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行营的人马都是随意而歇,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不过看上去随意,却依旧让方涛胆战心惊,马不解鞍,人不解甲,几乎随时可以拔刀上马。虽是分散而坐,可却错落有致,不同的小队之间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集结形成阵势。
金步摇正坐在中军的位置细嚼慢咽地吃这干粮,看到方涛三个全身甲胄地骑马走来之后,不由地一愣,站了起来,蹲在旁边心急火燎的史德威也站了起来。
“你们仨……”金步摇脸sè难看道,“送死也不挑时候?”
“是没挑时候,”方涛耸耸肩膀道,“不过我们可以挑死的方式和跟我们一起死的人。”
金步摇笑了起来,史德威也笑了起来,方涛三个一起笑了起来。“你们能骑马,不错。不过估计你们的速度也上不来,这样,等会开拔的时候你们负责殿后,若是背后有人追袭,须得立即示jǐng。”金步摇没有再废话,干脆了当地下达了任务。
“是,阿姐!”方涛点头允诺道。
“军中无父子,叫我将军!”金步摇严肃道,“犯了错,照样吃军法!
“是!”方涛抱拳道。
前军斥候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议论,只见庐州城门洞开,一骑绝尘,从城门里冲了出来。来人在前军木栅前勒住马高声道:“不知是何处而来的勤王大军?还请领军的将军出辕门一叙!巡抚大人在城门前一百五十步设酒款待!”言毕,调转马头又绝尘而去。
金步摇听到传话,站起身整了整铠甲,将佩剑戴好,没有再拿铁枪,翻身上马道:“胖子和进宝暂且节制诸军,你们只要看住我的战旗不发出任何命令就行。史兄弟和阿弟随我走一趟!”方涛依言放下铁槊翻身上马,跟着金步摇和史德威策马出了辕门。两人刚从辕门出来,对面城门口就抬出了一顶软轿,后面则是跟着抬着桌椅酒食的民夫。
跑到距离城门一百五十步的位置上金步摇和史德威勒住马轻松跃下马背,方涛则是跟着金步摇的动作,有些拙劣地从马背上翻下。而此时软轿也刚好到达两人面前,轿夫打起轿帘,里面走出了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文官,距离金步摇五步上站定,奇怪地看着金步摇。
“大胆!那里来的武弁,见了巡抚大人还不下跪见礼!”软轿旁的随从见金步摇三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禁怒喝道。不爽到极点的史德威没说话,但是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剑柄;金步摇头也不回,直接摆摆手示意史德威不要冲动,自己旋即拱手道:“大明青甸侯次女刘媱,率青甸镇商号家丁卫队奉旨勤王!”
青甸侯?奉旨勤王?中年文官明显愣了一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金步摇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此乃成祖皇帝御赐腰牌,云,青甸侯于军情紧急时可自筹兵马五千以赴国难,军饷粮秣自筹,不必请旨。”
这一下所有人都没话说了,中年文官立刻拜倒在地,口中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史可法恭请成祖皇帝金牌!”说罢,双手举过头顶。金步摇走近几步将金牌放到史可法手中,史可法双手托住金牌仔细翻看良久,再次举过头顶高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史大人请起!”金步摇收好腰牌笑眯眯地说道,声音柔和了许多。
史可法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垂首肃穆道:“自两个月前勤王诏发出之后,这还是下官第一次看到勤王兵马路过……我大明军纪不堪,下官为城中百姓计……还请刘将军海涵!”
“哦,不妨,史大人牧守百姓,行事谨慎也是理所应当,若是不方便,我等就不进城了,自会绕城北上。”金步摇混不在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兑票往史可法手里塞。
史可法连忙推辞道:“刘将军做得过了!下官就算再不是东西,也断然不能收勤王大军的……”
金步摇应推了几把,笑道:“出征的时候走的匆忙,干粮带得不多,劳烦史大人帮忙收一些干粮和马料……我等一共一百五十三人,一人双骑。干粮可以少些,马料要jīng料。”
史可法闻言连忙将兑票接下,有些腼腆道:“大军出征,本该沿途州府劳军,刘将军如此……实在让下官愧杀!只是庐州安庆关乎江南半壁,下官也不敢随意动用府库……只得委屈将士们了!”说罢,转过头将兑票塞给身后的随从道:“快去cāo办!一个时辰务必凑齐,出了岔子军法从事!”随从接了兑票,看着史可法那张乌黑的脸,立刻不要命往城里跑去了。看见随从跑远了,史可法这才朝金步摇深深一揖道:“一个时辰便有,下官略备薄酒,还请刘将军畅饮。”
金步摇含笑点头。史可法旋即招呼身后的民夫将小几凳子放好,摆上简单的酒菜,升起火炉开始烫酒。第一杯热酒下肚之后,史可法试探地问道:“恕下官冒昧,青甸侯的家底下官在朝廷中也略有所闻,不知刘将军此番打算以大军多少北上勤王?入京之后又打算如何面圣?”
