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逍遥 第一章 朱雀桥、乌衣巷

作者 : 卧榻写江山

()在朱雀桥乌衣巷人的眼里,李狗娃是最低等的贱种。

有娘生没娘教,不偷鸡模狗但也不是什么好货,前几年还算个上进的小子,知道给店铺、私娼跑个腿赚些钱,到得最近几年,就是个蹭白事拿死人钱、随便就给人作揖下跪的臭要饭。

李狗娃一身破旧的灰布衣,脚蹑着一双破草鞋,脸sè蜡黄,身体瘦弱,一看便是三个月都没碰过油腥子的“不得已和尚”。

这会儿他正摆着他的破碗蹲在朱雀桥边。

李狗娃的手正搔着他满是油污的头发,那垂下来的头发把他的眼睛弄得有些痒,眼皮也有些跳,他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就见到云府里最低等的刘管家领着几个小厮一路鸡飞狗跳地过来了。

刘管家到朱雀桥来,是要教训这里一个算命的老道。

这老道几天前才到这里摆摊,不吆喝不装瞎子,一个上当受骗的人都没有,跟李狗娃一样是好几天了都没开张的倒霉蛋。

刘管家一来也不废话,先让几个小厮掀了老道的摊,把老道一顿胖揍,直打得他脸上开了酱油铺,鼻血直窜,这才有些要盘问的意思。

这本来不关李狗娃什么事,可谁叫李狗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管家还没发话,李狗娃就赶紧揪了揪老道的袖子,让他不管是不是犯了错都先跪下来给那刘管家认错道歉。

李狗娃发誓自己绝对是好心,但却因此做了坏事。

那老道脾气犟得和头牛一样,一听李狗娃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直骂道:“贼娘的他也配。”

这下不仅他自己遭殃,还一同连累了李狗娃。刘管家二话不说,撇撇嘴指挥着两个小厮先给这多管闲事的李狗娃一个教训。

李狗娃长期沾不了荤腥,禁不起两个小厮的一顿拳脚,没一会儿功夫就像一条死狗趴在地上起不来,打着滚,求着饶,拼命认错。

他脸上不仅没有半分怨恨的表情,还冲着刘管家嘿嘿地傻笑。

刘管家见他那憨样,啐了他一口痰,回过头,且算是大慈大悲放过了他。

老道却是没那般运气,此刻被几个小厮架在了身上,刘管家先是回身就给了他一巴掌,把他黝黑的老脸扇出五道红印来。但似乎怒气未消,刘管家便又朝老道的腿上踢了一脚,把老道踢得嗷嗷直叫了,这才心满意足,施施然说道:“我且问你,我云府三公子不出百rì夭折这话,可是你说的?”

云府三公子这件事,李狗娃是知道的。

云三公子是云府大老爷云长空的大夫人许氏刚诞下的,那rì许夫人出门还愿,拜谢菩萨送子,乘坐车辇路过朱雀桥的时候,老道不知发了什么疯没来由就说了一句:“此子活不过百rì。”这话也就是放屁,放了就放了,李狗娃见识过的算命先生多了,哪一个不是靠着这天灾**吓唬人?

可这老道也真是不识趣,也不看看云府大老爷是什么人物,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在青州城里,谁敢说云府一句坏话?

“是我说的。”老道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是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说道:“贫道师承青云,还算通晓命理。”

“臭牛鼻子,打!”

