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随风录 第七章 命运轮盘

作者 : 山间云后

()三年前,积亚西北洛林郡荒郊。

“小姐,要喝点水吗?”

卡娜收回目光,不再凝视天际那一抹缓缓移动的云彩,将头转向惊醒自己的小侍女,小丫头正捧着一个水袋,神情紧张又带着些焦急、关切。卡娜摇摇头,笑着站起道:“小旋,我没事,一时有所感触而已。”小旋见小姐活络起来,立刻接过话头开始闲聊,生怕她再继续发呆。

“小姐,这里好荒凉啊,马卡夫大叔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些害怕。”说完眼光飘向卡娜,见小姐神sè如常,抿抿嘴小声道:“不如我们换条路走吧?”

卡娜伸指弹了下小侍女脑门,显是否决了她的提议。车队管事波普闻言放下水桶,示意小伙子们继续,自己挪动着臃肿身体来到卡娜身旁,对她道:“小姐请放心,马卡夫团长正在探查前方路况环境,花点时间正常,跟过去的小伙子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实力不俗出不了大事。”

“出不了大事,那就是会出小事喽!”小旋跳过来插嘴。

波普笑得肥肉直抖,“小丫头就爱抬扛,等会让小姐罚你骑马跟着。”

小旋俏鼻一皱:“哼,桶叔叔最坏,小姐才舍不得呢!小姐,是不是?”

波普笑得五官都挤到一块了,小丫头真不好惹,转眼胖叔叔变桶叔叔了。卡娜笑骂:“把你宠坏了,还不跟波普大叔道歉?”小旋哪肯,当下拉着小姐手撒娇不依,冲着波普伸舌头做鬼脸。卡娜心下明白,小丫头是在故意逗自己笑,也就不管她了。

“看那边,团长回来了。”小伙子的喊叫声结束了嘻闹,波普躬身道:“小姐,我去准备马车。”小旋也从小姐身后蹦出来,娇呼:“胖叔,我也去。你们粗手大脚,上次软垫位置摆得不对,也不是天鹅绒,让小姐坐得很不舒服。”波普点头,带着小旋去布置车厢。

路弯处转出四个骑兵,不一会就来到车队旁,纷纷下马。领头的年约四十、身形瘦削、短发、眼蕴jīng光、只上唇留了些胡须比起通常一脸络腮大胡、虎背熊腰的西北壮汉来说单薄太多,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向卡娜,近前行了个半跪军礼,肃声道:“小姐,目下这条路还算平静,午间正热,大多魔兽皆在避阳歇息,正是最佳通行时段。不过我还是建议小姐另换它路。我洛林骑士团团长马卡夫发誓十rì内必将小姐护送至科林。”说到此处,神sè转厉。

卡娜明白他虽不满自己的决定,可此刻确是一片好意,当下扶起他道:“大叔辛苦了,波普已安排好马车,准备启程吧。”马卡夫再次张张嘴,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转身大喝:“上马,准备启程。”听到喝声的小旋跑了回来,扶着小姐走向马车。卡娜经过马卡夫身边时,略带歉疚地道:“大叔,实是事已至急,我无法考虑其他,这条路是到科林城最近的。”

小旋则配合地看向马卡夫,明眸中已是微带水露。

马卡夫屈指给了她一个爆栗,叹道:“小丫头别演戏,小心我打你。小姐,眼前这条路确是最近,可也是最凶险的。”看着小姐坚定的目光,知她心意已决,只得顿顿脚转身离去,一切看运气吧,公爵生前剽悍骁勇、刚毅果敢他的后人像他总比不像的强。

“老伙计,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个月不是有一支走私商队安全过来了吗?”波普迎了上来,顺手将小旋挑好的软垫递了过去,办事毛燥的小丫头。

“但愿如此。”马卡夫目送小姐进入马车后,带领众骑士翻身上马分做两队,夹护着马车朝路弯处驶去。

小旋放下车帘,坐到小姐对面,歪着头用手肘撑着,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只顾盯着小姐,一眨不眨。卡娜伸手点了她一下,笑道:“小丫头,有什么话就问,别闷坏了你的小脑袋。”小旋立刻吡牙笑了笑,飞快挪动到小姐身边坐下,问道:“小姐,这条路真有那么凶险吗?大叔好紧张的。”

卡娜捏捏小旋jīng致的小脸,回道:“这条路叫命运的轮盘,是洛林城不经盘山关通向帝国月复地的唯一捷径。”说着撩开窗帘,远处郁郁葱葱的森林似没有尽头一般。

“那边叫红雨森林,是乞鬼山脉在西北的一小部分。由于植被丰富、水源充足吸引了众多野兽、魔兽栖息;路另一边不远处就是恶罗沼泽,也属乞鬼山脉范围。据老人流传这条路原先不存在,恶罗沼泽与红雨森林是连在一起的。随着时间流逝,这一带强力魔兽越来越多,它们都有很强的地域习xìng,因此彼此间经常爆发极大规模的争斗。”

小旋听到这一脸地惊奇,不自觉打断小姐话头:“天啊,这条路是魔兽打出来的吗?”

