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他们来了!”
幽静昏暗的书房里,点着一豆橘黄sè的灯火。明明灭灭,隐隐约约,像极了千里之外在大漠狂风中摇摇yù坠的滩涂戈壁。
白青海微皱着眉头,看着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的云长空,心里不知想着什么?在此刻,他只甘愿做一只传声筒,不带任何感情sè彩地把话语传达到云长空的耳朵里,确保云长空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他知道,云长空对那位赵家老祖宗,并不是没有一丝畏惧。
将军白头怕新甲,美人迟暮畏旧人。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畏惧的事情,他云长空也不能例外。
“老爷,那些人,还替赵明华带了一句话,他们说,赵家的老祖宗……出关了!”
云长空的身体这才微微一动,脸上的表情也终于多了一丝变化——他的眼睛骤然睁开。
就像刚睡醒一样。是被惊醒的。
“三个月前,我去了神京,和赵明华下棋,他中盘便认输。”云长空看着白青海,又像是看着他身后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清冷月光,继续说道:“一个月前,我又去了神京,又和他下了一盘棋,这一次,他赢了。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小子?”
“他是不是个聪明人我不知道,但……他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就凭他能当上皇帝,能削了南方所有藩王,能让南蛮这几年俯首称臣。”
“这不就是聪明吗?”云长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一叹似乎又让他老了好几岁。他的眼睛不再看月光,看起了黑暗。他把头扭了过去,屋子里是一片森然的黑暗。
白青海无法回答,沉默不语。
“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我是欠赵守愚一条命的,他说我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但他又说,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偿还给他的。我一直不信,你看,现在我有机会还给他了。彻彻底底地还清这个人情。现在,就还给他。”
赵守愚就是那位武朝气吞天下的老祖宗。
“那老爷的意思是……”
“我云家,从此之后,再不欠他什么!”云长空的鼻间多出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像是两条刀疤那样难看,他说道:“孩子让他们抱走,外面那十三个小子,让他们连夜赶回北地十三关,为他赵家的武朝,戍守边疆,震慑霄小。违令者,斩!”
“老爷……”白青海yù言又止。
“去吧,不要……”
不要什么?
云长空本打算挥挥手让白青海下去的,却不知为何那想要挥动的手在空中一滞,难以动弹。
白青海弓着身子等了有一小会儿,云长空的手这才像是恢复了知觉一般,重重地挥了挥,说道:“不要——再说了!还是不要再说了!”
白青海知道多说无益,答应了一声,终于退出门外,朝云三公子的住处径直而去。
白青海踏入云三公子居住的院子。夜sè正浓,显得寂然。
这是一处很大的院落,前面是几间较为简陋的建筑,让一些伺候的下人居住着,通过一道内门,却是另一番天地展现在眼前,其中有楼台亭榭,花木成荫,一条小径穿花而过。
白青海走进那条穿花小径,没走几步,就被一只黑猫拦住去路。
这猫是许夫人养的。他认得,但没和它说过话。
“喵——”它说。
“让开,这不是你能阻止的,也不是你家许夫人可以阻止的。”白青海回答道。
“喵——喵喵喵——”它又说。
“刀俎鱼肉……这天下谁不是鱼肉,这天道便是风刀,这大地便是砧板,这大地之上的众生,便是鱼肉。云大老爷自己也不能逃开,何况你我。”
“喵——”它张开前爪,如临大敌。
“你打不过我!”白青海见它不听劝,暗骂了一句畜生,不再理会这只黑猫,径直向前而去。
于是,战斗一触即发。
白青海掐出一道法诀,一把飞剑便从他的身后蹿出,直直飞向黑猫。那黑猫也不惧怕那柄飞剑,直立起双腿,对着月光张开大嘴,用力地一咳,一颗金光闪闪的内丹便吐了出来,向飞剑迎击而去。
金丹期对金丹期。
飞剑在空中幻化出无数道剑影,和那横冲直撞的内丹纠缠在一起,激斗不下十几个回合后,内丹和飞剑各自鸣金收兵。不同的是,飞剑潇洒入鞘,内丹则有些晃悠地返回黑猫的口中。
黑猫咳出一口鲜血来。
随着战斗的停歇,刚才还有些急的风顿时平息了下来。
白青海看着已经受伤的黑猫说道:“让开吧,别让老夫难做,再打下去,惊动了大小姐,那你的**香也白下了,好不容易让她睡着,如果她醒来,那到时候她闹起来,我们谁都不好做。”
“喵——”
这只黑猫终于示弱。
也许是觉得白青海说的有道理,黑猫极不情愿地让开了那条路。
它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小径旁的花丛里,钻进了黑暗中,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白青海看着它离开,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再多说,径直朝云三公子的住处而去。
白青海没有惊动rǔ娘,也没有惊动其他守夜的下人就轻易进入了云三公子的房间。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守夜的丫鬟,托着腮帮坐在床边昏昏yù睡。白青海走过去,做了一个法诀,那昏昏yù睡的丫鬟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真是一个惹人疼的孩子啊!”白青海把云三公子抱在怀里,看着他粉雕玉砌的脸蛋,有些感慨地说道:“可惜你生在王侯之家,一切都由不得你。不是云大老爷不想保你,是他不想整个云府都落得你这般下场。怪只怪,那个赵守愚忽然出关了……你,运气不好。”
