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山不容二虎,长子为尊,家业帝业都是由长子继承,无论功绩,长子一出生便顺承天意继承家中一切。如果在帝王之家,也不会有意外。如果王室过多,要么事先先帝安排好分配,要么,事情还没安排好就先驾鹤西去,儿子们于是明争暗斗闹得天下大乱。
卫国左司马卫严瑾就有了这样的烦恼,七年前,卫家迎来了公子武,自己已经是不用为传宗接代烦心,但现在,他又要多一个儿子,而且,这还不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马夫卫仲的儿子。自己的父亲,老司马卫严权掌管家内朝纲之时,马夫卫仲就跟了自己,二十余年来,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字,执鞭牵马从没做错一件事。如今,自己可能面临着最难以抉择的事情。
卫靖王二十一年,右司马刘靖造反,率军包围王城,纵兵屠戮朝中大小官员,纵容手下将士在王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卫严瑾事先预感不妙,在叛军入城之前便立即带领妻儿逃出王城,出城门时遇上叛军,所幸马夫卫仲舍命相救救出严瑾一家三口xìng命,而马夫卫仲自己不幸中箭,弥留之际便希望主公能抚养自己唯一的亲人,儿子卫奕文。随后,左司马逃回封邑,率军以勤王为号令杀向王城,大败右司马。卫国举国欢腾,左司马也顺势成为国内的英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左司马封邑康城,司马家,内堂的床上躺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鬓发斑白,双眼空洞,呼吸急促,他不停的在喊着:“瑾儿,瑾儿,你来,你快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年近四十的左司马勤王将军卫严瑾一身戎装破门而入,直冲父亲的床边,床周围的侍从见状闪开。卫严谨咚的一声便跪在父亲床榻前大声喊道
:“父亲,我来晚了,父亲,孩儿赢了,刘靖的叛军全部歼灭,刘靖的人头现在已经悬挂在王城的西城门外,父亲,父亲!”严权抬手示意儿子上前“你答应了…卫仲没有?”严谨焦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最后低头说道:“我,已经答应他了,我会把奕文当自己亲生儿子。”
老者空洞的双眼此时凸显jīng气,忽然坐立抓住了儿子的手说道:“好,你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就该做到….咳咳咳….记住,卫仲跟了你二十几年,从没做过对不起我卫家的事,如今,他拿自己一条命救了你….我,我不管你当他是下人还是什么,我们卫家顶天立定,承人之诺,忠人之事……记住,rì后,把我们家的封地给他一半,他既然是你儿子了,你就不能有二心…我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不管你内人说什么枕边风,记住我的话,他是你儿子,你若做到,我在天之灵,亦可慰藉!”
说完,老人便双目逐闭,气息全无,躺了下去,手还抓着儿子不放。床侧的卫严瑾怕是面临这一生来最严重最难以应对的事情,自己父亲的离去,此时,他六神无主,双目瞪圆,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悲伤来得太快没反应过来。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卫严瑾的脸上,霎时,他的脸被打红了,剧烈的疼痛也把他从痛苦的深渊拉了回来,顺着被扇的脸的方向望去,一身华服的老妇立在卫严瑾面前,她头戴金钗,身披白羽丝衣,面慈肤白,约莫已到花甲之年,她,就是当今除卫王之外最有权势的人卫严瑾的母亲,何夫人。
“瑾儿,你父亲刚亡,你就这么傻傻的跪着看着你父亲的躯体变凉么,这个家现在要靠你来撑,你就这么不中用?太让我失望了!”卫严瑾模了模被打红的脸颊,不知是由于炙热的疼痛还是羞愧使他另一半脸也红了起来。“孩儿知错了,父亲刚走,孩儿一定竭心尽力安排好父亲的后事,请母亲宽心。”就这样,权利的更替使得刚刚历经战火洗礼的国家开始了新的改变,左司马在父亲亡故的三个月之内为父守孝,因为刚刚朝纲动荡,大小官员死去的很多,卫严瑾不得不由三年守孝改成三月,期间,往来吊唁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计其数,连周边的邻国也派出使臣来吊唁严父,七岁的公子卫凌武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卫奕文。平定叛军之后,卫严瑾升为大司马,掌管卫国兵马大权,在宫廷里受上礼。出入不受宫廷礼节限制。此时的卫家盛极一时,左右逢源,门客三千不言其多,卫甲一万不受其限。
卫王二十二年三月,大司马卫严瑾封邑康城,卫府门前,一匹枣红马呼啸而至,马上男子形容消瘦,双目jīng光,身长七尺由于,八撇胡,卫士见来人气势汹壮,上前厉声喝道:“大司马府前,来者何人,下马!”那人被吓了一跳,缰绳猛拉,坐骑被勒得生疼从地跃起。“你知道我是谁嘛,敢这样对我说话,你有几个脑袋,闪开,我要进去!”