话说得很小心,可言下之意是,你带了多少人?这么多兵马准备一下子钻进běijīng城么?进了běijīng城之后是打算抗御外侮呢还是打算逼宫、挟天子以令诸侯呢?好在金步摇不是寻常武将,侯爵之女的身份摆在这儿,身为文职的史可法虽然大武职一头,也不能直接质问。
金步摇放下酒杯轻笑道:“本将虽然自领将军一职,可朝廷尚未有旨实授,直接率军进京拿是犯忌讳的。故而本将打算在京畿一带与建奴周旋,除非朝廷明旨让本将入京,否则本将绝不靠近京师。”
史可法明显松了一口气,点头追问道:“那刘将军此番有大军几何?粮饷……”
金步摇微微算了一下道:“青甸镇在各地的商号颇多,除了我这次带过来的一百五十骑,沿途还可收拢抽调两三百人,等过了河之后,在山西境内亦能收拢三五百,然后取道青甸镇,调集青甸镇内镇守的卫队,凑个三千还是有的。呵呵,兵贵jīng不贵多,这我三千都是一人双骑,而且也是为了救援卢象升而去,只要动作快,倒也不虞被鞑子吃掉。”
史可法给金步摇斟了一杯热酒,继续问道:“卢督师手中不是有两万天雄军么?怎么还要救援?难道京畿局势已经危机到这个地步了?”
“史大人恐怕是没收到朝廷的塘报吧?”金步摇脸sè难看起来,“万岁让卢大人总领天下兵马,可又派了高起潜和杨嗣昌两人掣肘,卢大人麾下杨廷麟杨翰林早年弹劾陈新甲与杨嗣昌屈膝求和,梁子早就结下了,这一回卢大人带着天雄军往杨嗣昌行营靠拢的之后,杨嗣昌直接褫夺了卢大人的天雄军,只分给卢大人五千老弱御敌,以卢大人的脾气……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弄权!误国!”史可法直接拍案而起,怒道,“此贼屈膝求和之罪被他侥幸逃过,如今又为了一己私怨置国事于不顾,若在史某面前,必手刃之!卢督师一旦殉国,大明无疑再损一擎天巨擘,杨贼果为建奴细作耶?何故自毁长城!”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只能等鞑子退了之后再行弹劾,”金步摇无奈道,“如今之重,以乱军之中救下卢大人为首。至于开战也好,和谈也罢,这让朝廷自己做主去吧……”
史可法闻言脸sè愈发差了,惊疑不定道:“听刘将军的意思……难道青甸侯也有意和谈?都说青甸镇与辽东的关系非比寻常,难道……”
“史大人请坐!”金步摇抬手虚指道,“莫说家父,就是本将,也不反对和谈……”
刚刚坐下的史可法又发作了:“刘将军此言差矣!建奴僭越称帝已经是极大的不臣之举,若是与之和谈,岂不是朝廷默认了他们的伪朝?难道让化外叛逆的蛮夷与大明平起平坐?此事万万不能!”
金步摇轻轻一笑,反问道:“以这几年辽东战绩来看,史大人以为,眼下形势要想稳定辽东局面……我说的是守住,没说收复,需要兵马几何?”
史可法细心盘算了一会儿,说道:“三十万至四十万。”
“这就是了!”金步摇点头道,“如今辽东兵马已经有了三十万之数,可宁锦防线依然千疮百孔,鞑子随便找了个豁口就冲进来了,史大人说三十万已经是保守数字。这三十万人,一年总要一百五十万两军饷吧?这还是士卒们不拿全饷的数字;东南沿海为防倭寇海贼再犯,少说也得维持十五万兵马,这边每年要耗掉七八十万两银子;西北反贼虽然势头大减,可‘十面张网’需要维持的兵力也不能少于十五万,每年还是一百五十万两,今年光是用于剿灭流寇的军饷就是二百八十万;我说的都是战兵,卫所兵还没算进来。每年这五百七八十万两的军饷,朝廷能出得起么?单就是这五百七八十万两的军饷还是最低限的,再少,士卒就要哗变了!若是拿了全饷,朝廷至少要支付七八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