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妹妹都坐下吧。”随着皇后的号令顾翡雀先屈膝行礼致谢,而后退至身后不远处的席垫坐下。
趁着众人落座后短暂的沉默时间顾翡雀开始认真察看起列坐其次的各位娘娘们。
居右为大。顾翡雀坐在了皇后左手边顶头的垫子上。对面正对她而坐的是风寒刚刚痊愈,正驼背娇喘的施昭容。而坐在右边末端的是此次一同礼聘入宫的司马修容。在左边还有光禄寺冯寺丞之女——冯美人紧挨着她。
因为同居一侧,顾翡雀实在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下偏着头去打量冯美人。于是,她只好将好奇的目光转投向对面的施昭容和司马修容。
施昭容身着缤纷艳丽的一套襦裙。顾翡雀之所以用缤纷艳丽四字,是因为这件襦裙的用色实在是过于繁杂。上襦是明黄色的厚纱,上面缀满朱红色的锦纹,柔滑的红色绸子制成的齐胸下裙有着复杂的暗纹,束出腰身的是一根茄色腰带,而她的披帛又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颜色。她丰腴的身姿微微倾斜着,右手翘着兰花指遮挡在口鼻处。水盈盈的柳叶眼娇滴滴的,细长的眉毛飞入到梳成簪花髻的鬓发中。虽然叫簪花髻可是施昭容头上簪的可都是样式精巧、金灿灿的各式步摇与发簪。尤其是那只镶满宝石的流云簪更是明艳无比,沉沉的发誓坠得她只能微低着头。
真是美丽的女子啊……顾翡雀在内心用一句话总结了施昭容给她的第一印象。
继而,顾翡雀的目光凝聚在了司马修容身上。最先吸引她的便是那一抹笑容。与她一样用无色口脂滋润过的嘴唇优雅地翘起一线温润的笑意;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一双眼睛却有着冷漠的色彩,明明是狭长的男人眼形又有着娇柔的双眼皮,上面的眉毛无论颜色还是长短都与那双眼睛十分相配。她的五官都没什么可以挑剔,可是聚集在一起却无法使顾翡雀产生倾国倾城的感觉。
她将乌发梳成翻刀髻,简单的缀有几枚玉饰。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却穿了一身青蓝色的中腰襦裙,要不是领子上镶边的那一圈云纹和那条白黄色的飘纱披帛说不定这一身真会显得她老气横秋。
不过,至少这么打扮的她一点也不难看。顾翡雀正盯着她,琢磨改用什么话去形容的时候,她突然将眼神由远方转过来,正好与顾翡雀思量的目光撞在一起。
吓了一跳的顾翡雀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哪料,对面的司马修容并不在意,只是将嘴角更向上,眼角微垂地冲顾翡雀和蔼一笑。正在顾翡雀点着头,考虑要不要同样回笑一下的时候,只听坐在高处宽木座椅上的皇后不疾不徐地发话了。
“众位妹妹以后就要一起在宫中生活了,好好和睦相处才是真。”皇后语调里没有刻意的温和,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可是她那张和善的脸又给顾翡雀以平易近人的感觉。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当别人如此说时,顾翡雀才记起来学过的礼仪与规矩。她只好仓促地跟着说了‘皇后娘娘教诲’这半句,幸好未被旁人发现。
身着金色礼服的皇后头戴凤冠,步摇垂荡间摇曳出她由内而外的威严与高贵;也使得沉鱼落雁之容的她更加顾盼生辉、高不可攀。她的耀眼拖地大衣上绣满简化的凤鸟图与国色天香的牡丹纹,那根二十尺长的赤色披帛工艺复杂、纹饰大气。虽然她头上的凤冠华丽得夺人眼目可是梳成宝髻的乌丝与之相比也毫无逊色。皇后将眼神从右自左缓缓地俯视了一遍,她将眼神控制得是那么好使它停留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与感情都一模一样。
“妹妹们也莫太拘束。”她口齿清晰,“今日听说许州丰收,当地纷纷举办活动庆祝,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哦,在座的妹妹可有出生在许州的?”
