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夜,炎热而寂静,但是在纬度10°的海面上,一阵阵清凉的海风伴随着淡淡的海洋的气息使人周身舒泰。
林瑞正平躺在“唐山轮”的驾驶舱顶,透过眯缝的双眼打量着那横贯深邃天际的璀璨的银河。脑子正回想着一个月前的一幕幕场景,环境、工作的迅速变化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总算是遂了爸妈的心愿,顶替刚刚退休的父亲成功地进入某医药类国企,成了所谓的正式员工。
只不过出乎意料是,自己这个刚入职一个月不到的新人竟然被公司主管派驻国外,这让林瑞的心里多少对父母有些意见。
“小子,又跑上来一个人发呆?”林瑞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说话的是船长罗广洛,他穿了一件略显破旧衬衫的微瘦身躯拎着酒瓶正顺着扶梯爬上来。
“第一次出海,是不是很不习惯,还在抱怨你老爸?”罗广洛说话间便上了仓顶,一坐在林瑞身边,从大裤衩的兜里掏出两个玻璃酒杯,见林瑞还不吭声,便自顾自倒满两个杯子,一边倒一边嘟囔着:“别看我是一个人,没有儿女陪伴,但是谁都知道父母肯定心疼儿女,哪里会想到你居然要负责南亚的业务,虽说收入比给洋鬼子干活是变少了,但是过两年业务拓展了,说不定就调回国内升个主管做做,到时不就出头了?”
林瑞默不作声,坐起身顺手拿起一个酒杯,一口便灌进嘴里,灼人的52°液体顺着喉咙、食管直通胃里,于是整个内脏迅速热乎起来。
沉默半响才开口说“其实在外资企业做销售代表不是挺好?老外的产品疗效好、好卖,我们业务员回扣又多,销售渠道畅通无阻,提成也高,不过两年就能在上海立足,只是培养客户倒是要费点神,但是渠道一旦打通,钞票都是滚滚而来,再给我一年,不,半年,车子、妹子都会有,可老头子非要我回去顶他的位置,他那徒弟主管还真的想要栽培我,说先熟悉下业务,送一批货去南亚,近一些,靠,近是近啊,可是什么孟加拉、印度、巴基斯坦,哪个不是乱糟糟?还不如留在国内跑内销。我问主管,那欧洲不缺人么?啊….唔…….我们公司目前的海外市场只有南亚和南美”林瑞模拟着同主管的对话。
“行了、行了,你小子在上海待了两年,过惯了**生活,现在难免不适应么,年轻人,换换环境,起码现在是为国效力好不好?再说,在外人面前说起来出国不是很威风么,不说哪个国家不就行了?”罗广洛同样一样脖子一杯酒落肚,调侃道。
在两人又各灌了一杯之后,罗广洛满足的叹息一声,接着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后不后悔跑船,其实当年能够活着回国,已经是老天眷顾,更何况国家又接纳了我,又是安排工作,人这一辈子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罗广洛五十多岁,当年是东南亚的华侨,在20世纪70年代的**排华的风波中痛失妻子,身负血海深仇的他孑然一身回到国内。正逢震动全球的那次边境冲突,他便怀着满腔的愤恨,仗着语言便利自告奋勇报名做了向导,跟随尖刀分队参与了整个战役的过程。
最侥幸的是罗广洛没被子弹看中,也没挨炸弹皮,全身零件齐整的凯旋。随后部队向统战部为他请功,地方的组织部门由相中了他准备调入机关工作,谁知道罗广洛犯了倔,死活不肯,最后组织部长征求他的意愿,便保送进航海学校,又进了远洋公司,跑了近三十年的国际线。
按照他同林瑞的话说,那几年经历太多,心里又一直忘不了原先的那个家,便想着出来跑跑船,辛苦无所谓,只是想着不断地去到不同的国家、看到不同的异国风光、接触不同的人,等到内心的伤口能愈合一些,就申请上岸,找个合适的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是跑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海上航行,旅途的寂寞反倒是更让人无法忘掉那一幕,自家的房屋的大门被喊着“中国猪滚回去”的暴徒们砸开,年老的父母刚走到门口没弄清怎么回事,一阵乱枪就倒下了,3岁的女儿被一脚从二楼平台踹下,柔弱的身体像一个布袋沉闷地摔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脑袋下流出的红白相间的液体反shè着亚热带那垂直落下的阳光是那么的耀眼,妻子刚扑到女儿身边,几个穿着民兵衣服的暴徒就将她拖进一楼的厨房,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林瑞转过头来看着罗广洛一脸的寂寥与忧伤,知道又在无意中触动了他内心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看着老船长那略显佝偻的脊背,林瑞只得站起身,顺手拍了拍准老头的肩,“得,还是不说了,继续喝,待会儿等你那帮手下回来,就没这么悠闲了,您一准得给他们训话”。
“对,那帮兔崽子,一靠港口就想着上岸,这地方又不是马尼拉,一到晚上除了烧烤就是啤酒,有什么意思,那马尿似的东西哪有二锅头来的实在。”说罢,一抬手,又是一口酒落肚。
林瑞看着略有醉意的罗广洛,试探xìng的问道”我们干嘛不直接靠码头,这船又不大,才两千吨不到”,又抬头看看远处海岸边闪耀点点灯光的城市,继续说“抛锚停这么远,上岸都不方便,搞什么鬼?”
