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樊魔王奇方改火药，凌炮手弩发铁蒺藜
却说四月十七，裴宣斩了曾弄，曾升以下共四十九个女真军汉不愿归降，也不当苦役，一把刀、两刻钟，尽皆自戕，倒教一班梁山头领们骇然不已。无人再提裴宣轻判、杀不过瘾之话。便是那黑旋风，趴在板凳上看着四五十人于面前自戕而死，血流成河。莽牛般的蠢汉，生平第一次觉到浑身战栗，那血sè刺得眼疼，只得闭上。一边厢半数头领并军士忍不住呕吐，聚义厅前满地狼藉。有道是：
四月阳chūn里，严寒透骨风。只为数人意气生，万民不安宁。骄阳红胜火，血光冷如冰。忍见杀戮平地起，直面问苍穹。直是谁教来，人命贱如虫？
宋江自聚义厅踱步走出，目睹这幕人间惨象，也不由屏息忍泪。挥手教各头领回聚义厅坐地；史文恭等人由军校带去洗漱更衣；遣军兵搬运尸体至后山，找一向阳坡地葬了；着人洗刷广场,那血sè十余遍洗刷不净，腥气一阵阵泛起，半载方消。
聚义厅上，宋江居中坐定。左手吴用，右手公孙胜的交椅空着。吴用下首林冲，公孙胜下首卢俊义。台下坐各头领，左一带柴进为首，右一带关胜为尊，共八十余位好汉，序年齿坐地。
宋江问阮小七道：“七郎，今rì可曾解恨过瘾？”不待小七答话，又问林冲道：“教头，此四十九人的血仇，也似海样深。循环冤报，何时了结得清爽？”再问李逵：“铁牛最喜杀个快活，今次可看得快活？”李逵道：“铁牛往次上阵，便是连砍杀个五七百人，也只觉道快活。不似今rì看这数十条好汉自行了断，却是心惊肉跳。”林冲道：“俺知哥哥意了，私仇为小，国祚事大。彼女真军汉如此决绝，教林冲胆寒。若战场相逢，此五十人定能以一当十，败我大宋千百军兵。哥哥曾言到女真乃吾大宋劲敌，今rì林冲确信无疑。”
宋江开言道：“今rì之事，宋江有二悟：一是从今rì彼四十九个女真军汉身上，看出女真与我大宋xìng格迥异、思虑相左、极难相容，兵戈之祸就在眼前；二是杀戮之事大违天和，非必要不可轻为。古人曾云军旅事，当‘持霹雳手段，秉菩萨心肠。’亦有人道‘修罗场里好修行。’皆是此意。”宋江话未言尽，却见一干皂役带史文恭并剩余二十八名女真军汉，洗浴罢，更换了大宋厢军衣帽，上得堂来。史文恭上前对宋江及众头领唱个肥喏，口称：“蒙罪之人，感谢公明哥哥及众位头领，史文恭多年仰慕梁山众位英雄，闹青州、袭江州、下华州、破běijīng，三打祝家庄，智劫生辰纲，大破连环马，收降水火将。如此豪杰，痛快之极。史某被侯蒙恩相的义气拘住，坐困曾头市替女真人作伐，心内实是不甘。今得归大寨，愿做一马前卒，任头领们驱策。”
堂上众头领不少人恨史文恭入骨，虽被宋江一席话压服，不得发作，仍心内愤恨不已，满眼怒意。宋江心知肚明，开言道:“史教师，此番汝得月兑极刑，全赖裴律刑依律断判，不受恩怨左右，亦不受众怒左右，不负‘铁面孔目’之名。晁天王薨于曾头市，山寨之上无人不恨你入骨，怕是有一多半的人想亲手取你xìng命。今汝归降，不得径做头领，须得立下些功勋，也算纳个‘投名状’，方得坐把交椅。宋江如此处置，汝心内可服气？”史文恭为人聪慧乖觉，深知处境凶险，遂再次深深一揖，答道：“俺不合被上官派至曾头市，虽未敢作恶，毕竟为虎作伥、罪孽深重。此番被俘，实乃罪有应得。能蒙众头领宽宥，保存此身残躯，已是大喜过望，不敢再奢望其他。”
林冲本对史文恭极是愤恨，但一则喜爱史文恭一身武艺，二则深知史文恭并无多大罪孽，三则见史文恭如此谦恭至低贱，辱没了一个好汉行径。实在看不过眼，起身对宋江抱拳道：“林冲不才，愿将史文恭招致麾下，做个亲随。不知公明哥哥可肯？”宋江正自踌躇如何安置史文恭。杀之，人才十分难得，贤路即将闭塞；留之，又恐头领们因恨而yīn图之，史文恭xìng命终是难保。见林冲肯纳之，大喜过望，连连首肯不迭。连同其余二十八个女真军汉，一同划归林冲麾下。
