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沿的清平客栈,由于近年门前小河淤积难以通船,已经是生意冷落只剩两个伙计,但仍然收拾得一尘不染。
白鹏到客栈时依然穿着昨晚掉进湖中又模爬滚打沾满尘泥的破衣裳,脸上也脏兮兮的,这也算是某种偷懒的化妆易容。毕竟泉台驿要求他只能单身前来,而湖州城认识白鹏的血手帮帮众渐渐多起来,他不想一路步行而来时被不知情的部下打扰和跟随,更不能走漏消息引得某个乱拍马屁的下属带来大队人马。
不过他已经布置司徒烈动员了豹堂和总舵两千多人,先集结人马静候,午后再宣布任务一起出发,从三里地以外卡住客栈四方各个路口,万一白鹏救人失手,也绝不许任何人带着“一位十五岁左右女子”离开,到时候就算是倚多为胜也顾不得了。
一进门,伙计就迎了上来:“这位客官可是姓白?”
白鹏身体立即紧绷,握着剑柄点头:“我姓白。”
“有位客人交待说,见到一位十七八岁的姓白的客人就请上二楼。”
“带路。”
“是,客官这边请。”
到了二楼,伙计指着一扇门:“就是这间,客官请便,小的先回楼下去忙了。”
“嗯。”白鹏目视伙计从楼梯下去,无声地拔出长剑,用脚离远了轻轻一蹬,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屋里的场景令白鹏一愣。小瓷人儿一样的赵雨铃果然在屋中,却并无旁人存在。而且她也没有被捆绑拘禁的痕迹,而是穿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正坐在小方桌旁低头玩手帕。
赵雨铃听见动静,抬头看到白鹏,也从椅子上一跃站起,愣住了。
“铃儿!”白鹏先喊出声。
“鹏哥哥!”赵雨铃不自禁地向前迈了半步,又站住不动,“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这问题该我问你,怎么来的这里?不是坏人绑了你吗?”
“坏人?什么坏人?那个姐姐是坏人吗?”
白鹏摇了摇头,收剑入鞘走进屋中,门后床下地一番张望,随后在床边一坐:“铃儿你究竟是怎么来的?我去过武馆,他们说你和师傅都离家很久了。”
赵雨铃也重新坐回椅中,看着白鹏衣裳肮脏破旧,暗叹一声,答道:“那时候爹说你会给他惹麻烦,就带我和史丹哥哥、高大壮师兄一起离开家,去乡下一座小院子住了。今rì爹说有人叫他到湖州有要事,就顺便带我来散心。可是,在街上不知怎地就跟爹走失了。后来一个姐姐带了我来,让我在这里等爹。”
说完,赵雨铃又瞥一眼白鹏的破衣烂衫,问道:“鹏哥哥,你现在过得好吗?”
白鹏随意点点头,心里还在苦苦思索:“按铃儿的说法,泉台驿昨晚定客栈之约时她根本还在家里,泉台驿有什么把握今rì一定能骗来师傅和铃儿?更关键的问题是,泉台驿何必骗她过来?如果只是想诱我中什么圈套,就算一间空屋子我也一样会进来,何必费力不讨好地真将铃儿弄来?泉台驿这样的冷血刺客团伙折腾一晚上付出一死一伤的代价,难道只为了撮合我和铃儿见一面?”越想越乱,完全搞不懂了。
赵雨铃问白鹏近况,却见他魂不守舍,心中又是叹息:“鹏哥哥,江湖哪是那么好闯的?实在不行,也不必为了面子硬撑,回武馆来吧,至少能吃饱穿暖。”
白鹏只隐约听到铃儿劝他回武馆,没往心里去,走到房间窗口向外看看,心说“不管怎样,此地还是不宜久留,回丽人堂再说。”便来到铃儿面前伸手拉她:“铃儿,快跟我走。”
铃儿却迅速将手抽了出去,红着脸笑道:“已经跟你走过一次了,再不上你当了!”
“嗯?什么意思?”白鹏完全不懂铃儿在想什么。
铃儿低下头去,低声说道:“那次上了鹏哥哥的当,跟你一起闯江湖,结果只有烤焦的鱼吃,连盐都不放,一点不好玩。而且你还非礼我,最后又骂我,气死我了!”
白鹏的脸也立刻红了起来:“那次,那次我误吃了老道的药,骂你也是因为感觉你抛弃了我,之后一直怄气不回去找你,对不住……但是经过昨晚一些事,我想明白了,我最最喜欢的女子还是你,我不跟你怄气了,求你原谅我。”
白鹏说着在铃儿面前蹲跪下来,看着她的小脸:“铃儿,你嫁给我吧!”
