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欢欣鼓舞,无比激动的时刻,所有魂灵都忘乎所以了,项生却意外听到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我是不会去天堂的,我要留下来在这里。”这句话从项生一旁的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瞧她的样子一脸由衷,犹似心怀寄望。
“姑娘,为什么你不想到天堂去?”项生好奇地凑近那女子,看她的打扮却是上身着素白sè衣袄一件黑sè长裙,让她想起旧时民国的女学生模样,料想这魂魄呆在这里的年月不短,是什么让她久候不去?
姑娘转头看项生一眼,说:“我要在这里等到他的出现,我们一定会在泉下相见。”
哦,原来是这样,项生不由心下感触,这女子一定有一个深情而遗憾的爱情故事,直教她痴痴念念至今,是生前的约定吗?还是她心甘情愿守候,非要见到他一面?但转念一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的心上人还没来到她这个守候的地方,莫非那人至今还活着?要是这样,有一天这老态龙钟的模样下来了,她能认得出他吗,而他是否还能忆起她旧时的模样?
项生生出这样的猜想,没想到再有别的可能,若是此刻吴江两个在此,必定会有另一个设想,怎么说他们在地狱的经历,必能联想到故事会有另一个版本,这是一对殉难的恋人,但到得yīn间所遭各异,要等的魂没准还在那一处受着酷刑,最终都会殊途同归来到这里,只恨相逢未到时。
上天对下界的声音真是体察入微,女子的说话竟让下恤众生的天堂使者听了去,那倚在光芒之上的人发出声音分开众生的喧嚷传过来,对女子道:“这位可爱的姑娘,我听见了你说出的话,你说你不愿去天堂,是为了在这里等到心上人的出现,是吗。”
霎时间,周围都安静了许多,众魂灵都向这位痴情的女子看过来,目光带着疑惑,不屑,或者是忌视,但是女子面对周围的反感,还是坚定的向上面的使者点了点头。
“好。”男使者由衷喊出一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想必你早有此心,也看得出你守在这往生道栈的时间不短了,却不知心愿何时能尝,未免唏嘘,如果天堂让你解开这份心结,而且此刻就邀请你随往,你是否愿意忘记那人?”
“不。”女子几乎是不犹豫地回应道:“我知道他一定是上不了天堂的,我要在来生之前见到他,就只能守候在这里,我会一直守候在这里,直到希望的尽头。”
“好感动哟!”女使者凝望着下面的痴情魂。“真希望冥冥之中能遂你所愿,这句话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祝福。”随即对四下里魂魂众生环顾。“这下我们听到了一个不愿往生天堂的心声,是不是还有谁不愿意到那三界天去呀?”
“不!我们都要上天堂去!”众生又沸腾起来,冲着光芒叫嚷跳跃,教上面的使者好一阵劝才抑制下来,男使者对下面说:“要是可以,要是我能做得到,你们所有的魂灵都随我去吧,去到那快乐佳境,实现心中的愿想,在那里可以成为伟大的作曲家,也可以成为伟大的舞蹈家,可惜由来命数自有定夺,身为福使作不了你们的主,这个时候天堂之光莅临,更主要是要带给停留在往生道的你们予安慰,赠给最贴近现下的快乐,接下来就送给大家一首歌,只要悉心体会,欢乐无处不在。”
使者向光芒边缘淡去,明亮的光辉中有个歌手忽然出现场中,手执一把吉它,缓缓动听的音乐声随之响起,下面挤拥的魂众忽然也安静了许多,当乐曲更悠扬响起,歌手对下面说道:“在这里多谢你们,各位到场的朋友,希望在未来我们再找一个,可以的话,找一个更开放更zìyóu更活泼的地方,一起再唱歌,一起再,抛开一切的压力,抛开一切的苦恼,烦恼,一起做个最亲切的演唱会,好不好。”
音乐声从无明处响彻空间,听着是那么清晰悦耳震撼,下面魂灵又一次激荡,呼喊出声,无数双手举起,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歌手唱起那首震撼人心的歌:“钟声响起归家的信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嘘唏,黑sè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sè斗争中,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zìyóu,,,
项生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也压抑不住震撼的情意,他仿佛于一个夜晚的城市街头,目睹人群热情地围着一个歌手倾情的演唱,当夜空的背景透进光芒里,在光与暗影的交替中,歌手的形象非常清晰,他的发梢,脸庞,及至他抱紧吉它的两手触动着和弦,都显得那么动人,那特有而极具渲染力的歌喉,加上渗透全场的伴奏乐声,使得全场一遍亢奋,无数声音跟随歌手一起唱: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这当中有呼喊声挟杂着哭腔。
