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群和淮将军的人就在旁边的两间房里,应兄弟先请休息,晚饭的时候统领会派人来请。”韩充带到住所之后便即告辞,一路上除了对刚才追捕刺客时出手的道谢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话,像是刻意的保持着一些距离,联想到统领的意思,应劭便也只是沉默的跟在一旁。
连rì奔波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过,应劭略微检查一下四周环境,确认了尹卓和黄群的情况便进了屋,里面布置朴素但非常舒服,所有用具一应俱全,火盆也早已生好。月兑下外衣后,应劭坐在床边,透过窗户的一点缝隙看着东边,生rì是到了,不过几天前许下的下雪这件礼物却没有到,他模了模胸前的香囊,把烦恼抛开躺了下去。
晚饭的时间比寻常晚了许多,而且统领派杜云归来请三人的时候也并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向在近旁的少安城行进的一路上不断有将领加入进来,很快就成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自然有之前在统领那里闹事的那些原卫西将领,其中有不少显然认识黄群,不过即便他们再想向黄群打听广武的事情,也知道在这种环境中绝对不合适,只是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就满怀心事的回到各自原来的位置。
“杜将军,看起来这不像是只为我们接风而已吧。”三人中以黄群算作跟这里最熟,看出了应劭跟尹卓的疑问,便开口询问。
杜云归微微一笑,道:“北诺的传统军中即便是非战的情况下也是不能吃年夜饭的,但这边的风俗极为重视年夜饭,所以统领做了变通,洛西营在卫西只要不是正式战争状态的话所有兄弟分批轮番吃年夜饭,不过只有统领一个人知道时间而且临时通知。今天我托三位的福可以提前放松一下,说起来还要感谢三位。”
“过几天就到新年了。”这次开口的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是尹卓,“为什么北诺不吃年夜饭?”
“在北诺七镇建立以后,极为有效的抵御住了沙蒙南下的侵扰,成为沙蒙最yù毁之而后快的目标,他们在屡次吃亏后jīng心筹划,暂停了南下之举有五年之久。终于在第二十年年底的时候,北诺镇守想着难得的新年,又是北诺建成的第二十年,多少应该让部下的将士们略微放松一下。其实说起来也就是新年夜犒赏三军吃顿烤肉,没想到潜伏进来的细作得知了这个消息,沙蒙集结jīng锐算准年夜饭刚吃完的时候突袭安阳,守军措不及防下损失惨重,安阳城门失守。虽然最后在其他六镇的迅速支援下经过一番白刃巷战最终北诺守住了安阳,但那一夜北诺在安阳城内阵亡了两千多人,其中接近一成都是多年鏖战幸存下来的宝贵将领,可以说北诺军的基础框架在那一夜毁了几乎一半。在这之后沙蒙趁机对北诺七镇轮番sāo扰,一下子没有了过半基层指挥力量的北诺军应付得疲于奔命屡屡告急,昆定只得调集其他防线力量北上的同时以向沙蒙称臣年年进贡为条件求和。也因为北诺军主力尚存的关系沙蒙接受了和约,但这一系列战败对北诺的影响持续了好几十年,直到洪庞和叶封的时代才恢复了对沙蒙的反击能力。在昆定向沙蒙称臣之后当时的北诺镇守就在安阳塔顶饮剑自尽,遗言是不要在历史上留下他的名字。当时的皇帝念在他一生功劳显赫,把他家举族流放的同时答应了这个请求,所以现在也没人知道那名镇守叫什么名字,只是民间流传下来好像是姓方。”
“杜将军似乎对那名镇守非常同情。”尹卓观察者杜云归的表情。
“这倒谈不上,他确实犯了错,应该受罚,自尽也只是一个军人基本的荣誉感。只是在他之前并没有任何北诺镇守的名字记录,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就是建立北诺的奠基者,至少也是在北诺苦守了二十年,固然有错,功绩也不该被人遗忘罢了。”
“是啊,而且过去了那么多年的往事,真相怎么样又有谁说得清呢。”应劭脑海中浮现出了沈中这个名字,下意识的道。
杜云归看了看他略有些歉意的表情,笑了笑,觉得扯得有些远,便改口开始向三人介绍晚上统领所请酒楼的名菜。
统领所定的聚仙楼装修豪奢,分为五层,即便在广武也找不到多少家这样的酒楼,在少安来说,应该就是最高档的了。统领站在门口,亲自迎接所有到来的将领,应劭三人被安排在顶楼跟韩充和杜云归一桌,同桌的另外几人看起来也是军中高级将领。开席后统领并没有多坐,一直到各人开吃有一会后才从外敬酒回来,满脸通红的又在桌上逐人敬了一圈,道:“今天还是老规矩,是赵某感谢各位一年来辛苦追随为我卖命的rì子,各自高兴不需其他,平rì里加倍努力就是。”众人答应一声,一起又将杯中酒干了。
统领长出一口气,斜眼示意一下,韩充当即站起向几名高级将领道:“也该到我们下去敬酒的时候了,杜兄就留在这里陪贵客。”
等韩充领着其他人出门留下应劭三人还有统领和杜云归后,统领坐直身体盯着黄群道:“贤侄这次目的该不会只是来我这里搬救兵吧?”