只听史文恭秉道：“曾头市女真谋克共三百余军汉，于内有约二百人系生熟女真，仍有八十余人系其他北地族裔，被女真俘获后编入谋克为奴的。此二十八个军汉，并无一个女真族裔，皆是契丹、夫余、靺鞨、高句丽族裔及北地汉人，在谋克里均是奴隶身份。此次被俘，女真人皆自戕，盖因谋克有定规，出征时每个军汉都必须死命遮护上司头目。若蒲辇被杀，火头必须殉葬；火头被杀，部下必须殉葬。否则，殃及家人亲眷。而这伙奴隶，既无亲眷也无家人，此次女真人全部身死，奴隶们若回到北地，则必定全部被杀。既已了无生路，自是情愿在梁山博一个生机。企公明哥哥详查。”
宋江及众头领听闻如此，内心对二十八个北地军汉鄙夷之情顿消。宋江仔细看去，只见此二十八人，各个身高俱在八尺（邴武子认为，八尺便是一米八）以上，急健身材，彪悍至极，爱才之心顿生，不免对将其都草草划归林冲麾下有些懊悔。只听林冲禀道：“既然此拨军汉乃北地各族jīng英，想必骑术上佳。林某想在山寨中再挑选数十个骑术好的军士，合编成一都骠骑，教史文恭做都头，为山寨骑军标杆。”宋江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无奈只得允了。
自次rì起，吴用、林冲、卢俊义、朱武四人为头，打散混编山上马军。吴用、林冲为头，按野战攻坚、列阵对冲的标准，先选出三千人的野战骑兵，挑选出五千匹战马使用。呼延灼、花荣、杨志、韩涛、黄信、孙立、单廷珪、魏定国及史文恭编入攻坚战队。再由卢俊义、朱武为头，按照守备梁山诸路营寨的标准，选出一千六百人的守备骑兵，配备两千马匹。关胜、秦明、徐宁、索超、宣赞、郝思文、彭玘、欧鹏编入守备战队。骑军裁汰下来的军士，先转入山寨步兵。挑选剩下的约一千余匹马匹，留山寨内役使。
宋江不去管吴用等人忙乱，叫上樊瑞、凌振、汤隆、宋万、郑天寿、魏定国六人，去至梁山后寨骑三山一个极僻静之所——洄洬湾。此乃一个谷地，东北皆靠峭壁，南临湖水，西面一片砾石滩，半坡上有一片青石平地，寸草不生。青石坪连着三个大山洞，高可三丈余，皆有十数丈深浅。
前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往此处，小路通半山腰，有石亭一座，系唐东平郡太守苏源明所建，名叫“洄源亭”。亭旁有碑，铭曰：“小洞庭兮牵方舟，风袅袅兮离平流；牵方舟兮小洞庭，云微微兮连绝”。宋江带众人于亭内歇息，方告诉此行所为何来：“此番出征曾头市，杀敌近千，梁山伤损仅十数个，赢得干净利落。善用自běijīng大名府缴来的开花铁蒺藜，亦是胜因。宋万是梁山元老，素有威名。汤隆铁匠圣手，郑天寿打银出身，该当熟悉金铁锻造。魏定国练神火兵器，鬼神莫测。凌振将军乃我大宋第一个炮手。樊道长炼丹之人，省得万物生克之理。宋江请众位兄弟到此，yù图谋一件绝密大事——造出我梁山之绝世火器，以图阵前建功，少伤折些山寨儿郎。”
六人听了，喜不自胜。为头凌振大喜，扑通跪下对宋江言道：“凌振在东京甲仗库时，便一心思量将目下火器究习严整，去芜存菁，以敷战场之用。却奈何距规森严，终不得多大作为。若哥哥有意，梁山自作火器，凌振一力承当。”宋江扶起凌振坐定，开言道：“吾听人说，东京军器监是天下最大的匠作之地。如贤弟之大才，岂能不得作为？”
凌振道：“众位哥哥有所不知，我大宋自太祖时，火器便有使用。仁宗皇帝《武经总要》里记载过的，便有烟球、毒药烟球、火球、引火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铁嘴火鹞、竹火鹞和火箭、火药鞭箭等十余种。东京军器监有‘广备攻城作’，凡一十目匠作，计火药、青窰、猛火油、金、火、大小木、大小炉、皮作、麻作、窰子作等。各匠作之间互不统属，技艺不得相同。俺试造风云火炮、金轮炮、子母炮，便要和火药作、金作、火作、青窑作、大小炉作等五个匠作的执事去结交、赔话。建造图样，须报军器司少卿大人批署。俺一个军汉，哪里能打通如此多的关节？庙堂之上的大人，却又哪个知晓cāo炮施放？凡此种种，故百十年以来，军器监的火器，无有寸进。”