“哇啊——哇啊——”
小孩子的睡眠极浅,云三公子被白青海抱起时就醒了过来。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白青海。
这目光似乎让人无法直视,就连白青海这张僵尸脸都感觉发烫。
白青海偏过头,抱紧了他,走出了房间,朝云府大门而去。
那儿,有着几十个人等着这个孩子。
……
……
云府大门外。
鲁屠等人和千户等人依旧不对付,虽然没有刀剑相向,但目光你来我往,早把对方在脑海里蹂躏了千遍万遍,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杀他个痛快。
但他们也只能靠着这意yín打发等待的时间了。
谁也不敢再动手。
不知不觉间,子时将过。
这时,云府大门处终于有了些动静。这只是极为细微的脚步声,他走得很慢,像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板的老头子走的那样。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这是白青海这个老头儿的脚步声。
朱红sè大门徐徐打开,白青海抱着云三公子走了出来。
千户大人和鲁屠等人同时迎了上去。
剑拔弩张。
“放肆。”白青海看着他们围上来,嘶着气吐出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
千户们识趣地退向了一边。既然已经把孩子抱了出来,那便说明他们已经就范。自己在一旁等待,也不过是多废些时间而已,不碍大局。
但鲁屠等人却不同,他们一看云三公子被抱了出来,顿时急红了脸,顾不上白青海的呵斥,严严实实地将白青海围住了。
“白大管家。”鲁屠挥舞着大斧,显得气急,“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三公子沦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吗?”
“就是在神京,他也还是云府的三公子!”白青海说道,“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王公子弟敢动他?”
“白青海!你——”
“唤我何事,鲁大将军。”白青海对于鲁屠直呼他的全名并没有动怒,反而是还给了他一个尊称。
“某家要亲见云大老爷。”鲁屠说道。
“我想这就不必了!”白青海摇摇头,又说道:“倒是云大老爷又托我给各位带了一句话,不知各位想听不想听?”
这次这十三个人都没有回答他,用沉默代替反抗。
“你们不想听小老儿也是要说的。”白青海没有因此而脸sè挂不住,抱着云三公子,把目光转向千户那边,说道:“云大老爷让我转告各位将军,速回边疆戍守赵家的疆土,不得有误,违令者,可按军令就地处决。”
他把“赵家”和“处决”这两个词咬得很重,像是用牙齿咬出来的一般。
“白大管家!”
“不要再说了!事情就这样吧,各位将军。”白青海回头看了一眼云府的方向,说道:“你看这云府上上下下多少口人,总归不能都没了命吧!”
“我们……我们可以……”鲁屠举起大斧,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造反”这两个字来。
既是因为旁边有一群千户虎视眈眈,又是因为这千里之外的神京,有一个刚刚出关的垂暮老人。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
所有。
鲁屠看了白青海一眼,无奈地让开了一条路。
白青海头也不抬,借身越过鲁屠,来到了千户面前。
“白大管家!有劳了!”千户恭敬地一鞠躬。
“小老儿本来就该为云府鞍前马后的,千户大人折煞老夫了!”
白青海对着千户又扯出那张笑脸来,千户大人这次反而对这笑脸颇为忌惮。
“白大管家,时间急迫,我们便不多做停留了!”千户为避免夜长梦多,有些心急地说道。
“是吗?那小老儿倒是不便再强留各位了!”白青海没有做出千户大人想像中的反抗举动,很是顺从地将孩子交到了他的手中。
千户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孩子是假的,可随即他便摇摇头,打消了这层顾虑。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这些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
“白大管家辛苦了!”千户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孩子,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又朝白青海鞠了一躬,说道:“白大管家不用相送,我们这便离开。”
“千户大人一路走好。”
“鹰狼卫,上马!”
千户喝令一声,刷刷刷地其他千户也都上了马,千户大人调转马头,扬起马鞭,一甩,啪地一声,马匹顿时跑出了老远。
“后会有期!”千户在马上喊道。
但是没人搭理他,直到他跑没了影都没人搭理他。
看着这十匹快马消失在视线里,白青海攥着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
他身后的那十三名将军却都对着千户离去的方向怒目相向。
“你们,也走吧!”
“白大管家……”
白青海背着手,弯着腰,摇着头,没有再搭理他们,转身走进了云府大门。待他完全进入了大门,那洞开的朱红sè大门便又徐徐关上,把这令北方蛮族闻风丧胆的北地十三将军关在门外,连进去坐会儿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办?”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说道。
“我们……走吧!”鲁屠说道。
“回去干什么?”
“为他赵家,戍守疆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