项生一时也很迷恋着眼前的情景,恍惚间还不敢肯定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明白他之前经过的险阻是否还潜伏在前方,要去实现的目的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当他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梦幻般的感觉只是一刻间的事,他看着灵魂震荡在歌声里渲泄着情怀,怎么也明白到自己的灵魂也有着一样的共鸣,是否歌声如同烈酒,也许歌声过后,面对未来,内心会淡然更多,不管是他仍要为命途去撕杀,还是他们要从奈何桥上走过,从忘川河里漂过。
就在无数灵魂还在为一曲演唱如醉如迷,突然一阵马蹄声伴随斥喝奔来,搅散了广场上的气氛,出现的是为首三两个骑马的刑司或执仗使带着一帮无面幽灵和数个徒步奔跑的鬼差闯了过来。
看到这帮不速之客气冲冲奔来,不但众生四处避开,高空投下来的光景也黯然失sè,音乐中断,歌者隐去,光芒收敛,只得原先那两个使者立在淡淡的光雾中,却仍是形象鲜明,对突然而至的地狱撑者严肃而视,男的质问道:“你们分明是十六殿小地狱中的头目和打手,往生道是你们的禁行之地,竟敢大胆闯入!”
女的接着说:“这里一直奉行怀柔政策,营造真善美之景,摒弃暴行相加,你们敢无视禁令,就不怕惩戒么!”
跟着媚妃娘娘也那么回事的冒出来,指着最前来的刑司道:“你不就是刀山地狱的执撑使阮沌么,还有你,孤独地狱的许程,一起闯入往生道所为何事?知不知道今时良辰美景,天堂福景大驾光临,载歌载舞,你们竟不识好歹,闯入尚算事小,败坏我兴致可就大事了,看我怎么叫老爷冶你们的罪!”
“娘娘莫怪!”那名在刀山小地狱刑殿里大吃苦头的刑司下马向媚妃行礼道:“事出有因,且非同小可,我等是不得已闯入,才不久我刑殿发生囚犯判逃逆反,两名恶犯仗恃一神异浮屠,大破我刑堂,杀死杀伤差役,现已月兑缚不知去向,此事经吾询查,疑必有安抚使同谋造反,故前来捉拿冶罪。”
“竟有这样的事!?”媚妃吃得一惊说:“在冥府这么久,可是头一次听闻。”
另一小地狱殿主即是那个对地藏王的景仰之情有如白云悠悠的许程发言道:“王妃,此事千真万确,两名逆贼自刀山地狱月兑出,随即闯入孤独地狱,遇上一处囚地的苦囚,还唆使众魂一同造反出逃,吾率jǐng卫极力阻击,却遭众囚还抗,更不敌法力奇强的浮屠从中周旋打击,现众多囚犯在的浮屠的护卫和另一灵异物的辩别下逃出孤独地狱,不知去向,只怕事景越闹越大,逃出冥地,更是我等管冶不力,因此事关重大,不得已追查至此……”
刑司说到这下又想起地藏王告诫过他的话,自认此事大有蹊跷,无奈他骨子里本就有苛奉法纪的心xìng,往往偏执于恃着鸡毛当令箭,很拿职责当回事,发生如此大事,又岂可听之任之,即便是地藏王的告诫,却也过不了自己的关,因而联合遭遇相同的执撑使领jǐng卫鹰吠闯入禁地。
而另一个执撑使经过先前所劫,直情觉着是奇耻大辱,愤恨难当,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恨不得亲自捉拿住行凶逆犯,重投刀山地狱沉沦,把那妖异法盛的浮屠捣得稀烂,方解心头之恨,他经过查问得知两个犯魂与梁安使不无关系,之前已在审判殿上见过面,那时在殿上阎王已识破这两魂所附有异,使法收取,命侍从放到府上藏阁,不巧暴动发生之前,梁安使曾到过王府,更有差役发现现她的身影曾出现在刀山地狱的殿堂外,这种种迹象让他很相信梁安使是那两个暴徒的同谋者,很有必要先拿她来开刀。
“梁安使!”伤势未俞却一脸怒容的阮沌向周围魂群望过喝道:“梁安使在那里,快站到本司面前,本司要审讯你。”
此情此景,梁蓉已是慌得躲在了魂丛中,她之前担心的情况偏偏发生了,往下她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原先天真地相信江洋的说话,以为可逃出生天,却等不来拯救,面临的是问罪,一下记忆里又清楚地想起生前那个人是怎样的害她,自己却一昧的天真,如今做鬼也改不了。
而此时项生目睹着眼前的情景,听到两名刑使说出的话,他已然知道所说之魂就是他要前来搭救的吴年生和江洋,他们之前已逆狱起事,如今不知所向,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与他们同谋的梁安使,这让他想起江洋与那个jīng神病的往事,他们之间纠缠着一个已亡的女子也是姓梁,不由得转身向魂群之间找寻,却一下发现身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正一脸茫然和悲伤,直觉就教他冲口而出问道:“你就叫梁蓉吗?”
