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边的激烈战局,将围在四方的玄衣卫全部吸引过去。他们不是不知道林海芸的存在,但白鹏才是重点目标。
玄衣卫一身黑衣、黑披风,要害处镶嵌着黑铁甲片,远远望去就如一群乌鸦,从村庄各个角落向白鹏聚集而去,盾牌刀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外围还有弓手戒备。每次白鹏试图跃起升空,都会被丛林般的长矛和飞蝗似的箭矢迫回黑压压的人群中。
人群正中刀光闪烁,不断飞起红sè血雾,白鹏一直都在向东前进,带动着近三百玄衣卫的密集人群随他移动。包围圈看起来永远都那么厚实,但白鹏行进路线上横七竖八倒卧着的尸体证明了他们的惨重伤亡。
玄衣卫首领一直都在吼叫指挥:
“往前挤,盾牌手往前挤!挤住!不要让他有施展空间!”
“他受伤了,坚持不了多久了,加把劲!”
“玄帝有令,活得捉不到,死的也行!斩白鹏者,赏银万两!”
……
敌人都被白鹏引走,林海芸已经可以从西边走开,但她没有离去,一直站在屋顶望着缓慢移动的人群。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狠狠骂了一句:“你这个笨蛋,要害死我了!”
白鹏已经近乎油尽灯枯,左腰的创口一直在流血,身上又新添十几处刀伤。
玄衣卫的武功超乎想象地强大,不但刀法简练凶悍,而且内功一流,白鹏远距挥出的剑气掌风最多将他们震退,要杀人只能直接用利刃砍刺,而他们胸月复部还有铁甲片,其余地方则是坚韧皮革,斗笠也是经过了伪装的铁盔,装备远胜官军,白鹏想要一剑斩断一人已经越来越难,一旦他的刀剑刺入一个敌人身体,肯定来不及拔出,只能迅速另抢一把刀。可是敌方相互娴熟掩护,此举难度极高。
就算是受了致命伤的玄衣卫,也会艰难爬行着企图来抱白鹏的腿,白鹏必须保持移动,让这些重伤者淹没在同伴的战靴下。
受伤在先,失血太多,真气损耗,jīng疲力竭,白鹏眼前已经渐渐发黑,身上中刀的频率越来越高,在斩杀七十多名玄衣卫之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差不多了,我要死在这里了。”
凭着多拉几个垫背的心理,他迫出自己最后潜力,努力挥刀砍人,当这点力气也几乎耗尽时,白鹏明白生命到了最后时刻。不知怎么,他反而感觉异样平静,一边机械地抵抗,一边扫视周围那些杀红眼的陌生面孔:
“幸运立下斩杀白鹏大功的,会是他们当中的哪个人?一万两?我该更值钱些才对。”
就在这时,一直在外围高声指挥的玄衣卫首领忽然发出厉声惨呼,紧接着一道白光出现在白鹏眼前,他正打量着的那些面孔骤然扭曲,一颗颗人头随即掉落。
林海芸几乎是从天而降,帮白鹏架住袭来的一刀,软剑反手挥去,又令四五名玄衣卫拦腰而断。白鹏的剑气无法伤到玄衣卫,她却可以做到!
从前白鹏一向认为,林海芸招数快则快矣,力度不足。可如今她的力度达到无坚不摧的程度,那闪电般的出招和眼花缭乱的剑舞,顿时令她成为杀戮机器,黑压压的玄衣卫人群中处处溅shè红光,被她杀出一片血sè空场。
白鹏忍不住发愣,一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玄衣卫们也傻了,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高手,加上首领已死,失去指挥的敌群一团混乱,情不自禁地后退。
林海芸揽住白鹏的腰,喝道:“笨蛋,跟我走!”
