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咱们的大明朝……居然会变成这样……”冒襄愣了一愣,叹息道。
“咱们的大明朝?”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冷哼声,“大明朝一直不都是姓朱么?什么时候变成咱们的了?朱家的大明变成什么样子,关我们什么事?”
冒襄三人顿时骇然,陈贞慧则吃惊地站了起来,问道:“你们……你们……”说着,手往西北方向指了指。
刘弘道连忙起身道:“这是家姐,在外行走一直化名金步摇……从来不屑与反贼为伍的!”
冒襄看清楚了是金步摇,顿时也是松了口气道:“密之兄,定生兄,这位便是我一直与你们提起的那位女中豪杰,如皋碧水楼的金老板!”陈贞慧和方以智立刻起身行礼。
金步摇解开围裙还礼,直起身微笑道:“冒公子,咱们又见面了!不知这些rì子冒公子过得可好?”
“安好!安好!”冒襄含笑拱手道,“些许rì子不见,金老板的气sè又比上个月好了许多,看来方兄弟的手艺实在了得,不但能让人大快朵颐,还能驻颜养容。”
金步摇咯咯笑了起来:“冒公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拍这种拐弯抹角的马屁了?这可要不得!”
“哪里哪里!在下说的是实话!”冒襄谦让道,“倒是一些rì子不见,金老板反而洗月兑了当年的世故,变得棱角分明了……”
金步摇知道冒襄话里有话,也知道这三个士子虽然总是抨击时政,但是根子上却依旧是忠骨可鉴,当下只是反问道:“敢问冒公子,在如皋的时候,我这碧水楼可曾逃税?”
冒襄摇头道:“不曾。如皋商税照的是洪武朝旧例,收得少,碧水楼和四海楼一样,每年自觉缴纳的税款却是全如皋城最多的。”
金步摇又问道:“那么,我碧水楼几年来可曾仗势欺人、为虎作伥?”
冒襄又是摇头道:“亦是不曾。”
“碧水楼可曾逼良为娼、作jiān犯科?可曾藏污纳垢、勾结jiān邪?”
“不曾。反而常常布施……”
“这就是了!我等百姓,照章纳税,安守本分,遵的是朝廷法度,做的是守己良民,没有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朱家吧?咱们缴纳了税银,四处布施,又尽了本分,又替朝廷分忧,结果又是如何呢?冒公子,我且问你,历年来,朝廷是不是年年派饷派捐?”
“是。”
“我记的去年派的辽饷,朝廷的旨意是每丁五文,说多么,也算不得多,可是到了巡抚这边,变成了每丁十文,到了州府变成了每丁十七文,到了县城的时候,是每丁三十文,咱们如皋好一点,是二十五文;税监亲自来的时候又变成了三十二文,下面的税吏去收的时候,变成了三十五文。这事儿可有?”
“有……”
“朝廷每年上百万的大军,在西北吃瘪,在辽东惨败,古北口防线形同虚设,国土每年都要丢这么一些,我说的可是实情?”
“是……可是……”
“这就行了!咱们当百姓的尽了力,可朝廷呢?咱们交了税,不就是图个平安么?朝廷收了百姓的钱,就应当如同镖局一样,护卫百姓的太平。如今不但税越交越多,可平安却一天不如一天,没见着反贼、建奴打过来,倒是如狼似虎的税吏整天催逼,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这一下,就连陈贞慧和方以智都说不出话来了。良久,方以智叹道:“金……老板,我等有一个至交,姓黄,表字太冲,金老板方才这番话,几乎与那太冲兄几乎如出一辙……”
这一下金步摇笑了起来:“你们说的是黄宗羲吧?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啊?”冒襄几乎跳起来,“金老板,你可把我吓着了!太冲兄脾气可怪这呢,就算是我们也勾不出他几句话来,怎么金老板……”
金步摇脸sè变了变,旋即笑道:“你们这些东林士子时常总有诗文在应天流传,我就算没见过也读过不少啊!文如其人么!”
冒襄擦擦额上的汗珠嘘道:“还好!还好!否则吓杀!”
方以智点点头,舒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呢!太冲兄这么一个不多话的人,居然还能……打死我都不信!”
金步摇有些微嗔道:“冒公子瞧不我了?”