梁蓉听见有声音叫她的名字,jīng神不由一震,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有声音这样喊她,这感觉无疑给她一种生前的亲切感,如同听到一个故人的唤叫,可是看着眼前人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看着眼前的梁蓉,项生想起那个二郎神附上身的jīng神病,这两者间的爱恨纠结和遭遇,如果真要遂二郎神还他替身做回常人的意愿,眼前这女子也许真是一剂良方,这个冥冥中的际遇,教他有必要伸出援手,而且她还帮过他的两个兄弟解月兑扼困,因此而面临危难,义气使他得显得激动,正要把自己的真相告诉梁蓉,却听得身后一阵动静,扭过头见刀山地狱刑司骑马撞开魂众冲来,伸手指向梁蓉怒道:“你不作声以为躲得过我的知察么!抓住她!”
跟随过来的差役立即就冲来要将梁安使反剪双手压到地上,却听得高处声音喝下:“住手,往生道不是你们滥用权力的地方,莫非要破坏这里的形景设定不是!”
鬼差见是天庭使者的喝阻,倒也听命地停下手脚来,却不料刑司对光雾耀眼处的使者恶言相向道:“非常事态下就得采取非常手段,本司敢冒大不韪闯入来,就不会怕你们这些上面下来逗闷儿的福使,此间yīn司曹地,可没有你们的行使权,况而逆囚生事,要识事务便赶紧返回。”
“好大胆的刑殿司,你就不把我们当回事么!”还倚在光芒上的女使者道。
刀山地狱的执撑使阮沌大笑出两声,对着上面的使者作出个带有反悖意味的恶脸,道:“是又怎的,莫非你要跟我动手么,要阻止我追查逆犯么!”
另一名刑司显然明白阮沌话里的意思,对上面两位抱拳道:“两位欢乐使,要知道在这个摒弃地狱相的往生道,我等出现已是不该,你们若要加入阻挠,更是对这个安祥境界的不敬,不见得也要明知故犯吧?”
两使者好一下无言,看向下面四周众生也鸦雀无声,不知是留是散,那媚妃见如此情景,自知吓唬不住明火执杖般闯入往生道追凶的狱殿主,虽好不扫兴,倒也缄默不言,才见那男的说:“且看你们要如何,别嚣张,否则教你知道后果。”
阮沌一脸轻蔑道:“两棵温室草木,还敢厥词恐吓。”随即下马来到梁蓉面前。“梁安使还不快快认罪,供出逆犯的去向。”
本xìng良善的梁蓉好一阵茫然,面对刑司审问,她没想到要抵赖,却也不知怎么说出口,只是想到事情已败露,原先抱有的希望想必是彻底完了,更觉得无比悲哀。
这下项生已不得已离开梁蓉身边,顾忌着jīng神发戾的刑殿司会发现他的异常,刚才要对梁蓉说出的话还不及说,只好躲开一边静观其变,想到要去救助的人不知如何,却也无奈,眼前这个危难的女子也着实让他担心。
“呃!”阮沌见梁蓉不作声,斥出一声道:“你犯下大罪,还敢无视本司的问话,莫非你以为在这里不敢对你动刑,还是以为你身份有别,不敢对你动犯刑,给我鞭打她。”
立即见一旁鬼差扬出手上的夺魂鞭,四下里立即一遍寒噤,不自主的倒退,晓是曾领受过这夺魂鞭的残痛,只得梁蓉还是呆呆地站着,却听得倚于众魂上方两个使者又出言抗议。“不可以这样,动用暴力就是对往生道宗义的践踏,你一个小地狱殿主敢肆意妄为!”
