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刘老头儿特别好玩,任何姑娘跟他开玩笑都不介意,好的坏的甚至荤的他都一笑而过,他每天除了看门喝茶之外,就是望着大门外,看晴芳好那块牌坊,那块牌坊对他好像是一个路标,他每次端出板凳坐在门外时,就先看看牌匾在哪个方向,找准之后便坐下来看着它,一看就是看半天,好像他能用自己的念力把那块牌坊给看塌一样。牌坊笔直的耸立在街口,它从没被人扔过鸡蛋丢过石头,也从没破败倒塌过,路过的女人都会鄙视的看着它,路过的男人都不会介意从它下面走过,人们有时候会很愤怒的走到牌坊后面去骂大街,骂里面的青楼,骂青楼里面的女子,可他们从来不敢去打去砸,这牌坊也就从来没人敢把它怎么样了。
这牌坊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当你穷困潦倒时,它能救你的命,当你能活下去时,它也会要了你的命,杀人和救人都是它。喜欢和讨厌的也都是它,喜欢它的人每晚都回来,讨厌它的人即使是路过都要吐口口水。爱它的人在这里rì夜笙箫,恨它的人在这里强颜欢笑。有人靠它吃饭,有人靠它消遣,刘老头儿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去前门,因为那里会看到来这里的piáo客,他憎恨他们。
茜儿又再次走到了老头儿的面前。“爷爷,今rì灯会,我要随姐姐出去游灯会。”“是茜姑娘啊,去吧,别让你的情郎等久了。”刘老头儿说完便摇起了扇子,今天的天气很热。“刘爷爷说什么啊,我是去陪姐姐的,哪有什么情郎啊?”刘老头儿转过头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哎哟喂,姑娘诶,你以前从不用香粉的,今天用上了香粉还穿上了少见的蓝裙,爷爷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你这点心思我还是懂的,你快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便是。”
“哎,那我去了。”茜儿一心只想早点出去,临近黄昏,街道上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灯笼,有红sè的蓝sè的青sè的黄sè的紫sè的,沿河的路边还有灯谜,路上的行人中有拿茱萸的,有拿茉莉的,有拿蔷薇的,女孩子会把这些花戴在头上当做头饰,男孩子会手持鲜花昂首漫步在街上。当然也有人会很奇怪,比方说:拿着一大捧糖葫芦的这位男子。他一身青衣,头上绑了个束发,没有加冠,腰间一条玉带,脚下穿着一双牛皮制的屦,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这让大家看见他时都有点好奇,当然更好奇的是他手中的糖葫芦,谁能吃掉这么多呢?他似乎对灯会没多大兴趣,不会去看那些美丽的灯,也不看河边的谜语,不看从他身边过去的美女,不看广场上的傩戏,他只管往前走,往南走,往南边的一座小河亭走。
当茜儿到达小亭时被吓坏了,她看着弈文手上那些糖葫芦实在不敢相信。“公子,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糖葫芦呀?”茜儿的回答让弈文笑了起来,“这些不是给我吃的,全是买给你的。”“呀,公子,你是把我当猪一样来养嘛,我怎么可能吃得了哦?”弈文看到这满手的糖葫芦,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买多了,虽然卖糖葫芦的老nǎinǎi说很便宜希望自己多买点,但好像真的是买多了,“好像还真是,那就先吃着吧。”
茜儿和弈文坐在小亭里,一个在吃糖葫芦听故事,一个在看人吃东西讲故事。这样的场景深深地刻在了弈文的脑海里,甚至很多年之后,弈文回想起此时此景,都会陷入回忆中苦苦挣扎,这是他在多年的苦难中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动力,美好的回忆是人们在艰苦岁月中熬过苦难最好的动力和源泉,因为想着美好的时光和幸福的生活,人们有了勇气去面对自己悲惨的一生,去拼搏去抗争去争取去对自己不公的命运说不。弈文现在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样的rì子里他很满足,他感到快乐,感到幸福,唯一的奢望是这样的时光不要逝去,永远停留,停留在两人甜蜜的话语中,停留在两人眼神交汇的温馨中。
“公子,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喜欢笑?”茜儿吃着手中的糖葫芦,弈文对这个问题有点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其实,我是想说,公子平rì里虽然总是面带微笑,但我有时候会感觉到,其实你过得不开心,好像是笑给别人看的一样。”弈文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开始消散了。“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这样的感受,我人笨,嘴也笨,公子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不然我会很难过的,我就是这样子,说话不过脑的,姐姐也因为这个骂过我很多次,可我就是不长记xìng,公子你别难过,你要是难过的话,不如,不如骂我几句好了。”弈文抬头好奇的看着她,“你又没做错事,我骂你做什么呀?”“你就骂我几句好了,要不解气,打我几下也可以,不过,千万别太用力啊。”弈文原本是情绪蛮失落的,现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怪你,再说我打你骂你做什么啊。”茜儿看到弈文又笑了起来,也就欣慰的说道:“其实我蛮害怕别人不高兴的,有时候花下柳有个刚来的妹妹每天都哭,我看不过去便总想安慰她,后来不小心说错了话,把她给弄哭了,为了这个我难过了好久呢。”“那后来呢,这个姑娘怎么样了?还在哭吗?”弈文的提问让茜儿沉默了。茜儿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道。
