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花 第九章 明湖美月幽虹舞

作者 : 再堕轮回

()萧傲然在一刹时已经明白了刚才之事。趁着他睡熟,苏凝眉yù杀他之时,却被秦灵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脚下一侧是苏凝眉的五寸短刀,另一侧却是一把形状怪异的兵器,虽然像梭,却又双刃锋利,中间稍细,便于拿握。萧傲然正拿起在手中观看,秦灵却已经走了过来,劈手将梭刃夺了过去,却是一言未发。

萧傲然笑道:“灵妹,你怎么在这里?”说着便走过去扶苏凝眉,苏凝眉惊惧的看着他和秦灵,嘴唇微微颤抖。任萧傲然将她扶回了休憩的草堆。

秦灵却冷冷的答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说话已将那梭刃收起,展开身法,就那么自己离开。

萧傲然苦笑摇了摇头,这丫头脾气之倔强真是不可理喻,在教中之时便常因比试输给自己气得脸sè发白。方才她救了自己xìng命,却连一句谢也没容得他说。想起刚才自己这一式‘天龙出云’何等力道,苏凝眉离自己较近,所受掌力较秦灵还轻些,已经重伤至此。秦灵却伤的比她轻的多,想是她近来在义母的指点下武功大进,那柄怪异的梭刃想必也是义母所授。又看看旁边的苏凝眉,除了脸sè苍白之外,眉宇间更染上了一层yīn霾。心中暗暗感叹:“天下唯女子比小人更难养。”但见她柔弱之态,楚楚可怜。终究不忍心拂袖离去。

取了苏凝眉的手绢用清水润湿了,见她仍是不动。只好用手绢帮她擦了擦脸上血污,见她双手上满是尘土,也一并擦干净,然后将她的短刀交还在她的手上。这才肃然说道:“苏小姐,在下不慎伤了你,只为自保。苏小姐心头之恨,是由我而起,你要杀我,萧某无话可说。”见苏凝眉目光中满是轻蔑之意,只得嘿然一笑。

站起身来,模了模自己的伤口,指上生出一缕雷电,将血渍化去。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以为咱们同是沦落天涯,苏小姐当能明白萧某的苦处。既然小姐如此执意要杀我,咱们还是就此别过的好。”说罢抽下腰间雷云箫,凝气奏响。闪电纵鸣中,现出高大的雷马来。萧傲然飞身上马,朝着苏凝眉抱拳道:“告辞。”

苏凝眉望着一人一马离去的方向,心中好不气愤。只是那rì被雷电一击,全身大穴有多处都被封闭,一经冲动,便是一股流电发作再行封闭,一处穴道要经过多番努力才能冲破。直到刚才勉强才能走动,却又被萧傲然结结实实的一掌打在前心。这一掌好不沉重,更在萧傲然惊痛之时发出,几乎将她打得闭气昏厥。一直到他离去了许久,方才顺得过来。眼看rì上正午,才疏通了气血,悠悠坐起身来,眼见身上仍罩的萧傲然的黑sè外氅,只是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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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苍然与贺雁声结伴而行,二人都是功力深厚,竟不用马匹,只以轻功赶路。萧苍然是因本魂元灵骤强,yù要运转适应,十数rì里全速奔走,每每将毕身功力运用至巅峰,灵力逐渐在魂与魄、神与身之间运转如意,一改初时生涩。贺雁声对他甚是敬重,虽然勉强跟得上他的脚程,也是觉得异常辛苦。但这一路下来,竟觉自己的功力却因此有所进境,不知不觉又对萧苍然多了一分佩服。

似贺雁声这等江湖大豪,名传天下,颇受武林中人仰慕。是以所到之处,但凡摆出‘醉刀仙’的名号,无不礼遇极甚。贺雁声以为萧苍然喜欢清静,旦有邀约都是婉拒。这一天黄昏时分,已来到了毗陵无锡地界,一座山脚之下的小镇之中。

这小凰镇东临小凰山,再向东十里便达太湖之畔。小镇百余户人家,本是个世外桃源。但自打圣贤庄大会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之后,便已大不如先前的太平。许多武林人士逐渐向太湖附近而来,为的是早些寻找到圣贤庄的所在,以免错过了这罕见的盛会。但是许多人聚在一处,是非与麻烦便在所难免了。有交情恩惠的,多年不见之好友欢畅一堂。有过节怨仇的,却不免要轰轰烈烈的打上一场了。刀剑无眼,有死有伤,更有无辜百姓也一并遭了劫难。于是此镇看似风景如画,欣欣向荣。可是在寻常百姓心中,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走了霉运,就要大难临头。

萧苍然收了灵觉,心中好不压抑。盘膝坐在小客栈的竹床上,闭目吐纳,一解周身困乏。听见有人叩响房门,便应了一声:“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计推门走进来,向他说道:“客官,与您同来的那位大爷说受了朋友之邀,出去喝酒。来不及回来告诉您,特意让小的来转告客官一声。”

萧苍然点头道:“恩,知道了。”

小伙计点头哈腰,刚刚想要退了出去。萧苍然却突然叫道:“站住!”只吓得小伙计一个哆嗦。

小伙计转身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萧苍然施施然穿上了鞋子,起身对他说道:“你随我出去走一趟。”

小伙计惊奇地看着萧苍然,问道:“客官是要小的随你到哪里去?”