“你敢下来,鞭你又如何。”不免狂妄的阮沌向抗议的使者回敬道。
“真可气,真可气,我还是头一遭遇上此等恶言相向。”使者气得紧要,伸手直指阮沌。“我认清楚你了,你这个暴吏,你一定会得到惩罚。”
阮沌出言讥讽。“气吧,可别气坏身子,要不你就自个跳个舞来安慰下自己,这不是拿手戏么。”随即哈哈大笑,停下来便即呼喝鬼差动手,他在这关头,一心就想捉住那几个逆贼以泄心头之愤,亦可建立一功,那理会得听到的jǐng告。
眼见鬼差的鞭子就要挥来,梁蓉这下才急得说出口道:“我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
阮沌摆手示意鬼差收起鞭子,双目只顾凝视梁蓉,问道:“你跟他们生前是何关系,他们闯入地狱是何企图?”
“这。”梁蓉作出思索状,想起遇上江洋的经过和自己当时的心境,此刻只觉困惑不已,一下很想有谁会对她的困惑给出解答,说道:“江洋与我生前是朋友,他是间接害死我的人,先前在审判殿遇上他,他说他下来是要救我出去的,要救我月兑离这沉沦的地狱,回到人间那光明向往的生活,我怀着这样的希望,又一次听信了他的说话,救出他们的法宝,以为在这里会等到他们来救我,可是来的却是你们。”
这刻梁蓉感到四周围有无数双目光在看着她,她不禁以目光逐一回应,要在周围的神情中看出对自己的意态,只觉得周围充满了惊奇和疑惑,那yīn间的刑吏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嘲意和讥笑,她刚才过去怀有多么冲动的想往,竟是没有得到一点的认同,可知自己是有多天真,但一股子心声教她冲着四周说出来:“我知道我这么想是错的,可是你们都记不起来了吗,那曾经的阳光,雨露,天空,海洋,是那么让生命向往,想起我曾经走过的路途,那些和我在一起的人,我付出了努力要去做的事,我多么想能回到从前,又再拥有这一切。”
气氛好象凝结了,周围沉在一遍思绪中,无数的灵魂,被一种本以为离去很远不可能再重现的东西强烈触动了,在这情绪掀张之前,竟一下毫无反应。
蓦然,一句说话传来,颇为威严地震慑过全场,打乱所有灵魂的神志。
“好大胆子的梁安使,竟敢在此妄言惑众。”大家都循声看去,只见一持杖老太在一名女侍的陪同下走来,其样貌慈祥,衣着朴实,犹似劳碌的妇人,却有股非等闲的气度。
本还骑于马上的阮沌和许程两名狱殿执使当即下马向来到的老太躬身行礼道:“敝下叩见孟婆婆,恳求孟婆原谅我等冒大违闯入,实在是非不得已。”
孟婆来到梁蓉面前,目光带着厉sè看着梁蓉,让她一下子心慌,想起孟婆向来待她不溥,她却惹怒了她,这才知道自己错大了,哀切下俯首作揖道:“真对不起,孟婆婆。”
孟婆不对梁蓉作出反应,跟着向阮沌和许程望来,道:“原先闻尔等闯入来,老妇怒不可揭,匆赶来问罪责罚,不料听到手下安抚使说出的话,才晓得事态许是来得紧要,两位实可谅解。”
“承蒙孟婆婆知事大体,吾叩谢了。”阮沌又施一礼,抬头往上望过一眼。“不似上面的执鸡毛当令箭,自以为是。”
两位投影下来的天堂使者眼见下面责怪奚落,男的气得只顾伸手指点着阮沌,意思分明是表示你小子别得逞,总有冶你的时候。
孟婆又看着梁蓉,将手头的持杖一顿,表明很不高兴,道:“若非此刻亲耳听闻,真是万万料不到你历来听话勤恳的小女子竟包藏如此大逆不道之祸心,你的话让婆婆好生失望好不痛心,在此间地狱,你担当狱职,竟生有如此判逆之想,非但协同囚徒起乱,还妄图重返人间,真是好生不自持,如此行为意志严重扰乱狱地稳定惊扰众生情绪,罪大恶极,若此刻婆婆手头握着瓢,当喂你一口汤,送你过奈何桥,彻底了却此生。”
阮沌和许程听到孟婆说出要把梁蓉遣过奈何桥,都心怀所思地对视一眼,许是都想到这往生道从来不曾涉足,往往听闻过奈何桥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却不曾有一次目睹,当下不免神往,好想藉此刻冒然闯入之机,能看见一个人的灵魂是怎样的经过了那没有另一头的断桥上。