“管你是谁,没有司马名牌,一律不得入内,你要是想进去,行,南厢房那边有个偏门,专给拉粪的进,你从那儿进去吧。”卫士说完就举起手中长戟往南指了指方位,示意男子过去,男子见状,气得吹胡瞪眼,“你就是个奴才,你也配跟我说话,我老实跟你讲,我乃大司马的小舅子,司马夫人的亲弟弟,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吧!放我进去,不然,我叫姐姐卸了你的铠甲,拉去砍手!”“不行,府内在守孝期间,没有司马名牌,任何人不得擅闯,你要敢乱来,
就算你是司马的小舅子,我手中长戟可认不得你!”
这男子叫庄诚,司马夫人庄夫人的弟弟,原本庄家家境殷实,可自从庄老逝世之后,庄诚当家,便终rì出门在外吃喝piáo赌,还食用逍遥散,加之逢赌必输,纵然有金山银海也山穷水尽,变卖了祖产,靠姐姐接济,右司马叛乱之后,担心自己受牵连,早以逃入山中,听得姐夫平定内乱,加官勋爵,便下山从南城一路跑来康城,由于庄夫人出嫁甚早,庄诚觉得没有人管束自己便一直贪心玩乐,不曾有去探望过姐姐,因而卫府卫士从没见过他。
“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胆小,你家那个卫士他太不讲理,拿着长戟就往我戳来,马受惊了我才跟他大吵大嚷的,你想啊,你家的卫士连自家舅爷都不认识,这成何体统,这要是我也就好了,换做是外人,其他什么三公九卿将军太尉的要是也给他得罪了,司马的面子还要不要啊,姐,你一向疼我的,我知道,我不对,你走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来看你,可你知道啊,家里不能缺人,如今家道衰败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姐。”庄诚说到这里,拿袖子擦着鼻涕,泪水如泉涌,嚎啕大哭,霎的一下就扑上前抱住庄夫人的脚便不松开,庄夫人一身素缟,年近三十却神态庄重,身形举止高雅孤寂,“你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你来这里哭哭啼啼,我何曾说过不认你这个弟弟,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便当做爹爹只生了我一人。”庄诚立马站了起来,擦着眼泪鼻涕,似乎如遇大赦,不一会儿就停止了泪水,问道:“姐,这都快三月了,我来的路上就听说姐夫这次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这老司马过世,他怎么不在这儿啊,我都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连姐夫的人影都看不到。”庄夫人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身旁的丫鬟把椅子给舅爷端来上来,见庄夫人把手一挥就立即退了下去。
“他去接卫仲的儿子卫奕文去了,先前不是叛乱嘛,弄得到处人心惶惶,你姐夫这封邑的人都觉得右司马能赢,便早早的避风头去了,呵,现在倒好,该走的不走,不该回来的人倒回来了,以后啊,武儿就要多个弟弟跟他闹了,你这做舅舅的来了也不给外甥带点礼物嘛?”庄夫人淡淡的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庄诚可不觉得这气氛适合聊家长里短,自己的姐姐是知道的,虽说看似柔弱,其实内心很要强,“哦,那马槽的孩子还真打算养啊,随便找个下人带带不就行了吗,至于姐夫亲自去接回来嘛,再说了,他又是本家人,还真打算rì后将康城分一半给他啊?这长子为重的道理老司马不是不懂啊,就算他老糊涂了,姐夫也懂啊,姐姐,这可不行,这可苦了武儿。”
