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朋为了自己的儿子前途、xìng命着想,也是看在整件事情或多或少与他有关,不仅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还低价出售了店铺、良田、囤积的紫砂壶,大半辈子的辛苦创建的时氏紫砂壶基本上付之东流。
余下的一间窑厂与宅院,成了时朋最后的一丝曙光,是否能东山再起?
如今的时朋两鬓斑白,经过易裕等人的不分轻重的暴打,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身体每况愈下,哪里还会斗志雄心去东山再起呢?
时朋已经不年轻了,在市井勾当多年,棱角磨平殆尽,没了早年间的冲劲。因为家产基本上所剩无几了,故此沈氏把原先的数十多名仆人和家丁尽数遣散,只留下翠屏一个,偌大的宅院显得空荡荡的。
时彬因为家逢巨变,为了安抚家人,因此并没有去社学,陪着父母身边处理一些琐事,宽慰时朋、沈氏的情绪是当务之急。
“父亲大人,不必忧伤,窑厂还在,我们时氏紫砂壶的根还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任谁遭遇了由盛到衰的过程,情绪上都会出现偏差,时朋也正是如此,看着桌子上的粗茶淡饭,不免唉声叹气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现在的情况不正是司马光所说的吗?”
时朋也是秀才出身,家学渊博,能够在此情此景引经据典着实不易,颇有点自嘲之意。他不是公子老爷出身,寒门士子放弃科举,从事末等商路,需要拥有的决心比较大,因为在读书人心里面,读书是改变门第的唯一出路。
不论你多么富有,商人的身份着实会令人抬不起头来。时朋也曾经做过思想争斗,想学着先贤们,专心研读四书五经,一朝金榜题名,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正如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时朋的家境并不好,祖上的荫蔽时至今rì早就沦为务农的寒门了,先人乃是宋代科考状元时彦的荣光在明朝万历年间似乎并不值钱。
一首《青门饮·寄宠人》是时彦留给子孙的最后一点东西,书写在族谱之上,供后人瞻仰。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残照……”北国的风光霎时映入眼帘,唐诗宋词果然名不虚传。
时朋一家子沉浸在略显悲凉的气氛之中,平时侍立着的仆人全然不见踪影,大手大脚习惯的沈氏也换下了光鲜的绫罗绸缎,听到时朋的话语,她不免感同身受,发着牢sāo道:“现在想想以前的生活是多么的舒适。”
沈氏前几天还抱怨,新衣服太少了,如今连旧衣服都当掉了,所有值钱的几乎都变卖出去,转交给沈德胜用于在南北两都的打点上司之用。
翠屏是唯一不离不弃的婢女,从小受到时家的照顾,他感恩戴德,以前每月还有例钱,现在是分文全无,却还决定在时家做下人,可见翠屏的为人淳朴、善良,不会因为主人家一时潦倒而选择其他的富裕门户。
尽管翠屏有卖身契,但到了明代解决卖身契约还是比较简单的,翠屏在时家这么多年,主家讲情义一点的话,她是可以直接离开的。
时朋、沈氏明确提出过翠屏不会担上官司,翠屏坚定地道:“老爷、夫人待我不薄,小婢没读过什么书,可是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时府上下的仆人连同管家有十多人左右,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翠屏之举着实感动了时朋和沈氏。
因此待翠屏亲如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吃着素菜。大鱼大肉吃多了,品尝着这些看似不尽人意的菜肴,却吃得津津有味。
“翠屏,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鹤鸣楼的大厨做的还好。”时彬夹了口青菜由衷地赞道。
“哪里啊,二少爷喜欢吃的话,以后做饭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了。”翠屏习惯xìng地站了起来回答道。
沈氏瞥了一眼时彬,语气和蔼地道:“翠屏,别听仲黎的,我之前都说过了,以后做饭的活,我们轮流干。”
以前时家比较富足,比普通百姓多吃一餐,现在变为两顿饭,翠屏一个人全做了,倒是不会太累,只是她还要兼顾偌大院子的杂事,劳动量就太多了。
骤然沦为节衣缩食门户的沈氏,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做家务,所以主要的工作则由翠屏来承担。
“夫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翠屏受宠若惊地道,沈氏在时府的威望尚在,她打心底里尊敬。
正当众人还在为谁cāo办下一顿饭争论之时,门外出现了一阵铁蹄夹杂着吵闹的声音。
时府门外,李大贵带了一众校尉,除了十多名帮闲之外,还一些被强行架来的百姓,马车上全是碎裂的供chūn大壶。
宜兴出产这种茶具,只有时朋的窑厂了。李大贵此行的目的不难看出,估模着是想再火上浇油,彻底败坏了时家在当地的名声,断了时光的银钱收入,那么沈德胜进京打点的路程不会这么顺利了。
当然李大贵还不知晓时朋当机立断,先手筹措了五千两白银,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从时朋这方面突破了。
“按照我先前说的指示做吧。”李大贵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背脊因为遭受了水火棍的威势,腰板挺不直,弯着身子不耐烦地说道。
沈德胜走后,锦衣卫百户卫所实际的领导者又变为了李大贵,恢复了原先的形态。他要收拾的人多了去,没时间在这里面瞎琢磨。
嫡系小旗倪勖应声回答,然后命令架过来的百姓和帮闲把陈旧的供chūn大壶砸到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道:“天杀的jiān商,买了几天功夫的茶壶就出现裂痕了,什么时氏紫砂壶,我看比普通的陶壶都不如,还我银子,还我银子!”
