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sè降临的时候,大多有两种情景,一是陋室孤灯照无眠,二是举杯对月成三人。
不过吕修缘有第三种情景,就是坐在破了大洞的屋顶上,求老天爷别下雨,不然屋里仅有的一床薄被可就要流汤儿了。
明天就要上山了,先不说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算平安无事,可到什么地方去采参,什么样儿的才算是百年老参,吕修缘是一概不知。
揉了揉肚子,减缓一些饿的感觉,要说这人也怪道得很,越是饿吧,这嘴里越是泛酸水儿。
吐了口吐沫,把酸水一道吐出去,免得咽到肚子里更饿得很,却听见下面一声埋怨:“往哪儿吐呢?都被人打伤了还爬那么高,也不怕摔死。”
吕修缘低头一看,乐了,玉蝶捧着两个棒子面饽饽,正站在底下扬着头看自己。
吕修缘出溜下来,嘻皮笑脸的说道:“正说饿得慌,天上掉下个热饽饽。”
玉蝶抿嘴一笑,笑里带着歉意,将饽饽递到吕修缘手里,低声说道:“修缘,我对不起你,今天在祠堂,我不敢替你说话,你……别恨我。”
说话这会儿功夫,吕修缘已经把一个饽饽塞进了肚子里,摆着手支唔道:“我不恨你,我恨鲁承荫那个王八蛋。”
玉蝶没有说话,这问道村到了今时今rì,只有村长一家会识文断字,万想不到这读书明理的人能干出这样害人的恶事,早先鲁承荫信誓旦旦的说有药方时,玉蝶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虽然也觉得挖娘亲的坟不妥,但要是真能救了爹爹,也算坏事变好事,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鲁承荫竟然是用这种法子来害吕修缘。
“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修缘,你逃吧,逃得远远的。”玉蝶哽咽着,用袖口抹着眼泪,低着头不敢看吕修缘。
吕修缘却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把最后一口饽饽放进嘴里,走到破水缸边舀一瓢水喝下去,说道:“你哪有对不起我,要不是你隔三差五的给我吃的,我不饿死也得被我偷的人家打死。”
玉蝶抿着嘴皱着眉,犹豫半晌才问道:“你铁了心要上山?这山可是座鬼山!”
吕修缘哈哈大笑,说道:“什么鬼山啊,哪儿有鬼?你见过吗?别听村长胡说八道,他老糊涂了,我前两年还在山里抓过兔子呢。你忘了,烤熟了你还一个劲儿说香呢。”
玉蝶一跺脚,急道:“你那是在山边边上抓的,我爹说要采参得往山腰上走,上面有鬼!”
吕修缘想接着乐,可这嘴不听使唤,乐不起来。他当然知道山边边和山里是两回事,打小就听村里人说,这山里不但有狼虫虎豹,还有妖魔鬼怪,这次古大叔得了病,人家大夫一听要来问道村出诊,没一个敢来的,还是鲁家套了车把古大叔送过去,人家看了病开了药方,但是不是真的缺百年人参,只有鲁家知道。
玉蝶见他不说话,便说道:“我爹叫你去一趟,说有话对你说。”
鲁家这个时候也还亮着灯,鲁道明yīn沉着一张老脸,竟有些怨毒的瞪着鲁继诚。
鲁继诚被瞪得脖梗子冒凉气儿,不知道祖父今天是怎么了,又不敢问,只能耷拉着脑袋,象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杵在地上。
鲁道明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鲁家传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代了,这问道村当年的事儿也没人知道了。你爹死得早,我本想等你再成熟些再告诉你这问道村的事,可你们爷俩儿为了玉蝶那个妮子竟然这么急着弄死吕修缘!真是家门不幸!”
祖父很少这样暴怒,鲁继诚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是,但总觉得这样杵着不言声儿,恐怕更不是好事儿,于是加着小心低声说道:“孙儿不孝,承荫是看上了玉蝶,您老也知道,咱们村向来被外人传为yīn人,不与通婚,玉蝶是村里最好的姑娘,可偏偏整rì里跟吕修缘那个煞星混在一块儿,孙儿担心将来过了门儿,有碍咱们家的名声。”
鲁道明嘿嘿一笑,静夜中犹如枭啼,听得鲁继诚打了个激灵。
鲁道明低声说道:“什么yīn人,事已至此,我便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
第二天rì出之时,玉蝶红着眼睛把一包干粮塞进吕修缘怀里,吕修缘强笑着说道:“没事儿,我几天就回来。”
玉蝶低着头不说话,昨夜爹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修缘是一定要上山的,只不过比预想的时间要早了些而已。
陪着吕修缘往山脚下走,玉蝶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入眼那片葱翠也恍惚间变得狰狞恐怖,象是要把人活吞进去。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回过头,看到鲁承荫大步赶了上来。
吕修缘气往上冲,甩开膀子把背着的薄被丢在地上,撸起袖子就要干架,急得玉蝶死抱着他的胳膊哭道:“别惹事了,快别惹事了!”
