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轻叹一声道:“刚才你跟太子的对话早有人传进去了,别说我,就连大小姐都服了!你知道不知道,太子对着侍卫的那一礼意味着什么?若是太子以后都以此礼对待那些微不足道的人物,长此以往,焉能不君临天下?大小姐说,当皇帝未必真要有什么才华,先帝大字不识几个,还不是照样当了六七年的皇帝?虽然干得并不好,可大明朝也算维持下来了,太祖皇帝更甚,连天下都打下来了!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那些起于草莽的国士!一个皇帝要把书读得那么细做什么?圣人典籍读个大概,然后带着一批无双国士,自然能垂拱而治,若万事都靠皇帝亲力亲为,那这个当皇帝的还不得活活累死?一个侍卫,刚刚施了一丁点儿恩义,就能主动请缨示范弓马,若是长久下去,那岂不是有大把大把的死忠之臣不消皇帝开口也能主动替皇帝办事?如此一来,慈烺的帝位还能不稳当?”
方涛恍然,但依旧无耻地耸耸肩膀道:“还是跟我没关系!天底下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犯不着为了我一个搞这么多噱头出来……”
朝云无奈道:“就知道你死xìng不改!”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尖细的叫声:“方小哥儿、朝云姑娘,留步——!”两个人齐齐停下脚步,转头看时,却是王承恩一溜小跑地朝宫门口赶,口中不住道:“两位、两位!万岁召见……在东暖阁……”
方涛见状挠了挠脑门,不解道:“召见?昨儿不是刚见过么?还有什么好谈的?”
朝云顿时一脸苦笑,而王承恩则快要哭出来了:“小爷!您就快点儿吧!万岁为了这事儿召布衣如今还是头一遭呢,迟了,那些个阁臣又不肯放过万岁了……”朝云亦是劝解道:“你就去吧,横竖不过多走些路,又不亏了你的!就算你不打算辅佐东宫,好歹也要当面拒绝才行。”
方涛想了想道:“好吧,走一趟,也让咱见识见识皇帝每天都干什么活儿……”这一下朝云和王承恩同时翻了白眼。
前朝三大殿壮阔而宏伟,帝王属土,又为了让刺客没有藏身之处,故而没有种下一棵树,放眼望去,更显得开阔雄浑。今rì不是朝会,故而朱由检直接进了东暖阁,这里也是朱由检rì常休息的地方,王承恩领头走了不久,迎面就碰倒了几个朱袍老者,王承恩远远地就招呼道:“几位阁部这就出来了?”
几个人的脸sè都不大好,为首的周延儒看到王承恩之后也只是勉强笑道:“圣上事务繁多,当臣子自然不便多叨扰,各部还有公务要办,既然朱批已经下了,我等自然告退……”说话间眼睛已经瞥到了方涛和朝云身上,于是审题微微侧了一下,直起身向方涛道:“这位应该就是护卫长陵有功的方……小哥儿吧?果然少年俊才……”
方涛随意拱拱手道:“客气客气,草民就算功劳再大,也比不上高、杨二位统帅数十万王师击退鞑虏,更比不上诸位阁部居中筹策之劳。”
一群文臣的脸立刻涨成了紫sè,唯有周延儒脸sè不变,反而笑吟吟道:“方小哥儿过奖。方小哥儿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还蒙圣上亲召,昨rì又当街教训了士林败类,就连内廷都知道了……方小哥儿此时虽是白身,可圣眷之下,难保出宫的时候就与我等同殿为臣,周某在此先恭贺方小哥儿了!”
方涛脸sè同样淡然,口气中有些不屑道:“又是当官儿……这活儿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拿的钱还又少,怎么人人都抢着干?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道理我懂,不会占着你们的地儿……”
周延儒微笑摇头道:“方小哥儿说笑了,同是为君王效力,哪有占地儿不占地儿的说法?都是那些个外人读了些个前朝旧事套在当今胡诌罢了,当不得真!倒是小哥儿如此年轻,将来我们这般老朽入土之后,这朝堂大局还不得小哥儿这样的人物撑下去?呵呵,周某家中今rì正好备下了一些薄酒以解chūn寒,小哥儿若是不嫌弃,前来一叙,可否?”
