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人在荒凉的土地上默默地走着,这一次,方涛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溃兵。在鞑子的掠劫下侥幸存留的州县别说欢天喜地迎王师了,连一碗热水都不肯给他们,城头上的军民远远看到方涛他们就立刻敲起了示jǐng的铜锣,不论方涛如何解释,死都不肯打开城门。
人人都是垂头丧气,迈开的步伐都是有气无力。
“前面到什么地方了?”方涛望着前方的山峦,幽幽地问道,“那是什么山?”
方富贵的嘴唇干裂,这么冷的天,除非升火做饭,水是一口都不敢随便喝的,冰冷的水下肚,绝对让人受不了。舌忝舌忝嘴唇,方富贵回答道:“回老爷的话,这里已经是保州(保定)地界,前面就是郎山了,这里的百姓也叫这个山狼牙山,山头那边的大河叫易水河……”
“离京城不远了吧?”方涛问道。
“不远了,”方富贵疑惑道,“可是爷,咱们都这样儿了还去京城?您是做生意的,要不带着兄弟们去江南,兄弟们每天帮您跑跑腿儿也好……”
方涛摇了摇头,指着卞玉京道:“这趟出来,该办的事儿我一件都没办成,唯独剩下这件。虽说是半路遇上的,可既然答应了卞姑娘,自然要将她安然送到京城。到了京城,等鞑子退了,江南的粮食运过来,我们采买点粮食才够沿途吃回去啊!鞑子只给我们留了三天口粮,这两天我们都是喝的稀的,顶多还够支撑两天,直接南下,要么碰上鞑子,要么饿死在路上了……”
方富贵也有些无奈,对他们这些小兵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未必是送卞玉京,而是先解决粮食问题,否则真没活路了。“爷,郎山也不小,咱们三百多口子进山也能找一些吃食……”
“恩,就这么办吧!”方涛点点头。
郎山山峰陡峭如狼牙一般直入天空,地形复杂多变。队伍进入郎山之后,行进的速度更如龟行。方涛几个压根儿不会捕猎,冬季兽也少,不仔细寻找还真难果月复。好在有方富贵这个人jīng在,其余溃兵的求生能耐也不算差,很快就能搞到一些吃食,跟方涛几个挖来的野菜凑到一块儿,虽说不能敞开肚皮吃,倒也不虞挨饿。
“涛哥儿!山楂!山楂!”招财一向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他蹲下挖野菜更是要了他的命,可有可无的瞭望任务就交给了他,可他刚爬到半坡就叫了起来,一处山沟里,居然还有野山楂树。
不论是方涛进宝还是同样一身农妇打扮的卞玉京听到“山楂”这个词儿的时候口里都是立刻一酸:好东西啊!要说卞玉京平时根本瞧不起这种又粗糙又不够甜的果子,在江南,她哪天不是吃着慕名拜访的士子们送来的新奇果品?南方的果子香甜细腻,入口连渣滓都没有,水多汁足,当饭吃也是能的。山楂这种果子也只有穷土鳖们才会买了解馋。可如今不同了,经历了各种苦难的卞玉京不但已经学会了识别各种能果月复的“草”,而且学会了用按惯了箫管的手指在土里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刨出来、洗干净,然后扔到jīng铁头盔充当的汤锅里炖煮成野菜汤。更不用说山楂了,这么长时间没吃到果子,能看上一眼也知足啊!
几个人丢下手中的野菜跑上半坡,放眼看去,山下果然有一棵挂着果的野山楂树,兴许是山谷湿润的缘故,有些果子上不但结着霜,而且还挂着细小的冰凌。方涛知道,这种挂着冰凌的野山楂味道最好,特别是大口的热汤喝下去之后浑身燥热的当口咬上一口,能让人舒坦到极点。这些天方富贵他们弄来的野物不少,冬天的野菜却有些稀罕,能吃上肉汤自然爽了,可这股子燥热却在身体里挥之不去,这会儿能有这么个去燥的东西出现,实在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二话不说,几个人都是蹭蹭往山下跑,跑到山沟里,站在果树下却都不动了,舍不得动。山沟背yīn处还有一些残雪,残雪映衬下,红艳的果子如同一团团跳跃的火焰,煞是好看。
“干嘛?你们不吃,我可不客气了!”招财看着大家都不动,嘟囔一句,自己动手就往树上爬。方涛几个人顿悟,连忙也赶紧摘果子。卞玉京手脚慢,什么事儿都被丢在最后面,看到三个人都在往树上蹿,登时也急了,用力地扯了扯招财的裤脚道:“胖子!滚下来,把树压倒了大家都吃不成!”
