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闻还是住在原来那个地方,中规中矩的小宅子,不张扬,也不粗陋,有很浓重的书卷气。这样的宅子在北方应该很少见的,印象里只有江浙沪一带才会有这样的房子。
上次是铁铉带我来的,这次我也不是一个人来。我把张乐乐带上了。
我只是单纯的认为,应该让张乐乐和她的前世见个面。倒不是有什么非见不可的理由,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在经历如此曲折以后,在明初这个战乱年代见个面是不是很有戏剧xìng?其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满足我的成就感。
无尘在我的胁迫下,才答应把张乐乐和卢玉秀的魂魄对换一下,让张乐乐借着卢玉秀的身子看清这个世界。
“牟武先生,多rì不见,更矍铄了。”暮闻看了看我身边的张乐乐,又说,“这位是尊夫人吧,才子佳人当真天成。”
这个暮闻还是喜欢开始就假客气。
“暮闻先生过奖了,”我喊这个称呼的时候真是别扭,“我在朱棣军营大难不死已经万幸,怎会变得矍铄。还有这位是济南府首富卢子俊的千金卢玉秀姑娘,并不是内子。”
“哦……在下胡乱猜测了,罪过罪过,快请进!”
暮闻是早就得了知会,知道我要晚上来拜访,所以早早就迎了出来。
在正堂分宾主坐下,暮闻的妻子夏如梅便出来斟茶。原本他家还有个下人的,现在恐怕就剩他两口子了。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奢侈,奢侈的是在这个危急关头还有下人伺候。
我站起来跟夏如梅打个招呼,便扭头去看张乐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是发直的。这应该让她相信前世今生的存在。不过她很快就适应过来,眼神变得有些暗淡。
“牟武先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入夜到寒舍来说,”暮闻知道我是“来者不善”,“明rì里我是要到知府衙门的,到时……”
“我来找先生谈的,都是不能跟铁大人说的。”
我也不跟他客套,这十来天我经历的可以说比他几辈子经历的都要多。在自我感觉上我就有点俯视他的味道了,就用不着客气了。
“如此……牟武先生但说无妨。”
“你能不能看出我身上的异样?”
“异样?”
“你也不用遮遮掩掩,”我说,“罗世成肯定对你们讲过,我已经跟红衣的大炮同归于尽了。”
“没错,济南城中还立了先生的功德碑……”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们面前么。”
“这……”
他肯定是相信罗世成的,整个济南城的人都相信,这是罗世成的荣耀。但是他也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有些矛盾了。
“罗世成看到的没有假,你看到的也是真的。你可听说过‘起死回生’?”
我这是忽悠他的,我都不知道除了‘借尸还魂’这一道家法门,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事情。他不是懂得“勾魂”么?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斤两。
“既然牟武先生如此说,那在下也不怕说出来招人笑话。”暮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起死回生’根本就没有那种事情,死了就是死了,魂魄离开身体短时间上可以再次附体,但是若被勾魂煞抓去投胎,可是连大罗金仙都没得救了。”
“若说让死人复活的话,有一种‘借尸还魂’的法门,那就是将一个完整的魂魄强拘到尸体里面,再cāo控魂魄能让尸体随着魂魄而动。”
没想到他还是懂点门道的,不过他怎么就看不到我身体里的异样呢?还是我根本就没有异样?
“倒是……卢姑娘她……”
“怎么?”
我以为这暮闻只是个学院派,理论上一套一套的,到了实践就抓瞎了。
“她身体里好像不止一具魂魄。”暮闻说,“而且好像真正卢姑娘的魂魄被封在她的气海中。”
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眼力。不能再让他往下看了,看得深了就出问题了。他要是看出张乐乐的就是他家娘子的后世怎么办。
“铁大人说车中很多士兵都害了病,没jīng打采的。先生怎么看。”
“这事我也查证过,照理说应该是丢了魂。自然不是三魂七魄都丢了,而是尙留有七八分的魂魄。这样人不会死,但也没什么意识和行动能力。”
“你这么肯定?”我问他,“当时你告诉铁大人如果坚决一些,便可以对症下药了。”
“关键是在下也不敢肯定。”暮闻眉头皱着,“我曾试着去拘将士们丢掉的魂魄,但是怎么也拘不到,就如同凭空消失一般。不怕先生笑话,在下少时曾跟师傅学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伏羲之术。”
他说伏羲之术,是因为伏羲创立的八卦。而道法多是从八卦中演变而来。这样也是给自己的“技术”安一个比较体面的名字。
“先生对东瀛的忍术了解多少?”