卡娜故作不知缓声慢气:“是呀,到底是不是打出来的呢?唉,口好干!”小旋笑嘻嘻地用水袋倒了一杯水,放进nǎi糖块,搅匀后再将其倒入一个小皮袋里,插上一根翠绿的空心竹管递给小姐。

卡娜接过,优雅地放在嘴边吸了一口,脸现异sè,惊道:“雪山冰竹?”

“小姐真厉害一次就尝出来了。”

卡娜闭起眼回味那沁人心脾的清凉,好一会方道:“冰竹虽不算罕有,西北却极少有人用得起,从哪弄来的?”

“前几个月,城里有人花大钱从dìdū弄了十几株回来种在花园里,准备度夏用。结果园丁没侍侯好全死了,我将一年的零花钱给了他家的女侍总管,她偷偷带我进去从死株上剪了几十个品相好的冰竹枝,接着就找家里工匠配上火蜴皮编成了两个小袋、四根竹管,就给小姐一个人用。”

卡娜心中感动不已,她明白所谓零花钱其是就是小璇一年的薪资,做为她的贴身女侍待遇可不差,小旋平rì又极少花钱,那数字足够一户平民五七年花用。拉过小旋,将小皮袋放在她手里,笑道:“冰竹是娇贵的魔法植物,普通园丁哪会照顾,冰系或木系的魔法园丁才行。尝尝,味道真不错,那个爆发户哪懂得这些。”

小旋吸了口随即吐出舌头,轻呼:“真凉!小姐骂得好,就是爆发户。冰竹死了后,满大街找工匠做竹床,恨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小姐,茶也喝了,这条路真是打出来的?”

在卡娜的轻声缓语中,小旋方明白这条很久之前就存在于人们口中的古路原先只是山泽魔兽彼此之间互相争斗时自然而然形成的势力缓冲地带,也就是命运轮盘的雏形。后来大陆战争爆发,军方为了器械粮草能快捷运输就四处修建大道。经过慎重选择,这个缓冲地带就被修整了。但这条路建成后就充满了杀机,大到强力武装运粮队,小到快马信使,有安全通过的,也有莫名消失的,当时没人知道原因,也没时间、人力调查。毕竟战争时期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战争结束后,这条路失去价值加之当权者的漠视,它就这么被世人遗忘了。可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开始利用这条路走私。

卡娜笑道:“父亲大人从抓到的走私贩口里录下了几句歌谣,小旋想听吗?”

“当然要。”

绵柔甜美的嗓音自车中响起,车外的马卡夫愣了愣,小姐原来也会啊。

“乞鬼山下红雨林旁,有条古路让我心伤,chūn死冬亡夏秋险,十回一二、十回二三。”

马卡夫的副手短髯如戟,正随护在车旁,闻得歌声后吼道:“这歌要我们这些看惯生死的老粗唱才有味道。小姐看我的。”整整喉咙,声调粗旷、豪放、悲怆确是另有一番意味。

“乞鬼山下恶罗泽旁,有条古路使我断肠,圆月当空照白骨,月起难过,月落过难。”

“………………”

“乞鬼山下命运轮盘,这条古路命以财偿,正午急行百倍利,十年无忧,无忧十年。”

“锵!”

“谁打老子?找死啊?”正鬼嚎到兴头上的哈尔西勃然大怒。

马卡夫黑着脸从后面策骑冲来,照准副手头盔又来了记狠的,怒骂:“哈尔西你吼这么大声,是想把魔兽都招来聚餐吗?真想一剑砍了你。滚,去前面探路,这里我护着。”

见是老战友兼老上司,哈尔西哪敢吭声,低头狼狈而逃。

车厢里两女笑得抱成一团,卡娜道:“听明白了吗?路是早就存在的,但命运轮盘的名字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最安全的时段就是夏秋正午,此时食物丰足兼又酷热难当,大多魔兽都懒得动,全等凉快些后再出来猎食。只是这里夹在沼泽与森林之间,气侯变得有些怪异,酷热只会维持两三个小时,随着山风大起,虽然凉爽了可危机也会成倍增加。”

小旋晃着脑袋嗯了半天方道:“我们没什么货物,又多带了马匹,这条路也就百十里,大叔又很厉害,我们一定会安全通过的。”卡娜闭上眼心中开始祈祷,但愿如你所说。

马卡夫策马与车厢平齐,一旦有险情可在最短时间救出小姐。他和斯迈尔大公相识与军中,大公对他这个平民出身的士卒青眼有加,几次大战后便做了亲兵侍卫、随从骑士。尤为难得的是在武道上亦对他多加指点,自已方能有今rì大剑师的水准。侧头看看车厢,他在战后没留在军中,而是随公爵来到封地洛林,做了骑士团团长,见证了公爵结婚、小姐少爷出世,算得上家族元老。可如今公爵去世没多久,家族变故丛生,偏自已帮不忙……想着想着便走了神,幸亏坐下战马久经教,自行跟着马车向前跑没出什么差错。

“团长!”,哈尔西从前面转回来,见马卡夫没反应,就抬剑点了过去。

马卡夫惊醒,抬头看向副手,“抱歉,什么情况?”