阮沌当下说:“想来这冥界辖地变幻莫测,若不得幽冥罗盘指引,凭谁也难来去自如,何况两个仗恃妖异之物逃狱的恶犯更只能瞎闯乱撞,又怎么觅得目标方向,一时半会是到不了这里来的,不如我等主动缉拿追捕,此刻看来问她也是不知逆贼去向,她却的而且确作出了判逆不忠之事,该当惩罪。”
许程也跟着推波助澜道:“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交与判官审理,只怕单从奈何桥断送其魂程,尚不足以抵消过错。”
孟婆看向两位小殿主,也是若有所思,不知是要揣测这两者所说是出于铁面无私,还是出于大快己心,要置梁蓉于死地,但是于理于法,梁蓉定难辞其咎,况而是这诸事大小都要惩罚的地狱间,她孟婆纵是对这勤恳女子怜爱有加,又如何能轻易对其网开一面。
“梁安使,婆婆问你!”孟婆对梁蓉严厉道:“先前你所作所为是否由于一时被蒙骗被蛊惑在心,才作出此等失智行为,事实上你并非存心而为,当下正感痛心悔疚?”
梁蓉抬头看向孟婆,一双眼里流露出纯真,还透着丝丝坚定,在这心神凝聚之下,她一张面容竟显得那么清秀姣美,说出的话也是那么真诚。“不,婆婆,我从开始就是这样想的,自遇上生前故人,听到他说出的话,我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人世间的一幕幕令我心cháo起伏,想起从前的我,那曾经哭过笑过的自己,多少chūn风秋雨的岁月,才长成羽翼丰满的灵魂,向往着天空海阔飞翔,风里浪里扑击,收获的心情如沉甸的果实,那似得现在虚里糊涂……”
周围的众生又一次将心神触碰到那遥远的过去,却被一句响亮的耳光打得清醒过来。
孟婆一挥手狠狠扫在梁蓉脸上,打得她的话语嘎然止住,周围发生些许波动的气氛也立即惊得消停下来。
“好狂妄的犯魂,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孟婆气得直抖手杖。“有意给你台阶你不下,还这般自作多情,不知悔改,明明是人已消亡,鬼魂幽禁,却妄想回世重来,异想天开,你这是在异想天开,实在可悲可笑。”
异想天开这一词不但刺痛了梁蓉,也让在场听闻的项生感慨,想着自己的命途何尝不是异想天开,这句话不止包含一种意境,也因为这样他才经历诸多异途神幻,只是那一rì这天间才会打开让他到达平凡真实的豁口?
孟婆继续对梁蓉道:“本来婆婆还想着有许多事让你去做,让你做个得力助手,以期将来修得因果,得到更大的福报值,宿命里可为天使之职,或将布施大地chūn秋,但这刻已经无望,因我已将天机泄露,实以为你心可诛,魂灵该轮回去了。”
梁蓉呆呆抬头看向空中,目光无意却先触及到那两个还倚在半空中的欢乐使,发现他们也在向她凝望,却现出避去之意,在她的注视下倏忽隐去,那束明雾光柱也瞬间散在空中,此举明摆着认同她犯下的错,拒她而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想起在生那年,青chūn来得正当时,希望如茁枝吐牙,爱在心间萌动,向往是那么美好,突然间如晴天霹雳,人梦化作鬼途,如今幽冥下游魂,渐渐适应,那料恶变又一次猝不及防,他的忏悔是魔鬼,他的衷言是骗子。
梁蓉从半空中收回目光,再次环顾四周,面对一个个对她凝视的灵魂,说:“如果能摆月兑前生,忘记那从前的我,这灵魂留下来是为什么呢?难道灵魂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承载一个人生吗,既然人生已灭,何苦还要这灵魂留下来?”
又一次语惊众生,孟婆气得反驳道:“如果你能忘记过去,相信它处你仍能获得欢乐,只可惜你的灵魂已无福消受。”
梁蓉一脸探究。“婆婆,如果我不再是我,这灵魂又会怎样呢?”
