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是谁?”陈贞慧接着问道,“不会又是老熟人吧?难道是顾大家?”
冒襄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冷盘微笑道:“这倒不是。另一个便是今rì酒宴的厨子,我的一个同乡,如今却当了董姑娘的师傅,传授厨艺。”
陈贞慧吃惊道:“不会吧?辟疆兄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一手好功夫,只要看看闻闻就能知道厨子是谁?”
“哪有!”冒襄连忙正sè道,“只不过我与这厨子相熟,常有往来罢了!不过我可提醒你们,待会儿可别把舌头吞下去!”
“这么厉害?”陈贞慧有些不相信道,“你还能有相熟的厨子?”
冒襄点头道:“跟你们一样,奇人。读了一肚子书,却没能进学,不过言谈之中却是相当有见识,他rì得闲,不妨引荐了认识。”
说两句闲话的功夫,阮大铖站了起来,照惯例,开席之前总要说上两句意思意思,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阮大铖朝周围拱了拱手,端起酒杯道:“多谢诸位赏光!”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再次拱拱手,坦然地坐下。
这就完了?所有人正在莫名其妙的当口,站在门口的管事便扯开喉咙喊道:“开宴!”场面再次热闹起来。
方涛在厨下挥汗如雨,闷热的天气加上开足了火头的大灶,让方涛直接月兑去衣衫干活儿,就算如此,方涛的全身依旧挂满了汗珠。如此大场面的宴席就连炒菜都是用的铁铲,金步摇一边擦着自己满脸的汗珠,一边心疼地替方涛擦汗。
董白亦是大汗淋漓,但是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涛的每一个动作;徒弟认真学,师傅自然也会卖力教,反正方涛从来不怕董白将来抢了他的饭碗。
“方师傅,你做菜的法子怎么跟你教我的不一样?”
“初学做菜当然要照规矩一步步地来,等你学得多了,就没这个必要,这得看具体的菜品和客人的口味,”方涛一边炒菜一边解释道,“比如油,以前你炒菜的时候不是油多了就是油少了,所以我才给你规定得死死地,只准半勺油。等你将来模透了油的作用,自然没这么死的规定。”
“那么油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淅水、增香。最大的作用则是让菜熟得快,铁锅炒菜只有锅是热的,你再怎么翻炒食材始终只有一面受热,有了油,不论你怎么翻炒,没有贴到铁锅的那一面也有油来加热,菜自然熟得快。炒菜时放的油,是为了把食材中的水分快速淅干,使得食材的sè泽更加鲜亮,你看我这会儿炒下去的豆角,过了油之后是不是更绿了?所谓增香,你肯定明白吧?不过我这会儿用的都是素油,有些菜还要用猪油、牛油,你们苏州喜欢用蟹黄熬油,广东的厨子有时候还会熬鱼油来用,不同油香味也不同,搭配着用是最好的,这得看炒什么菜了。”
“哦……”
“再比如焯水。肉类尤其是内脏,下锅之前先用热水抄几下,为的是去掉肉里面的腥膻味,可有的时候为了保证食材的原汁原味,我是绝对不会抄水的,毕竟除味的法子很多,醋可以,烧酒腌制可以,葱姜可以,辛辣可以,五香八角之类的更是不缺,只要味道能够调和过来就行了……”
“方大厨!方大厨!”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喊声。
方涛听闻,连忙从厨下探出脑袋应道:“在呢!何事?”