“等卸货喽,下半夜会有人来引导靠码头,不过不是那个”罗广洛左手松开酒瓶,指指宿务港口的方向,“我们去自己的码头,靠岸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走….私?”林瑞下意识压低生意问。
“胡说,走你个头,宿务还有两个名称,知道么?”罗广洛得意地扬起下巴看着林瑞。
然后用略夸张的语气说道“估计你也不知道,这里叫枪城,也叫吴天吴地,船上有一批货是人家订的,虽说这里也是华人的地盘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也要做做样子给上面看看,是不?待会儿直接去华人公司的码头,省的海关的菲猴上船找麻烦,来,咱老少爷们喝完这瓶酒就回去睡会儿。”
罗广洛一把就将林瑞拖坐在地上,一米七八个头,一百七体重的林瑞只得顺从地重新坐下,两人一边你一杯我一口,一边胡扯什么索马里护航干嘛不直接开枪打海盗,什么罗老号掉了是不是因为同“落了好”谐音,期间间杂着含糊不清的争论……最后只剩下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的声音…………
夜越来越深,一层层雾气从海面升起,慢慢遮住了夜空,海浪的拍击声也渐渐平息,远处闪烁的城市灯光也消失不见,海雾如同cháo水般蔓延过船舷,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缓慢地裹住了船身,微黄的灯光透过驾驶室的玻璃只能透出数米便被黑暗吞噬。
不知道什么时候,cháo湿而冰凉的感觉触醒了林瑞,他慢慢坐起身,借助下面发散的才灯光勉强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仓顶,浓雾笼罩着四周,悄无声息,林瑞估计罗广洛已经回舱室梦周公,便暗自月复诽,这拼酒啊,还是老的辣,林瑞打个哈欠拍了拍嘴巴,攀下舷梯,迈着凌乱的步伐回舱室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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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瑞还沉浸在梦乡中,突然被一双大手拉了起来,刚迷糊着睁开眼睛,便听到罗广洛急急的声音“臭小子,快起来,情况不对,出来看看。”
林瑞揉揉眼睛,随着罗广洛来到驾驶室,透过舱室的玻璃,可以看到太阳如同红sè的气球般挂在海平面的上方,眼前的大海金光粼粼。
“这不刚出太阳么,这么早…能有什么事情啊?”林瑞打着哈欠不满地说道。
“这是快落山的太阳,你看看方位再说”罗广洛急切的说,“船搁浅了,昨晚还好好的,就过了一夜,真他妈的怪了。”
林瑞这才感到船身是没什么晃动了,看看侧面的舷窗,才发现整个船身和海岸平行,距离不过几百米,随口搭腔道“是不对,昨天离的远着呢。”
罗广洛没有理会一脸懵懂相的林瑞,拿起GPS仪,瞄了一眼,无信号,时间也不对。cāo,罗广洛心里暗骂一声,高科技关键时候就是不可靠,随即走去左前方的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下远处的陆地,肯定地说“还是在宿务,能看见彼得堡,看样子只不过移动了几海里,你看左边是宿务,右边是麦坦克岛,不过宿务的建筑怎么矮了那么多?怎么港口内就几艘小船?。”
在西方天空的余晖消失之前,罗广洛终于利用光学测距仪大致确定了位置,唐山轮搁浅在距离宿务港约一海里的位置,船身与海岸平行,船头指着东北方港口的方向。
林瑞打量了一下最近的棕榈树,这里距离海岸不过数百米,目光越过沙滩边树木的空隙林瑞看见远处低矮的丘陵和茂密的树林,晚归的飞鸟不断在空中盘旋着。
罗广洛手扶着望远镜仔细观察远处的港口,脸上表情越发凝重。
半响,罗广洛垂下手,转过头冲林瑞说,“马上天黑了,先抛锚稳定住,待会儿用卫星电话试试,是否能联系到岸上熟人。”
林瑞嗯的一声,凑到目镜前边看边嘟囔“港口边那个高高应该是灯塔,怎么冒黑烟的?难道灯塔烧木头了,菲猴的香蕉出口停顿了,但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两人简单吃完晚饭,回到驾驶室,罗广洛拿起卫星电话拨了几个号码,没反应,再仔细看看,林瑞与罗广洛对视一眼,舱室里的气氛顿时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不对,港口那里怎么有火光?好像是什么房子着火了,罗广洛快过来看看,”林瑞突然指着远处港口说道。
港口附近似乎有几栋建筑着了火,火势起来的很快,几个亮点一小会儿就连成一片,顺着风似乎飘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