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暮响 第七十五章 梦中人

作者 : 冯绾骏

()陈青阳伏在书案下面,一直佝偻着身子。因为皇上就在书案旁边,咫尺天颜,让他心里面很有些惊慌。他冲着书案里面看过去,只见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一双重绣浓采的龙鞋停在了座椅前。过了一会儿,却是伸向了里面,想来是皇帝坐了下来。陈青阳不由得向外面让了让,又怕顶住了幔布,被人发现行迹,只得挺直了身子,但脑袋却顶向了案桌。因他轻手蹑脚,一触之下,即刻发现,所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在陈青阳心里,反而惊得一乍,手心里也开始cháo湿了。

只听得书案里侧发出一种绵厚醇浓的声音:“你说说看,鞑靼使节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话语自然是皇帝发出的,虽然漫不经心,却带有一丝恼怒。

接着,一片寂然无声。陈青阳原想听到太子回答,但转念一想,太子是哑巴,自然是比划了。果然,皇帝说话了:“你打量着朕不知道!使团的什么二王子怎么知道你姐姐的?还不是你唆使的?”

这时,陈青阳却听见衣袖迭沓的声音,接着就是咚咚的磕头声。过了半晌,陈青阳听见皇帝说:“这件事情是你的首尾,别打量着朕不知道!还有,朕那好弟弟的独苗,不清不楚的死在了外面,你也月兑不了干系!”

陈青阳又听见外面衣衫摩擦石板的声音,然后是太子依依呀呀的着急的吭气声。皇帝没好气的说:“你的心事我知道。你就是怕你将来的皇位不保。你那好sè成xìng的堂哥成了你的阻碍,你巴心费力的除掉,还情有可原。你那姐姐,怎么就也碍了你的眼了?”

陈青阳蹲在下面,看见面前的帐幔轻轻晃动,仿佛有一阵风吹过。但是外面寂寂无声的,让他只觉不寒而栗。他真怕被皇帝和太子发现,而唯一能救他的公主不在身边。如果真的被发现,让太子揪了出去,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皇帝说:“哼!罗廷恩倒是一个干吏。你请来的鸡鸣狗盗的一伙人,可都让他给查了个底朝天。你那个jīng明能干的白崇术,你可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朕送他到地府去了。活在世上不办人事,还不如下去了,是个干净!”

过了一会儿,皇帝说:“我知道,你处心积虑的想朕这个位子。你以为去掉个世子,就太平了?告诉你一句,斩草要除根!你去掉一个世子,人家能弄来一个新的,你信不信?你成rì里就敢杀杀**鹤鹤的出气,真的动刀子,你又手疲脸软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句话你记住了,斩草要除根。”

接着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公主已领人奉茶进来了。进来后,皇帝也换了一副口气,恢复了刚才温言和煦的气氛了。公主因问二人刚才说些什么,陈青阳听见冷了场,想了想也许是太子在比划着,因此没有声音。

皇帝忽然说:“对了,刚才出来时,忘了拟一道旨了。”

公主说:“那值什么?就在这儿吧,父皇你说吧,儿臣就在这儿写。”说罢,公主坐到了案前。她坐在椅子上,两只脚交叠着,上下一晃一晃的。陈青阳只感到眼前的两朵莲花荡来荡去。因他不敢过于靠后,公主的鞋面几乎擦着他的脸面而过。他见幔布在公主的脚面带动下,已是掀开了,能够看见远处太子的袍服。他怕太子一旦移动,就看见他躲在了桌下,忙捉住了她的一双脚。他捏着她细密的白布袜,柔滑绵密。再看她的双脚小巧玲珑,脚尖一动一动的。

只听见公主哎哟的叫了一声。皇帝问:“怎么了?”

公主说:“没什么?刚才一错神,写错了一个字。”因此她再在上面写了一个字,随意揉了揉,顺着自己的腿弯滑了下去,一下子扑打到陈青阳的脸上。陈青阳连忙捉住了纸团,轻轻的移到一旁,放在了一边。他因此吓得丢开了公主的脚,公主的脚又悠悠荡荡的晃开了,但显然没有前次那么快了。陈青阳心里打了一个突:这要是在普通员外家中,这么和小姐勾勾搭撘的,被发现了至少也是一顿好打。要真的被皇帝发现躲在公主的书桌下,不知道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公主写完了,轻嘘了一口气,口气中有些许欢畅。公主自己发觉了,不自禁的咳嗽了一声。因这一声咳嗽,她想起一件事,说:“儿臣最近访到一位名医,最能治得疑难杂症。太子的病症正好让他看看。”

皇帝说:“难得你费心记挂着。”皇帝斜睨了太子一眼,太子慌忙垂下了头。

没说几句话,皇帝即刻起身回宫了,太子和公主伺候着离开了。陈青阳见门关闭着,拉开幔布觑了几眼,发现再没有人了,急忙走出来了。待要打开门,却发现门是紧闭着的,无法打开。因此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一直记着素娘临走前交代他的话。因为皇帝的缘故,他躲在桌下躲得太久了。