孟婆气得语结,好一下才缓过气来,无奈地道:“看来这天地之大,却是容不下你一颗纯真的心,有此心结,该从奈何桥上过去方好,不要怪婆婆无情,也许这才是你最好的去向。”
“那就恳请婆婆做法事请出奈何桥,念往生咒送我一程吧,希望下辈子转世投胎还能做人,有个好的遭际。”
孟婆捏指算一下时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择时辰送你过去了,免得夜长梦多,你会遭审判入刑,婆婆就免你的痛苦,想必此刻你也心念俱灰,婆婆纵能原谅你间接闯下的祸,也不可姑息你这颗心,真是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心。”
梁蓉回想起她之前是怎么样看到渺小的转机出现,就此点燃心中要越狱的动向,为什么就凭这份无把握的希望,就要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呢?难道是因为人间的天空确实太美了,绝不似眼下这般幽沉压抑,还是她因为江洋有求于她,为了助他逃出沉沦,才顺带生出了要月兑离的心?这刻想来都不重要了,只怪自己心不改,梦不灭。
孟婆遂令侍者卸下梁蓉的笼冠,挎包,腰带,使她看上去俨然一素白魂魄,长发披下,凭添几分凄绝。
这刻,在孟婆的带领下,广场上的众生都跟随走去,包括几个闯入禁地来的小地狱官差,原来以为看到歌台舞榭之兴景的媚妃,不料情景竟弄得如此收场,对那过奈何桥的一幕只感悔气,更无新鲜感,便只得乘马车返去。
项生这时跟在拥挤的魂魄边缘,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救走梁蓉才不致引起大乱招来围堵,他看那持杖老太婆走去的前方,仍是一遍幽夜下的广场,那边是一线延伸的河堤栏杆,而他的另一边不住出现亭榭楼阁的身影,在柔和馨亮的灯火照见下,端的是那么似真如幻。
更意外的是那亭榭间柳树下有孩童骑玩的木马荡的秋千,还在一下下荡着,好象刚刚还有小孩子在上面玩过,透过楼阁之间的空隔,看见那后巷里的楼榭间出现戏院台幡,好象有曲乐吟唱传来,恍惚看见台上有演者在动作对话,这些情景一恍而过。
更惊奇的是那偶然出现的屋堂或大殿间有四世同堂的喜庆场景,那如红楼梦里的气氛都如雕塑一样定格在一遍欢情里,还有小院落里母子相依亲妮的温情,一如圣母抚子的画像般静止,烛光映着的厢房里伊人的身影徘徊在窗下守候,这种种停止的景象,是否在某一个时分,当你遇上了走进去,便动然活现,诚情地邀你参与其中,哦!在这个jīng神泛现,感触充实的冥下yīn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传说中鬼门关里恶气冲天,凶戾横行,一切变相的鬼魂作困兽斗,撕咬,肢解,开膛破月复,掏出心窝子扔地上喂狗,以致鬼魂哀号不绝,残不忍睹,与这往生道里的境地是如何的天壤之别。
这幽暗如幻的冥境空间,情景是那么倏忽变幻,忽然在那老太婆的引领下,前方经身而过的幽冥展现开一遍蒙蒙亮起的光景,跟随孟婆而至的无数魂魄都在这恍如晨光的映见下更泛现出人的样子。
察觉到这样的变化,项生不由回头往身后望去,但见刚才经过的亭榭楼阁竟隔在了远处,若真若幻似是夜暗下的海市蜃楼,却又听得那话语声清清透来,人的身影又看得那么真切,真是鬼得很呢。
老太婆手持法杖于胸前,嘴里默念着心经,前方的幽夜仿佛被她推开去了,活具形态地退去,才来不及细看周围会出现什么样的景物,前方脚下的一白石路已将众生引到一面高大耸立的牌坊下。
眼望有十数米高,十数米宽的石雕牌坊,座在一遍石阶上,拾级而上的石阶也有十数级,在迷蒙白光的映见下竟有些雄壮之态。