有锦衣卫在旁边坐镇,刚才还犹豫不决的老百姓无可奈何地依言而行,照着李大贵的安排做,还能得到上百文的酬劳,忤逆的话,少不了一顿毒打,何必呢?
反正商人都是重利轻义之辈,愧疚之心少了许多,叫嚷的声音愈发巨大了,惹得了许多围观的百姓。
议论纷纷的百姓,有些知道内幕的,开始小声互相攀谈道:“你听说了没有,据说时府的大公子得罪了李大鬼。”
宜兴当地的百姓给总旗起了个诨号“大鬼”,还有些人称作“狗腿子”、“三狗”之类的。一般只有令人憎恶的人才会有这么多难听的别称,李大贵在当地百姓的名声可见一斑。
“还别说时府这个大公子够胆子,不仅得罪了大鬼,还shè伤了番子!”
“偷偷告诉你们,这个番子来头还不小呢!据说时公子是为父开枪的,当时的场面……”
形形sèsè的路人在一旁交头接耳,大伙都明白,李大贵唱得是哪一出,根本就没人怀疑供chūn大壶的质量。
时朋在宜兴做这方面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供chūn大壶是经过百姓们家家户户考验过的,每一个出窑的茶具都经过时朋的亲自检验,哪里会在刚买不久就出现裂缝的?
李大贵完全是摆明了要讹诈时府,时朋等人姗姗来迟,看到这一场面,沈氏顿时昏厥了过去。
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妇道人家,经历了险些丧父丧子的悲剧,还没缓过神来,李大贵就带了一帮人在门口闹。沈氏一个足不出户的妇女直接被吓昏了,时彬读圣贤之书,胸中一股浩然正气勃然而出,怒斥道:“李大贵,你不要欺人太甚!天理昭昭,你如此罔顾法纪,早晚有一天会暴尸荒野!”
“大胆!小小的秀才敢冲撞锦衣卫总旗,你是想进诏狱尝尝水火棍的滋味?”小旗倪勖马鞭应声抽了过来,时彬昂扬站立,毫不闪躲,堪堪忍受了一鞭。
“哈哈,水火棍我想你们这些丧家之犬早比我先行品味过了吧。”时彬显然是暗讽李大贵、倪勖等人被沈德胜关押过诏狱内严刑拷打过一遍。
倪勖火冒三丈,丢掷了皮鞭,拔出绣chūn刀就要砍向时彬,沈德胜这个百户走了,宜兴还不是李大贵说了算,而且他们又和番子们达成了共同进退、守望相助的协议,有秀才功名在身又怎样。
锦衣卫向来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大不了找县衙的熟人把时彬的秀才革除了。
“慢!”李大贵对着倪勖说道,他不想把事态发展到如此大的地步,这次来的目的只是让时府破产,或者说给时光、张楷一个信号,别不把我李大贵当成摆设。
“大人,这个秀才出言不逊,不如……”倪勖气不过,但是不敢违逆李大贵的命令,收起了绣chūn刀。
李大贵使了一个眼sè,让倪勖站在后排,自己则出列道:“时员外,你也看到了,贵府出窑的供chūn大壶品质低劣不堪,导致许多百姓的生活造成了影响,是不是应该补偿补偿啊?”
时朋连正眼都不瞧李大贵,直截了当地道:“李总旗,你说个数吧。”
“果然够爽快,怎么着也要一千两吧?”李大贵摆着手势,眼睛里冒出凶光。意思不言而喻,你是要财还是命,自己看着办。
“笑话,这些供chūn大壶加起来翻十倍都没一千两,你真敢狮子大开口啊!”时彬作势yù冲出去和李大贵等人拼命,却被时朋拦住了。
“哦,那么李总旗觉得我在县城郊外的窑厂可值一千两?”时朋哪里不明白李大贵意有所指啊,他的家族也有支系做茶具,早就盯上了时朋的窑厂,那块地的泥土极其难得,不论做茶壶还是其他的陶器都十分好用。
“时员外是个明白人。”李大贵一副jiān计得逞的模样,与时朋当场书写了一份转让契约,画押之后,李大贵才带着一帮人离开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