“哟!我还真没空!”方涛非常遗憾地摇摇头道,“老爷子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个厨子出身,哈哈,巴不得到您府上找厨子切磋切磋手艺呢!可惜了不凑巧,今儿还有事儿,就不去贵府打搅了!回见、回见!”说罢,快步离开。
周延儒看着方涛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渐凝滞,旁边有人问道:“玉绳兄,这小子也太放肆了吧?就不给他点颜sè?”周延儒敛住笑容摇头道:“除非你们能掀翻刘家,否则连这个心思都别想!骏公(吴伟业字)的事儿你们也看到了,明摆着的欺君之罪万岁还是让我带口谕申斥骏公,这说明了什么?最起码在这个小子身上,既有青甸镇的影子,还有万岁庇佑,暂时还是不能动的……”
“那可不行!这会儿这小子去了东暖阁,保不齐出来的时候就是个什么大将军、领兵部郎中什么的,咱们的面子都往哪儿搁?”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道:“万岁不会这么没轻重。将军衔岂是他这个年纪上能领受的?万岁真要这么做了,天下各镇的镇抚还不得反了天去?何况从周奎府上打听来的消息说,万岁有意让这小子辅佐东宫,替后世之君准备一两个将才而已,等他到了东宫,太傅少师们还不挤兑死他了?不过昨儿宫里也传了信儿,说是万岁打算让这小子回江南领个贡生,然后去南京国子监就读,再让骏公去国子监当司业,我看这也是万岁有意让他们化解化解,哼哼,这小子的学业前途都在骏公手上,到了南京,看他怎么倒霉!”
方涛大踏步地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时候才尴尬地停了下来,模模鼻子转身问追过来的王承恩和朝云道:“这个……该往哪边走?”
王承恩没好气道:“你还知道问啊?你要是再走,过了前面那道小门儿就直接进了太监窝了,没准看着你年轻,直接把你逮起来,也跟咱家一样……”
朝云“扑哧”一笑:“那挺好啊,直接让他入东宫……”
方涛顿时觉得头皮一麻,涎着脸笑道:“我这不是看不惯那几个老东西么……”
王承恩翻了翻白眼道:“是啊,摆谱儿都摆到皇宫里头来了!快走吧,里头都等得急了!”说罢,带着方涛和朝云往东暖阁赶,一路上口中依然碎碎念叨:“小哥儿,就算你真的不待见万岁,等会儿见了面好歹也行了礼……万岁也真没想让你跪,就就摆个样子,万岁就让你免礼……说话也斟酌斟酌别那么没遮拦,这里可不是前门大街……声音要小点儿,口气不好让外面听见了,还以为你跟万岁吵架,白地丢面子……若是赐坐你也别当真坐,意思意思挨上个凳角就行了……”
说话的功夫到了东暖阁门口,王承恩示意两人在门口等待,自己进去通报。不多时出来,低声道:“万岁召见,进去吧,记好,得低着头进去,只能看自己脚尖……”话还没说完,方涛已经昂首挺胸地大步跨了进去。
坐在书案边翻阅奏疏的朱由检看到方涛如此趾高气扬地走进来,显然也陷入了石化状态,手中拿着一本奏疏傻愣愣地看着方涛,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小子才好。而方涛进了门之后,则是大咧咧地抖抖衣衫,龙行虎步地前跨半步作势下拜。
“你这小子,别跪了!”缓过神来的朱由检笑骂道,“就这副做派,朕还以为王承恩从哪儿叫来的草台班子到东暖阁唱《梧桐雨》来了呢!朕再借身龙袍给你,你怕是敢唱唐玄宗了吧?”一席话出口,方涛倒觉得无所谓,可王承恩和已经照礼跪拜在地的朝云却都是脸sè煞白。朱由检呵呵笑道:“你们别怕,朕跟海cháo说笑呢!”
方涛却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连膝盖都没弯一下就立刻站直了:“说笑?也罢,就算是骗我当官儿的补偿……你那身袍子黄得扎眼,看了难受,我不稀罕,上好的虎皮垫子、白狐围脖、熊皮褥子来个十件八件倒是不错……对了,有没有上等掐丝发钗之类的,活儿要细,银的最好……胭脂香粉之类的照单全收,反正你女人多,肯定不缺了这个东西……”
朱由检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在地上了:“你要这些做什么?打算开成衣铺子做镇店之宝?那也不该要胭脂香粉发钗吧?”
方涛歪歪嘴道:“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总得留个纪念,这皇宫又不兴让我刻个‘方涛海cháo到此一游’,只能顺手带点儿东西回去送人……”
“送人?”朱由检忍俊不禁道,“谁这么大福气,能让你从朕这儿讹这么多东西去送?还十件八件?对了,有发钗和胭脂香粉……八成是女人吧?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