顾翡雀四下张望;反正她不是在许州出生的。
“回皇后,”身后的冯美人恭敬地说到:“臣妾的娘亲原是许州人,臣妾算得是半个许州人呢。”顾翡雀转回头,发现一袭碧衣打扮得恰到好处的冯美人一脸不自然的微笑,她躬身回答皇后,头上由翠玉和珍珠串成的流苏纠缠在一起劈啪作响。
“那不妨说说都有哪些庆祝活动,最好是特色些的。”皇后向前倾倾身子,眸子里有几分兴趣盎然。但是她的整张脸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只有眼睛的流转能显露出些许的意图与情感;她的一举一动永远那么合德合理、不失大气。
“是,娘娘。我们那里只要庆祝必先饮酒,不论老幼妇孺总是要啜上几口的。除此之外,还要舞火狮子……”冯美人说着说着渐渐放松下来,声音里终于没有了压抑的颤音。
皇后听完,又说了说她自己的老家——青州的风俗习惯。她款款而谈使得气氛渐渐融洽。转而她又闲聊起京城中的琐事来。
顾翡雀支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落下一字一句。在她看来这比女乃娘小时候说的睡前故事要有趣得多。凭借皇后与冯美人的讲述,她在脑袋里勾画出她们叙述的景象,以至感觉那风土人情就近在眼前。
“好了,众位妹妹。这时间过得也就是快,瞧啊,这一转眼都午时多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后说着下意识地将手移到小月复,不经意地抚模了下;她已怀孕两月有余了,僵硬地坐两个时辰对她来说已经有点勉强了。
顾翡雀等人立刻起身行礼并退下。
……坐在回宫的步辇上,顾翡雀不停的、乱七八糟的想着。所想的一切无非是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皇后。说实在的,顾翡雀已经开始发觉了;在她对皇后乱七八糟的回想中她心里已经产生了淡淡的嫉妒与浓烈的羡慕。
美人大多糟不幸。
这是顾翡雀从读过的有限的书中和听过的街头巷尾的议论中总结出来的。可是容貌倾国的皇后似乎打破了这个常规。顾翡雀听父亲说皇上是为了政权稳固才娶得皇后,在那之前两人并未相见过。在听到这个情况时,顾翡雀兀自叹息。在她看来这样的爱是不会美满的,恐怕皇后要满月复哀怨的在深宫里空负年华。然而老天爷似乎对皇后开了个玩笑;善意的玩笑。本是政治联姻的二人据说极其情投意合,大婚后的生后也是相濡以沫、如漆似胶。这种政治手段似乎是位上好的媒人使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二人成功的与子偕老了。顾翡雀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否则皇后不会在诞下皇长子——沈穆行后,不久就又怀有身孕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权利,闭月羞花的姿色与身段,美满甜蜜的婚姻……皇后简直是把世间女子所期盼的福分都享有了。想着、想着顾翡雀在步辇里悲伤地撅起了嘴……
她隐约觉得皇后所得的这一些,她哪一样也不会得到,永远也不会……
这是真是一种不好的、心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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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娘娘!”画眉摇着顾翡雀的胳膊,呼唤的声音逐渐增强。“娘娘该起了,请快些梳洗吧。”她说着掀开被角,轻轻将顾翡雀的肩膀托起。
“嗯……嗯?嗯。”斜倚在画眉臂弯里的顾翡雀搓着惺忪的睡眼,喉咙间发出的声音如同呓语。
顾翡雀恋恋不舍地将含着丝绵香气的撒红绸缎大被揪开。舒适的玲珑苏绣枕也在召唤着顾翡雀,可是她却没有再次躺回去的勇气;画眉说过的,后宫的娘娘们若是过了时辰还赖床是会被宫人笑话的,弄不好还会受到皇后和太后的责罚。况且才入宫的这几天,各种人的眼珠子对她们都瞪得很紧。
“来,起来娘娘,奴婢给您更衣。”画眉说着将顾翡雀扶着在床沿边坐好,将顾翡雀贴身的粉色小衣慢慢月兑了下来,接着从花木施上取下早已搭配好的一套水蓝色对襟襦裙半跪着帮顾翡雀穿起来。
费了好半天的事,顾翡雀这才穿戴妥当,拖拖拉拉地站起身在梳妆台边坐下。先用欣云端上的清茶漱了口,又用滴过花汁的温水洁了面。又拿一条巾帕简单地擦一下脸上的水分,最终顾翡雀用画眉递上的一只绸帕彻底将脸擦干。画眉说这只绸帕是用露水润泽过的,平时则要放在干花瓣里以渍染香气。