项生乍见到这么一壁牌坊出现,脑海里即想起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奥门的大三巴牌坊,与眼前所见的牌坊真有些形似,但实际上这幽冥下的个头相差了不少,相似的是这牌坊也有着显眼的两层门拱,四条笔直而上的石柱组成中间一个宽大两边各有一个狭长门拱的牌壁,一条粗大的横梁将上下门洞隔开。
当白光透空而上,挤到阶上的众生看见那横梁上雕刻着四个篆字——六道轮回,也发现四根硕大的四方柱上刻着许多雕像,处中的两根柱子上尽是古时人的模样,有男有女,不甚明朗的形态五官却显得悲喜哀乐各不相同,从横梁以下的体态显得或站立或奔走或跪拜,多是愁眉苦脸之相,到得横梁以上的人形却多呈欢笑,姿式也变得飘逸或似腾云驾雾状,两旁的柱子左边是栩栩如生的五畜六禽,柱子下方是地上的畜生上方是空中飞鸟,而另一边的柱石上但见刻画着一幅幅狰狞哀叫的恶鬼之相,体态形相犹似终极厮守在地狱里的鬼差幽灵。
再往上望见牌坊高处于中间的尖拱位置有个凹进去的石龛,里面端坐着一尊佛像,双目垂闭,手捏兰花指搁于盘膝上,一副念经超度之态。
此刻跟随而至这牌坊下的许程望见高处壁龛中的佛像,当下吓得一跳,以为上面坐着的正是先前在孤独狱境里遇见的地藏王,竟是相似得很,不由怀疑地藏王的化身一直就端坐在那里,而他的真身在冥下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怕这下感应到他许程的出现,要来与他较真劲儿,怪他的不听话不放任起事之魂。
这一道昭示六道轮回之境界的牌坊,实际上就是亡魂往三生道经过的一道槛,虽说所见是六个门,但是上面三个已无途径可至往,也就成为了虚门,下方的三个门对应了那前方守候的三途河,也许去转世投胎的魂灵必须要从那一道门经过,都是有命数的,尚不知那孟婆平素里是如何运作这一道工序的?
此刻,孟婆越出众魂逐级走上台阶,双手将她那支看上去乌亮jīng光的雕满符咒的沉木法杖捧于胸前,这时,那整支透出毫光的权杖隐见jīng光折shè而出,老太婆一脸专注,步态郑重。
所有及至阶下的魂灵都呆在原地望着孟婆行法而上,她使得空间里衍生出一股威慑力扼住了全场魂魄,皆进退不得,或者从来到得这里的魂,都不得不受制于她权法生出的力量下,是该如何去往,只听从她摆布了。
孟婆踏上最后数级石阶,看样子她的身体渐行高出阶上牌坊下的平台,这时候仿佛是受到其法咒的招唤,高处的平台上与牌坊下处中的拱门相对数丈处徐徐升出一块石头,石块显得通体碧玉,表面泛着一罩莹光,升起的体积约莫一个成年人的高度,从其轮廓形状看好象一个模糊的人体胚胎,又仿佛一颗硕大无朋的珠玉。
就在孟婆将两手捧着的法杖竖起,一下插进石头身前形出一双抽象的手互抱形成的孔口里,也在一瞬间,奇灵神石通体迸发出一袭jīng白光芒,向背后的牌坊扩展扑出,顿时,牌坊四根圆柱上刻画的形像在光芒映见尽皆泛现生气,似是活了一样,四下空间随之响起一遍幻音,听来是人发出的喜怒哀乐之声,各种动物的叫唤,加上鬼魂的申吟嚎叫,随着光芒扑向门拱后方的幽暗,柱子上的刻像都潜回原来的样子,混杂的声音也散在了幽寂的空间里。
还未等台阶下面目睹这一法象的魂魄缓过神来,牌坊的三个拱门皆有光影映来,洒在台阶上,透向阶下的众生,处于前方的魂人一见之下都不禁往后惊避开数步,但见三个门洞映过来的光芒各不相同,当中的门洞映来的一遍淡明的白光,白光左边是一道yīn影,右边却是比yīn影更暗的黑暗,这三遍光影一起投在台阶上方,显得尤为分明,不知道要从台阶上走上去的魂魄,要从那一道光影经过是否身不由己?
