兴人,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未回过家乡。”周晋见他已不似初时那么紧张,话锋一转道:“老兄可知他们此次掳你们来所为何事?”那厨子道:“据说是要办一场酒宴。”周晋道:“老兄有没想过酒宴之后会怎样?”那厨子摇头说不知。周晋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这是千古不变之理。”那厨子惊得下巴都快月兑落了:“你是说他们会卸磨杀驴!”周晋道:“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外道。为了不让你们泄露此处的秘密,十之仈jiǔ会杀人灭口。就算他们无意取你们xìng命,也会将你们终身囚禁于此。老兄难道不想念家中妻儿么?”那厨子汗如雨下:“我两个孩儿,一个才四岁、一个还在襁褓之中,孩子他娘又体弱多病。没了我,他们娘儿仨可怎么办!兄弟,你一定要救我呀兄弟!”周晋安抚他道:“老兄,你别激动。对策我已经想好了,不过需要你的帮助。”那厨子道:“只要我们一家子能够团聚,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周晋道:“我准备了一包药粉,今晚我会将其塞到水缸里那条最大的鲤鱼月复内。明早你设法将药粉取出,从申时起,在没道菜里都下一些药。”那厨子道:“不会死人吧?”虽然他对红阳教的人深痛恶疾,但杀人这事他还是做不来。周晋道:“不会,这药只将他们迷倒。巳时左右,我就会来救你们。”周晋并未亲自把药送到三少nǎinǎi那儿,而是诱以重利,请另一个伙夫代劳。那个伙夫回来时脸肿得跟猪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