“东瀛忍术?”暮闻惊奇我为何又扯到东瀛的忍术上,“在下也是道听途说过一两回,他们蛮邦的法术都是从我中土传过去的,料来不会高深到哪里去。”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固步自封的人。东瀛忍术出自中土道术没错,但是他们多行不仁之事,歪心思重了,往往会把道术改的更加邪恶。
“这两天朱棣营中来了几个东瀛的忍者,他们会用东瀛的忍术来对付我们,我来给先生提个醒,虽然同宗同源,但是破解之法可能就会大相径庭。至于将士魂魄丢失的事情,我跟先生的想法所差无几。先生之所以拘不来魂魄,应该是被道衍和尚用什么佛法给封在别处了。”
“道衍?这个人我听说过,他曾师从我的师叔祖,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师叔了。”
好么,这弄了半天都是一家人。就是在明朝,天底下搞他们“伏羲之术”的也就这么多人了。一个不留神就沾亲带故的。
“他当了和尚将道法和佛法相溶,恐怕有些法门是你闻所未闻的了。”
牟文点点头,看我的眼神有点遇到知音的味道了。
“既然铁大人不信鬼神之说,我们也没必要将这些东西强加于他,说实话,我带来的几个人都不是平常之人。说不得还能给先生帮衬一二。”
“那真是雪中送炭啊,牟武先生真是济南全城百姓的救星!”
“牟武先生,觉得这济南城还能守多久?”
这时候夏如梅从后堂出来,问我。
“夫人怎么会有此一问?”她这一问把在场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半个月?一个月还是半年?”夏如梅盯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先生出去偷袭朱棣大营的时候城中就快要断粮了。如今仅剩的粮食都供给城中将士了。那些妇孺孩子都在挨饿。这样的rì子还要多久。是不是我们能守多久就还要持续多久?”
这样的问题要是一个男的问出来,我们大可以说他懦弱,怕死等等的给回击回去。但是一个有知识有理想有道德的女xìng问出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济南城要守还是要降,到如今已经不是几个人有没有饭吃那么简单了。”我想了一下,说:“这种大义上的事情,我是没资格去评断的。我能做的就是尽我自己的能力让更少的人免受战乱之苦。”
“那你们的名节就那么重要么?”
“这跟名节无关,现在济南城投降,也是一场生灵涂炭。而且都两个多月了,你问过那些忍饥挨饿的人,他们是想守还是想降呢?”
我自己内心都觉得自己回答的有水平。说实话,现在去问那些妇孺,他们也会说,宁死不降的,不单单是因为失去亲人的仇恨,更有坚持了这么久的习惯。
夏如梅不说话了,暮闻倒是接上了:“你个妇道人家,怎懂得这民族大义!自古历大事者,取大义舍小情。”
“夫人有一个菩萨的心肠,也是先生的福气。”我赶紧站起来,告辞离开,“时候不早了,在下就告辞了。我二人就说好了,明rì一道去军营看能否帮得上忙。”
在门口,夏如梅也跟着出来送行。张乐乐好像很冷的样子,死命抓着我的胳膊,都要掐破皮肉的力道。我又不好问她怎么了,只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卢姑娘冷么?这三月底,白rì里太阳晒着,觉不出来,一入夜还是冷得紧。我二人身材相若,我回去给你取一件外衣,这里离知府衙门好远的路,别着凉。”
夏如梅心细,看到了张乐乐的异样,以为她是衣服穿少了耐不住冷。说着就反身回去拿衣服了。
“赶紧走吧?”张乐乐在我耳边小声说,语气都有些许哀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