刘管家才不理会老道说的“青云”是不是当今掌天下道门正统的青云宗,他就知道这臭牛鼻子好生嚣张,居然一再顶嘴。

于是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刘管家招呼着小厮下重手,老道的惨叫就像隔壁张屠户杀的猪一般,这脸上的酱油铺,也开了一家分店。两道鼻血从鼻孔顺着花白的长须流下,滴了一两点在青石板面的灰尘上,血液迅速变干发硬。

两个小厮打了一阵,刘管家叫停,对老道说道:“云大老爷给我的话是‘打一顿,打死了也就打死了’,我呢,心善,自然不是真的要打死你,这样吧,你留些买命钱,我就饶了你。”

李狗娃趴在地上,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得,云大老爷肯定不知道这事,这被钱财寐了良心的刘管家是来要账的。

不过也对,这朱雀桥是这位刘管家的地盘,这老道刚来几天不知道规矩,刘管家自然是要教训老道一顿,让他明白明白的。

“贫道若能拿出一两,便也不自称‘贫’道了。”鹤发鸡皮的老道却是耍起了嘴皮子。

“那就给我往死里打。”

于是,两个小厮真的往死里打。

……

……

李狗娃趴在地上,耳边不断传来老道“哎呦”、“哎呦”的惨叫声,这声音越来越无力,李狗娃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叫“气若游丝”的成语来形容老道。他悄悄地回过头,就见到他眼棱缝裂,披头散发的模样。那模样有些吓人,但老道两只滚圆的眼睛依旧不知死活地瞪着刘管家。

一个小厮用肘重重地砸了老道的后背一下,老道顿时咳出一大滩口水来,身体弓成一只大虾,那双乌漆的眼睛仿佛也要蹦出眼眶一般,眼角、鼻孔、嘴巴,涕泗横流,酱油店在他脸上开得到处都是,血液糊住了他整张脸。

那几个小厮看到老道这副模样,更加亢奋,砸着老道就像鼓手椎鼓一般,打得热火朝天,兴高采烈。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驻足不前。

但打人也总有打累的时候。

不过一会儿,两个小厮就单手叉腰站在那儿重重地喘着粗气,刘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看实在是榨不出油水来了,也就骂骂咧咧地示意几个小厮停手,打算回了。

可老天爷就像真的要收了老道的命似的,刘管家拍拍手刚想离开,官道上就传来了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刘管家回过头,便看见一匹快马从桥下奔来,定睛一看,却是云大小姐——云水岫。

刘管家不敢妄动,抓着老道站到一旁打算让云水岫的快马跑过。

但那云水岫不知怎的就拉紧了马绳,“吁——”一声停下了马。

云水岫不认得刘管家,但认得刘管家身上那身云府的衣服。

刘管家无奈,抹了抹额头冒出的汗,有些惶恐得从路边走出来,恭敬地给云水岫鞠了一躬,说道:“小姐从青云回来,有何要事,我好赶快去通报。”

他的心肝在颤,害怕云水岫过问这里的事情。

云水岫生得美丽,眉如远山,唇若朱丹,齿似俏贝,一身戎装,一匹白马又添了几分英气,她身材凹凸有致,让刘管家忍不住想握在手心拿捏。但最让刘管家惊叹的,是云水袖的“白”,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肤若凝脂,仿佛玉兔、白羊,真是对得起她名字出处中“白云出岫”的“白”字。

这女人就该扔在青州城的勾栏——听香院里供男人亵玩,而不该像现在这样,令自己胆颤心惊。

“我三弟可好?”云水岫却没理会这位管家的问话,而是着急她的三弟,也就是老道口中那个活不过百rì的云府三公子。

“好,好得很,好得很。”刘管家不住地点着头,唯唯诺诺,只想云水岫赶紧走。

但他的期望不免落空。

云水岫听得刘管家的回话,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说道:“你这副架势,又是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你可知这世上,有因果之说?”