传话的人高声道:“前院来了话,客人们都说大厨的手艺好呢!尤其是东林的几位书生老爷,说想见见大厨。老爷传话说,请大厨的菜都烧好了之后,到前院去一趟……”
“行哪!”方涛有些高兴,当厨子的听到客人赞自己的手艺自然是开心的,尤其是方涛这种头一回上大灶主厨的愣头青,听到夸奖,自然是一脸喜sè。缩回脑袋的时候,却看到金步摇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疙瘩。
“阿姐,难道有什么不妥?”方涛不解地问道。
“说不出来,”金步摇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正透着古怪。”
董白的眼睛扑闪扑闪地:“东林书生……没准是冒公子尝出了方师傅的手艺,所以……”
“不,不会!”金步摇肯定地说道,“冒公子豁达开朗不错,可绝不是没分寸的人,就算他想把阿弟引荐给朋友,也断然不会在这种场合,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不过也一定不是冲着阿弟来的。”
方涛想了想道:“且不管他,我不过一个厨子,又不曾在饭菜中下毒,就算拿我做文章也不会把我锁拿进衙门吧?等会儿我过去,不管什么事儿,我都笑脸打招呼便是。前面都叫了,若是不去,这才是得罪人呢。”
金步摇点点头道:“这话有些道理,你待会儿小心便是。”
方涛的手艺确实让客人们大快朵颐。不过金步摇猜得没错,提出要见厨子的并不是冒襄,而是同席的侯方域。整个席面本来挺热闹,毕竟方涛的手艺是青甸镇大厨的嫡传,就连碍于面子不得不到场的钱谦益吴伟业两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阮大铖确实请到了好厨子。
原本他们听说全南京的大厨都因为工钱的问题一口回绝了阮大铖的邀请,所以最终才决定来看一看阮大铖的笑话,结果饭菜进口之后才知道,留都的美食界从此要多出一位后起之秀,心中也不禁有些佩服阮大铖的手段。本来就已经赞不绝口了,可是等到面点上席的时候,整个席面上的所有人对掌勺大厨的赞叹就干脆直接井喷。
因为这一次的面点不是用盘子分到各桌,而是由八个小厮抬着大托盘走了进来,红绸之下云山雾绕,让人看不清端倪。众人的表情都甚是奇怪,阮大铖的心也一下子有些惴惴,暗道,据老周说这次的厨子是个年轻人,前面的菜品还算是不错,这面点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搞这么大名堂,难道里面有货?不过听说这厨子好像是自家谷香阁的首席面点师傅,生意做得不错,想来应该不会给自己丢脸。心下盘算完毕,脸上又恢复了镇定的神sè。
托盘被抬到大厅zhōngyāng稳稳地放下,隔着红绸,宾客们已经隐约闻到面点中透出的花香、果香、甚至还有肉香。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人心里暗暗想着。
时下的面点无非就是荤馅儿、素馅儿、果脯之类的甜馅儿,这么大个面点居然混了这么多东西,那岂不是蹿了味?枣泥馅儿的里面吃出一块咸肉来,那得多难吃!
阮大铖的心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这小子还首席面点师呢,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犯浑了吧?只见其中一个小厮从托盘边上取了一把扎了红绸的短刀,恭敬地奉给了阮大铖:“请老爷揭绸!”阮大铖犹豫了一会儿,余光看到东林书生那一桌有些嘲弄的眼神,咬咬牙,走出了座位,站在了托盘前,伸手掀开了红绸。
“哇!”
“神了!”
看着这座近一人高的面点,所有的宾客都认不出月兑口而出,阮大铖则呆立在当场,良久说不出话来。荞麦揉成的梧桐枝粗壮而有力,碧绿的梧桐叶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味,一凤一凰两只神鸟脚踏祥云,在烈火中舒展着全身的七彩羽毛,一只引颈长鸣,一只睥睨众生,周围的群鸟或献媚或哀鸣或娇啼或争艳或自惭,表情动作各不相同,百花百草亦是争奇斗艳。
“娘的,就冲这么个玩意儿,今儿吃得这一身汗就算值了!”末席的宾客小声议论着。
“跟活得一样唉!”
“没闻到肉香么?恐怕那些个小鸟就是真鸟没拔毛现蒸的!”
“去去去!有没有点儿见识!你见过哪只鸟被活蒸了还能摆出这姿势的?”
一只在门下伺候的周管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脸喜sè地站在大厅zhōngyāng,高声道:“面点百鸟朝凤一尊,吃虫子的鸟儿是荤馅儿,吃果子的鸟儿是素馅儿,花草树木是果脯甜馅儿!请老爷下刀。”
大厅外比较粗鄙些的宾客已经笑了起来:“管事的,恁许多鸟儿,谁分得清吃荤吃素?咱们还是吃叶子吧!”外面顿时一阵哄笑。
阮大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手中的短刀似乎有千斤重,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地举起了刀。
“且慢!”阮大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同席的朱国弼缓缓地站了起来,“如此妙物,圆海兄也下得去手?”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暗暗点头,确实,这么好看的百鸟朝凤若是被一刀刀剐了,实在是煞风景。
阮大铖见有人制止自己,反而觉得如释重负,干脆双手将短刀奉给朱国弼,长叹道:“公爷您是知道在下的,打心底在下也实在下不去手,不如公爷亲自来吧!”
朱国弼连忙摆手道:“别找我!我也舍不得,还是请钱、吴二位来吧!”这一下钱谦益和吴伟业也犯了难:“这么好的东西,就这样一刀砍了?”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