黄群放下手中杯筷,肃容道:“统领法眼无差,我等此行另外一个使命是前往宁界。侯爷得到消息,周克明的人已经出发前往宁界寻找助力,而淮将军受伤在目前广武被围的情况下无法成行,让我等先行前往宁界拖延住对方,为雪降广武围城之困得解后淮将军的宁界之行争取时间。侯爷万般嘱咐就凭我等三人并不足以完成使命,特让我等拜见统领求以援手。”
统领微闭双眼摇头道:“这洛明房真不愧是卫王的儿子,有什么事都一定会想方设法拉洛西营下水。其实我想他派你们几个出来也只会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恐怕只能让你们失望。”沉思片刻后,统领示意三人继续用饭,“本来白天我就该问清楚这些早点打发你们上路,只是看你们一路上应该没有怎么休息过,这附近没有比我的大营更安全的地方,顺道也可以给我一些时间来作安排。洛西和宁界那边最近都不怎么太平,长羽弓手已经零散的跟大统领的前部有过几次试探,也许是摄于没有把握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暂时没有更大的动作,但双方主力都已然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产生大规模冲突,所以我现在必须作为大统领的预备队和奇兵威慑宁界。先行增援广武再调头的想法我也考虑过,不过一来如果卫北龟缩回去,并没有短时间内解决战斗的把握,二来就算能解决卫北,如果宁界趁机发难跟大统领全力交锋的话双方就会彻底撕破脸面,那也许就再没有和谈的机会了,这个险我不能冒。”
“侯爷在这两件事上让我们都向统领请教,赞统领乃是跟先主卫王同代的英豪,必有远见。”统领把话又带回了已经明显拒绝掉的增援广武上,不过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跟统领差距过远的黄群虽然有些不满却只能尽量的不在语气上表现出来。
“洛明房的意思大概是在淮昱和他都暂时无法成行的时候,从洛西营找一个有分量的人来代替。”统领并没有接着把洛明房希望他亲自出面的意思明白的说出来,“但是这并不合适,现在双方已经有了摩擦,任何洛西营的人去云州都只会适得其反。”
“侯爷没有这边最新的情报确实没料到情形会是这样。”黄群很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需要做给宁界看的,并不代表洛西营暗地里不能提供帮助。”统领扫视一圈,“就像我这里有不少别人的耳目和眼线,在洛西边界和云州的暗地里我们也多少是有点办法的。”
这句话在给出了统领答复的同时也解释了下午的时候他为什么让三人先好好休息然后安排在今晚吃年夜饭,见黄群看向自己,应劭知道清远阁的路线说起来属于自己老师提供的,是不是告诉统领该由自己决定,开口道:“统领,我们会绕过大统领现在驻守的边境,也许从海路进宁界。”
“对,陈知行是清远阁的弟子,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统领看向窗外,“云归,替我送送他们吧。”
杜云归站起躬身领命,带着三人从房间角落打开一条暗道下楼走出酒馆,然后熟练的领着三人在黑暗中走街串巷,不多时就来到城墙下。杜云归到一间屋前有节奏的敲了敲,不一会里面有人开了门,四人进去后从床板下钻过一条地道,再出来时已经在城外,不远处早有人牵着马匹等候。
“三位的马匹已经过于劳累不堪远行,这是我亲自为你们挑选的坐骑,应该不会比原来的差多少。你们的行李都已经整理好,我们绝对没有动过,不过想来你们的重要物品也不会离身。”杜云归笑了笑,又道,“本想一路上能跟三位多增进些了解,不过三位既然另有捷径进入宁界,杜某就不方便随行了,只能期待与三位在云州的再会。”
“有劳杜将军,还请路过时代我等向大统领告罪一声,并转告不rì皇孙和淮将军会亲自登门造访。”黄群抱拳一礼,“不知我等到云州后如何联系将军,另外洛西营对宁界的了解远胜他人,以杜将军看来,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相信宁界的大致情况卫南侯在你们出发之前都讲解过了,也不必我来重复。不过私下来说,我倒确实觉得宁界有一个人需要特别留意一下,这个人叫许其言,是宁界名门许氏的人,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目前已经官至侍郎,而且他入仕时间只有三年,称得上是天纵之才,统领对他也极为重视。至于其他的情报,到云州后我会第一时间整理出最新的给你们。”
“我们入城后怎么联系?”