“谁说苦了我家武儿,武儿,上前来,跟你舅舅说说,父亲哪里亏了你啊?奕文,你也上前来,见过母亲和舅舅。”卫严瑾的声音如洪荒一样突如其来,吓坏了斜坐在椅子上的庄诚和端坐在椅子上的庄夫人,连下面的丫鬟也没料到,自家主公会这样出现还带着这般好的心情,毕竟,自老司马去世之后,一家之主的大司马卫严瑾笑得是那么的少。
“没有,我和诚弟瞎胡说,诚弟,你不是嚷着要见你姐夫嘛,还不快起来,你看你这么大人了还在外甥面前像个小孩儿似的干什么。”庄夫人一手示意庄诚赶紧站起来行礼,然后指向严谨背后的羞涩的男孩,“他,就是卫奕文,马夫卫仲的儿子。”庄夫人走了过去。
“这就是奕文嘛,长得可真秀气,眉目里透着股清气,额头也宽,这牙齿真白,你爹爹肯定是把你当女孩养,养得这么秀气,你怕什么,我模模你罢了,不必紧张。”
“母,母亲大人万安,孩儿给您行礼了。”奕文在来的路上就被卫严瑾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怕羞,从今晚后他就是他父亲大人,庄夫人就是他母亲大人,卫府就是他的家,卫凌武就是他的兄长。这个五岁的孩童刚刚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死去,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死去,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很久没回来了,他感觉被抛弃,自己的父亲不要自己了,刚哭过的眼睛被泪水湿润,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受,从地狱到天堂,还是天堂到地狱?
“看吧,我母亲大人很好的,母亲大人安,武儿给您行礼了,武儿喜欢这个弟弟,他要跟我一起上先生那去学书,我要带他一起去骑马shè箭,母亲,我那个檀木的雕马在哪儿,我要跟他玩。”卫凌武沉浸在多了个弟弟的喜悦中,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舅舅早就在一旁说着其他的话题没有注意到自己,他倒是很看得开,直接拉住了还站在刚进门位置的奕文的手,直接把他带出了门外。
“奕文,父亲大人都说了,从今往后这就是你家,我就是你兄长,来,跟我来,爷爷刚去世,家里人都穿着丧服,你也不能例外,走,我带你到处去看看。”凌武就这样拖着奕文到处闲逛,一一跟他说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和房间。
“这是卫欧,府里总管,这是奕文,今后的卫府二公子,我弟弟,这里是方山水榭,这里是炼武堂,这里是父亲的书房,朝中的好多奏疏都先到这里再到卫王案前,这里是北门,从前我家没这么大的,那时候这里还是个小园,卫王赏赐之后父亲就把这里扩大了,没想到刚开土爷爷就走了,不过父亲说爷爷不让别人停工,说哪怕守孝也得修,活人不能让死人给牵着走。走,到我房里去,我有好多玩偶和书籍,以后你还是跟我睡吧,我不怕鬼的,你怕吗,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是你兄长。”
“兄长,我饿了”
“啊,这样啊,今天宾客都不多,后厨应该有东西,你早点说啊,跟我来,我带你去。”
两个孩童便这样手牵手朝厨房走去,此时已临近黄昏,卫严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的表情“这孩子过得不易,我去的时候,茅草屋里到处是水,这兵马刚过,吃得不好找,他母亲也早死了,一个人守着屋子,就靠吃点野菜草根过活,你叫我怎么能忍心不管,我当初回来就该一早去找他接他回来,免得他受这些苦,你忘了当初卫仲是怎么以身挡箭护着你我逃出生天嘛,父亲临终之前还嘱咐我不许忘恩负义,你讲这样的话,我要是做了拿什么脸面去面对先祖面对父亲?这次,我就当你胡说八道。当着庄诚的面,你以后不许再讲什么他是个外人给口饭吃的话。”卫严瑾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会出来反对自己,虽然是自己当家,但他还是知道,妻子或多或少是对的,就好比逃出王城那次。