她冷哼一声,见刘管家yù言又止的模样,又说道:“这次我便放过你,你自己去云府领三十鞭子就可。但若是再犯,我便把你剁了喂狗。”

这云水岫也不是好心。

相反,这女子身上的戾气颇重,盖因那云大老爷定下了云家幼辈成年前都要去北方戍边的规矩,这云水岫一看便是从北边蛮族的刀口上回来的,所以这满身白玉的俏娘子才一副戎装打扮,还带了一身戾气回来。

也就是因为这份戾气,她的师傅青云掌教拂尘子大皱眉头,道袍一挥便给她的道心种了因果之说的念头种子,好压住这一身戾气。

“不……不是这样……大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我只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做事啊!”刘管家急忙摆手,把这件事情撇干净。

“哦——我爹爹吩咐的,那你且说说,他犯了什么错?”云水岫眉头拧得更紧,美目微睁,但随即又完全舒展开。

“他自称青云门人,通晓命理,判定云三公子不出百rì夭折。”

“哼——”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执正道牛耳的拂尘子种下的念头种子被一个凡人的一句话,轰了个尸骨无存。

刘管家话一出口,云水岫的脸sè便骤然一变,从怡然恬静的仕女模样变成男人谈之sè变的母夜叉。

她哼了一声,不再去看刘管家,而是把刀刃一般的目光直刮向老道。

云水岫见老道身上没有半分修为,就已判定他是满口胡诌,不由怒从心起,攥着马绳的玉臂也加大了力量,马儿感受到女子传来的逼人气势,不安地耍耍头,发出“呲——呲——”声。

云水岫冷笑一声,说道:“你通晓命理之术,今天出门,为何不给自己算一卦?”

“小姐倒是说错了,贫道洗脸的时候,看到自己印堂发黑,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天有血光之灾,果不其然。”老道的木簪已被小厮折断,头发垂了下来,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小姐可要贫道给你看上一次姻缘未来?”

云水岫又是一声冷哼,没理会老道的话语,自顾自地说道:“我三弟虽刚出世,我却喜爱得紧,前几rì有丫鬟让他冻着了,我便花了她的脸,今rì听到你这牛鼻子一番胡话,你说我该把你怎样?”

“贫道以为,人的命,从来都是上天敲定,非大能之力不可更改。今rì贫道若是死在这里,那便是天命,天命早已注定,哪容你这黄毛丫头定夺他人生死。”

“好好好,你说天命,我便帮你算一卦。”

云水岫说完,玉臂一挥,散落一地的卦签便从地上立了起来,云水岫食指一勾,选中其中一根,瞬息之间,这根卦签飞入她的手中。

“我本天仙雷雨师,

吉凶祸福我先知。

至诚祷祝皆灵应,

抽得终签百事宜。”

“这是上上签。”老道笑起来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虫子。

“这签就是上上上签,你也活不过今rì,信口雌黄,就该像北方蛮族一般,赶尽杀绝。”

女子看着老道那得意的表情,恼羞成怒。

她玉臂一挥,那原本握在手中的卦签便像利箭一般朝老道的胸口飞去,只听“噗——”的一声,那卦签jīng确无误地扎进了老道的胸口,老道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老道在云水岫掷出卦签的时候,终于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得道高人模样,而是和一个普通的算命瞎子被识破江湖伎俩一般手足无措,显出惊恐的神sè来。

但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且慢”的“且”字,那卦签就扎进了他的胸口里,扎断了他的生机。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切电光火石,少女的杀伐果断,吓得躺在地上的李狗娃瑟瑟发抖,哇哇直叫。

李狗娃害怕自己也会被这狠心的女子一签扎烂心脏,吓得全身都在颤抖。

云水岫听到李狗娃的“哇哇”声,这才注意到李狗娃,高坐于白马之上的她俯视这满身污臭的乞丐儿一眼,眉头又是一皱,显得嫌恶。她朝一边有些痴呆模样的刘管家问道:“这又是谁?”

刘管家这才醒转,也不敢隐瞒,怕误了云水岫的因果,于是实话实说道:“一个乞丐,倒霉遭了祸,没什么过节。”

“哼——都是贱种。”云水岫的心情糟透,也不想再呆在这里,哼地一声,手间的马绳一荡,喝道:“走,回府。”

马儿一惊,吁吁两声,便朝云府的方向跑去。

刘管家见状,领着一众小厮,一路跟着回了云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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