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昆仑山上
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个人都很年轻,男人强壮结实,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让人觉得踏实可靠。女人年轻漂亮,正是充满活力的年纪,却脸sè苍白,神sè黯然。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这里的山没有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也没有飞流直下的壮丽瀑布,这山上只有石头,就像是无数块巨石垒成的山,只有石缝中才有低矮的杂草灌木。
一座道观建在半山腰上,远远就能看见门前牌坊上的四个蓝底金字,“昆仑道观”。
道观名曰昆仑,因为这里是昆仑山。
道观中住着的,就是昆仑派。
这两个人,正是老马和秦茵琳。
他们来到昆仑派是为了找老周,白草城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神花流东侵中原的消息也是他传到昆仑派的。
老周很老,须发都已斑白,加上刀伤饥饿和连rì的奔波,他已虚弱不堪。
秦茵琳见到老周的时候,他的jīng神已好多了,但他毕竟老了,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还躺在病床上。
老周是认得秦茵琳的,秦茵琳小的时候还站在他的腿上玩,五六岁的时候还在围着老周转,十四五岁的时候老周还常想办法给大小姐弄好玩的玩意,大小姐跟老爷生气离开白草城的那晚,老周陪秦伯喝酒,一主一仆两个老人抱着肩膀大声痛哭。
秦伯爱他的女儿,老周也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照顾大小姐。
所以老周更要把秦伯的话捎给大小姐。
当秦茵琳出现的时候,老周含着眼泪,起身拜倒在地,道:“老周见过大小姐。”
秦茵琳本来苍白的脸变的更加苍白,她抱着老周痛哭,她唯一的亲人。
老马退出房间,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消失,他毕竟还是个外人。
老周帮秦茵琳拭着眼泪,道:“老奴无能,不能保护老爷周全。”
秦茵琳道:“这本不是你的责任。”
老周道:“老爷本来是有机会逃出来的,但他没提过半个字。”
秦茵琳道:“爹爹为白草城付出那么多,他是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离开那的。”
老周道:“老爷最后交代老周,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话亲口传给大小姐。”
秦茵琳听到这,眼泪已落下。也只有自己的父母,才会在最后的时刻还惦念着自己。
老周指着门外,低声道:“外面站着的,就是山西‘升记’票号的马家少东家,是吗?”
秦茵琳点点头,道:“正是他。”
自古以来,山西人最会做买卖,长于理财,最著名的法子就是票号,借贷放款,银票兑换,而在山西最出名的票号就是“升记”,马家正是“升记”的大东家。
老周道:“大小姐这些年虽未有书信往来,但老爷挂念的很。”
秦茵琳道:“我知道,陈叔父一定会把我的消息告诉爹爹。”
陈叔父正是做丝绸买卖的陈竟之,秦茵琳本不想父亲担心,住在陈家也是为了让秦伯放心。
老周说:“听说大小姐与他交情很深,常常一同出门,数月不归。”
秦茵琳面颊微红,转过头道:“我是看他老实,才答应和他出去一起涨涨见识。”
老周笑道:“老爷也曾托人了解马家少爷。”
秦茵琳道:“了解他做什么?”
老周故意慢慢说道:“老爷说,马家少爷为人侠义忠厚,又对大小姐百般依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秦茵琳低下头,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件事。”
老周说:“但是老爷要我亲口传给大小姐,老奴不敢违命。”
他接着道:“老爷还说,要大小姐成婚之后,随夫家回到中原,一生一世再不回天山草原。”
秦茵琳抬起头,看着老周,老周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悲伤。
老周望着窗外,黯然道:“其实老爷是故意把你逼出白草城,要你永远都不要回来,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秦茵琳道:“你说爹爹早就知道神花流会东侵中原?”
老周没有说话,因为他已默认。
秦茵琳道:“秦家只是经营马场,从不参与江湖之事,又怎会卷进武林纷争?”
