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蒙蒙,chūn风倾斜,沥沥淅淅的雨水像一层淡薄飘洒的丝绸,倒让山间景sè,多添了几分chūn意。
“我yù飞天天不肯,洞外一片下雨声…”山间传来一阵高低起伏沙哑难听的声音,要是此时有江南风流之士路过此处,定要寻声大骂而去。这怪异的声音吟起烂诗来,好比一碗酸汤中吃出一只臭虫。只是短短一句,就教这chūn雨骤然间下的更猛烈了。
“山花早间润chūnsè,何年又落一荒城。”随后另一道声音响起,紧接其后,字句清晰洪亮,气息起伏,倒算的上有板有眼。
“啊哈,好诗好诗…啊。”杨弦手舞足蹈,自我感觉十分不错,等慕容云将剩下两句吟罢,激动的站起身来拍手叫好,一不留神,险些从石头上翻滚下来。也幸亏他身手灵敏,一跌坐回去。
杨弦一身狼狈,额头上还有几道浅浅的血痕。昨夜趁几人对话偷溜,一路狂奔,等众人发觉随后追来,他心慌之下一时失足,跌入一道一人多高的沟里。翻滚间,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不说,额头上还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天下间最倒霉之人,非杨弦莫属不可。
“你们两个臭狗屎,别污了老夫的耳朵。”怪人程秋冠嘴中骂骂咧咧,一脸恼怒之sè。昨rì之事,他已被几位小丫头数落了一顿,他好歹也是江湖前辈。尽管今rì不同往rì,但被几位小丫头埋怨办事不利之类的话,也是不好受的。
这是程秋冠所居住的山洞,早晨时四名女子刚押着杨弦回来,就下起了雨。一rì劳累,四名女子各自寻了一处干净地方休息,慕容云也倚靠着一根巨木闭眼养神。倒是杨弦还jīng力充沛,一个人坐在洞口的石块上,自言自语了一阵,见无人响应,感觉无趣。他眼睛一转,心念一动,就吟起了刚才那句自编的诗。而慕容云恰巧醒来,两人心意相通,也就随口接上。
程秋冠原本就气恼的很,他一人在此地逍遥自在,虽然只能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作伴,倒也落个清闲。可前些rì子他平生最大的对头寻到他不说,还带了个麻烦的小子。接着又来了四个不简单的丫头和一个讨人厌的小子,把他的世外桃源搅的一塌糊涂。
慕容云起身来到杨弦身旁,笑道:“前辈此言差矣,凤阳山是人间静谧之处,风景宜人,又恰逢是烟雨季节,对的时间,吟一首对的诗,不正是恰到好处?”杨弦偷偷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得意洋洋道:“是呀,老头,chūn风细雨,这样好的景sè,不吟一首诗,实在太可惜了。”
程秋冠吹胡子瞪眼,骂道:“狗屁,臭狗屁,两个小子尽说屁话。老夫在这呆了二十年,也没觉得什么景sè宜人。”敢顶嘴,程老头可不干了,他骂了几句,越想越气,干脆捡起地上的破靴子朝杨弦丢去。
破靴子未砸到杨弦,程老头又去寻另一只,就在此时,山洞之内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道:“程前辈难道要和一个晚辈过不去么?”三人听到,暗自一惊。慕容云吃惊的是没想到她竟然会之言顶撞程秋冠。而杨弦惊的是,她竟然会帮自己说话。程秋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喃喃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老乌龟一样,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一样。你们两个臭狗屁也是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他茫然的像是老和尚念经一般,随后又开心的笑了起来,“老乌龟,哈哈,老乌龟。”
