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林瑞看着眼前被退回的那份资产清单,心中大叫。
清单上,在现金/硬通货那一栏赫然被红sè的墨水划了一条长长的粗线,而线的尾端形成一个大大的红sè的圆形印渍,可以想象划去这些数字的人当时的心情一定非常畅快而且得意,因为他的笔用力地在最后停顿了一下,所以殷红的墨水才得以洇入了纸面。
“为什么?”林瑞抬眼看着赫尔曼·伯恩,“您也见到了那些存放在德意志银行内的金块,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是的,可是据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你所拥有的基金资产是通过发行债券的来的,新加坡方面已经确认,而且不久之后会有正式的函件过来。”赫尔曼·伯恩不温不火地解释道。
这么快就查清了,看来英国人的效率也是挺高的,林瑞暗道,但嘴上却继续质疑道:“就算是通过发行债券,但我目前仍对这笔财富拥有无可争议的支配权,你们不能否认。”
赫尔曼·伯恩微微一笑:“是的,但史密斯爵士已经对此前资产核查做了补充说明,各国在宿务的资产必须为净资产,换句话说,必须是去除拥有者的债务之后的数字,所以…。”
“那么汇丰银行宿务分行呢?我想他们的钱也大都来自于储户,是不是也只能计算净资产呢?”林瑞反问道。
“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汇丰银行却认为他们在宿务的资产就是净资产,我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们大部分的钱来自于储户,所以即便你对英国或者其它国家的资产表抱有疑问,但没有证据便不能说明一切。”赫尔曼·伯恩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林瑞有些愤怒了,正准备说话,突然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聂缉椝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抢先开口道:“那么那位英国总督指责我们资产掺假的证据又在哪里?仅凭电报或者函件便能作为证明?”
“我会将你的话带给克莱门蒂·史密斯爵士,按照惯例,谁主张谁举证,我想新加坡是英国的治地,史密斯爵士应该有办法拿到足够的证据,而你却不能拿出指责汇丰的证据,不是么?好了,为了给双方一个公平的机会,我可以等待一周时间,等待证据,告辞!”说完,赫尔曼·伯恩便极有礼貌地起身微微弯腰,不等聂缉椝和林瑞有任何的反应,便带着两个助手走出门去。
“该死的洋鬼子,净是鸡蛋里挑骨头。”林瑞恨恨地一拳砸在桌上,把一个上好的白瓷杯都震落摔在地上,“乓”的一声引得门外站立的几个仆人都惊讶地向内张望着,青砖地上便多了一堆碎瓷片。
“世侄,此乃天意,非人力之所为了,中国势弱,而西洋诸国武力强悍,船坚炮利,自然他们说是如何便是如何了,无论此间如何了结,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如此南洋我也不算白来。”聂缉椝有些无奈地说着,内心不由地回想着出发前的豪情壮志,大有不争取足够的利益不回头的架势。
但真的来到南洋,看到各国对宿务这个弹丸之地显示的贪婪垂涎,已经背后磨刀霍霍、剑拔弩张的架势,真的感觉所谓咸同中兴以来国朝真的再也无法振作起来,朝廷就靠着一个女人在实际主持,要时刻防着皇族亲贵的反噬,同时还得提防着地方汉族大员拥兵自重。
而地方督抚在各自的地盘上私设关卡,滥收厘金,以养活麾下兵勇,而彼此之间又在互相争斗。再加上那些清流文官时而倒向西太后,时而变为帝党,时而又附声某个地方大员,在纷乱的朝局中不断饶舌鼓噪,让本就混乱的政治格局变得更让人觉得迷茫。
此刻的国家就像一个破屋,四面漏风,且梁柱蛀蚀,大有摇摇yù坠不可挽回之感。就连朝廷派钦差下南洋参与谈判,后面还在为找到倾轧的借口而扯后腿,实在让聂缉椝有些心灰意冷。但是好在遇到了林瑞,使他眼前一亮。
因为出生于典型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家族以“三代进士,两世翰林”著称一时,因而饱受传统理学思想浸润的聂缉椝的内心对党争很是反感,但因为出身湖南,不可避免地就被打上了湘人的标签,又成为曾家的乘龙快婿,自然而然便成为湘人团体中的核心人物,所以便不得不在很多处理很多事务时考虑这个团体的利益。
而湘军这个团体在左宗棠逝去以后便rì渐式微,在派系斗争中彻底被李鸿章淮系所压倒,让后备人才本就凋零的湘军更加蜕化,就连最年轻的,在收复xīnjiāng中立下赫赫战功并出任第一任xīnjiāng巡抚的刘锦堂也不得不在鼎盛之年主动开缺回家养病。
此刻便完全靠着曾国荃、刘坤一、杨昌浚等少数几个军中宿将在撑着门面,但随着年岁增大,不知道这几棵大树什么时候会轰然倒下,让湘人团体彻底被湮灭。
反观淮军,且不论李鸿章正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其属下刘铭传、丁汝昌、叶志超、卫汝贵、聂士成更是各领一军,以为羽翼,其年轻人物更以二十六岁便任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的袁慰亭最为知名。
淮军此时可谓是人才济济,如rì中天。