萧苍然从怀中掏出一小锭贺雁声送给他金子,向小伙计道:“用你那条小船,带我到湖上转转,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小伙计听得这话已吓得魂不附体。想这大湖之畔,家家打得渔,人人撑得船。这小伙计本来也是靠打渔为生,只是最近不得太平。许多武林人士四处买船,若是卖,也还罢了。若说个不字,那就要遭殃了。更有甚者,根本是强抢,渔民一个子也捞不到。这小伙计思来想去,只好将自己那条小船藏了起来,来这小客栈中打打杂工,混些饭食渡rì。等待这些江湖人物散去,再打他的鱼也不迟。

这几个月来虽也有人四处打探,且找上门来,他只说船已被人买走,搪塞了过去。可是今rì眼前的这个主,一双眼睛似乎能看到他心里。可是这条小船本是他活命的本钱,此时念头转了又转,还是决定继续说谎。可惜还未等他开口,萧苍然已经继续说道:“我只是要出去走走,你载我游玩一遭,再把你的船藏好就是。”

小伙计只觉脊背生寒,汗毛倒竖。却是不敢再说,只好苦着脸小声应道:“是。请大爷稍等,我和掌柜告个假。”

萧苍然等这小伙计与掌柜的告了假,随他一同沿路向东而走。小伙计一路和他介绍周边地理,风土人情,萧苍然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奇怪这小伙计似乎并不知这个圣贤庄在哪里。

小伙计与他这一路走下来,惊魂稍定。只觉此人并非凶神恶煞,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于是向他说道:“大爷,您给了小人这么多钱,足够买几百条船了,小人下半辈子也不用打鱼了。这船小人不要了,就算是送给大爷您。”

萧苍然微微一笑道:“你是怕以后再有人找你来买船,就没我这么好说话。我要你这破船何用?回头再有人来找你,你若怕麻烦,将它送人就是。”

小伙计听了这话,心头一阵畅快,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可是凭白得了萧苍然的金子,心中自觉很是过意不去。只好陪笑不已。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一事。对萧苍然说道:“大爷,你不要这船。小人另送一件东西给大爷怎样,咱们也算是趟买卖。”

萧苍然哈哈大笑,问道:“即便你能有什么东西,值得这锭金子,恐怕老夫也不会稀罕。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小伙计一本正经地说道:“大爷,小人知道您老人家肯定武功高强。可是小人见您也没个趁手的兵器,卖给你一把好剑怎样?”

萧苍然见他神态憨厚,目光殷切。若不顺他的心意,这傻小子定然还会搞出些别的报答。为怕罗嗦,只是笑着应了下来。

小伙计见他应允,很是开怀。说道:“小人几月前出去打鱼的时候,一网撒下去,您猜怎么着。好家伙,重的小人几乎拉不起来,少说也得有一百多斤。小人拉起网来一看,这可怪了,一条鱼也没有,只在网底挂着一把剑。小人费了好大的劲把这剑提上来一看,真是个好东西。那上面镶着两颗石头,小人以前在北淀的珠宝店见过的。虽然不大一样,可是也差不多。一颗就值几十两银子呢。”

说着模了怀中萧苍然给他的十两黄金,继续说道:“虽说多赚了大爷的金子,可是也比白要您的强。”

瞧这小伙计的身材,若当真是百余斤的物件,他必然拿得动。想他如此吃力才能将此剑提起,想必这剑要在二百斤上下。想必这把重剑也并非凡品。萧苍然问道:“你这剑怎么没卖给别人?”

小伙计这才答道:“这家伙太重,得用船载到南面的吴兴城才能卖。想来这剑也没人使得动,还要到铁铺找铁匠师傅将那两块宝石打下来。近来这里不太平,小人也就没动。若是给那些人知道了,他们连船都抢,还会放过这镶了宝石的剑么?小人遇上了大爷,这就再合适不过了。”

萧苍然笑着点头道:“好,就是这么办。”

仈jiǔ里路程,两人说着便已来到了湖岸。远处已经能望到埠头,再那边就是广阔的太湖,一阵阵水cháo之声渐行渐响。小伙计左顾右看,确定没人,又拾了一根坚硬的木棍,才顺着一条小路来到岸边一个小丘之旁。指了指一个土丘,说道:“小人的船就埋在这下在。”说罢用木棍在地上挖起来。

直挖了二尺有余,这才看见船尾。萧苍然暗笑,这傻小子于此事之上倒是不傻,将这条小船埋得如此严实。小伙计一阵猛挖,只累得满头是汗,船身却才只露出了两三分。

萧苍然远远的看着太湖暮sè,沿着湖岸的曲线,几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想必是泊船的船坞。左近的花树褪去了阳光,已浸染成了墨绿之sè。月光刚刚透出湖面,微弱的洒在了大片的湖水之上,随着涟波轻轻摇动。当真是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小伙计大声喘息,狠命掘土。只可惜这个木棍也太不合手,事倍功半。萧苍然本来观看湖景的心情,极快就被他打断。只好来到他身旁观看。小伙计回头咧嘴向他一笑,说道:“大爷稍坐,小人一会就挖出来了。”