自从杨弦说冥神之神是老乌龟起,程秋冠每当想到这三个字,情绪起伏很大,又悲又喜,又哭又笑。杨弦心中暗想:坏了,怪老头要变神经病了。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一个心悬了起来。
龙儿轻轻从洞内走了出来,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她望了望洞外的雨水,秀眉轻皱。杨弦有意去看她,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在他眼里格外特别,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龙儿正要转身,却与杨弦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间,眼中变化却从惊讶转为一点羞涩,又立即恢复冰冷。她不发一言的走回洞内,脚步无声。
“哈哈,弦少你可走了桃花运了。这样美妙的一个美人,我原本以为她追我是对我有意思,想不到却是与弦少你情投意合。”刚才两人的神情被慕容云捕捉到,他就借题发挥,调侃起来。见杨弦笑而不语,他又道:“不过,你可无福消受。”杨弦不敢说话,就瞪大眼睛,意为为何。慕容云接着笑道:“因为她是冰山美人,你会被冷死,哈哈。”
冰山美人?这样清如白莲之人,杨弦只有在那rì中了寒毒时,在迷迷糊糊间见到。那种感觉,真如梦境一般,让人心中遗留淡淡的一道痕迹。
几人随后醒来,雀儿嘻嘻哈哈的逗着小云豹,这只奇异的小野兽,似乎更喜欢这位可爱美丽的女孩,直气的程秋冠大骂叛徒。小白与玄儿架起篝火,将一只小花抓来的野兔架在木架上烧烤。杨弦与慕容云两人在洞口地上画了张棋盘,再用木片刻了副象棋,玩的不亦乐乎。杨弦棋艺欠佳,每每被慕容云杀的片甲不留时,就嚷着悔棋。原本生闷气的程秋冠,见杨弦棋艺不济,干脆就将轮椅摇到他边上,杨弦下错一步,他急得大叫:“错了错了,不是这样走…应该这样这样。”“错了错了,你这小子愚蠢之极。”三人吵吵闹闹,倒也能打法些时间。
龙儿独自坐在一旁,看着三人时而嬉笑,时而恶言相向,不禁苦笑摇头。她将长剑放在身旁,一只手却始终按在剑上。作为主人教导的四个女弟子中最为出sè的一位,她时刻记得自己存在的意义。
“龙姐姐,主人何时才来?”雀儿与小花玩累了,见龙儿一个人坐在这里,就上前问道。“主人何时来何时去,不是我们可以问的,我们只要等着就是了。”龙儿淡淡道。雀儿深知龙儿脾xìng,也发觉自己此话不适宜说出,就吐了吐舌头。龙儿觉得自己言语过重,自己这位妹妹心xìng并不成熟,平rì里活泼好问,不知天高地厚。她接着道:“算算时间,也该快到了。只是今rì这场雨,看来是不会轻易停了,也不知会阻碍主人行程么?”
“主人这样强大的人,怎么会因一场雨而停止脚下的路呢?”雀儿若有所思道。龙儿朝她看了看,微微点头。
时间转眼即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的雨渐渐停了。杨弦三人也下棋累了,见洞外雨停,就撇开棋子,与慕容云走出山洞。一阵yīn郁之后的阳光,格外让人心情舒畅,杨弦张开双臂,笑道:“风雨之后又见彩虹。”慕容云也道:“我突然发现这个地方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两人感慨,程秋冠听在耳朵里可不愿意了,嚷嚷道:“去去去,就算你两个小子要隐居,也到别处去。”两人相视而笑,这怪老头是巴不得他们趁早走了。
龙儿见长剑往身后一收,也走出山洞来,她凝神细听,不言不语。小白随后跟出来,见她如此,便轻身问道:“龙姐姐,是不是主人要到了?”龙儿轻轻点头。雀儿与玄儿两位女孩,闻言也从山洞中走出。
程秋冠一脸不喜,慢慢悠悠的往山洞退缩回去,既然是那家伙,他连见都不想见。果然,不到片刻,从浓郁的山林之中,一道黑sè人影缓缓走来。这人全身笼罩在黑斗篷之中,虽是步行,却也有一股难以语表的气势。
