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ì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一天一天的,我渐渐地长大了,读完小学,又按部就班的上中学,成绩说得过去,不用父母cāo什么心。我妈每天上班下班,忙忙碌碌的,似乎已经忘了上访的事,习惯了现在的生活,rì子过的很恬淡,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真是好,可惜不能。
记得我上初二的一个晚上,都睡了很长时间了,大概半夜吧,外面突然有人砸门,是找我爸的。原先也有过这种事,公安局有行动或者是有什么突发事情,我和我妈也见怪不怪,我爸穿衣走了之后,我们又继续睡。早晨上学的时候我爸还没回来,中午回家吃饭也没人,我自己找了点剩饭吃了。下午在学校,学生间就开始疯传,前一天晚上公安局抓着流氓犯了,男的是公社罗书记,女的是公社的会计,两人正在公社大院的厕所里耍流氓被抓个正着。
下午放学回到家里,我爸我妈都回来了,正在家里议论这件事。我妈嘟囔我爸:“又不是你值班,来叫你干啥?得罪人的事都躲了。”
“啥躲不躲的,老刘她闺女发烧,回家和孩子上医院了,底下的人又不敢抓,可不就来叫我!”
看我回来了,我爸我妈都不说话了。我好奇,就问我爸:“爸,这种流氓罪得判刑吧?”
“嗯。”我爸随口答应一声。
我妈jǐng惕地问我:“你咋知道了?听谁说的?”
“我们学校都传满了,没个不知道的。”我不屑地说,转而继续问我爸:“得判几年啊?”
“小毛孩子打听这干啥,上边去!”我妈轰我。
当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关大娘兴冲冲地来到我家。我在我的屋里写作业,三个大人在外屋说话,听得出关大娘很兴奋:“咋样,让我说着了吧?人家背后传得可难听了。”
“老罗这回可能回不来了,那娘几个可咋办啊!”我妈的声音。
“这人啊,哪有一辈子光享福的?是吧?”关大娘话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也不一定,还没给定xìng,说不定关几天就回来了。”
“你当公安局进去就那么好出来,老郑,你说能判几年啊?能判上十年吧?”
“……不好说,这种事……”我爸不方便开口。
关大娘立刻看穿我爸:“知道你也不说!”
“……不是不说,确实还没审出头绪。”
我妈打圆场:“问都甭希问。”……
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听我妈说话:“老关,你说,老罗要是回不来,怕是要换新领导了吧?”
“那还用问!“
“不知道新领导咋样?”听起来我妈倒更像自言自语……
“老马,你想说啥?”是关大娘的声音:“老郑!你说你这老婆是不是……”
大嗓门的关大娘突然压下声去,我停下笔,伸长耳朵,全神贯注也没听见说的啥。
三个人在外间嘁嘁喳喳好长时间,一直到我写完作业,倚着床头快睡着的时候,关大娘才走。
半夜,喝水喝多了让尿憋醒,起来上厕所。走到外间,看见对面我爸我妈的房间还亮着灯。因为厕所在院子里,就想叫着我妈一起去,看到房门虚掩着,想也没想,推门就进去了,一条腿刚迈进去,里面的情景吓了我一大跳,站在门口呆住了。满屋的粮票!各种颜sè,床上,柜子上,桌子上,一小扎一小扎的铺满了。我妈坐在桌子边上,伏案在一张大纸上写着什么,密密麻麻的,我爸坐在床边上,面前一堆花花绿绿的粮票,正用我妈缝被子的白棉线捆扎,嘴里还咬着一截。看我进去,俩人都愣住了,看样子也吓了一跳。
我先缓过神来:“妈,咋了,咋这么多粮票?”
我爸嘴里咬着那半截白线,没说话。
我妈站起身训我:“这么晚了不睡觉,瞎溜达啥,明天不用上学了!”
“我上茅房,看你们还没……”
“上茅房跑这来干啥?”
“妈,咱家咋有这么多粮票?”
“啥粮票,有也不是你家的,赶紧睡觉去吧!”
我妈一边说着话一边步步紧逼,说完这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外间的地上了,我妈顺手把他们的房门关上。我只好自己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我爸妈的房间已经关上灯了,房门紧闭。躺在床上我还在想,哪里来的这么多粮票?如果都是我们家的,那厉害了,那得多有钱啊,那个年代粮票可以兑换成钱的。可是我爸我妈不可能有这么多粮票啊,我爸每月定量三十斤,我和我妈每月二十七斤,除去吃,剩下的要攒的话,要攒多久啊!反过来又想,我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妈很会过rì子,水滴石穿,聚沙成塔嘛,就这么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又想起这件事,问我妈:“妈,咱家咋有这么多粮票?”
“啥粮票?”我妈反问我。
“咦?昨天晚上我看你和我爸屋里那么多粮票。”
“睡嘲了,做梦看见的?赶紧吃,盆里泡的袜子是不是你的,吃完洗出来再上学,这么大的闺女了,一点也不讲究。”
“哪做梦了,亲眼见的,我爸还用你缝被子的线一捆一捆的扎呢,是吧爸?”
“再胡说我撕你嘴,没完了!”我妈烦了。
我爸把碗放下,很严肃地说:“这种话在外面可不敢乱说,听见没?”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吃完赶紧走!”
我好歹是个初中生了,不会傻到真以为自己做梦,可看我妈的态度,再问下去也是自找不痛快,觉得可能是怕露富吧,不想让我知道,再说知道有啥用呢?干眼馋捞不着花,这么想也觉得自己cāo闲心,没意思,过了几天就忘到脑后了。现在想来,那是我唯一的一次见过这些粮票。
看见粮票是chūn天的事,过了不长时间,我记得是穿单褂子的时候,我爸忽然病了。开始时只是胃口不好,到医院开了些胃药,吃了没管用,反而变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再到医院,验血验尿的一检查,是肝炎,直接住院了。我妈在医院陪着我爸,副食店关大娘一人管着,不年不节的,副食店不忙。我妈不放心我一个人晚上在家,就让我住校了,住校的大多是周边农村的学生,宿舍也是二十几人的大通铺,条件不好,好歹有人作伴。我每个周末到医院去看我爸,每次去都很难受,因为每次都能从我爸的身上清楚地看到这一周病魔又前进了多少路,它在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爸,最后我爸说话都觉得累了,说几句就要歇一会儿。每次我和我妈都无言以对,有时候我爸睡着了,我和我妈就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长时间的沉默着。有一次,我妈突然说:“你nǎinǎi家,你还能找去吗?”
我nǎinǎi在农村,跟着父母回去过几次,我想了想:“能。”
“记住,要是找不着,记住牛头镇文家庄,打听着去。”
“能找着。”
接着又是沉默。
虽然做着准备,但谁也不想把心里面最大的恐惧说出来。在学校上着课,如果教室门一响,就能把我吓得六神无主,害怕那一声冷酷的噩耗:“郑南,你家里出事了,你回去一趟。”周末回家,离家老远就开始害怕,害怕看到院门上贴上白纸,害怕院里会传出来女人的哭声。恨不能时光倒转,这一切没发生,我爸没生病,还像原来一样,骑着他那辆二八的金鹿自行车,从远处过来,大声说:“上来,闺女,捎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