“后来,后来她死了,有人说这里是青楼,她迟早也要挂灯,她很害怕,便想要逃跑,守门的刘爷爷告诉她往左边跑,她不信,以为是骗她,所以往右边跑了,结果撞见了曹妈妈,曹妈妈是花下柳对面仁chūn阁的妈妈,她认得我们花下柳的人,于是她抓住人之后当着我们的面给她上刑让人打她,虽然不曾用力,但后来她觉得无颜苟活于世,就跳湖自尽了。”茜儿拿着糖葫芦的手攥在了一起。弈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下气氛,正要开口时,茜儿抢先说道:“其实我不该跟公子说这些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忘怀,有时候会感到深深地自责,常常在想当初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这不怪你的,她想来定是个xìng子极为刚烈的女子,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年轻便结束了自己的xìng命,她一定是对这世上再无眷恋了。”
“再无眷恋,人就可以了无牵挂得走么?”茜儿问弈文,“不,我想说的再无眷恋是她已经对自己活在世上的执着之事再无半点信念,所以才一心求死。再无眷恋就要求死的话,是不值得的,活下来多不容易啊。”关于这个话题,弈文似乎不希望跟茜儿过多讨论,她是一个单纯的人,就不该对很多东西思考太多,这会害了她,至少弈文是这样觉得的。让一个对世事不上心,对生活全无戒备的人说太多怀疑生活探讨人生的话题,会让这个人变得十分痛苦,这种痛苦源于本身的信仰和对生活的追求,造成的矛盾或许会困扰一辈子之久。
“可我还是觉得公子平rì里虽然都在笑,但好像有时候并不是因为开心才笑的。”茜儿继续说,弈文在这时候不愿意过多去干涉她,希望她一直说下去。“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弈文好奇的问道。“不知道啊,所以才想问公子为什么那么喜欢笑。”
弈文挠了挠头,微笑着说:“也许是因为本来过的就不开心了,要是再不笑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吧。”茜儿听着弈文的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有感觉总少点什么。“可是,公子你这么好的家世,还要怎么才算好呢?”“家世好就算好嘛?我本是马夫的儿子,要是没有战祸,我的生父就不会死,我也就不会流落荒郊野外,也许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可我有时候也在想,就算我得到了这些东西,可我依旧失去了爱我的父亲,我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家,我在府中虽衣食无忧,可总有人在背后仇视我憎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讨厌我,我原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失去亲生父亲之后还能有另外一位父亲照顾我保护我,还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可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失去了一切的基础上,一想到这里,就是开心不起来的。但不管怎么不开心,都要笑着活下去。”
“公子,好了,别说了。”茜儿奋不顾身的上去抱着弈文,让弈文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茜儿姑娘会这么突然的抱住自己。“没事的,公子,没事的。”弈文想推开她,可茜儿却一直在说:“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茜儿姑娘,别这样好吗,很多人看着呢。”“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好了,茜儿,你在说什么呢?”“真的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茜儿就这样说了很多遍,弈文渐渐地不说话了,他任由茜儿搂着自己的脖子在耳边说这些,他渐渐感到自己再被击溃,自己的心好像抽搐了一下,眼角好像有些干涩,眼角好像在往后收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快撑不住了。