铃儿眼中泪光闪烁:“鹏哥哥,铃儿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说着yù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我已经跟史丹哥哥好了。”
一道晴天霹雳顿时将白鹏击晕了,从蹲跪姿态瘫软跌坐下来:“你……你为什么…….”
“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嫁了就不能反悔。鹏哥哥也很好,可是跟着你担惊受怕,还吃不饱肚子。史丹哥哥能踏踏实实在家陪我玩,在武馆做教习每月能挣五两银子,可以让我衣食无忧。而且,他家里开点心铺,会做糕饼蜜饯,总能给我拿来好吃的。”
“呵,每月五两银子是吗?糕饼蜜饯是吗?”白鹏惨笑起来,“就因为这个,你抛了我,跟了他?你爹是乌程县首富,你还担心嫁了人吃不饱?”
“我爹那样吝啬……何况男人应该自立,总不能吃岳丈的。”
“借口!”白鹏愤怒起来,“你这只是借口!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每月能挣三万两银子,手下有三万人,你会跟我吗?”
赵雨铃苦笑:“如果鹏哥哥真有这么一天,我恭喜你。但我也不后悔今rì的选择。”
“你根本就不信我能有这么一天!哈哈哈”白鹏大笑,“是我自己贱骨头,那次我就看出来,你不是真喜欢我,你只喜欢吃好穿好再有人陪你寻开心。可我今天还是来了,而且打算为了你跟人拼命!我贱骨头!”
“你又发疯了,像那天一样!”
“我是发疯了,昨晚,还有今天,我为了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不过以后我不疯了,不会再打扰你了。”白鹏说着话已是涕泪俱下。
“鹏哥哥……”赵雨铃看白鹏瘫坐在地上哭泣,心里也软了,想拉他起来,又嫌他肮脏。
白鹏尽量止住泪水,将头埋入膝间,哽咽说道:“从小一起玩,你总要做女侠,让我做恶霸被你打,我一直都顺着你,结果,你根本就没拿我当回事!”
“鹏哥哥,你是好人,只是不适合铃儿。早晚会有别的女子喜欢上你,说不定比铃儿还好看。”
白鹏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擦了泪水:“这就不劳你cāo心了,喜欢我的女子有很多,个个都比你漂亮。”
赵雨铃撇着嘴角不屑地笑:“那就领来让我见见呗,到底怎样一个漂亮法。”
白鹏已经决心放弃,心情和声音都平和了许多:“见了你,我就心痛,以后不再见你了,自然也不会领谁来给你看。”
赵雨铃见了他这态度,生气起来:“好啊,不见最好!我也不想见你!”
就在这时,客栈某个房间忽然传来一阵笛声。竹笛向来轻快悠扬,白鹏听得多了,可是今rì这一曲却带着些异域风情,哀伤凄婉。没听一会,白鹏的泪水又被催了出来,心里强行压下的那些对铃儿的爱恋也都重新泛起。
“铃儿”,白鹏声音再度哽咽,“我真心喜欢你,我再贱着骨头求你一次,给我个机会。”
“晚了。”
“好吧,才分别几天,你就说晚了。既然如此,没什么可说的了。”白鹏狠狠擦去泪水,最后看了赵雨铃一眼,“你和你屎蛋哥哥的糖果蜜饯过一辈子吧!以后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王八蛋超级贱骨头!”说完转身离去。
与上次一样,又听到身后赵雨铃声音大喊:“疯子!大疯子!”
白鹏却没离开客栈,而是转过楼角到了那个传出笛声的房间门口,扶着墙继续倾听,克制着喉头的哽咽,将泪水尽情倾泻。毕竟身为血手帮主,要哭就独自哭个痛快,总不能鼻涕眼泪地跑到街上去,一旦被认出来,自己的赫赫威名就全毁了。
流一阵泪渐渐平静下来,但是吸鼻子的动静被里面的人听到了,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我这首曲居然有知音,是谁在门口哭?请进来听。”
白鹏没想到吹笛的是位女子,听她说话咬字很硬,不太像中原人士,犹豫片刻便清清嗓子,整了衣冠,推门入内。
屋中铺着一张极大的席子权充为榻,榻上矮几摆着茶具,旁边跪坐着一位白sè连身长裙,长发披肩的少女。长裙式样奇特,宽腰带束得极紧,身后好像还背着个叠好的小棉被一样。女子肌肤胜雪,从衣襟上露出的一小段胸脯和曲线柔和的脖颈,比旁边的衣服还白了几分。那一张小脸略圆,生得活泼俏丽,看到白鹏后立刻展现顽皮笑容,口中露出一对小虎牙来。虽不及小樱甜美jīng巧,可爱程度却更胜三分。
“原来是白帮主。”少女放下竹笛缓缓站起,两手搭在腿前,深深一躬:“伊贺上忍,晴坂千代,多谢白帮主昨晚手下留情,以后千代奉命随侍帮主,还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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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雨铃独坐屋中气得发笑。这白鹏好的时候对你百依百顺,翻脸了专挑最狠的话来说。类似“再也不理你,再跟你说话是小狗”从小到大说了多少遍,过后还是要嬉皮笑脸地来招惹你,做“小狗”也认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白鹏以后真的不肯再见她。
可惜,以后就算再见到白鹏,也与以往不同了,史丹哥哥和鹏哥哥,选了一个总要失去另一个的。想到这里,赵雨铃眼中泪光朦胧,又有些舍不得。史丹哥哥身材高大又踏实,能挣钱又不出去瞎跑,还能说些“天上星星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眼睛美”,在他身边感觉心里安逸。可是跟鹏哥哥在一起的时候终究更快乐,鹏哥哥更俊更聪明,玩耍时总能想出许多新鲜点子,随口就能编出有趣故事,可惜聪明人就不安分,终于跑出去“闯荡江湖”了,混到如今破衣烂衫的,叫人如何嫁他?