等了一会儿,陈青阳听见脚步声,他急忙冲门缝中看过去。一眼看过去,原来是公主笑意悠然的走来了。公主打开了门,他急忙讪笑了两声,就要夺门而出。公主原想还要拉下他说一会儿话,但身旁跟着太监宫女的,一时不好意思拉着他。只好任由陈青阳急吼吼的走开了。公主一直目视着他远去。

陈青阳一气找到了素娘。但素娘木着脸,见他来了,更是沉下脸来,不去理他。陈青阳只得忍气吞声的作陪,叫了好几声好妹妹,都让素娘充作耳旁风。陈青阳在一旁惶急失sè,也毫无办法。后来,还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第二天,郑王去道观里打醮,又叫过了陈青阳伺候着。陈青阳因这天才从眠月处出来,带上了素娘的宝盒,原是想通过还盒,讨上和素娘说几句话。谁知道在半路上,就被叫着伺候郑王前往道观。

郑王法事做完后,在清虚观里用了斋饭。晌午时,选了一处僻静素洁的房间歇中觉。原是胡清泉和陈青阳二人在旁边的榻上休息着。胡清泉朦朦胧胧中也是酣然入睡了。陈青阳却是心内焦灼,看着窗外炽烈的阳光,没好气的想事情。

却听见郑王在那边的床上嗯嗯呀呀的乱叫着。陈青阳吓了一跳。他以为郑王需要吃茶,跑了过去,才看见郑王大汗淋漓的以手托额,而且全身如筛糠一样的瑟缩。看来,郑王是餍住了。

陈青阳这时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宝盒,放在了郑王伸出的另一只手中。他打开宝盒,吓了他一跳。要不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郑王做的是噩梦,不然早吓月兑手了。只见盒子里面显得是一阵幽深黑暗的迷雾中,有一位白发幡然的老皇帝正向着惊慌失措的郑王追赶。郑王惊的是魂不附体,脸上是鼻斜嘴歪的。老皇帝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森然向郑王伸着。郑王虽然害怕,只好却住了脚步,怯怯的伸手应着。只见两人的双手刚接触上,就见老皇帝嘴中如激箭一样喷出一阵黑血。这阵黑血喷的皱巴巴的龙袍上黑印斑驳,也惊得郑王两眼瞪得如同铜铃。

陈青阳听到郑王还在嗯嗯的惊秫着。他正在心慌意乱之际,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忙直起腰来,正要把宝盒藏到怀中,但眼神已经扫到一个道士捧着一盏托盘进来了。他只好捧着宝盒迎着道士过去。

陈青阳做贼心虚的,先就作sè提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意思是让道士轻手轻脚。道士明白他的意思,顿时脚步放缓了。陈青阳见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茶。他一只手夹着宝盒,就要用双手捧托盘。道士怕他打碎了托盘,忙从他手中接过宝盒,先替他拿着。陈青阳也没疑其他,快速把托盘放在了桌上。就要从道士手中取回宝盒,却见道士两眼滴溜溜的到处乱看。

陈青阳原是想看看道士到底心里想些什么,取过宝盒时,从上面打开了一道缝。他看了一会儿,心里大惊,但没有失sè,任由道士抽开手,轻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

陈青阳站在当地,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郑王呀的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这一声大叫也惊的陈青阳回过神来。胡清泉也猛地惊醒了,忙上前来,和陈青阳一起伺候。

郑王穿好鞋袜后,嚷着口渴。胡清泉捧着桌上的茶碗,正要递给郑王。陈青阳忽然止住了。陈青阳笑着对郑王说:“王爷且慢用茶,小的因在庄中经常随着一些古记老人儿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能相梦的,教了小的几手。想先为郑王一试。”

胡清泉陪笑着说:“陈青阳能相梦,的的确确是真的。有一次,他和我赌胜,说第二天能知道我做的什么梦,结果竟让他相中了,竟是一丝一毫也不差。”

郑王哑然一笑,忍住口渴,说:“你说说看,我做了什么梦?”

陈青阳说:“王爷一起床就嚷着口渴,自然是和嘴巴有关系的。俗话说,病从口入。王爷自然梦到饮不洁净的东西。这主王爷近rì应该禁口。”

郑王眯缝着惺忪的眼睛,说:“继续说下去。”

陈青阳因想了一会儿,说:“天下关爱己身者,除父母外再没有别人了。王爷近rì病从口入,想先帝在天之灵,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示jǐng于王爷了。王爷的这场梦自然是和先帝有关了,不知青阳猜的可对?”

郑王听到陈青阳的这几句话,肃然动容。他问:“你……,你接着说。”

陈青阳愈发宽心了,滑口说了下去:“先帝怕王爷吃了不洁净的东西,是以口吐鲜血示jǐng。不知王爷这可是真?”

郑王颤声问:“你说,先帝口吐鲜血?你何以得知?”说完炯炯有神的盯着陈青阳看。

陈青阳被看的有些心悸,忙敛容正sè说:“此乃仙人不传秘法,乞王爷赎罪。”

郑王盯了陈青阳许久,却是转过身去。站在了桌前,紧盯着茶碗,看了一会儿。忽然厉声呼喝外面:“来人呀!”外面的几位护卫进来了。郑王指着茶碗,厉声喝道:“赶快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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