面对吃食的时候招财爆发出人间最快的速度,才刚刚爬到一半,手已如幻影一半到处飞舞,比之江湖绝技一点都不逊sè。卞玉京在下面一拉,招财也就乖乖地从树上滑下来了,不过下来的时候却没有闲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两把山楂,傻兮兮地笑道:“给,你上不了树,我帮你抢的!”
“白痴!”卞玉京翻了个白眼,用手绢包住了山楂,自己坐到树下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而招财则仿佛得了鼓励一样,再接再厉,勇敢地冲上了树干。三个人从小野惯了,下河爬树都是门儿jīng,吃果子的速度也都是飞快。不过方涛也知道,山楂这东西虽好,可也不能多吃。吃得多了非但没有食yù,而且对胃也不好,肠胃不好的人吃多了就更悲剧了。不过山楂易储存,只要保管妥当还是能够经久不坏的,每rì饭前啃上几个,清肠清脂,对身体很好。用现代科学观点解释就是,山楂降血脂血糖,还能抑制食yù,而且人体消化山楂需要的能量比山楂提供给人体的能量要大,减肥佳品,有需要的朋友赶紧地(按:山楂制品如山楂片山楂糕之类的东西,加工之后含糖量很高,别吃)……
方涛一个当厨子的,自然知道每种食材的价值,山楂这玩意儿虽然很少当作主料,可作为辅料,方涛对它的作用还是门儿清。毫不夸口地说,在四海楼学三年厨子,等于同时在药铺当了三年学徒,天朝菜式很早就已经开始把药材加入到膳食之中进行料理了,跟南棒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行了,多吃无益,找个袋子收拢收拢,留着改天熬骨汤的时候增味。”方涛叫下招财随口嘱咐道。
“好嘞!”招财应了一声,麻利地落地对进宝道,“妹子,老规矩,你身子最轻,最上头的交给你了,我和涛哥儿在下面接着。”
“恩!”进宝欣然点头,在卞玉京艳羡的目光中三两下爬上树,摘着顶头软枝上的果子。
“唉……又是上树又是捕雀儿的,真有意思……”卞玉京看着进宝灵巧的身形叹息道,“以前那些rì子我真真儿白活了,只知道读书学曲儿,无聊……”
招财抚了抚脑门儿,笑呵呵地解释道:“卞姑娘你是没见识咱妹子的手段!咱们三个里头,涛哥儿能打,我能挨打,我妹子身子骨轻,翻墙上树、跳江捕鱼样样jīng通的,甭说这歪脖子树了,就算六七丈高的树,直溜溜向上的,我妹子也能上,当年可是连城头的旗杆都爬过……”
“歪脖子……”卞玉京的眉头皱起来了,“不对啊……”
招财奇怪地问道:“是歪脖子树啊,怎么不对了?这树不歪,我还上不去呢!”
卞玉京摇摇头道:“不对。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如皋人,可却时常有人送一些盆栽给我鉴赏,如派的盆景我也是见识过的。最好不过‘云头’、‘雨脚’、‘美人腰’三者皆备且三者皆善。选材时无不选用松、桧、柏、黄杨之中的‘三三’之材,蟠扎也要用上等的棕丝,rì久方能成型。若无如此人工,纵然风吹雨打,也不会让一棵树歪成这个样子。你们看,这棵树不过生长于山谷间,可也不至于歪成这个样子……”
卞玉京这么一说倒是给方涛提了个醒,方涛仔细打量了一阵之后点头道:“卞姑娘说得有道理。以前常听我爹说起他任县令的时候治理河道,在河堤上栽树亦是有讲究的。若一个地方南风强于北风,则此地树木多朝北歪一点;此外,若是地方干燥,则树木朝水源充沛的方向长势旺一些,还有就是树的南侧光照足,长得也旺一些……咱们眼前这棵树就有些蹊跷了,这山沟南北两侧是山,东西为出入口,按说若是有穿堂风,树也应该要么东倒要么西歪,怎么偏偏不是?最怪的是,理当南边光照足,这树怎么就朝北边山坡上歪过去了?”
“而且……也没见着这么大风能把树吹成这样的啊……”进宝疑惑地走到树干边仔细察看了看,指着树干道,“看,这树干都被扭了!”
“扭了?”方涛闻言立刻走到树干前眯着眼睛仔细研究,半晌,慨叹道:“都快成麻花儿了,这是在这棵树还小的时候被外力硬扭成这样的啊!可就算小,那也得多大的力气?纵然力气大,还得保证树既不折断又不伤了树木内部的脉络,这得是什么样的巧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