“云州毕竟是宁界的都城,洛西营见不得光,联络方法一直在变动。不过只要你们从云州东门入城,我就可以知道你们到了,城内商贾众多,可以先在这类人聚居的西市找个客栈落脚,之后我会联络你们。另外现在宁界应该对洛淮使馆盯得很紧,我们碰头前最好不要接近那里。”
“杜将军也请转告统领,请你们都多加小心,洛西营势必成为周克明下一个重点目标,种种手段会接踵而来。”
“洛西营伴随洛淮开国建立,风雨这么多年,赤虎旗不是能轻易撼动的。只要我们能在宁界取得足以让圣上下定决心跟周克明公开摊牌的成果,这反贼目前的大势必然土崩瓦解,各位一切小心。”
“云州见。”黄群和应劭齐声道别,尹卓虽没有出声但也微微点头示意,三人策马远去。
再往西已经是属于洛西营的领地,于是三人商议过后弃掉长兵刃,这样一来尹卓的飞刀和黄群缠在腰上的链子刀都已经不太显眼,而应劭虽然背负长剑,言行中扮作随从保镖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由于三人选择的路线贴近南蛮边境,加上统领在少安时对他们出发时间地点的惑敌之计,一路平安无事,这一rì三人翻过一个山头后已经能够看到大海和远处一个小岛的朦胧身影。
“都说没有清远阁的人做指引其他人永远都到不了岛上,看起来也就只有这点无遮无盖的距离,应兄你觉得这个传闻是真的吗?”黄群从没有见过海,眺望了一下远处后颇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
“水上看着近的距离其实相当远,虽然我也从没见过海不过听说海水的颜sè应该是碧蓝或者有些泛绿的,这片海水远看却是白中带着些灰,应该是有雾的原因。但是有雾按道理来说我们就看不到清远阁所在的那个岛,所以我想那些雾可能只是聚在海面上不很高的一段空间,而我们现在站得位置比较高视野没有被雾遮盖住。如果真的到了海上笼罩在那片雾里应该周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海水下再有礁石或者暗漩的话确实凶险异常,一个不好就会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一辈子没见过什么水倒叫应兄笑话了,尹兄,我们这就下去如何?”一路上尹卓仍然还是沉默寡言,现在也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完全没有加入两人谈话的意思,黄群只好主动拉他进来。
“现在是冬天,不然卫远是很热闹的,老师说清远阁最漂亮的时候还在夏天,可惜这次我们是没机会了。”应劭见黄群被尹卓冷了场,赶紧接过话头。
“我们走吧。”尹卓似乎才回过神来。
三人进到卫远才发现这座小镇在这个新年伊始的早晨热闹非常,各种店铺书馆食馆比比皆是的开着门,里面都是人头攒动,从长衫文士到虬髯大汉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齐聚一堂,本来觉得会不会暴露行迹在进来之前刻意对打扮经过一番整理的三人这才发现进了镇子的人群,自己就像泥沙冲入了大海一样变得无影无踪,即便是一脸yīn沉的尹卓也没有任何人有兴趣多看一眼。黄群和应劭相视一笑,索xìng也不再扭扭捏捏的掩饰,完全恢复了平rì里的言行。
“就是这里吗?”黄群见应劭在一家名叫“依山入海”的旗帜前停下了脚步,抬头仔细打量一番这间规模颇大的客栈。
“应该没错,唯一担心的只是要找的人会不会不在。”
“我留在外面看着。”尹卓走进街对面一间茶馆。
“也好,那黄兄就跟我一起进去吧。”
这间客栈外面看着并不起眼,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大,一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大堂就像一个天井,顶层最中间的位置并没有屋顶,只是靠着高层上伸出的屋檐给一楼遮风挡雨。一楼只闲散的摆放着九张桌子,都是只能坐四人的方桌,最中间是一座池水假山,那假山正中九层巍峨造型的阁宇任谁一看都知道只可能是号称举世无双的清远阁,二楼上伸出屋檐的四个角落都有竹节接续水源到假山上方,然后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让水顺势流到假山上撞击岩石,加上屋顶的空中投下的光线,形成一幅烟雨朦胧的美景。
两人正要往里走,被几名保镖模样的汉子上前拦住,彬彬有礼的躬身道:“请问两位可有预约桌子?”