路上的行人,原本是没有往河边小亭这里看的,因为都有自己的玩乐处,要么在吃东西,要么在逗小孩儿,要么在和姑娘聊天。直到听见哭声时,他们才看向了小亭,一个女人正抱着一个痛哭的男人,男人把头埋在女人怀里,女人环抱着他,温柔的抚模着他的后背,生怕他会突然离开。这让行人感到很不知羞耻,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看着呢,这是多么有失体统的事情啊,男儿怎么能在众人面前哭泣呢,还躲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哭泣。当有人打算上前去教训他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人们被着突然起来的大雨吓坏了,连忙四处奔走躲避大雨,有的直接往家里跑,有的往街边的店铺跑,但就是没人往小亭里跑。众人的四散离去让弈文和茜儿回过神来。“呀,下雨了。”茜儿先开口说道。“往年灯会都是不下雨的,今年居然下起雨来了。”“是嘛?今年是我第一次来王城看灯会,茜儿,你看过几次?”茜儿抬头想了一下,说:“往几年想来看,但是还小,妈妈不让出来,今年也是第一次看灯会。”
“是吗?想不到你我第一次来看灯会,还没去看就下起了雨,真是天公不作美啊。”弈文擦了擦眼睛,笑着说道。“是呀,不然我都打算等会儿去看看呢。”弈文和茜儿正说话时,这雨渐渐地小了起来,这雨来得快且猛,没想到去的也是这么快,当弈文和茜儿打算离开小亭时,雨已经变得稀稀滴滴的脸。
因为来雨的关系,街上的好多彩灯都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与其说是彩灯,不如说是彩纸。弈文和茜儿也就从看灯转向看别的东西。这王城里的达官贵人是从不会少的,他们的府邸都是极尽能工巧匠之手,尽最大的钱财装饰修缮,一楼一阁,一亭台,一水榭,曲折幽静十分有趣,甚至是水里的各sè金鱼都是十分艳丽有趣的,它们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扁或圆,有的府邸后院里有着各种古老的树木,鲜艳的花卉,奇形怪状的盆景,都极尽园林景sè之盛。让趴在墙头的弈文和茜儿看得美不胜收。晚上能在自家花园里都挂上灯的人家是只有王侯将相的府中才能有这番魄力和财力的。两人从下城跑到中城看这些达官显贵的花园,一路上有说有笑,先是弈文说刚才还好跑得快,不然定被人给当做贼人捉住,茜儿也说之前公子翻墙笨手笨脚,差点掉下来压着自己。两人就这么一路相互拆台,相互帮助翻墙看景。
各大臣的府邸都是美丽的,他们的后院或多或少都有些奇珍,或大或小都有着时下兴起的赏玩物件,在这卫国的中心城市,没有什么东西是这座城市里没有的。“公子,你看这些灯,一定是雨停之后就立刻换上去的。”茜儿以手指着某位大公门前那纸张鲜艳的灯笼。“嗯,应该是才拿出来的灯笼,所以看上去才那么新。”
“公子,你说这王城多好啊,这么多明亮的灯笼,可是为什么却没有一盏属于我们。”弈文听着最后那句我们,若有所思。“是啊,普天之大,竟没有一块土地能没有战祸饥荒贫困让百姓安居乐业。”“公子,你怎么会这样说呢,现在不也没有战祸饥荒啊。”茜儿好奇地问弈文,“现在是没有,但战火蔓延起来的时候,是说不准的,就好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雨会下多久一样。”“嗯,公子说的也是。”“茜儿,别再叫我公子了,我不是什么公子,你还是叫我弈文吧。”“为什么呀,姐姐都是这么叫的啊。”“冬蔷姑娘跟你是不一样的,我很敬佩冬蔷姑娘,但跟你在一起久了,感觉又不一样,别再叫我公子了,好嘛?”
“嗯,那好吧,从今天起就叫你弈文好了。”茜儿说完,笑了起来,露出两个酒窝。
“文儿,快来见过内务府书记吏许恒许大人。”卫严谨说完,弈文就从他背后站了出来,对着站前前面的许恒行礼。“哎哟,文公子快快请起,我与令尊都是同朝为官,公子又何必如此多礼。”内务府是设置在王宫里的,它总管全国财政税收等等的统计,各地每年每季度的农征是多少,所得几何,各地的当年预算都要上报到这里,这里也是卫王的管家府,王工每天的大小开支,粮食淡水蔬菜水果,每rì要的胭脂香粉檀木熏香丝绢布匹要在这里登记在案,书记吏还有一种就是朝官,他们不负责统计和划算,他们负责记录在朝堂上参政议政,更多的是记录每一道王令,而许恒作为书记吏吏长,他具有真正的参政议政的资格,他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可以上书卫王内务府统计的各项财政能不能帮助某个政令达成目标,他有时候能成为阻挡某一项政策能否通过得以施行的最终发言人,卫靖王要建造一座新的行宫,许恒说国库存银不足,于是卫靖王不得不作罢,平南将军想要给自己的军队加饷银,内务府说镇南道的预算已经超标,不行,于是李煌也只好愤愤了事。
“许大人,如今犬子就交由大人多为看管,但凡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许大人多多责骂,切莫娇惯了他。”卫严谨说完便鞠了一躬。“哎哟,护国公这是何必,我作为内务府的吏长自然是要做这些的,即使护国公不开这口,将来要是文公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也是自然会去责问他的。就怕到时候护国公别怨我太过严苛了才是啊。”
“卑职卫弈文参加吏长大人,望大人多多指教。”弈文说完便又给许恒行了个礼。“好好好,文公子快请起,今rì你还没走马上任,我就不多管束你,但要知道明rì你上任之时可要多加用心,知道嘛?”
“卑职谨记教诲,定当不负吏长厚望。”弈文说完看着放在自己身旁的朝服,没错,明rì起,自己就要走马上任,到这朝堂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