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般的寂静。
点点繁星照着绿草茵茵,没了往日的柔和,在一棵茂盛大树之下,远处看并不十分清晰,浅浅勾画出一男一女的轮廓,但从那女子的身影依稀可认,就是刚才命悬一线的百里昙。她站在一处高高耸起的土堆前,双眼红肿,泪痕依稀,眼中再没了刚出府时的那种喜悦的光芒。她的身旁有一位黑衣男子,一直默默站着,并不言语。
像是过了很久,她听见那黑衣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姑娘也别太伤心了。生死自有天定,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改变的事情。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为救你而死,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内疚自责。而且,她为了爱,不惜背叛主人,最终却被自己所爱之人所杀也是造物弄人。人死毕竟不能复生,你现在这样子,怕是她见了也不能安心。一切,左不过都是命。”
乌云浮过,百里昙的脸隐秘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听到她的声音乘着风传来,那样清晰,带着不甘,带着悲戚与某种决绝:“我不信命!”言罢,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星光璀璨,映着她乌黑的眼眸,有种让人不舍得移目的魔力。他一时竟觉得满天星星的光彩那样黯淡,仿佛天地间唯有这一双眼睛,乌黑清澈,伴着那种让人惊异的坚定,慢慢融入他心中。
他从不曾想过,这世间竟会有这样美得一双眼睛。
后来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眼前总会莫名地浮现出这双眼晴,想起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有一个女子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跟他说,她不信命。只是那时他还不明白,这双眼睛,以及这双眼睛的主人,早已在他不知不觉中走进他的心。
夜色微凉,冷风拂面。
百里昙望着面前这个男人,觉得愈发看不透。看不透他方才为何要救他,看不透他到底是何身份,看不透他为何带她来这里,还帮她葬了绿醉。他们这些人,本来跟她就不是一路人,这其中许多是非恩怨她都不明白,就像绿醉明明只是一名普通的丫鬟,却在临死前对她说:“小姐,你不要为奴婢伤心。不值得。其实我……我……自从遇见了他就不是……那个单纯的在小姐身旁肆无忌惮的丫鬟绿醉了,我……我对不起小姐。我将小姐骗到这里,其实是……”当时,绿醉血流了一身,她只是一边流泪却装作在笑,一边对她反复说:“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直到绿醉脸上的最后一抹声色都逝去,她也像是被人抽取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倒下。
绿醉最后没说完的话,她大抵都明白。只是不相信,如果绿醉真的是卧底,却为何要在计划快要实行成功时,又放弃了?为何要用她自己的命去保住她的?
天地一阵昏暗,眼前似有黑影交战……
当她醒来的时候,绿醉已经下葬了。不管她多么不愿意,也只得接受,那个陪着他一同长大的女孩,那个平日里事事为她着想的丫鬟,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卧底的人,已经不在了。
此刻,她定定地看着这个拥有绝色美貌的男人,短短四个字,将她此刻心底的所有情感一并爆发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
那夜的长安城绚烂而孤寂,绝美又哀戚。
回府后,似乎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离开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绿醉的失踪就好像从没发生,府内没有一个人向她提起过这件事。老爷又新拨了一个丫鬟给她,名叫小梅,为人十分乖巧伶俐,也说不出是哪里比不上绿醉,她总觉得不够好。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那夜救她的那个男子,总会偷偷溜进府里找她,每次不是带来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是拿着一些京城的有名小吃。许多东西,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第一次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秋千上发呆,他突然灌木丛中窜出来的,把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什么奸匪恶徒,张嘴就要叫。他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那天,低声说:“是我,我好不容易混进来的,你这一叫莫不是要让我前功尽弃了!”她转身看他,笑得前仰马翻,弄得他莫名其妙。她好不容易忍住不笑,道:“你这模样真真像一个小偷,你这身是从哪儿找到的?”
那天的情形犹在眼前,时间却已过去了大半年有余。
近期,那男子来找她的频率越来越低,来了也是多半呆上一会儿就走了,每次也都一副有烦心事的样子。问他,他只说没事,弄得她也心事重重,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怕是在这样下去就要“人比黄花瘦”了。
那段时间,正逢皇上病危,朝政动荡,皇子都伺机而动,野心勃勃。群臣上本启奏,请皇上尽快立下太子,一边又在心底猜测诸位皇子中谁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一时间,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追随五皇子,一派力挺七皇子。两派实力相当,不分高低。不到最后时刻,大局难定。
她最后一次在府中见到他时,正是晚秋时节,火红的枫叶燃烧着整个百里府,衬得他愈发俊俏,一头乌黑的发懒懒披着,他手中拿着一片的枫叶,斜靠在一棵枫树下,坏坏一笑,似假亦真地对她说:“姑娘,可愿嫁给在下?”这声音那样美,是她一生中听到过的最动人的声音。
所以,她未经思索答案便月兑口而出:“我愿意。”那声音小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道,她低下头,不敢抬头去看他。而他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她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慢慢放松下来,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他的胸膛带着炙热的温度,他的长发轻轻拂过她的脸庞,他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牵动着她的心。他紧紧抱着她,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最后只缓缓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