应劭上前一步道:“我等是慕名特来拜会刘友渔刘先生,还请通报一声。”
领头那人虽仍是很客气但眼中却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不耐烦之sè,道:“敢问阁下姓名,好向老板传话。”
“区区无名之辈,只是因为师友跟清远有些渊源,受托前来,这里有家师信笺,还请交付刘先生亲启,他看过之后必然会见我等。”
领头那人恭敬的双手接过,道:“老板现在不在,贵师之信我会妥善保管尽快呈给他过目,两位如果没有其他要事不妨在卫远游览歇息几天,等老板有答复后我等必然上门恭请两位贵客。”
几名出去的文人正好听到应劭跟那领头之人的对话,发出一阵哄笑,应劭再看那领头之人时,见他把自己交付的信随手的递给了一名手下,当即醒悟过来。以清远阁的名头,老师的师弟刘友渔在前往清远阁的必经之地卫远所开这家客栈又是光明正大的打着他的名头,抱着见他一面得其赏识而入清远阁之门的人必定数不胜数,刘友渔当然不胜其烦不愿接见,而那些前赴后继者为了能从竞争者中月兑颖而出所用的手段想来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名领头者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打着师尊友人与清远阁或者刘友渔有旧招牌的冒充者。自己的目的和真实身份又不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应劭无奈之下拉住已经转身的那领头之人,肃容道:“这位兄台,实不相瞒,我们也只是不想负了一身所学,不知道想见刘先生有没有什么更方便和快一些的办法?”
那领头之人似乎很满意应劭的实在,哈哈笑道:“小兄弟够直接,那我也不用拐弯子了,文武之中你可以任选一项,只要确实有出众之处,就有见刘先生的资格。”
应劭的文采只是能写得出寻常书信的程度,在历来文风更胜武名的清远阁跟前就算对方找一个刘友渔专研文道的徒孙辈出来自己也只能是班门弄斧。“这文的方面,”看了看黄群,见他耸了耸肩,于是在心底想象了一下尹卓吟诗作对场景的应劭没有看身后,“我们是不敢在清远阁门前自取其辱的。不知道武的方面要怎么样才能让兄台觉得有可取之处?”
那人看到应劭和黄群对文道的反应,又是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有意思,这样吧,看小兄弟你们年纪轻轻就这么会说话,我就破例一次。大过年的舞刀弄枪也不好,只要你们能露一手让我觉得佩服的,就算你过关,我立刻把你的信送给楼上的老板过目。”
临行前知行说过刘友渔在武道上的实力虽然比他要差一筹但并不太多,刘友渔派在这里挡去闲杂人等的这名领头之人的实力必然不可小视,应劭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恐怕只有知行老师的四成左右,而通过一路上的了解黄群和尹卓也大致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把握,而且是己方有求于人。想着那人提出的要求应劭又看了看黄群,黄群看到应劭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应劭做主,这就是说他暂时也没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达到对方的要求。
这时一名侍女端着一盘水果从前面走过,应劭长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从中拿起一个苹果,然后拿起一旁的一个空盘子,转身对着领头那人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苹果,递给他,左手端着盘子,示意对方把苹果扔过来。领头那人有些模不着头脑,不过还是随手把苹果向应劭扔了过去,只是故意扔的很低,想让应劭弯腰去接苹果的时候出点丑。
就在那人刚扔出苹果的一刹那,他脸sè陡变,两柄利器带着虽然并不算响亮但极凌厉的旋转破风声从背后袭来,他转身抬手要接时,只见那两柄飞刀在他面前互撞一下,分从左右带着诡异的弧线飞了过去。再转身时,正好看到那两柄飞刀几乎同时击中那个苹果,瞬间将苹果分成了四块,并且由于飞刀命中的部位巧妙,四块苹果一改下垂之势抛了起来直向应劭手中的盘子飞去,被应劭微动左手一一接在盘子里。
应劭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拔下贴在自己脖子旁柱子上的那两柄飞刀,把接住的苹果端给那人,分成四块的苹果在盘子里又合成了一整个,除了上面的刀痕以外就像没有被切开过一样。
“真有意思,你们是练杂耍的吗?”一个清脆的女音从楼上传来,打断了下面领头那人想要开口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