趁着画眉给她梳头的时间,顾翡雀掰着指头算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今天可以去到处逛逛了。嗯……其实从昨天就可以了。”
“可是昨天您不是跟奴婢几个玩骨牌的嘛?下午又去了院子里的竹林下抚琴,到晚上了您还非要看话本,快子时了才睡……弄得今晨起不来。喏,梳个元宝髻了。”
“那我今日一定要出去看看,诺大个皇宫我还没仔细瞧瞧呢。”顾翡雀盯着铜镜,盘算开了。“我想先去悦心湖看看,据说湖里的荷叶很美。嗯……然后呢,我想去善瓷宫,拜访一下司马修容。再然后……”顾翡雀着实想不出了;想去的地方太多以至于她一时间难以选择。百花苑与御花园里的花据说一年四季姹紫嫣红、一派春意盎然。杏林与玉兰林都是如万里艳霞般绚烂之极,但是都距此甚远,而且此时也非盛花期。养满锦鲤的万祥池和被宫廷画师画烂了的背景——夙玉亭,她想等以后再去,最好是极风和日丽的日子。长康台和腾月阁则是皇家举行大型饮宴之地,平时是不许嫔妃宫人随便进入的。至于连接两座塔楼悬于空中,将半个皇宫尽收眼底的明央长廊却是没有皇上谕旨不可擅入。
“就先这样吧。”心灵手巧的画眉已替她梳好头,并帮她做了决定。怕顾翡雀不愿,画眉紧接着说:“下午回来喝喝茶、吃点点心……”
想了想,顾翡雀也只得点头应允。
“您看这只杈如何?”画眉拿起一枚金蝶双飞钗比在顾翡雀发间合适的地方问。
“不好看。”
“那这只宝蓝步摇?”
“也不好。”刚才还很好伺候的顾翡雀突然难缠起来。好在画眉也不气恼,耐心地拿起一件件头饰比划给她看。
最后顾翡雀选了两件点翠银凤钗,画眉又帮她添了一朵恬静的暖色珠花。
瞧着镜中收拾妥当的自己,顾翡雀不禁孤芳自赏起来。
直到欣云和馨雪端来饭菜,她才缓过神。宫中的点心粥品虽然名字花里胡哨可是味道在顾翡雀看来却一般。她喝了些赤小豆粥吃了个鸡蛋,又尝了点司膳房新做的百合牛乳酥便匆匆了事。
“画眉,备辇。我要去悦心湖。”
画眉点点头,小跑着窜了出去。
顾翡雀席坐在胡床上,微晃着腿默默等待。此时宽敞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欣云和馨雪收拾盘碟去了,稍后她们还要去司制房为顾翡雀领取太后赏的布匹所制成的华服。
何必一个人坐在这里闷等?不如到院子里去。这样想着,顾翡雀站起来小步向大门跑去。
在大门前,她兴奋地用力敞开赤色的雕花对开门。外面的天空与门外的景致一同随着自由的微风映入眼中,顾翡雀却在门槛前停了下来。
她眼珠一转,向下一蹲,双脚用力跳过门槛。她上扬双臂,高声呼喊,“喔哦!哦——————哦!哦,哦!哦——”
顾翡雀的呼声戛然而止,她发现门口的海棠树下赫然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着玄色繁复的衣袍,头戴羊脂玉冠,散落的长发刚及腰间。他的侧脸分外熟悉,仅从此就能推测出他容貌英武、可比潘郎。但是更吸引顾翡雀、令她呆滞、惊讶的则是男人抬手抚枝、眼神沉沉时所散发的轩轩气宇与凡人难以企及的威仪。
男人一皱眉,抬手毫不怜惜地扯下一朵枯萎的海棠花。
“这里没有人打理吗?”他眼角的余光蹭过顾翡雀,声音黯淡;没有任何生气儿。
顾翡雀慌张不已,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更不知道她的抚庆宫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男人。
好在男人并未在意,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顾翡雀。顾翡雀感觉到那股自上而下的审视目光。站在台阶上的顾翡雀明明比男人高,可是她就是有种俯视的感觉。男人的容貌果如推测的那般彰显风华,这使顾翡雀难以制止地心跳急速、双颊泛红。
“你是顾翡雀、顾充仪。”男人虽是疑问,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
慌乱的顾翡雀还记得些礼仪。因此她走下台阶屈膝行万福礼,语气瑟缩地垂首问来人:“敢问尊驾——”
“你不敢问。”男人浅笑着,音调却甚是严厉。
顾翡雀抬起头。她应该知道男人的身份了。这天底下只有他的名讳不许说,只有他可以在后宫来去自如。
可是,她还是无意识地细语,“您是……”
他直视着她,居高临下。“你记好了。朕,是你的夫君。”男人将‘君’字加了重几分音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