这下就只有梁蓉一个站在离台阶最近的地方,她映在淡淡的明光下,看见孟婆在上面向她招手,念出她的名字,她便踏着石阶向上走去。
眼前的情景,她是见过的,若是往时大批的魂魄要过奈何桥,都是先从转轮王的殿下由那里的护法送过来的,但是现在只得她一个要了断前生去往来世,形景也就这样孤单。
她也知道那块碧玉泛莹的石头是驻在奈何桥跟前的三生石,能通晓灵魂的前世,今生与来世,在这六道轮回的门前,灵魂只能通过三生石开启的其中一道门,别无选择。
孟婆曾经跟她说过,灵魂站在三生石面前,看到的只能是自己的今生,因为灵魂生生世世在轮回,这一世的终结不过是下一世的起点,都不能拥有前世与来生的记忆,即使在这轮回的交接点,也不会知道宿命的前因后果,恩怨的缘起缘灭,它只是默默见证人世间的悲欢苦乐,给过往的灵魂种下该起的情,埋下该付的债。
也因为这样三生石倚在的地方也叫作望乡台,是一个人最后拥有今世记忆的时候,这一刻很多人还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却只能深深明白这些意愿终将无法实现,就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也就是这座连接前世今生轮回的桥命名为奈何桥的原因。
梁蓉走上了望乡台,来到孟婆跟前,三生石也在她面前,孟婆对她说:“孩子,如果你相信冥冥中有主宰,你就不会这么执着于你的心,可惜你太留恋今生,不舍自己的灵魂,枉送了一段机缘,此刻你想起你的一生,再让你去看看那些时候,你以为你会快乐吗?”
梁蓉只觉得心头一痛,看着孟婆的眼神也显得伤感。
这下她才猛然觉得在这之前她只管在乎那些记忆中充实的和美好的东西,那些要去做要去实现的事情,却没有注意到她人生的经过如同眼前三生石投出的光芒,映向高大的门拱之后,取代原先的茫茫虚空,现出的景象是那凌乱模糊。
孟婆又对梁蓉说:“站在望乡台可以看见你的家乡和你最亲的人,可是你却看不到,因为你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和亲人,除此以外,你还可以看到你爱情里最牵挂的人,可是那个人却亲手将你送到这里来,你对他还爱得起么?”
又一语刺痛了梁蓉的心头,她不愿再看那幕映出她人生的光景出现什么,又一次掩面哭泣,她饮泣着说:“婆婆不要说了,你快送我过去吧,我不要我自己了,不要了。”
“你现在说不要你自己了,却没有退路了,这临时之下,你有没有发觉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没准备好?”
梁蓉抬起脸来看着孟婆惊道:“你是说亡心汤!”
孟婆点头道:“也即是我孟婆汤,本来就没有熬好这亡心汤,一气之下要送你转生去,到得这下也是没法子了,只有给你念一段往生咒,望下辈子延续的是你的xìng情及意愿,改变今世的遗憾,就怕弄不好,今世的记忆纠缠在来生里,那是好可怕的事。”
梁蓉怔在了当场,看着孟婆不顾她的感受,向着那块石头念咒而出,少顷便见如珠玉耸立的石头向后摄出一袭灵光扑向宽大的拱门,那里面的虚空徐徐荡开,门拱过去出现一道栈桥伸出。
梁蓉正要看那栈桥过去是什么样的情景,却猛听得一句话传来道:“且慢,梁蓉去不得,本王要留下她,纳她为妾。”
梁蓉和孟婆都惊得转过头来,就是下面在观看的那两位小地狱殿主这时也意外得循声看去。
只见顶戴和王袍加身的阎王从魂众中走出踏着台阶信步而上,其身形和着装还发出微微的光气,瞬即隐于空间,显然他正是从那里化空而来,要不然他早在这里,阶下的众生不可能不察觉到,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教所有魂灵也都吓了一跳。
阎王大咧咧的走到孟婆近前,还很不礼貌地伸手点她一下,道:“孟婆,你整的那门子事呢,灵魂不喝下你孟婆汤,能过奈何桥吗,如此不依法则而为,分明是意气用事。”
孟婆看着眼前出现的阎王,神sè顿现疑惑,觉得这阎王跟平时很不一样,不但没有之前对她的礼让三分,尊重她权握往生道的身份,还感察到这阎王外貌轻浮,身形不实,大有蹊跷。
“吾王,此话怎讲。”孟婆见这阎王如此无礼,也是冷冷而言。“既以为我行事不依法则,你刚才所言又是出于何理?难不成这冥下yīn间就只有你一个说了算,你要怎来就怎来,要纳谁作妾就得谁为妾!”说着靠向她插在三生石的法杖,好随时将之一拔而出。
阎王见孟婆这么副表现,脸现jǐng觉似的思量片刻,继而轻薄地道:“看这么个白白女敕女敕的大姑娘,正是大好年华呢,你就这样把她送去投胎,你怎么落忍下得这手,积点yīn德好不好!何况我阎总不看上她,难不成叫我看上你这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不成。”说着已伸过一把手将一旁的梁蓉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