“哪里!哪里!”冒襄连忙道,“不是瞧不起金老板,而是太冲兄他……实在话不多,虽然学识品行过人,可是谈论学问还就罢了,谈论寻常的东西,很难开口。”
“呵呵,”刘弘道微微笑道,“本来不过是寻常访友,谈论那些家国天下也太严肃了些,还不如谈一些有意思的见闻,大家笑一笑也就算了。”
冒襄三人微微点头,刘弘道说得也没错,大家头一回见面犯不着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也就在这时,院墙那头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嚎声音,响彻四邻:“啊——娘子轻些!”冒襄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刘弘道轻轻敲了敲扇柄,微笑道:“刚说要谈些有趣的事儿呢,这下就送来了!”
“怎么回事?”方以智有些诧异地问道,“难道是隔壁的男主人惧内,被老婆打了?”
“这倒不是!”刘弘道笑道,“我也是昨儿听了一晚上的杀猪叫。隔壁那位是个捐来的监生,昨rì座师出题曰‘子不语’,命一个时辰做一篇八股来……”
“子不语……唔……算是老题,倒也不甚难做,一个时辰应该够了。”陈贞慧翻翻眼皮想了想。
“是不难哪!”刘弘道抚掌道,“可隔壁这位,做了个破题,承题也勉强写了,到了起股的时候就下笔艰难,没两句就倒不出墨水来了,一个时辰过去,只成了半篇,座师气急,打了二十板子,这不,肯定是在上枪棒药!”
听到这里,方以智和陈贞慧都捂着嘴笑了起来,冒襄也是不禁莞尔。这时候,院墙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子恨恨地声音:“叫什么叫!公爹婆母留下这点家业你败光了也就罢了,偏偏去捐什么监生!几年下来,一个全篇的文章都没做出来,倒是隔三差五地费钱买药!”
“娘子息怒!为夫不也是想要做几篇锦绣文章来混个好出身,将来封妻荫子……”
“住口!等你封妻荫子,出入衙门时还不得软榻抬着?”
“娘子何解?”
“年年这般板子挨下来,等你能做官了,两股上还能有一块好肉?”
一席话飘过墙头,陈贞慧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捶胸跺足不知道说什么好,方以智和冒襄连忙左右架住将他扶起,其余几人亦是涨红了脸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
“好娘子!须知考场都是两个时辰,座师只给一个时辰,我只成了半篇也是情有可原……”
“哼哼,亏得只写了半篇!我若是那座师,等你全篇下来,必定气得直接打杀!”
“哈哈哈!”这一下,所有人都忍不住了,捧着小月复狂笑起来。
隔壁显然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隔壁的河东狮就狂吼了起来:“笑什么笑!圣贤书没读几本,读了一肚子草么?”
陈贞慧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我说这位娘子,我看尊夫的这个监生不当也罢,实在皮痒了想去座师那里吃苦,还不如在自家夫人这里讨了板子再去,夫人的好拳脚如此浪费了岂不可惜?”
方以智也嘿嘿笑道:“若是缺了擀面杖,这边铺子任借任取!”
“听到没有?”隔壁的女子再次教训起丈夫来,“这劳什子监生不做也罢!否则家里的擀面杖打断了,隔壁面点铺管够!”
说笑了一阵,招财便抬着大托盘走进来了,身后跟着捧着酒壶的进宝。
“几位,都备好了,是否开席?”招财笑呵呵地问道。
“行了,摆上吧!”金步摇微笑道,“天儿热,跟阿弟说说,再烧两个清淡点的汤就是了,太多了,人也不惹吃,倒不如吃些果子说说闲话痛快。”
进宝乖巧地说道:“涛哥儿说了,既然方公子和陈公子是特意来尝他的手艺,断然不能怠慢了客人,厨下还有好些食材没动呢,诸位慢慢品鉴便是!”
方以智连忙站起身拱手道谢道:“多谢方大厨了!这般客气,弄得我们下次都不敢再来拜访就不好了!”
金步摇将桌子拖到屋子zhōngyāng,帮招财把食盘中的菜品一一拜访到桌上,嘱咐进宝道:“去告诉阿弟别只顾着自己在厨下忙活,冒公子过些rì子要往襄阳探望冒老爷呢,今rì权当送行。”
“唉!我这就去!”进宝甜甜一笑,小步跑向了厨房。董白听说冒襄要不几rì就要离开南京顿时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望着方涛。
方涛看着董白的样子,指了指蒸笼笑道:“董姑娘把这盘鱼端去吧,好好跟冒公子道别,我估模着,冒公子这次去不了多久就得回来了,到时候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董白脸sè微微一红,道:“那……我先去了,方师傅辛苦……”说着,掀开蒸笼,用抹布将蒸鱼的盘子拖住端进食盘,款款地向正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