“姐夫,你想多了,姐姐就是觉得卫家怎么说都只有一个正统公子,那就是武儿,她也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亏欠就觉得该对那马夫的儿子太好,把自己儿子给抛诸脑后了,这也是,你这么做是对的,接他回来是应该的,姐姐也就这么说或,姐夫你也就别再去想了。两个孩子都出去了,我去找找。”庄诚说着便拍了拍衣服,准备出门,庄夫人叫住了他,“快用膳了,他们估计是饿了,等会儿一起出去,不用去找,我等下吩咐下人把房间收拾好,铺好被子,你多心了,我只是说说,什么也不曾想,他救你我时,我又不是不在场,怎么可能忘了呢,我也就觉得怕武儿不喜欢他,要是武儿喜欢他,那也就这么吧”说着,庄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这个男人在这一年里饱经风霜,受尽考验,虽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但他有时候还是有着孩童般的纯真,这让做妻子的庄夫人很是担心,担心他的妇人之仁。
奕文来到卫家的第一晚,全家人按长幼次序分列排好,各站其位,等着老妇人出来方才敢坐,何夫人来了,丫鬟搀着她的双手缓步而出,她来到位前,看了看端站在两旁的亲人。
“都坐下吧,等我个老婆子干什么?那是武儿嘛,站那么远干什么,上nǎinǎi这儿来,陪陪nǎinǎi,nǎinǎi也活不了几天了。”何夫人缓缓将这些字吐出来,可这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严谨的心,猛地扑通一声,严谨跪倒在母亲面前,“母亲,求您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孩儿一定会撑起这个家,母亲,这是奕文,我把他接回来了,您看看他啊!”“对啊,让他也上前来,我好好看看他,这孩子呢?”奕文跟着凌武背后上来了。
“好慈祥的老nǎinǎi,她就是我的祖母吗?”奕文脑海中开始了无限的幻想,基于这几年的苦rì子,他很明白这幸福来得多么不易,不像他哥哥凌武那样,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好孩子,你们真好,这么年轻,你们是兄弟知道嘛,凌武你这个当哥哥的要保护弟弟,奕文,你虽然不是你爹亲生的,可你爹对瑾儿的恩德他是不会忘得,你现在就是卫家的儿子,你就是我的孙子,你这当弟弟的要尊敬兄长,知道嘛,这是卫家的家规,我们卫家立业待人以诚,言出有信…咳咳….你们是卫家的希望啊。”
“祖母你放心,我知道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跟长兄就是一根豆萁上长的豆子,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小小的奕文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在场的人除了凌武之外都吃了一惊,卫严瑾觉得欣慰,庄夫人觉得安心,庄诚觉得疑惑,何夫人的眼中最简单,她的眼中只有泪水,“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好,你有这份心就好!”泪水就这样奔涌而出,明明是该一家人吃饭的时间,到现在只剩下一个看过太多人世炎凉的老妇的泪水,是欣喜?是痛苦?或许,只有苍天才知道。
“奕文,你说,祖母好好的干嘛哭了啊?”
