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水浒 六 桃花村刘氏献重礼 黑旋风斧劈擎天柱

作者 : 邴武子

()十八回—桃花村刘氏献重礼,黑旋风斧劈擎天柱

却说宋公明兵发济南府,史进阵前斗张清。那张清诈败漏史进去追,回身一石子打中史进眉心。岂知史进上阵戴了个怪头盔,上阵前于头盔上拂下一网格护住门面。怪道那网格,于鼻梁处用粗铜为柱,罩住脸面;乃金银丝拧成,间隔枣子大小。张清那一石子,正中粗铜板,打得锃然有声。史进却毫不在意,越发追得紧。张清连忙再取两个石子在手,回身一个七郎招宝式,两个石子一前一后飞去,都打在史进面门上。却都被网格弹开,丝毫伤不得史进。

张清见三个石子都打不倒史进,心内慌乱,再取石子去打史进手腕,却不想史进身披的熟皮甲,手腕处亦有皮革护腕,石子击中时如中败絮,绵软无声。那史进却是紧追不舍,口里道:“张清小儿,还不快降?你枪又近不得我,石子又伤不得我,马又不及我。便是跑到天边,你也难逃吾毒手。”张清听闻史进比马,灵机一动,又取石子,回身再打史进马头,“镗”地一声,原来史进战马亦戴了铜铁面具。

须臾间,二人已跑出五七余里远近,早离开阵前。张清战马的确不及史进座下北地女真良马,看看赶上。张清只得回身挺枪再斗,被史进一柄刀紧紧裹住,月兑身不得。一个不留神,被史进挥刀平平一拍,打下马去。有跟来的小喽啰,将张清捆绑,押回阵前。

那边龚旺和丁得孙两个,马上争斗哪里是石秀和雷横的对手,惟得动用标枪、飞叉,皆投中了石秀和雷横身上,却伤不得那二人,又失了手里军器,只得被擒。

宋江,吴用便催大小头领四面打城。太守独自一个,怎生支吾得住,听得城外四面炮响,城门开了,吓得太守无路可逃。宋江军马杀入城中。打开仓库,就将钱粮一分封存备用,一分给散居民。太守平rì清廉,饶了不杀,城中大小吏员,先一体留用,待rì后甄别处置。

张清见宋江如此义气,叩头下拜受降。又举荐东昌府一个兽医,复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症,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材!原是幽州人氏。为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为‘紫髯伯’。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宋江闻言大喜:“若是皇甫端肯去相聚,大称心怀。”张清见宋江相爱甚厚,随即便去唤到兽医皇甫端,来拜见宋江,并众头领。有篇七言古风,单道皇甫端医术:

传家艺术无人敌,安骥年来有神力。回生起死妙难言,拯惫扶危更多益。鄂公乌骓人尽夸,郭公騄駬来渥洼。吐蕃枣骝号神驳,北地又羡拳毛騧。腾骧騋騉皆经见,手到病除最应验。梁山泊内添一人,号名紫髯伯乐医。

宋江看了皇甫端一表非俗,碧眼重瞳,虬髯过月复,夸赞不已,越发礼遇有加。皇甫端原本听张清讲说宋江义气,如今又见了宋江为人言谈举止,更觉睿明坦荡,心中敬慕,愿从大义。宋江大喜,抚慰已了,又叫放出龚旺、丁得孙来,亦用好言抚慰,二人叩首拜降。

宋江与吴用商议,现下梁山军已占据了青州、凌州、济南府三个州府城池。济水之西,是枯树山、曾头市、凌州三地形成犄角之势,互为奥援。济水之东,济南府、青州、登州已成一线。已是隔绝了登州海港与东京的联络。兼之有林冲那一枝军马在登州地面往来冲突,登州城已成死港,早晚定是攻取得下。若朝廷发兵来剿,济南府便是全线防守的枢纽。济南固,则东西两路皆安。若要济南稳固,则须深濠、阔堑、高墙、巨炮,前三项,该着立即动土修筑。惟巨炮一项,凌振已造得样板。惟铁料难以收集,炮、弹子、军器、铠甲,均急需大批铁料。然东京东路,只一个地方可以取得——莱芜监。

宋江派人回山着汤隆下山,教他领山上数十工匠去莱芜监内应差、做短工、贩什物……倚仗这些勾当,盘桓留驻。又派燕青、时迁仍扮作货郎伙伴,探查济南到莱芜监行军道路上,诸般状况。再派军兵去密州联络朱贵、朱富兄弟,去莱芜监路上探明道路,以便rì后大军开动时,能够往来接应。

梁山大军攻占济南府后,暂时安定休整。自济南府、桃花山、白虎山、青州城、二龙山、清风山、清风寨一线,派十数股军马平荡市镇村坊,甄别官员吏民,官声好清廉的,一体留任。有那些害民贪腐的,便交予百姓之手,任其处置——往往被苦主村民群殴撕打致死。待民愤缓解宣泄,梁山再行管辖便容易许多。

