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莱杰·李斯特
天sè已经微亮，仆人们正在打扫昨夜宴会留下的狼藉。嬷嬷仍然坐在院中的花坛边，只是盯着身边的花草出神。她已经不是昨夜白sè的轻纱金线长袍，换上了一身一sè淡青蚕丝长裙，由亚麻绳配石榴花束腰，头饰首饰尽去像是还没有来得及梳妆。虽然嬷嬷脸上已细纹遍布，但从她气韵中，仍能一窥昔年的美貌。
莱杰是从小在巴纳家长大的孤儿，他的名字是嬷嬷给起的，纪念她多年前在海外岛国格兰遇见的一位故人。在莱杰眼中，嬷嬷是一个扔进人海似乎就再也捞不出来的人。她的面孔与伊利亚特人不同，但却又无法说出哪里不同。美丽与气质非同凡人，但却和普通妇人又很相似。她是一个神秘又絮叨的人，她的屋子在巴纳府邸后院最高的小炮楼里，平时不让人进去，连打扫都是自己来做。莱杰小的时候淘气偷偷进去过一回，那高的仿佛都要漫出屋子的书架，屋子里全是箱子和堆在一起的书，只在靠窗的犄角里才有一张小小的床。
“将军回来了没有？”嬷嬷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莱杰就在她身后。
“还没有，听说已经出了领主王宫，应该快了。”
嬷嬷用手搓弄着泥土，“该浇水了。”
“是，我马上去。”
嬷嬷摆了摆手，“不着急，你先跟我来。”
嬷嬷带着他穿过府邸的三层进院，后院里种满了牡丹、石榴还有爬山虎。后院以前是仆人们住的地方，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据说是因为很多年前三个喝多的仆人闯进了嬷嬷住的炮楼里撞翻了墙头的油灯起了大火。希斯的父亲埃尔顿·巴纳爵士把当晚所有聚众喝酒的仆人都赶了出去，剩下的也都从后院挪到了东侧院。渐渐的，后院以前的屋子都拆了个七七八八，没有拆的也都废弃了。屋子一拆，地方大了很多，嬷嬷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儿和石榴树。石榴花是艾斯特莱亚的国花，入秋后果子已经渐渐成熟，但院子里仍然有几盆矮石榴还开着花，嫣红嫣红的。
进了炮楼要走很长很长的楼梯，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但仍然健步如飞，甚至连一丝喘息声都听不见。
“嬷嬷？”莱杰知道炮楼上面除了嬷嬷的屋子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答话，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顾往上走着。
房门多年未换，上面雕刻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嬷嬷推开门的时候，吱吱呀呀的声音非常刺耳。这么多年过去了，屋里的景象和莱杰上一次进来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里没有坐的地方，你就站一会儿吧。”
“是。”
“是不是觉得没有什么改变？”
莱杰愣了一下，脸瞬间涨的通红，他知道这个屋子是明令禁止进入的，这在巴纳府人人都知道。
嬷嬷没有等他接话，“这么多年了，这里仍然和我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巴纳家的人喜欢探险，但不喜欢改变。但事情如何发展，如何改变，都不是人力能够阻挡的。”说完，嬷嬷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莱杰看着翻找了半天仍然毫无所获的嬷嬷，鼓足勇气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您住进来以前，这个屋子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是个异乡人。”过了很久，嬷嬷才回答他。又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了一句，“很快，你也要去找一个异乡人。”
又过了很久，久到莱杰觉得屋里的油灯都快熄了，嬷嬷终于长出一口气说：“找到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是常见的水青岗，因为年代过久已经变成了深褐sè，盒锁是青铜锁，盒面雕花鎏金嵌了一颗血红的鸽子蛋。
嬷嬷把盒子递给他，“打开看看吧。”
莱杰迷惑的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书，现在这样手写的羊皮书已经很少见到了。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致我未能相见的儿子，莱杰·李斯特。”
他看着嬷嬷，眼中的血丝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个莱杰，不是你。”嬷嬷的语气仍然很平静，“这本书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属于我很多年前的一位朋友。”
“那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莱杰语带哽咽。
“今天以前，你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从今天开始，你和他息息相关。”
莱杰摇摇头，“我不明白。”
“你要到格兰去！”
“格兰？！”
“是的，格兰岛国。到你的出生地，你的故乡去。明天一早就走。”
莱杰从来没有对这个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女人产生过疑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去过。艾斯特莱亚才是我的故乡。”
“不，你身上流着的是海洋的血。你要到你的出生地去，那里有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你。”
莱杰看着嬷嬷凝重的表情，“可是艾瑞克。”“艾瑞克有他自己的命运，你和他是朋友，更是亲人。”
“没错，是亲人。”莱杰死死盯着嬷嬷的眼睛，那深沉如渊一样的黑sè眼珠，几乎要把莱杰整个吞没进去。他不希望走，他喜欢这里。喜欢塔沃尔城外望不到边的平原，喜欢在夏天和家臣侍卫去布瑞特山的北侧狩猎，喜欢巴纳家的所有人，喜欢凯洛林不开心的时候缩在一起的眉毛，喜欢听嬷嬷讲东方之城的故事，喜欢和艾瑞克一起骑马shè箭。将军戍守德加，夫人生下凯洛林不久就重病去世。是他陪着艾瑞克长大，在懵懂的时rì里翻墙、爬树、用弹弓打隼，莱杰怎么舍得丢下一起成长的朋友，独自去大海的另一边。
但莱杰还是妥协了，他敬畏嬷嬷，“那艾瑞克，谁去告诉他，他还以为这一次会和我一起，跟将军回德加，做一个骑士。他昨天晚上回来，还兴奋的跟我说，他已经等不及要和我一起去厄尔士山，就像亚历克斯和卢卡一样。”
“就像我说的，艾瑞克有自己的命运。你知道，我们都逃不过命运之神的手。”她握住莱杰的手，“你的命运，就在这本书里。”
莱杰仍然十分不甘心，他撇过头不再看嬷嬷，“可这是你给我选定的命运。”
嬷嬷笑了起来，莱杰从来没有见她笑过，那么明艳的笑。“那又是谁选定的，让我遇见你呢？让我能有幸把你养育chéngrén？让我的命运里多了这么多快乐，而不仅仅是你眼前这些书。”她松开莱杰的手，指向窗外，语气竟少有的重了起来，“你看，艾斯特莱亚的阳光多美。可是我是一个异乡人，这里的阳光再美也比不上故乡的阳光。”这一指好像耗尽了嬷嬷的力气，她身子一歪靠在了身旁的桌上，“莱杰，你也是一个异乡人。可你比我幸运太多太多，因为你从不把自己当作一个异乡人。回家去看看吧，王城，不艾斯特莱亚甚至是伊利亚特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你的命运和艾瑞克紧紧相连，你们一定会有再见的一天，你走了之后我再去告诉他。莱杰，未来不会是光明的，未来是一条荆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