“不知道,兄长,我脚冷,我还是回我房间睡好了。”奕文说着便想把脚从床褥中抽出来。
“冷啊,过来,我这儿暖和,别走啊,你走什么,明天就要去见老师了,你第一次去书院,来了快一个月了,你还没去过书院吧,书院可好玩了。”凌武拉着奕文的手不让他钻出被窝,“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凌武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这么忙,三月守孝一完就跑回了王城,马不停蹄地就走,留下自己和弟弟在家里受母亲的严管历教,还有舅舅,父亲一走舅舅人就不见了,晚饭有时候都不回来,出去玩也不带自己,凌武想着想着就睡了,根本没想到自己弟弟还在旁边等着他回答呢。
“兄长,你怎么睡了?”奕文摇了摇凌武,发现他睡得很死,便自己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明月,他的心里觉得有些凄凉,似乎月亮能够听进他所有的心里话,明白他所有的酸楚,抚平他所有的悲伤,自幼失去母亲,五岁没了父亲,在城外荒草垛里的茅草屋里过了五个月,从叛乱开始到知道叛乱被平定,自己被接走,这五个月里只有一个失明的老者和自己相依为命,当得知叛乱平定后他从城里跑回茅草屋时发现,老nǎinǎi已经不说话了。自己现在这么多亲人,“是月亮带给我的嘛?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我好怕再失去亲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月亮上的仙子,你要是听得见我说话,你能不能让所有人都留在我的身边?”说了很久之后,房间里变得安静了。
“武公子,文公子,该起了,夫人催着了。”丫鬟在门外轻声的说着,奕文慢慢的睁开了朦胧的睡眼,推了推自己旁边的凌武,向门外喊道:“我们起来了。”然后丫鬟端着水盆和毛巾进来替他们梳洗,奕文推开了丫鬟的手,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能行,你们去帮我兄长吧。”打着哈欠的凌武似乎很享受这种由下人服侍着穿衣服的方式,很自然的在丫鬟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梳洗完毕。接着,家仆端着食盘进来,奕文和凌武吃完之后由家仆领着出门上了早已等候的马车,临行前,庄夫人出现了,她依然神态怡然,举止优雅。
“武儿,文儿,去了书院就不许撒野,先生教你什么你就记,不许跟先生顶嘴。”奕文老老实实得听完母亲的叮嘱,凌武满嘴说知道了知道了,头也不回的踏上马车。庄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坐上马车离开后对着马车摇了摇头。
马车一走,庄诚就出现在了门外,他显然被扬起的烟尘刺激到了鼻子,捂着脸,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庄夫人看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这浩大的司马府容不下你。”
“姐姐,你这话可见外了,我是出去散散心,成天在家也没事可做,姐,我有件正事要跟你说。”庄诚说着走进了司马府,看着红木做的门房,他径直走向了庄夫人,似乎,他找到了一件跟骰子一样可以被视为珍宝的东西。
庄夫人眉头微皱起,左手模了下下巴,指背从下巴尖头抚模而过,接着她回复了往rì的镇定庄严。“先进去再说吧,这么早,你肯定还没吃过,来人呐,叫后厨在做些鹿肉粥来,你先跟我进来。”庄诚紧跟其后,一起进入正堂,不多时,家仆便把一碗刚做好的鹿肉粥端了上来,其香四溢,只见鹿肉四五块,其中米白如珍珠,红枣像宝石一样饱满圆润。
庄诚闻着香气,像饿鬼一样一扑而上,一碗粥没几口便吃了jīng光,家仆见状又去后厨端了一碗上来,庄夫人觉得自己弟弟很不正常,平rì里锦衣玉食虽不多,但也不曾亏待过他,怎么可能饿成这样,肯定,自己弟弟一定是赌光输尽被人压了很久,说自己是司马的近亲才被放出来的。
“你又去赌了,要是父亲在世的话,你十根手指还剩两根还是三根?”庄夫人冷言冷语的说了出来,其实她为这个弟弟不知道cāo了多少心,可他不听他人劝解,真是伤透了自己的心。
庄诚忽然停止了吞咽,叫丫鬟家仆都下去,自己走进姐姐身边,抬手遮住耳朵,轻言细语得说道:“姐,不好了,快告诉姐夫,王城里有人要害他,还是皇亲国戚!”
庄夫人被吓到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丈夫在卫国之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是在封邑的卫士和门客就有一万之多,自己的丈夫却即将被人杀害,还是皇亲国戚,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快步走了下来,双脚在地板之上来回走动,她要反复确认这个消息的准确xìng,毕竟,无论是从要下手的人和被害的人来看,都是非同小可。而且,叛乱才结束,现在卫国周边各国都在打仗,民不聊生,卫国因为暂时没有参战,所以南北各国都有难民涌入,现在的卫国正是在要稳定的时期,刺杀大司马,这直接危害到卫国的安危,皇亲国戚中,谁会这样做?