宋江道：“吾只知běijīng城里，被公孙一清和贤弟洗劫了府库，得了那许多宝贝。若非如此，曾头市也不会赢得如此利落。”凌振道：“哥哥只知得了许多火药器械，却不知那些火药早已效力失却大半。盖因火药制成之后，最易失减效能，尚要妥加保管。为头要防cháo，再者要不时调换摆放方向。那府库内堆放的火药，防cháo做得尚可，但我观许久未摆放调换，焰硝、炭粉、硫磺各自聚集不匀，必效力大减。非重新拌合，不能使用。”
宋江道：“吾只听闻，《武经总要》内有数个火药配制秘方，却不得读过此书，凌贤弟可曾知晓？”凌振道：“那书只少卿大人并几个执事可以借阅，等闲不示与其他人。俺也未曾读过。只去火药作时，听一个老药匠说起过，此三方相同的药剂，是一斤于内，焰硝六两、硫磺二两、柳炭二两，其余六两各不相同。”
此时，久在一旁不语的樊瑞插言道：“好叫公明哥哥得知，樊瑞在芒砀山时，曾遇到一个独臂云游道人，十分酷嗜炼丹，半世间调和铅汞。言及因何伤臂，那道人言道：在终南山隐居炼丹时，一次丹炉炸开，碎片削去一臂。樵夫听闻赶来，送下山医治。此后方不炼丹，云游修炼。那rì炉中所炼，芒硝八钱，硫磺粉一钱二分，竹炭粉一钱六分。”宋江闻听，似有所忆所悟，思忖半晌言道：“既有此二方，皆可尝试，威力大者存留就是。”
言罢教众人行至青石坪，分派道：“自今rì起，梁山军设甲仗司，宋江不才，暂领执事。宋万领护卫事，着统带五百人，守住方圆十里，不拘哪个无令皆不得近前。”宋万拱手答应。
“着樊瑞领火药监事由，凭道长高深法力，依yīn阳调铅汞，为我梁山验仙方制火药，功德无量。”樊瑞笑着应了。
“着凌振领cāo炮监事由，挑选三百识字军士，专一cāo演施放所有火器，并演练炮战阵法方略。待演练jīng熟，则统带这三都炮军，为我梁山摧城拔寨”。凌振朗声应答。
“着汤隆领炮械监事由，调集山上省得打铁的军士，至少一百人，依凌振之要求，打铁铸造炮架、弩床、炮管等物，务须竭尽全力，最快办得，东征急用。”汤隆胸膛擂得山响，一叠声答应不已。
“着郑天寿领弹器监事由，挑选各类匠作一百人，专一制作火炮弹丸。”郑天寿惶恐答道：“俺只打造过金银器皿，火炮弹丸没听过也没见过，如何制造得出？怕是误了哥哥大事，虽死莫赎罪过。”宋江道：“俺自会指点于你，照做就是，不必担心。”
“魏将军陪着宋江每rì看觑就是，待神器制成，魏将军当为我梁山练出一支火器神兵，叫做‘神机营’，可好？”魏定国大喜叩拜：“固所愿，未敢请尔！”
几人领命cāo持，不旬rì军汉、匠作、器械、料物调集齐备。樊瑞、凌振各占了个小些的山洞，最大的山洞交与汤隆、郑天寿合用。
话分两头，吴用、林冲、卢俊义、朱武四人已经将马军整训毕，由林冲、卢俊义两人各自领军cāo练。吴用、朱武cāo持山寨诸项事体，忙乱不迭。宋江却甚事不闻不问，每rì皆同着魏定国，到“洄源亭”坐地聊天。二人沏上一壶茶，宋江不时翻看《玄女天书》，魏定国读兵书，时时谈论不休。那郑天寿、凌振、汤隆遇事轮番来问，宋江一一应答。倒是樊瑞整rì价老神在在，优哉游哉，却不着急。
如此又过了月余，细作来报，五月初八，郁保四、时迁扮作解粮队伍，赚开凌州城门。花荣、鲁智深、石秀三个领兵两千，兵不血刃占据州城。枯树山粮荒已解，与凌州、曾头市三下里守势稳固。闻讯梁山盍寨欢腾不已。
六月初六，宋江教头领们都到金沙滩聚齐，看凌振施放新制火炮。只见面向水泊排列三尊炮架，一尊是霹雳车形状，一尊是床子弩形状；再一尊在床子弩上多了一根浑铁筒子，斜斜向上指着，众人皆没见过。一旁樊瑞教人推了二车铁蒺藜球，再有一车却是浑圆铁球，分头堆在三样炮架旁。
有分教：魔王混世，妙药仙方祭神槌；炮手逞威，九州皆响轰天雷。毕竟樊瑞、凌振怎生演练火器，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