老周道:“其实这件事本就是白草城与神花流之间的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大小姐,你说白草城的马场,哪里的最肥沃?”
秦茵琳道:“爹爹说过,西面的马场最肥沃。”
老周又道:“但是老爷从不去西边的马场。”
秦茵琳叹息,道:“因为他的两个弟弟都死在那里,他实在不忍心再回到那个伤心的地方。”
老周道:“那你可知道三当家和五当家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秦茵琳道:“爹爹只说过一次,是因为和马贼来犯,两位叔叔为了秦家产业,才”
老周道:“其实那晚来犯的并不是马贼,是神花流的马队。”
秦茵琳惊道:“神花流?”
老周点头道:“当时白草城正与神花流争夺那片牧场。”
秦茵琳道:“那时神花流就已在这了?”
老周道:“当年万马堂一夜成灰,一群番外蛮子趁虚而入,占据了这片牧场,但是他们当时人丁稀薄,也只占着西边的一块地方。”
秦茵琳道:“爹爹来了之后,也看中了那片牧场。”
老周道:“是的,而且老爷仗着秦家人强马壮,驱走了那些番外蛮子。”
秦茵琳道:“那两位叔叔是怎么遇害的?”
老周道:“结果那些蛮子假意西去,又趁咱们立足未稳,偷袭了咱们的马场,两位当家拼命血战,不但保住了马场,而且斩杀了那头领。”
秦茵琳道:“所以咱们两家就算结下仇怨了。”
老周道:“据说那头领的弟弟临走时留下句话,说rì后定要血洗这片草原,十几年过去了,老爷本来也忘记了那人说的话。”
他看着秦茵琳,道:“直到前些年,老爷忽然听说那人做了一个番外什么教的王,老爷就开始担心起来。”
秦茵琳黯然道:“于是爹爹忽然开始嫌弃我,厌恶我。”
老周点点头,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他道:“老爷做事一向很能有把握,他通过很多渠道去确定这件事,因为他知道,一个小小的白草城,是万万抵不过番外魔教的。”
秦茵琳皱着眉。
老周道:“所以老爷才决定把你赶走,把天山派拉进来,因为他已决心一死,但要他唯一的女儿活下来,要别人帮他报仇!”
秦茵琳道:“所以你对昆仑派的人说神花流东侵中原,天山派白草城先后灭门。”
老周道:“这只是老爷的一步棋,中原各门派不会坐以待毙的。”
秦茵琳道:“怎么可以这样?”
老周道:“老爷只是不想你去做冒险的事,他希望你回到中原,安安稳稳的去做你的夫人。”
秦茵琳不说话,过了很久,她终于决定。
她道:“老周,你只要在这里好好休养,等我定下rì子,就把你接到山西,我要你亲自送我出阁,因为你是我秦茵琳唯一的亲人。”
老周的眼泪再次落下,秦茵琳岂非也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
夜已深了,房间里并没点灯,老马躺在床上,他吹灭的蜡烛。
夜很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他听见脚步声,很轻,从远处一直走到他的门口。
门没有拴,也不必拴,昆仑派的道观中不会有贼人强盗。
老马听着脚步声,他已知道这人有多高,有多重,他甚至已听得出这人爱吃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颜sè的衣服,他太熟悉这脚步声,因为他认得这脚步声的主人。
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因为人已在屋中。
脚步声更轻,更慢,只有衣带在地上拖曳的声音。
老马没有开口,也不必开口,他们已相当熟络。
而且他总觉得若是一开口,这美妙气氛就毁的荡然无存了。
一双手,冰冷而柔软,就像是刚刚解除冰封的玉脂,还带着她特有的芳香,轻轻的抚模着他的脸,他的头发。
他伸出手,轻握着那双冰冷的手。
老马还记得,当初他们在江南客船上的那晚,她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轻抚着他的脸,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他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然后就偷跑着离开了。
老马只希望这晚,她不要再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