“你从何而知,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
“就在七天前,我当时在薛城陪人打猎,回城中的时候碰到一群鲁国来的商人,我看他们穿的好看便上前去作揖,后来陪他们去酒馆中喝了几杯,他们说,他们是来王城送东西,西域来的昙云散,那东西无sè无味,人要是服下去就跟睡着了一样,不出半个时辰就会睡着,接着就死在睡梦中,杀人不见血,很安详的死法,所以价格自然不菲,可问题是,这东西除非有钱人家才能买,买的话都是些商贾之类给自家老去的父母所买,这次,跟他们买的居然是王城里的卫军统领,而且啊,还是很大的量,别说一个人了,再来十几个也能撂倒,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吃酒完了,我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看是不是真的,结果你猜怎么了,来的人披着斗篷蒙着面,根本不知道是谁….”“停,你怎么会去薛城,我不是告诉过你就待在我身边吗?还有,你跟谁在一起?”庄夫人追问着这件事的所有粗枝细叶。
“不就是薛城那陈家公子嘛,他和我过去有过一面之缘,后来知道我姐夫是当今大司马,所以就找我过去游玩游玩,再说了,那人你也见过,就是家里经商,从楚地贩卖瓷器到燕赵去的那个。”
“哦,我记得了,跟你一样在酒肆里赌的那个,然后呢,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要杀害你姐夫的?”“别急啊,后来我偷偷跟着买药的那人,去了他的住所,我爬墙上去的,在窗外趴着偷听,听见他们好像说:带进去是不曾有问题的,关键他不在宫中用膳,总是回府去,要找对司马府熟悉的人去做才行。姐姐,你想啊,都说司马府,那肯定是姐夫,这伙贼人肯定是要对姐夫下手,而且,我看他们那穿着和举止还有入住的客家都不是平常百姓能做到的!”
庄夫人听到这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庄诚,你跟我说实话,你没有半句虚言?”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世,庄诚不会相信自己还能看到这样的眼神,多么的似曾相识,多么的咄咄逼人,像刚出炉的剑锋立马要放入水中一样,只消片刻便能激起火与水的碰撞,似乎这双眼睛能看穿所有谎言看穿所有内心,知道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明白他们都在打什么鬼主意,庄诚感觉喉部在动,咽下一口口水,舌头有些干,心跳有些加速,他又咽了下唾沫,毅然决然的看着姐姐,说:“没看错,没听错,我要是搞错了,我自挖双目谢罪!”
现在的事情,可真为是一rì千变,几个月前还政局稳定,现在却又有这种事情,卫家在动荡之中立下千秋万业的丰功伟绩,居然还会被列入刺杀名单,还和皇亲国戚有过,原来在王城就每rì胆战心惊,现在卫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会沦到这样的地步,这真是人心不古,心如蛇蝎,你救了它,反而它还要埋伏在你后面给你一刀!庄夫人面sè沉重,眉毛皱在一起,她时而踱步时而站立不动,在一旁的下人们没一个敢上来,而庄夫人的弟弟更是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走,他似乎觉得自己的邀功反而造成了某种混乱,自己反而还会被拉入其中。
“二弟,你现在就去王城见你姐夫。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说给他听,现在就走,周穠,你现在就去准备下车马和行李干粮,别走大道,走小路,越快越好,和舅爷一起悄悄的进去司马府,不许报名牌。诚弟,你现在就去准备下吧,到了司马府见了你姐夫就立刻回来。”
庄诚感觉不可思议,一向姐姐大事小事都自己一个人全做完,要强的姐姐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看得出来姐姐很担心,可他还是知道自己的,自己除了骰子之外别的都不在行,打猎还经常shè中旁边的树木,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别的字写得都难看,古之圣贤的遗言jǐng训根本没记过,王城,更是没去过,自己想去,但是想去喝喝花酒,看看王城的窑子,听说王城美女如云,只想在那边销金度rì,歌舞升平,可现在可好,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场政治斗争之中。他感觉后背湿了。
康城的守卫军多了很多,马车上的凌武感觉很奇怪,舅舅离开不到三天,城中就出现了这么多的军士,而且,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似的,好像北边的骑兵要打下来了,母亲更是从三天前就不见了,问家里管家周穠怎么回事,也只是回答说是去外面见客了,过些时rì便回,虽然知道大人的事自己不懂也不用担心,可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内心的感受,那就是:紧张。莫名的紧张,总有山雨yù来风满楼的感觉,凌武放下帷帘,回过头来,车内的奕文还在睡着觉,每晚都跟自己睡的一样早,起得也差不多,可为什么奕文还是这么困?