曾国荃就常与聂缉椝讲,湘军如要恢复地位,必须挑选优秀的后辈,着重培养,这样才能在以后与淮军一较高下,在未来的政治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聂缉椝遍观湘军将领诸人子弟,无一人能文武并济,通晓中外,更不用说与袁慰亭一较高下。
但眼前的林瑞既是湘军元老之后,又与曾家沾亲带故,更熟悉西方诸国内情,此前又以近一人之力在南洋掀起如此大的风浪,再有新加坡、槟城之行,林林总总着实让聂缉椝越来越开始欣赏起林瑞。
因而近rì聂缉椝常于心中默想,如果此子能随自己返回国内,自己则在曾、刘二位大人面前力荐一二,让其历练数年稍稍熟悉下官场内情,自可独挡一面,进而督抚之位,更或今后湘军团体的中流砥柱都未必不能。
林瑞哪里知道一时间聂缉椝想了这么多,自己亲手布置的一切,多rì来努力眼看又要付诸东流,自然是极不甘心的,听到聂缉椝极力邀请自己回国,心下也是感动不已。
但仍不甘地说道:“在南洋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先有西班牙人、后是英国人,必然对我恨之入骨,我自然不会在这里长期待下去。”
“但如不能为宿务的华人争取到合理的、应得的权益,我怎能甘心,我如何面对南洋父老,若是到时随世叔一道回国,那岂不成了逃兵?事情原委再传回国内,到时再有人从中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一番,那么我不就成了您的累赘?甚至还会影响到曾、刘等诸位大人,所以,小侄绝不会认输,起码现在不能。”林瑞坚定地看着聂缉椝,脸上满是不甘和愤懑。
“那么现在你又何办法?”聂缉椝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有句俗话,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么?我去找找那帮年轻人,看着他们有什么主意,或许还能找到一丝希望。”林瑞回答道。
“这样也好,集思广益么,我正好也静一静,看看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挽回局面的。”聂缉椝点点头,赞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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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现在英国人就是利用不同的标准来对付我们,你们几个议一议,看看有什么方法没有?”
训练场边上的棕榈树下,几个年轻华人正坐在凉棚下,除了几个民兵队长,已经开始忙于生意的吴辉也出现其中,林瑞便将原委详细地说了一边。
林瑞刚刚说完,张振勋便第一个跳起来说道:“妈的,这帮洋人没一个好东西,西班牙人是明面上抢,英国人是软刀子杀人,我们干脆学上次偷袭彼得堡一样,晚上我带几个兄弟去把那个什么英国鸟总督绑过来,不就行了么?”
周开湖、吴标等人头都没抬,显然是看都懒得看张振勋一眼,也没任何回应,直接便将他刚刚说的话当成了耳边吹过的清爽的海风,显然大家都不赞成动用武力,张振勋见状便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阳光透过棕榈宽大树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海风吹过,光影时而重叠亮起,时而分离暗淡。
林瑞看着地面上那不断变化的图案,突然想起了蝴蝶效应,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事实上已经改变了宿务这个南洋港口的命运轨迹,改变了成千上百华人的命运,那么只要自己不放弃哪怕一丝的希望,目前的困境终将改变,只是那个突破口在哪里?
张振勋的建议自然是不可行的,英国可不是西班牙,克莱门蒂·史密斯总督也不是波拉维夏那个愚蠢的肥猪,英国佬的军舰还在港口外停泊着,英国远东舰队也不是西班牙那几艘老旧舰只所能比及的,如果做出与夜袭彼得堡一样的举动,那么英国正好可以有借口直接强占宿务,到时华人那一点象征xìng的权益都会消失,还会丢掉刚刚树立起的英勇反抗暴政的形象。
沉默了很久,吴辉说道:“听说西方国家的底层有什么不满的话,可以去zhèngfǔ门口游行、示威抗议,那么我们便发动所有华人去英国总督的门口集会,抗议,如何?”
吴标白了自己哥哥一眼,驳斥道:“洋人会吃你那一套?人家的兵舰大炮都在这里放着,还怕什么示威?”
游行,示威,这几个字眼钻入了林瑞的耳中,很快林瑞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郑重地说道:“那么我们明天上午便去英国总督史密斯的临时官邸前抗议示威,吴辉,你去找威尔曼,让他把宿务的最新情况以及我们即将发起的示威活动告诉所有南洋的华人们。”
稍微停顿片刻之后,便又对白斯文道:“让那位兄弟这两天多留几个心眼,有什么事情立即报告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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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布置完一切,林瑞大声地对众人宣告:“英国人不是想找到证据么?我们就通过示威,抗议,将这个信息传遍南洋,我就不信,在那个时刻,还会有人向洋人主动献媚,我倒要看看那个英国总督能拿出多少复兴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