哈尔西顾不上打趣老战友,急道:“前面小伙子传来jǐng报,有点不妙。”马卡夫心紧了起来,沉吟会打个手势示意手下减慢速度后方道:“哈尔西,据走私者说命运轮盘将近一半处有个南向拐角,那有道山溪流过,是唯一可临时休息的地方。”

哈尔西道:“探路的小伙子们已经找到了,过了那块巨岩再有百十米就到。”

“传令,去让他们都回来!会合后说说情况。嗯,最好能带回点什么!你亲自去!”

哈尔西点头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大叔,发生了什么事?”小旋的俏脸出现在窗口。马卡夫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紧绷的脸放松些,扯出微笑道:“有些小情况,过会在前面休息一下,让小姐不用担心。”看着窗帘放下,马卡夫脸sèyīn暗起来,手不自觉地握紧腰间长剑。

一行人来到南向拐角处,哈尔西已经带着几个人在那等侯了。马卡夫指挥众人jǐng戒,安顿好后,领着哈尔西来到卡娜面前。见他要行礼,卡娜轻叹:“大叔,你是家中元老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小姐先别说这个了。哈尔西,汇报情况。”

哈尔西立刻上前汇报:“小姐,团长,斥侯发现前面有魔兽争斗。范围、数量、种类都无法探明,这是其中两种。”说完从衣袋中模出两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递了过去。

小旋接过去捧在手里放到卡娜面前,卡娜用冰竹管拨了拨,“这是刺蜂与吸血蝇,都是弱小群居类魔兽,实力不超过四阶,魔兽图谱上有记载。马卡夫大叔?”

马卡夫从小旋手中接过掂了掂,微微皱眉道:“小姐学识渊博,确是此两物。不过这两个尸体比平常的足足重了一倍,长了一半,应是两个族群jīng英之间的大战,不可等闲视之。哦,这些书中是不会有的,小姐莫怪。”卡娜不以为意,轻声道:“大叔,我阅书虽多,可还没有将自己读成那些容不得不同意见的老学究。”

马卡夫老脸一红,随即正sè道:“小姐,我随公爵大人征战半生,大人曾评说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根源,最后都可归结到一个利字上,险在人心!敌我双方摆开阵势设计用谋,尽管彼此杀得尸积如山,但尚有底线为双方所遵守;魔兽之间的混战则不然,强者为尊,险于一个乱字!小姐,你别看只是两个弱小族群混战,这四周说不定已经聚集了很多试图捡便宜、或休息被惊扰怒气极盛的强大魔兽,眼下越耽搁越凶险。”见小姐似在思索对策,又道:“小姐,车队人数太多,形动缓缦不说,也会使目标增大,我建议只留下七、八个身手好的,小姐、小旋也换装骑马,趁着混乱冲过去,其余人由波普带领立刻回头。”

波普有些担忧:“老伙计,这样安排,护卫人手会不会少了点?”

“魔兽不同于人,绝对服从强者悍不畏死,尤其是这种群居魔兽。那些没见过血的新兵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白白送死而已,七、八个身手好的老兵足矣。”

卡娜站起神sè决然:“大叔说得有理,哈尔西你陪大叔去挑选人手坐骑。不过有点要补充:我们先走,三分钟后,波普再出发,马车物品一律丢弃,全部骑马返回;不许来找我们,违者逐出斯迈尔一族。”话到此处,音sè肃厉竟颇有几分乃父神采。马卡夫行礼退下,心中感慨若小姐是男儿或许家族便不会有眼前这场风波了。

片刻后马卡夫带着挑选的六个老兵将卡娜、小旋围在中间,右手抽出长剑,高声大喝:“前方有魔兽拦路,我们必须要强行冲过去,现在采取菱形防御阵型,我是开路先锋,哈尔西垫后。勇士们,骑士的名誉、洛林骑士团的威名、斯迈尔一族的荣耀,正等待着我们用生命去维护!出发!”

众人大吼举剑:“为了不灭的荣耀,洛林骑士团冲锋!”

“为了荣耀!冲锋!”。

波普看着小姐从视线中消失,闭起眼喃喃自语:“万能的神啊,请您在此刻倾听您虔诚子民的心声,请保佑小姐安全到达科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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