“奕文,你给我起来,你怎么还在睡,晚上你都干什么去了,你别睡了,醒醒,快给我醒醒。”凌武使劲摇了摇沉睡中的奕文,奕文双目微张,揉了揉睡眼,对于兄长刚才的话,他根本没听到,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睡。“凌武,你让我睡会儿吧,我昨晚看了很久的书,好困啊。”凌武完全不管弟弟的困意,说:“男子汉大丈夫,你老想睡算什么,赶紧醒醒,你看看着满街的将士,你不觉得很怪嘛,舅舅跟母亲走了之后就好像出什么事了,你还小不懂,但你起码得听我说啊。”
“我懂,我知道的,哥哥你很害怕,你觉得大人都不在了不知道怎么办,你放心兄长,母亲和父亲会回来的,你是卫家的公子,他们不可能抛下你,他们会尽一切所能去保护你,再过几天母亲就应该回来,你别想那么多了,哥哥。”奕文的这番话,让凌武觉得自己更弟弟完全不一样,自己好像比他少些什么,很奇怪,这话温暖了人心,却让凌武觉得自己这个矮他一个头的弟弟比自己高比自己壮,趴在坐垫上睡觉的弟弟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奇怪得让人觉得:欣慰。
岁月,或许是一条长河,或许是天上的苍穹,当你靠近它的时候觉得很遥远,它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旁,当你被河水净洗被雨水淋漓之后,你会觉得好像明白了世事一切,可没过多久你才发现这条河是多么的宽广湍急,这片星空是多么的无边神秘。这两个孩童的本该在充满童趣的时代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可特殊的出身却让他们虽身享荣华却命运多桀。
周穠在府门前看到了公子的马车,他带领着仆人们迎了上去,身边的仆人分为两行,每行都拿着相同的物件,为首的家仆拿着垫脚,后面的两个丫鬟空着手准备替公子拿笔墨纸砚书籍,后面的一个丫鬟拿着披风,后面的家仆拿着刀剑!
凌武觉得好奇怪,平常家里都不会有刀剑,为什么现在家仆来自己门口迎接自己还带着刀剑?他不管,现在吃饭要紧,母亲不在,少了那么多规矩,吃饭,吃饭才要紧,好吃的渭鱼,一鱼多吃,蒸,烤,炸,丸,羹,烩,烤鹿肉,用蜂蜜拌上香油,撒上茴香,一只鹿切七刀,让油和蜂蜜进去,烤前用泉水去膻气,毫无疑问,凌武现在根本没有之前的那些烦恼,他想得是自家的饭菜,下了马车就径直往内堂去了,还不时回头叫弟弟奕文快点。
奕文慢慢的下了马车,没有踩垫脚下马车,他没有要别人帮自己拿笔墨纸砚,他一面回应着自己兄长的催促,一面看着司马府的总管:周穠,他知道,这个目慈面善的中年人那里有自己和兄长想要知道的一切,他知道所有关于兄长刚才的疑惑的答案,兄长很困惑,他需要答案,自己也需要,可奕文没有说,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这,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事情。
来到餐桌,看着一桌美食,奕文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再让他能够安安静静的和家人在一起生活了。多么奇怪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