“唉……”赵雨铃长叹一声,又恨自己是女子,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行。“假如我能娶了史丹哥哥又娶鹏哥哥,让正室史丹哥哥挣钱养家,让我最宠的小妾鹏哥哥陪我玩,那就太好了。哈哈”最后赵雨铃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想了也不知多久,赵四爷一声咳嗽,走进屋来:“走吧,孩子,事情已了,咱们该回去了。”
赵雨铃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爹说来湖州办大事,结果是自己办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究竟办得对不对,也不大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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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四爷父女坐上马车,才走了不到三里地,忽然被人吵吵嚷嚷地围住。有人掀帘子一看,大喊:“这里有个女孩!下来,你们都下来!”
“怎么了?我们父女俩来湖州办事,正要回家,这是出什么事了?”
“奉血手帮帮主之令,清平客栈周边不许任何十几岁女孩离去,一律暂行扣留,等待帮主亲自甄别!”
“哈哈…这孩子,他是担心自己救人不成,”赵四爷一笑,从车窗探头一看,路口聚集了上百血手帮众,估算客栈四方所有路口加起来,只怕有几千人,又扭头对赵雨铃道:“你鹏哥哥为了你可是动了大阵仗,呵呵。”
“爹你说什么?这跟鹏哥哥有什么关系?”
赵四爷向那名帮众一拱手:“小兄弟,我是你们帮主的师傅,他从小跟着我长大,你们可得对我客气些。眼下你赶快派人去问帮主吧,他会叫你放我们离开的。”
那名帮众听了倒是不敢怠慢,也拱手回礼:“请先生稍候。”随即跳下车去。
赵雨铃一把拉住了父亲的手:“爹!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赵四爷轻叹:“我知道你跟史丹好了,但你也喜欢白鹏。我不喜欢父母包办嫁娶,当年我跟你娘就是私奔的。所以,这事得你自己来选择,今rì我带你来湖州,只为此事。”
“爹!你还没说,血手帮主是哪个?是你哪个徒弟!”
“选丈夫是选人,不是选什么身外之物。我更器重白鹏,却不知道他和史丹哪个更适合给你做丈夫。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白鹏已是血手帮主,统治了咱们湖州一府七县,不想用他的身份地位来干扰你的选择。”
赵雨铃小嘴一扁就要哭:“他穿得那么破,我还以为他跟以前刚出来的时候一样吃不饱肚子……”
赵四爷摇头道:“他若早知是来跟你相会,不但会穿得好,说不准还要带上大队人马摆谱呢。但你爹我昨晚布局,让他误以为你被坏人绑架,他今rì是易容改扮了带着刀子来拼命的。昨晚我说铃儿在我手里,让他弃剑他就弃剑,鹏儿对你的心真是没得说,我看了也喜欢得紧。可是他身边美女太多,哪像史丹对你一心一意?这是我最担心的。不过话也说回来,史丹能一心一意对你,焉知不是因为他没有那个左拥右抱的实力?如果将他放在白鹏的位置上,将来功成名就了,又会怎样?唉……”
“爹!我现在回去找鹏哥哥!”
“你已经做了选择,此刻反悔就让人瞧不起了。”
“我偏要回去!”
“好马不吃回头草。”
“就吃就吃就吃就吃!”
“……”
一名帮众飞马赶来高喊:“帮主有令!扣留的所有女子全部释放,任务解除!”
赵雨铃冲到车门处向外喊:“你们帮主在哪?带我去见他!”
“喂!”赵四爷一把将女儿拉回来,“还是我带你去吧,不过我不进去见鹏儿,你也不能让他知道昨晚的事与爹有关。”
“嗯!嗯!”赵雨铃连连点头,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