又是一阵厮杀和惨叫,片片鲜红血雾,随后白鹏就感到眼前一亮,已经冲出人群。
林海芸轻功施展出来,快到不可思议,耳边风声呼啸,树木疾速倒退,转眼就翻过两座山头。
“好了,就到这里。”林海芸将白鹏往山坡某处凹坑一扔,喘息着看了他一眼,又抱来一些蒿草盖到他身上,“你在这儿躺着慢慢恢复,有力气了自己走。”
白鹏愣愣地盯着她:“海芸,我认识你四年了,从来不知道你的武功这么高!”
林海芸一笑:“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去找玄帝的麻烦,你这样的武功肯定可以帮我了。”
“想得美,我这样的武功,你出得起银子吗?走了!”
“你要把我扔在这儿?”
“嗯。”林海芸不断抱来杂草向白鹏身上堆,忽然间,她脸sè一白,皱眉按住胸口,躬身咳了两声,继而恢复行动。
“你也受伤了?”
“没有。”林海芸表情平静,直到将白鹏遮盖得差不多,才拨开他脸上的隐蔽物,凝视了片刻,叹道,“明知道王云芝要杀你,你舍不得杀她也就罢了,还要跟她做那种恶心事,要不是被她弄伤,你怎会被玄衣卫围住跑不掉?我对你失望透顶,讨厌透顶,以后不想再见你了,你也别来找我。”
林海芸说完站起身,又凝望他片刻,转身离去。
“海芸!海芸!我错了!你别走!”白鹏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就这么被遗弃了?白鹏闭上眼,喘息一阵,心中既困惑不解,也有些委屈。
“好,你走,我不在乎。”口中说不在乎,他眼角却克制不住地滚出两行泪水。
只难过了片刻,白鹏心里就感觉不对,林海芸临走时的眼神,分明是依依不舍。如此不舍,还坚持要离开,究竟是什么原因?
“流星仙陨!”当这四个字在白鹏头脑中轰然炸响,他就再也顾不上别的,整颗心一阵阵抽痛,奋力挣扎站起,甩掉满身的草叶,高喊着“海芸”,向她离开的方向蹒跚追去。
林海芸并没有走出多远,白鹏刚刚转过山脚进入一处谷地,就看到她斜倚着山坡,面对一片小小水潭,脸sè比纸还白,鲜红的血从她口中不断涌出,浸透了衣襟,也染红了草地。
听到脚步声,林海芸缓缓转动目光,看到是白鹏,先皱了皱眉,继而苦笑起来:
“被你找到了。”
白鹏刚走了几步,腿一软,跪倒下去,泪眼朦胧爬到林海芸身旁,也向山坡一靠,将她搂入怀中:“是流星仙陨吗?”
“你怎么知道?”
“你师姐说过,你们东海派有这门燃烧生命的秘技。”
“你跟我师姐真要好,她师门秘密也跟你说。”林海芸笑得苦涩,鲜血还在不断从口中涌出。
“别怕,你死不了,我学会了外公的涅盘之术,等我给你调理一下,睡一觉就都好了,无论睡多久,我都会守着你。”
白鹏一手按住林海芸后颈,一手贴她小月复,开始按照“外力涅盘”的要求助她进入休眠,一旦生命活动近乎停止,就可以避免致命伤害的进一步影响,随后在漫长岁月中吸纳天地之力,慢慢修补肌体。就算在有生之年不能见到林海芸醒来,但只要她和青茗和小怜一样沉睡,就总还存着一线希望。
林海芸眼神有些涣散,嘴角却挂着甜蜜笑容:
“你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把我打伤了,就是这个姿势给我疗伤。”
“不是我打的,是你连踢我十几脚,最后把自己震伤了。”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
“后来你也没少踢我。”白鹏的笑容渐渐凝滞,“怎么回事?你的身体怎么……”
此刻林海芸身体里感应不到内力,不存在经脉,甚至好像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黑洞,真气有去无回,当然更谈不上调理到什么“涅磐态”。
林海芸声音已经几乎弱不可闻:“燃烧之后,就是灰烬,别浪费时间了,陪我说说话。”
白鹏的泪水终于无法再克制,决堤般涌出,抽泣着喊道:
“你假装跟我闹翻,说再也不见面,然后一个人跑来等死,是不想让我难过吗?”