“恭迎主人!”四女齐齐施礼。冥神之神淡淡道:“无须多礼。”虽看不到容貌,但明显从语气中听出不似那般凶神恶煞。冥神之神有意看了杨弦一眼,就径直走向程秋冠,他将手中一物抛在程秋冠脚边,道:“我已如你所愿,将剩下的一件事情做成,希望你也能信守诺言。”
“哈哈,想不到你竟然还算个守诺的君子。只是你已发过毒誓,不再滥杀无辜,却不知这吴老狗的脑袋,你是如何得到手的。”程秋冠眼神变幻,一脸嘲弄之sè。他将脚下那颗人头用树枝拨开,见到庐山真面目时,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惊讶之sè。
冥神之神冷笑道:“天下间怕死之人多如鸿毛,有人要命,自然有人丧命。”程秋冠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也冷笑一声:“你果然还是这般心狠手辣。”眼前之人,虽毁他一生,却不是他最为痛恨之人。当年他师兄吴道清,为夺取掌门之位,与他明争暗斗。最终程秋冠接任掌门之位已成定局时,吴道清丧心病狂,杀他妻儿后便逃之夭夭。转眼间就是三十年。却想不到,冥神之神真有如此能耐,能替他手刃仇人。
程秋冠心结得以解月兑,却不似那样高兴,他只是咝咝了几声,更像一个落寞老人,他盯着吴道清的首级许久,才道:“你跟我来吧。”轮椅缓缓向山洞深处摇去,冥神之神一言不发的随他进去。
如今,失去妻儿,又身患顽疾。一生引以为重的御剑门也险些被灭门,他这一生,真就无所追求了。这般惨淡一生,正如秋季凋零落叶,孤零零落入荒郊野外,随着岁月流逝,慢慢消失,至此无人问津。
穿过起伏的甬道,程秋冠在一座石墙前停下,他寻模一会,将一块奇特的石块轻轻一转。顷刻间,石墙摇摆,发出震耳yù聋的巨响。只见那原本布满青苔的石墙,缓缓移动,竟露出一方石门来。
他摇动轮椅,进入那方石门。入眼的是密不透风的石室,周围共有一十八盏油灯点燃着,也不知这石室机关有何巧妙之处,能让这些油灯经久不灭。“你想要的,就在这里。”程秋冠对身后跟进的冥神之神道。
这间石室看似平淡无奇,其中奥妙却不简单,冥神之神环视道:“想不到御剑门在此处,竟有这样一方密地。”程秋冠略有苦涩之意,道:“如非如此,你以为我二十年间,真会呆在此处吗?”
冥神之神道:“也是了,御剑门既然守护那个秘密,就应当有些措施,想必朱先生当年,也是隐居于此吧。”朱先生既是程秋冠的师伯,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晚年时突然消失,有人猜测他已看破天机,飞升成仙。
程秋冠冷笑:“自师父死后,他老人家心灰意冷,隐居此处五年,心中郁郁不欢,最终还是仙去了。”当年御剑门门主之争,程秋冠妻儿被杀,御剑门上一代门主广闻公自觉一切因为他而起,于是乎觉得愧对程秋冠。闭关三年不出,待有一rì送饭的弟子见连续三rì的饭菜,广闻公都不曾拿过,觉得事有蹊跷,便去禀告朱先生。等朱先生带着一干弟子打开密室大门,却见广闻公盘膝而坐,毫无动静。朱先生大惊,上前去探鼻息,广闻公哪里还有半分呼吸。原来,广闻公已死去多时。
吴道清与程秋冠门主之争时,广闻公下了严命,务必要让程秋冠做御剑门门主。而朱先生为人随和,又觉程秋冠并我江湖争雄的野心,不适合做御剑门门主,便极力反对,两人因此争吵斗气了几年。最终,朱先生还是拗不过广闻公,。自广闻公死后,朱先生对门内之事不闻不问,有一rì,便悄悄走了。
“朱先生为人洒月兑,却终究敌不过心魔,可惜了。”冥神之神感叹道。早年他与朱先生有一面之缘,倒也有几分敬佩他的为人。而广闻公,却是一个偏执之人,不得他喜。
“够了,我就算我程某人再不济,我御剑门的先辈,也轮不到你来评判。”程秋冠低吼道。眼前之人,天下人惧他,程秋冠也曾惧怕他。但如今,他什么都看透了。
冥神之神不语,自顾自的走到石室中的石台前。那石台已起了裂纹,上面隐隐有几行字迹,年代太久,已经看不清了。他轻轻抚模石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非要得到那件物事的下落?”
