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刺吏府”并不是什么雕梁绣柱、飞阁流丹的高堂广厦,错落的几间砖瓦房子显得稀松平常得很。战乱时期,刺史不过将军罢了,摆不得什么架子,时常要多和士兵亲近亲近,好叫他们随时愿意cāo起刀来杀人,这时候住进太像样的房子反而会完了个吊蛋。
住宿条件差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心情好就可以,常威现在的心情就很愉快。以前公孙楚、李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否则断然不至于醉酒成那样杀那两个恶心的白衣人,自从跟了郭将军做了他的近身侍卫后,常威才体会到人生除了练功以外的诸多乐趣,比如说升官、发财、被人当偶像的感觉,真是非常爽,这是他之前未有过的。
在兵营里虽然每个人天天都在和打打杀杀发生关系,但真正的高手却未必见过,就像一个人天天在吃饭,但却未必知道如何才叫“美食”一样的原理。不知道或者没见过其实不重要,不重要的自然也就不会花什么心思,因为那离自己很遥远。可是,当你身边有了这么一位高手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当这位高手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顶头上司的红人的时候,讨好讨教那是落不了俗套的了。
再说这“玄阳幻位神拳”真不是吃素的,在常威身上打起来,身形步法灵活不说,就股猛劲儿那股狠劲儿,真有泰山压顶、横扫千秋的气势,平常人哪里近得了身,军里不少将官的都很服得这一口,都以能以他结交亲近为荣,烧香拜把子不用多说自也不少。
郭简自然不是睁眼瞎子,事实上他看到的远比旁人看到的要多。看到常威为人武功都不错,又懂兵法,但更为吃惊的是能吟几首诗词歌赋,这就相当能对到他的调子了。时间未过数月,常威已是禁卫军的偏牙将了,直接上司就是那位在街上与他过招而胜负未分的敬泰将军。
心情虽然不错,但对一个从小就自认为颇有些谋略的常威,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人想立住脚,甚至想飞黄腾达,光在脖子上纹刺个飞雀是不行的,秀秀几路拳法也同样难以办到。
跟在郭简身边办事,最近又升成了禁卫军的偏牙将,很自然有了不少的金银财物,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第一桶金,他现在就在思考这第一桶金的用处。常咸除了和禁卫军牙将敬泰不计前嫌、私交不错以外,与东路军牙将张衡、南路军牙将范景思、西路军牙将曾强、北路军牙将赵德进和中路军牙将安文亮都相交泛泛,就是在禁卫军内真正的铁杆兄弟也自感不足。
对于金钱财富其实每个人的都有属于自己的看法,如果有人说这些都是像流动的水一样是动态的,谁都难以一直保持不变,对于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必要太看重。大家基本可以认为这些说的是一些不负责的风谅话,而大可不必认为是理xìng的声音。江湖中那些仁义道德君子,家里的钱多得有卖,没地方放还要挖个地道来藏,可就算是至亲好友问他借点钱回去治病救人也未必能如愿,因为找个比你更加感人的借口不会太难,不借钱给你丝毫不影响他的高大光辉形象。但是不管怎么样,江湖都应该是谈剑论道的地方,经常想着借钱,没有什么建设xìng,不仅会搞得大家都很受伤,而且自己会很难在江湖下上混下去,可是如果反过来,把自己的钱的送出去,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常威决定把自己的钱全部用出去的时候,多半是无法第一时间得到理解的,这根本不是几个月前酒醉后杀人的鲁莽少年所该做出来的决定,事实上,一个人经历的事情如果太过艰险了,那么之前对他的看法如果能改一改可能更贴合现实。
那些将军士兵每天直面生死,应该更容易看透许多事的,就算是看不透生死起码应该能看透得了金钱的,这其实是错了,当常威刚一开始这样做,就知道自己原本的想法错了。
一个士兵那怕说是一个将军最初的想法无非是想到军营里混口饭吃,刚开始觉得挺刺激的,毕竟在家乡没杀过人,而且这里杀了人还有奖赏。时间一年、两年过去了,在一起扛过枪的、piáo过娼的兄弟身边不剩几个了,杀多了人知道自己被人杀掉同样是一件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开始觉得想回家了。
每当夜深人静,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那一双早已长满老茧、伤痕累累的手,又能干些什么呢,可是如果有了钱,情况那就完全不同了,可以蹑手蹑脚地起来,把时常藏好的银子拿出来,在被窝里细细地数一数,如果数完一遍,还不想睡,还可以再数一遍,这都是无伤风雅的事嘛。实在睡不着,还可以想想,明天到那个更近的钱庄把钱寄回家里的妻儿老母,置个地安个房,又或者安慰自己还是把jīng神养好,明天跟那几个老赢钱的乌龟壳再玩几手,这些都是可以的。甚至在军营里也有那种传说,在一个遥远的金银至上的国度里,当你单衣薄被,而外面却天寒地冻,只要手上握个金银器物,人就能马上变暖和了。
沧州刺史府的不少将士发现最近生活更加美好了,不少将士晚上喝了酒回家或者半夜起来洒尿的时候,经常会碰到一个鬼一样的人,走进一看,发现是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常威,你刚来他跟前,他就说:“大哥,我今天得到了郭将军的奖赏,完全是多亏了你当时给我使了一个眼sè。奖赏我就私自做主了,我们一人一半分了,希望你不要嫌少。”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情,更加不会知道是那一个眼sè这么值钱,常威就把银子塞到你手上走掉了。
和银子会莫名其妙地来一样的生活中的乐事还有不少,玩牌九只要跟人傻钱多的常威在一起玩,赢钱就不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生活中有不少麻烦事或者羞于大摇大摆办理的事,比如说rì子久了想找个小妞感受一下人生什么的,这常威竟然也会主动发现并且大体都能办好,说起来真他妈的妙极了、美极了。