话分两头,那东京进奏院中不迭收得各处州县申奏表文,皆为宋江等反乱,sāo扰青州、凌州、济南府等地方。进奏院被此般情势所迫,不得已一rì三次上表,拜请皇帝登朝议事。

此时道君皇帝有一个月多时rì不曾临朝视事。当rì早朝,正是:三下静鞭鸣御阙,两班文武列金阶。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进奏院卿出班奏曰:“臣院中收得各处州县累次表文,皆为宋江等部领贼寇,公然直进府州,劫掠库藏,抢掳仓廒,杀害军民,贪厌无足,所到之处,无人可敌。若不早为剿捕,rì后必成大患。”

天子道:“此寇前番闹了běijīng,今又往各处sāo扰,何况那里附近州郡?朕已累次差遣枢密院进兵,至今不见回奏。”

傍有御史大夫崔靖出班奏曰:“臣闻梁山泊上立一面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此是曜民之术。民心既服,不可加兵。即目辽兵犯境,各处军马遮掩不及,若要起兵征伐,深为不便。以臣愚意,此等山间亡命之徒,皆犯官刑,无路可避,遂乃啸聚山林,恣为不道。若降一封丹诏,光禄寺颁给御酒珍羞,差一员大臣,直到梁山泊,好言抚谕,招安来降。假此以敌辽兵,公私两便。伏乞陛下圣鉴。”

天子云:“卿言甚当,正合朕意。”便差殿前太尉陈宗善为使,赍擎丹诏御酒,前去招安梁山泊大小人数。

宋江听闻东京细作将此事来报,笑一声道:“此事烦劳军师回山且支吾着。不拘甚么招数,务必将陈宗善留在济州,盘桓个数月半年,再放他回京复旨。待吾取了密州、登州,将泰山以东州县尽数收服,那时便不惧官兵来剿。”吴用领命,由刘唐、雷横带三百人护送,回水泊去了。再叫刘唐、雷横回程时着朱武、凌振一同到济南府听用。

九月二十三,周通自桃花山差人护送十辆太平车子货物到济南府送与宋江,并附带一封信。府库院落里,宋江并一干头领,验看货物。只见五辆车子上,共装载了二十大桶白酒,闻着凛烈非常。李逵xìng急,一叠声催促随车伙家开桶品酒,只见那伙家教人取一个大酒海接着,又从随身包袱里取一个铜錾子来,在酒桶中间几锤钉进去,那酒就从錾子里流出——却原来那錾子是空心的,真好巧思。

李逵嘴急,早就取杯在手,甚匆甚忙地挤上去接了多半杯,一饮而尽。只觉得口里、嗓里、心里、肚里,一道火腾地烧将起来,火烧一般烫、刀刮一般冲。铁牛顿足捶胸在那里蹦,口里出声不得,眼泪鼻涕口水一齐涌出,半晌不止。众人看着好笑,却也都加以留神,无人再敢大口价饮这酒,慢慢品着无不觉得又凛烈又醇香。那边李逵折腾半晌,总算缓过来出得声,叫道:“好酒好酒、痛快痛快,这酒才真正有力气。”

宋江心下诧异,问伙家道:“此酒是桃花山上自酿的么?”伙家答道:“此酒乃是桃花村刘家自酿的白酒,桃花山周通将军向俺村定的这十桶,教送来给宋大王做贺中秋。”宋江再问后五辆车子所载何物,伙家答道:“亦是俺庄用自种的棉花,纺布为罩,弹絮为瓤,做成的二百件过冬棉袍,家主教一并送来与宋大王做贺。另有三车棉籽,可以做种,够播种数千亩田地。”

宋江大喜,转念又好生诧异——以周通这大意之人,如何此番送礼如此贴心?教取书信来看,一纸簪花小楷,叫人读后如清风拂面。宋江呵呵大笑,叫过鲁智深、李忠二人看信,三人相视再笑,啧啧赞赏。原来此信是桃花村刘氏所写,言及仰慕梁山众好汉如此英雄,以此纲货物做贺聊表心意,并夸赞周通在桃花山清廉爱民云云。

鲁智深对宋江道:“五年前俺过桃花山,搅扰了这一桩姻缘。周通兄弟那时年少,爱慕这刘氏亦无甚错处,却被俺一顿拳脚打散。可贵周通折箭为誓退了聘礼后,真个五年里再未登门搅扰,真大丈夫。却叹刘氏自家招婿,是个经纪之才,却被官府徭役害了。将刘氏半路撇下,寡母孤女甚是可怜。此信想是那刘氏所写,贺礼也是刘氏所送,真是冰雪聪明个奇女子,以此向兄长提亲,周通有福。望公明哥哥成全。”李忠亦抱拳替周通说项。