“不是!”林海芸努力挤出笑容,“我是想……你没看到我死,我在你心里就一直活着。那多好……”
白鹏再也说不出话,抱紧林海芸呜呜地哭。
林海芸皱眉:“没力气了,否则真想踢你一脚,这么美的景sè,你哭得这么难听,扫兴!”
白鹏闻言,用力克制住悲声,发出几声打嗝一样的动静。
林海芸又笑:“你一直都这么可爱,让人又恨又爱,要是你不那么花|心,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喘息片刻,说道:
“我累了,不说话了,照顾好我师姐,她是好人,还有我的三百两银子,那银子……”
林海芸不再说话,小山谷里完全陷入寂静,只听到“沙沙”的风过树梢,以及潭边偶尔的滴水声。几只麻雀落到湿地上,蹦来跳去地觅食。
“海芸!”白鹏拉长声音的凄厉嘶喊突然响起,惊得麻雀四散而飞。
三十多名玄衣卫拉开距离沿着山坡搜索血迹,听了这一声,一齐呼喊:“那边!那边!快!”
白鹏抱着渐渐冷去的林海芸,像个小孩般嚎啕,眼泪鼻涕齐下,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地位,也不在意从三个方向包围过来的玄衣卫。
玄衣卫们都知道白鹏身受重伤、油尽灯枯,但心中畏惧犹在。他们任何一人的武功都足以胜任小门派的掌门或者中小帮会首领,今rì却被白鹏在团团围攻下斩杀八十人,就算这家伙现在哭得像个无助幼儿,他们也不敢轻易上前动手。
“你,shè他一箭!”一名玄衣卫小队长对身旁的弓箭手下令,眼睛仍然紧张地盯着白鹏。
弓箭手默不作声,张弓搭箭。
等了许久没动静,小队长扭头看他:“磨蹭什么,shè呀!”
这时小队长才发现,弓箭手胸口与后背都在喷血,但他还没来及呼喊jǐng戒,自己心口也是一痛,继而脖颈一凉,整个世界旋转着黑了下去。
白鹏知道自己已经拿不出力气反抗,便选择了彻底无视那些玄衣卫,只哭泣着抓紧再看林海芸几眼。过去四年利用一切机会攻击她长得丑,现在看她苍白的面孔,却格外凄美,令人心疼爱怜。
哭泣对体力的消耗同样惊人,当一串脚步声走到白鹏身边时,他艰难抬头看了看,眼前一黑,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曾夕颜?”
不知过了多久,白鹏被一阵刺痛惊醒,“啊”地先喊一声,随后才睁眼打量,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极小的山洞,或者说只是一个小石窟,洞口盖着杂草,透入的光线仍然将身边景物照得清晰明亮。
“忍着别喊!敌人可能还在搜山!”一个女声急忙提醒。
白鹏第一反应是“海芸没死”,但那声音比男孩子气的林海芸柔糯甜美许多,扭脸细看,那看不出确切年龄的妩媚面容,赫然是曾夕颜,正用针线为他缝合伤口。
“敌人?你怎么说玄衣卫是敌人?”白鹏呲牙咧嘴地忍痛,同时困惑问道。
曾夕颜沉默一阵,轻叹道:“你的敌人,当然就是我的敌人,虽然我不想,可还是杀了十几个玄衣卫。”
“林海芸呢?”
“埋了,就在她死的地方,背山面水,风水不错。”
“怎么就埋了!说不定她还能醒呢!”白鹏焦急大喊,挣扎着要起身。
曾夕颜将他一把按住:“你想干什么?还要挖她出来?埋的时候人都僵硬了,再不埋就臭了!”
“你放屁!”白鹏怒吼。
曾夕颜手上举着针,无奈地望着白鹏:“要闹等伤好了再闹,你杀了我都行,现在老实点!”
“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活着。”白鹏静静地仰面躺倒,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过脸颊不断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