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个方向,我刚走了大约五分钟就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我确定那是安。
她正招手准备拦停一辆出租车,我慌忙冲过去急切地喊道:“喂!安,你要去哪?等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却并不理睬。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来,她拉开车门时我正好拽住她的胳膊。“你得回去,你的父母需要你回去!”我气喘吁吁地说道,“沃尔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好像很了解他?”安火气不减地厉声道,“我不会跟你回去,回国第一天,就从妈妈嘴里知道他还是个惹事专家,当我坐在那儿听见那些事就像一下子回到十岁那年。”
“可是事出有因,况且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想试图详细地解释以挽回局面。
出租车司机伸着脑袋不解地审视着我们,然后开口:“我说小姐,需要帮忙吗?”
安抬起头,沉默片刻后关上车门对司机说:“不,谢谢,我很好,十分抱歉。”然后决然快步向前走去。出租车司机叹口气,摇摇头对我抱怨道:“这是今天第三次,第三次!知道吗?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感情一出现问题就拦出租车?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很忙……真的很忙……”说着,他驾车飞速驶去。
我知道安还在赌气,就追上她。“你爸爸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从我认识他到现在都是这样的。”我竭力劝慰道,“听着,这种事情我经历过,其实你认为你了解他,而事实并非如此,他很尽力地去做一名父亲应该做的事,生活强迫他改变,可是他无论怎样改变,你是他这辈子最珍爱的唯一,对你的呵护和责任感他始终不会变!”
安没有说话,也并不看我,她在路边一个长椅上坐下,寂静弥漫在我们周围。
“有时候我觉得远离这个家才是正确的事,”她忽然这样说道,“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我感受不到——那种……那种童年时期被温暖、被宠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自从他加入空军,一切都变了。”
“当我爸爸犯错误的时候,我常常试着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我想起依旧身陷囹圄的父亲,“我对自己说,他犯了错,可这并不是他的错,当他为这个家付出,他就选择了身不由己、选择了无论什么样的指责都要面对。”
“他一定是个好爸爸,”安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她开始变得安静。
“是的……”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自嘲,“他……一直都是。”
她似哭似笑地低语:“我无法原谅他,无论怎样,我不能说服自己。”
“已经过去很久了,对这个看着你长大的人,还有什么不可释怀的呢?”
“我就是不能。”安的语气透着一种不由自主的坚决,“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好像是有一扇门,许多年不曾开启,门锁锈得无法打开,布满灰尘的蛛网从门顶到门槛结实得无法穿透。我就在门的这一端,门的另一端是陪伴我度过温馨童年的他,那时他抱我在怀里,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嘴里哼着约翰·丹佛的曲子。这么多年我只是站在门外看着多年前的他,如同看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想我这辈子都不能走过这扇门。”
我像一个沉默的听众,一言不发认真的聆听是我对她最好的尊重。安轻轻抽泣着,像一个渗着血珠的伤口,每一次试图揭开上面陈旧伤疤的举动都会撕裂她无法弥合的细微皮肉。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是她出生时第一个抱她的男人,是她本以为毕生挚爱的男人。对我,对我们——这个唤作“父亲”的人都一样。
时间,其实带不来一切,却能带走一切。
夜晚的街道覆盖着薄薄的雾水,游动的空气打湿了暴露在夜sè下的一切,寒霜初上,枯败植物的味道格外血腥。星空,像个破碎的酒杯,冰冷而尖锐地向四周映shè着浑浊的醉意。
“安……”我等她擦尽眼角的泪水,“我们回去吧。”
“可是……”她yù言又止。
“安,”我知道她的心情已经平复很多,“你妈妈今晚说的那些事,我都见证了,真的不是沃尔特的错,他不是故意的……当她知道你要回来,别提有多兴奋了。听我说……对于一个爱你的人,你这么做是在伤害他,无论过去他怎样伤害了你,他已经尽力弥补了对吗?”
“我……我不想这样……有时候这很难……”她尽力解释道,其实我何尝不明白呢。
“原谅一个人没那么难,安,”我握住她的肩膀勉慰道,“你可以不原谅他,但是尽量不要伤害他,好吗?”
她的神sè显露着心底的进退两难。
她勉强地略微点点头,然后我长舒了一口气对她轻轻说道:“那么现在,我们回去吧?”她才终于恢复了微笑。
回去的路上,我尽量和安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我让她教我一些中文,我蹩脚地跟着她说出来,她就笑得前仰后合。
我把她送到家门口,然后向她告别,转身离开。
“嘿,我妈妈说你叫什么来着?”安突然叫住我。
“雷,”我回道,“迪克兰·雷。”
“迪克兰,今晚谢谢你。”她微笑着,“晚安。”
我回应了那句“晚安”,目送她进屋关门后我发现罗宾森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我。
“有什么事吗,先生?”
他耸耸肩示意什么事都没有,然后满脸疲惫地挥手向我告别。路边的越野车鸣了两下笛,那是弗兰克。
“您打算捎我一程吗,弗兰克先生?”我笑笑问道。
“这么晚了可不太好打车,伙计。”他调侃着,“你没对我老朋友的宝贝女儿做什么吧?”
“我对她做了太多事,您指哪一件?”我俏皮地回应道。
他斜睨了我一下,愣了半晌,然后嘲弄似的笑声慢慢从嗓子眼儿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