宋江道:“此二物与我大军有莫大用处,周通、刘氏献此二宝,立下泼天价功劳。吾观此酒必是经蒸煮炼制而来的,乃是医治刀枪外伤的圣物。这棉衣亦是过冬避寒的神器,可贵在于能大片种植,做成被服,我军士便能不惧寒冷渡海进击北地。刘氏大才也,居然解送此三车棉籽,端得赛过女诸葛。此宗姻缘,宋江极是赞成。”便教李忠随车队回去,装载济南府所产绸缎、绣品、家什器具、卤味、稀奇果子等诸般物件,再赍黄金百两,作为聘礼与二人订婚。

又派一百骑兵,带二百匹驮马将那三车棉籽并分装十个小桶的烧酒,星夜送去滨州柴进处。嘱教柴进于十月二十前,赶到桃花村,与二人主婚,并商谈种棉制袄、酿造烧酒两项生意。再派一彪人马去凌州,探问扈三娘并郑秀儿伤情。若无妨碍,也接二人去桃花山,居住散心。

看看进入十月,秋风起、山野黄、战马肥、粮草足。宋江点鲁智深、石秀、鲍旭、焦挺四人守济南府,再差人去凌州调单廷珪、魏定国二将带本部人马来济南府听用。嘱托鲁智深待朱武、凌振随刘唐、雷横回到济南府时,亦留下守城。济南府守备,以鲁智深为首将,朱武为军师,众将皆听二人号令,违令者斩!

宋江自带张清、史进、武松、李逵、项充、李衮、龚旺、丁得孙、孟康、皇甫端十个头领,引三百马军、八百步军,出南门向莱芜监进发。于路之上,龚旺、丁得孙各引二十骑做前营哨探,史进引五十骑合后,一行人军容严整、秋毫无犯。

这一rì看看来到泰安州,史进、武松、李逵三人便去央求宋江,要去岱岳庙一观,宋江吃三人纠缠不过,便答应下来,告诫三人着盔甲、带牙牌,扮作禁军都头模样,以掩人耳目。切不可贪杯,三rì之内必须追上队伍,违者亦不杀之,宋江再不相认。三人闻听凛然,一叠声应了。

三人骑马离队,片刻间已到岱岳山下。找家客店号下房、栓了马,三人兴冲冲来到岱岳庙里看时,果然是天下第一。但见:

庙居泰岱,山镇乾坤。为山岳之至尊,乃万神之领袖。山头伏槛,直望见弱水篷莱;绝顶攀松,尽都是密云薄雾。楼台森耸,疑是金乌展翅飞来;殿阁棱层,恍觉玉兔腾身走到。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凤扉亮槅映黄纱,龟背绣帘垂锦带。万民朝拜碧霞君,四远归依仁圣帝。

挨挨挤挤,三人观览一回,挤了一身臭汗。原来每年三月二十八是天齐圣帝降诞之辰,河朔之人都来泰山烧香。平常时节,只这东岳庙里人多。回到街市上,三人寻一个酒楼坐地,一头吃酒闲聊,一头观看风土人情。忽而一哨人经过,为头一个大汉,似郁保四般高大。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十二个玉蝴蝶牙子扣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衣。护膝中有铜裆铜袴,缴臁内有铁片铁环。扎腕牢拴,踢鞋紧系,摇摇摆摆走过。后面跟着人扛一张粉牌,上写“太原相扑‘擎天柱’任原”,傍边两行小字道:“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

这三人都是不好事的,看到这人口气恁地大,焉能不去撩拨?史进一纵跳到街上,拦住大汉去路道:“你这山西大醋钵,在哪儿打过虎来?俺这里两位哥哥,俱都是打虎好汉,与你亲近亲近?”说罢一指武松、李逵。二人见史进出头,也纵到任原面前。那大汉见三人军官打扮,心自怯了,拱手道:“小人任原,在这迎恩桥下客店里,教着几个徒弟相扑耍子,糊口而已。这牌上俱是江湖上的玩笑话,不想冲撞了军爷。小人教他们收了便是。”史进、武松都是专打强硬之人,见任原赔了小心,反倒觉得无趣。拽了李逵转身yù回酒楼继续吃酒。却见有人去任原耳边低语几句,任原一惊,抬手处众徒弟俱是抽出哨棒,将三人围住。

耳边厢有人喊起:“休得走了反贼‘黑旋风’,快抓梁山泊贼人。”好个李逵,一两步便蹿出人群,街角一晃,不见了踪迹。

史进、武松苦无器械,去街边把杉剌子擮葱般拔断,挺两条杉木在手,直打将来。任原站立人丛中,指指点点抓人。忽听身后暴雷也似一声喊,扭头却见李逵跃在半空,双斧齐下,劈面剁下。

有分教:东岳庙中群虎斗,三龙大闹泰安州。毕竟擎天柱任原xìng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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