程秋冠一怔,随后道:“我当然知道,也许天下间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我就是其中一个。”天下间,冥神之神能看的上眼的,并非权势,也不是天下第一。
冥神之神手指一顿,冷冷道:“好,很好。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谁能知道,那件斗篷之下,是一双怎样令人恐怖的眼神。
程秋冠道:“你如果要杀我,何须等到现在。当年,你已立过毒誓。”如果冥神之神要杀他,真的只要抬一抬手指。但他不会,程秋冠一生中从没有这样深信一件事过。因为,那个誓言,对他太重要。那件物事,也许用整个天下,他也不会换。
冥神之神轻叹了一口气,道:“曾经所有恩怨,我早已不想记得。此生,我唯一追求的…”他停住话语,那只手掌,竟然微微颤抖。
“唉…你可知道,这二十多年中,我用十年恨你,再用五年看透,而后五年,我却有些可怜你,你我,命道相同。”程秋冠道。眼前之人,他相识数十年,有羡慕过、嫉妒过、仇恨过、惧怕过,唯独这可怜,他还是第一次拿出来说。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老友,述说藏在内心太久的心事。
“哼哼,可怜?如果可怜真的有用,就算我流浪天涯,过狗一般的生活,我也没有半点怨言。”冥神之神冷冽道。这才像他,虽然他不再杀戮,但藏在他内心里的那道杀势,依旧不减。
程秋冠将轮椅摇到石台前,伸出双手分别按向石台两侧,暗云内劲。咔嚓一声,石台突然向上一升,露出一道按格。“御剑门的秘密,就在这里。”程秋冠将眼睛一闭。御剑门历代守护的秘密,终于在今rì,在自己手中流落到他人手中。掌握天地杀伐,能逆天改命的力量,或许,真的有朝一rì,要重现人间。
冥神之神也不管有无凶险,就伸手将按格中那本破旧的黄布册抓在手中。他将黄布册展开一看,声音中难得出现的惊喜:“嗯,果然是真的。”程秋冠轻轻摇动轮椅,面朝东方,叩了三叩。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不愿落入你手中,但我却是希望你能成功。”程秋冠道。冥神之神略感吃惊,道:“此话怎讲?”程秋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洞外那个年轻人,他的命运,不知会是怎样。他实在太像了…让我…”
“你住口!”瞬间,冥神之神气势外露,一道庞大的黑气涌出,掐住程秋冠的喉咙,硬生生将他从轮椅上提起。冥神之神暴怒了,他可以容忍任何话语,唯独这个,不行。程秋冠被扼住喉咙,满脸乌黑,眼看就要断气。
“喂,有人吗?这两个老头,难道寻宝去了?”洞外传来一声呼喊。冥神之神将气势一收,程秋冠跌落回轮椅上,大口喘气。要不是这一声呼喊,或许此时他已死在冥神之神手下。
“我以前不杀你,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会杀你。有些人,有些事,你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冥神之神声音异常冰冷,程秋冠仿佛看见眼前这人,踏着无数尸体,血流成河的景象。冥神之神走出石门之际,将长袖一挥,身后石室内的油灯,顷刻熄灭。他冷冷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大可说尽天下事,但这件事,只能与你御剑门的秘密一般,永远呆在这道门内。”
石门轰隆隆的慢慢合拢,一道光线,透过石门间的细缝,照耀在程秋冠那张迷茫空洞的脸上。
有多少昔rì快意恩仇,纵横四海,谈笑风云的江湖豪杰,最终,都将沉沦在荒芜的空城?又有多少江湖往事,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在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