鲁承荫来到近前,一改往rì里气势凌人的架势,低着头说道:“修缘,是我不对,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成想你拿个棒槌就认真,我不敢在祠堂承认是我骗你去挖坟,你打我吧。”
吕修缘是个率直的xìng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鲁承荫这一服软,倒不好意思大嘴巴抽他了。
但吕修缘虽说不识字,可也不是傻子,吃过一回亏,断不能再上一回当。
吕修缘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把鲁承荫上下打量个遍,见他腰里插着一把短刀,背上背着个大包裹,脚下穿着厚底皮靴,便问道:“你这是上哪儿?”
鲁承荫看了一眼玉蝶,玉蝶把头一偏,向吕修缘身后挪了一步,鲁承荫叹了口气,说道:“修缘,是我害了你,我昨天夜里把实情对我父亲说了,我父亲也很后悔,让我陪你进山,我父亲说了,随便挖棵参回来交代便好。”
吕修缘冷笑一声,说道:“不是说缺一支百年老参吗?”
鲁承荫的脸上并无尴尬之sè,反倒凝重起来,说道:“不错,是缺一支百年老参,但这山中凶险非常,莫说寻参,便是走上一遭都不容易,我父亲说了,正在派人四处掏换,既然挖坟的事儿是我的错,这凶险不能让你担着。”
吕修缘下意识的挠了挠头,这鲁家少爷虽然常与自己争执,但村长对自己还算不错,向来与人打架,村人都不向着自己,唯有村长念自己孤苦,多有偏袒之词,平rì里隔三差五也会亲自送些粮米,接济一二。
挖坟是大事,也不怪鲁承荫他爹这样对自己,如果鲁承荫真的对他爹说了实情,鲁村长能做出这种不护犊子的事儿也不奇怪。
可是,此次上山,采参是小,办事是大,古叔叔不会骗人,带着鲁承荫只怕会误事。
吕修缘弯腰拾起薄被,又把干粮包系在腰带里,说道:“你不用陪我去了,我随便找支参回来就是了,你回去吧。”
鲁承荫苦笑了一下,不理吕修缘,却看着玉蝶说道:“玉蝶妹妹,挖坟的事儿是我做得过火了,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不过修缘无错,我知道他烦我,但山里凶险,两个人有个照应总比一个人乱闯要好。”
玉蝶咬了咬嘴唇儿,昨个夜里爹说的话自己也听到了,虽然觉得爹说的那些事云山雾罩的,但又不能完全不信,上山无路,山中多诡,让吕修缘一人去闯,实在是揪心。
玉蝶拉了拉吕修缘的袖子,低声说道:“别置气了,好歹两个人比一个人强,快去快回才好。”
吕修缘拉着玉蝶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背着鲁承荫低低的说道:“玉蝶,你爹说这山上有神仙,让我直往山顶去,我带着他是个累赘,别看他学过武艺,可我要真跑起来,他跟不上我。”
玉蝶脸sè不定,犹豫着说道:“我爹病了那么久,怕是人都糊涂了,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你也断不能一口气儿跑上山顶,修缘,我知道你力气大,但好歹鲁家少爷学过武艺,一块儿去是个伴儿,我求你了。”
看着玉蝶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又闪出了泪光,吕修缘也不好再说推诿的话,另外自己心里也的确对神仙之说半信半疑,于是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
三人就此分手,吕修缘与鲁承荫结伴向山中行去,玉蝶直站到望不见两人身形,才回身向村里返。
两人笔直的向前走,吕修缘自不去与鲁承荫说话,而鲁承荫也沉默着跟在吕修缘身边。
初夏时节,本就不是太热,一入山中,寒气更盛,走到约莫正午,吕修缘寻一处干爽之地坐了下来,打开干粮包拿出一个饽饽吃,好在玉蝶心细,包里还包着一只水袋,不然以吕修缘这种粗枝大叶的心思,只怕要啃树皮吃草根来解渴了。
鲁承荫坐在吕修缘对面,从大包裹里拿出一个纸包,甩手丢给吕修缘,又扯出一件长衫丢过来。
吕修缘接住,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大块熏肉,吕修缘呵呵一笑,说道:“鲁少爷真是好人啊,怕我饿又怕我冷,谢了。”
鲁承荫笑了一下,知道他在嘲讽自己,也不接话,拿起一张白面饼咬了一口,这一口饼还没在嘴里化湿,便听到风声大作,一团物事好似黑云压顶一般向二人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