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汇所(3)
范毅当然知道吃河豚的危险,心里不由地打起了小鼓。倒不是怕自己吃了以后会怎么着,主要是还有大事没办,要是提前挂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姓庞的?有了这份担心,于是脸上多少露出了点儿为难的神sè。
老邢看到了,马上解释说:“不过你放心,这里的河豚,材质上保证新鲜,做的也保证干净。这食材,都是从原产地直接运过来的。”
范毅问:“空运?”
老邢摇摇头说:“不是,空运太折腾,也无法保证质量,好鱼都要给弄死的。他们的做法我知道一些,应该是用一辆经特别改装过的、带水箱和氧气罐的小货车直接从野生地拉到这里来的,每辆车,得有两位驾驶员轮着开,反正是人闲车不闲,一般也就一、两天就能运到。”
范毅想想说:“成本太高!”
老邢又被搁了一下,心想,在这儿吃饭还有人会边吃东西边算成本的?这范毅,真是服了你了。
老邢与范毅碰了一下杯,说:“范兄弟,我发现你对数目字倒是很敏感的,从这个角度讲,你应该去经商,走‘钱途’。怎么又会想到要来机关,走起‘仕途’来了?”
范毅并不想做更多的解释,于是含糊地说道:“哎,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老邢见他不愿多讲,也不勉强,换了个话题说道:“哎,要说起成本,其实最不计较成本的,应该就是党政机关。下午的展览你去看了吧?”
范毅点头说:“看啦!怎么啦?”
老邢说:“今天就咱俩,我给你说说,出去后一风吹。”
范毅好奇地点点头。
老邢说:“你知道办今天这个展览,前后花了多少钱吗?七位数呀!你不是刚扶贫回来吗?你想想,够你扶多少回贫?”
范毅说:“不至于吧,一个破展览!就冲博物馆租点儿场地,外带对外搞搞宣传,就要这个数?”说着,范毅比了一个七的数字手式。
老邢笑道:“你说这话,说明你今天根本就没仔细看。哎,这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给你看条短信。”
说着话,老邢就拿出手机来,在众多短信中找了一找,翻出一条短信让范毅看。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老邢,是可忍敦不可忍!”
范毅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说:“什么意思嘛?”
老邢解释说:“这是我一位朋友……喔,我家里那副字就是他帮写的,上次你见到过的。”
范毅插话说:“是曾国潘那两句诗?”
老邢点头说:“是。这位朋友也算是全国知名的书画名家了,这次办展览,局里非要请他出来写一幅字捧捧场。开始时,是由教育处、工会、党办出面做的工作,后来杜副局长也出面了,他死活就是不同意。也不知道谁对魏局长讲了,说我与他有交情,魏出面找的我,我出面找的他,最后按局里的要求写了一幅字,付了三万元钱的润笔费,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还知道,为了举办此次展览,省里许多官员、许多领导也递送了书画作品。你知道局里开的所谓稿费是多少吗?那费用,最少的一位也不少于这个数。”说着伸出了一个巴掌,范毅想,应该不会只是五千吧。
老邢接着说:“这就有点寒碜人了,是不是?可是,问题的关键也还不在这里,人家文化人,不太看重这个,光讲钱,人家还不一定肯答应出手呢。”
“可是,今天下午,他的一位学生也去看了展览,还录了相,带回去,人家一看就不高兴了。你想想,馆里最好的位置,全都留给了省里的领导,这还不好说什么。可是,连一些各部委办局头头脑脑蒙人搞出来的东西,都愣是放在了人家前面,这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他马上电话就打给我,申称要撤展。能撤吗?别的且不说,魏局长早就表示出了要将他这幅字由他永久收藏的意思,现在怎么撤?下午,我虽然是没去,在电话里也是说尽了好话,最后,总算人家还是看我面子给摆平了,完了,人家这才发了这条短信给我。我算是欠人家人情欠大发了。”
呷了一口酒,老邢接着说:“你算算,省里的领导、各有关单位的领导,我们局里的领导,再加上其他参展同志的作品,每一位或多或少都是要付一定费用的。这就叫变相补贴。美国佬有jīng确打击,我们有定向补贴,都jīng准得很哪。算了,不说了,这些事跟我们关系不大,吃菜、吃菜。”
这时候服务小姐推上来一辆jīng巧的餐车,上面有两个盖上了盖子的白瓷盘,小姐打开后说:“两位请慢用,红烧河豚。”
老邢说:“你看,我说保证安全吧?红烧、红烧,这样吃,放心一点。”
这一次,盘子直接送在了两人面前,每人一份,范毅咬咬牙说:“拼死吃河豚,爱拼才会赢。”
老邢大笑。
一筷子河豚肉入嘴,果然鲜美无比。范毅刚想说“还行”,硬是给忍住,重新说道:“其实,说起吃河豚,古人还有一首诗呢。”
老邢“哦”了一声,让他继续。
范毅开始调文,说:“我们都很熟悉一句诗,叫做‘chūn江水暖鸭先知’,其实后面末了还有一句,叫做‘正是河豚yù上时’。当鸭子先生发觉chūn江水暖的时候,也正是人们开始大快朵颐之时啊,所以说,现在,可不就是吃河豚的最好时机么!”
老邢点头说:“对对对,这诗写得好,很有广告效应,真应该建议所有卖河豚的都来读一读,起码也可以用来招揽生意嘛。”
“对了,小范,我怎么觉着,这诗听下来,前面一句倒耳熟,后面一句以前仿佛也听过,只是听人说的少了,现在根本就不记得了,赶情它俩还是一块儿的呀。”
范毅轻笑说:“这本来就是一家子,用的人少了,反而生份了。”
说完,又颇为感触地说:“老邢,你发现没有,按理说吧,我们生活在一个海量信息的时代,好像大家所面对的任何信息,都是公开、透明的,至少也应该是完整的吧。可实际上,我们所接触到的许多信息又都是被扭曲的、至少是被删剪过的。”
老邢又“哦”了一声,说:“何以见得呀?”范毅轻笑说:“这是由刚才讲起‘chūn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诗时突然想到的。我想,正如你方才所说,大多数人说起这首诗,大多也就到‘鸭先知’一句就止步了。有谁又会想到,后面其实还有另一层内容呢?老邢,这种事,我是有一个切身的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