唯一不足就是发现兄弟常威变傻了许多,酒可以拼了命地喝,话却越来越少,拳也好像不怎么会打了,打了也跟病猫似的,上次跟中路军偏牙将朱全忠比试,不过才十几招,就被打翻在地,好像还受了不轻的伤,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对于常威来说,这一点是非常痛苦的,本来一拳能打死的一只长白山野生老虎,却只是过去捋了捋老虎毛就好像感觉吃不消了,老虎不咬人倒也就罢了,要是咬人可该怎么办呀。好在事情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一个成功的英雄就靠这几下子也还是远远不够的,一场突来的变故不请自来,许多事情因此改变。
话说这些年与郭简“相交多年”的契丹国中将主将是幽州节度使赵延寿,两人大小仗打了不下百十次,虽然各有成败,城池有得有失,双方都谈不上占了什么便宜。本来以为两军就会一直以这种姿态对峙下去,可契丹国内政治素来复杂,因为政见不同杀人放火的事没有比中原少,近期更是白热化,两派相争王位,形势很自然演变到了迫使赵延寿要近期拿下沧州。
这一rì两军阵前对峙,眼看两军马上就要开杀,郭简发现老朋友赵延寿不见了,朝这边喊话的对方中军主将是一个年轻后生,自称为永康王的耶律兀yù,郭简知道耶律兀yù在契丹国可谓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不不晓,是个天王巨星级的偶像人物,兀yù人长得好看,酒量还更好,听说还工于书画,是未来契丹国王的有力竞争者,虽非现任国王的亲生儿子,契丹国王耶律德光却十分器重。
郭简听这后生小子言语轻薄、信口雌黄,而在契丹国这么年轻能接替赵延寿当上中军主将当属永康王耶律兀yù无疑了,心下暗喜,尤其看他带兵马不多,阵列不齐,生擒永康王、大振军威当不是难事,喜不能自胜,哪有什么心思跟他费话,话没说几句,带着手下兄弟cāo着家伙,千兵万马山呼海啸般杀了过去。
事情永远都是这样的,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但绝也不会像表面那样简单。饱读诗书的郭简本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但前提是军中士气不是那样低迷,不再需要一场大胜来重振军威,而作为主将的郭简又不想建功立业、扬名中外,尤其前提是对面这个臭小子不要演得那样逼真、演得那么有实力,显然,目前这些前提条件都不具备,郭简杀过去送死也可以说是必然的。这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古往今来,剧本素材都差不多,已难以推陈出新,只要你敢演,只要你演得好,那怕是在高手面前,一样可以出彩,相信这也适应于可以预见的未来。
那个懂诗词会歌赋的郭大将军已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连同所带来的几万有时看地来蛮讨厌的士兵也一起干干净净地死了。当把对方阵型冲乱,杀得很爽、很过瘾、很提神过了以后,看到那个油腔滑调的年轻人已经渐渐远去,四面八方无数个契丹兵却杀气腾腾来了的时候,知道上了影帝当的郭简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英雄就是这样,不用你来告诉他怎么做,他就什么事都已经开始做了。当大家都还在发蒙等死的时候,谁也不知他是怎么穿上了郭简的独一无二的鲜亮铠甲,骑上了那独一无二白蹄、拳毛、露紫宝马,拿着独一无二折铁宝剑,变成了独一无二的郭简,不要命地朝着那该死的永康王一路杀起,脖子上的纹刺的飞雀跟跨下的宝马一样,其舞飞扬,两只动物仿佛到了生命里最疯狂的时刻,本xìng里最野xìng的东西尽展无遗。
契丹兵一下子被这架式吓到,哪里见过一个主将像失了心疯地砍人,一边与常威厮杀,一边小心保护着耶律兀yù撤退。
常威暗叫不妙,身上已被刺了多少枪,耶律兀yù越来越远,契丹兵却越杀越多。他当机立断,砍下一个契丹兵的头,提在手上,骑着宝马一路向四面狂奔,运足十二分内力,震天动地不停呼啸道“永康王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惊魂未定的沧州将士早已清醒过来,看到满身鲜血还在四周奔驰疾喊的常威,一时被他感动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也忘记生死,呼天喊地地杀向契丹兵。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那个懂诗词会歌赋的郭大将军还没有死,几万有时看起来蛮讨厌的士兵又活过来了,常威却从此再也不姓常了,成为了郭大将军独一无二的儿子,姓郭名威,“郭威”也成为未来中原武林中响当当的两个字,后来不久中原出现了一位叫“郭威”的皇帝,现在还不知道当皇帝的郭威是不是就是眼下的这位。
从此以后,只要两军交战,沧州兵无不高喊“郭雀儿!郭雀儿!郭雀儿!…”而奋不顾身,一时之间,沧州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郭雀儿”三个字也因此响彻整个中原,社会反应相当良好。
一场战役下来,死了不少该死和不该死的人,个人英雄主义、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三者有机地统一了起来,产生了光彩炫目的火花,同时得到了极大的彰显,使那此不敢闭门造车的史官们一时兴奋不已,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素材。然而,一个人是英雄还是jiān雄,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会有区别的,当面对更大考验的时候,也许我们看到的和想到的会有差别。令人不解的是,战乱中完美的偶像级英雄是极少的,而且其生命注定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