萧苍然拍拍他的肩道:“你让开吧,我来。”

小伙计连忙道:“大爷,您这可折煞小人了。怎能让大爷做这事。”

萧苍然轻轻将他拔开,探手抓住了船尾,运力稍试,将小船抖了一抖,朝上的船底立刻滑下了不放沙土。小伙计见他这等力量,愕得合不拢嘴。萧苍然只觉这小船颇为坚固,这才敢慢慢用力拉出。再向起一提,将小船翻正过来。这连船带沙,足足有数千斤重,便是两三头牛也未必拉得出来。小伙计见萧苍然这等手段,几疑他是神仙下凡。

萧苍然看见此处离湖水只有数十丈,一手拉动小船一边道:“走吧。”

小伙计这才醒过神来,叫道:“大爷,您老人家真是神仙,法力无边。您老稍等,小人把剑挖出来。”说罢提起棍子,便在小船所埋之下,又继续挖了起来。

萧苍然只好坐在船边,慢慢看着他挖。小伙计挖了几下,先是挖出了一双木桨。又挖了几下,便已挖到剑身。伸手去拽时,却是没拽动。回头向萧苍然说道:“大爷,这剑小人拿不出来。还是您老人家”

未等他说完,萧苍然已经来到他身前,见坑中带鞘的剑身已经露出大部,便伸手将此剑提了起来。入手一掂,果然不出所料,此剑之重约近二百斤。抖了抖剑上沙土,握住了剑柄,只觉柄上温热,大感奇异。运力一拔,居然没有拔动,心中暗暗吃惊。小伙计笑着靠上来,向他指点剑柄护手之上两端所镶的宝石,sè泽光亮火红,果然是极为罕见。

萧苍然皱眉说道:“你退开些。”小伙计闻言乖乖退在他身后。

萧苍然默运神功,左手紧握剑鞘,右手紧握剑柄。双臂同时猛一发力,只听‘呛啷’一声,宝剑被拔出鞘来。一股热浪让人难以忍受,只激得萧苍然脸上面具都有些变了形,幸而那小伙计站在他身后未曾看到。宝剑在他右手轻轻颤动,龙吟之声长久不衰。三尺余亮白的剑身似是微放红光,竟然没有半点纹理。剑锋寒气逼人,不用试也看得出来是绝世的利器。

萧苍然心中大凛,如此不世宝剑,居然落到了一个渔人手里。若不是机缘巧合,当真被这傻小子拿去拆毁了,那可当真是暴殄天物了。此剑别说是十两金子,就算是千两万两,也是可遇不可求。便是遇上了,只怕剑主也不肯卖。

随手展开剑势,演式了几招,甚合心意。回头时只见小伙计满脸崇敬,当即微微一笑,还剑入鞘,拍了拍他的肩头。

一阵怪异的知觉传进脑海,只是还未及细品,便消逝无踪,好似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一般。萧苍然默运玄功灵识,向四周散去,只是方圆数里除他二人之外,根本察觉不出有其他人。萧苍然心头颇感不祥,转念之下,将木桨放进小船。转身吩咐小伙计自行返回,小伙计对他奉若神明,当即乖乖的离开。

萧苍然将小船推下水中,一跃而上。盘坐在船尾,横剑膝上,眼望着昏灰夜幕下明亮的湖水,再不看周岸若隐若现的山影和张牙舞爪的树木。轻轻摆起小桨,直直向湖面上的那轮满月划去。

小船离岸渐有百余丈远,却觉摇晃已较先前平复了不少。灵识中jǐng兆忽现,一股强大的灵气迅速从后方靠近。萧苍然默运灵觉,将其情状清晰地纳入脑海。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正站在先前他推船下水之处,双目凝望着他这一人一船。

二人的气机在一刹那间相互紧锁,却又只在一触之间便各自又缩了回去。萧苍然自从灵觉大进之后,尚是头一次遇见如此之强的对手。仔细回想之下,自己这一路所见识的高手之中,竟无一人能与这个女子比拟。单是这份将自己的灵识封闭得如此之严的本领,萧苍然自问就办不到。但却已经知道,此人灵力之强,绝不在自己之下。这一路走来,自命灵觉如神,功力大进,颇有些洋洋自得,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此时不禁暗自打了一个寒颤,才知道若是灵觉不灵,自己便要大失方寸。

正自寻思对策之时,这女子极是温柔和美的话音已越过百余丈的水面传来,却丝毫没有遥远之感,似在耳边。

“妾身冒昧前来,扰了前辈的雅兴,还请息怒。”

萧苍然知道,这女子已从自己的气息之中察觉出了自己心神不宁,正在出言试探。急中生智,悠然道:“夜湖泛舟,神清气爽,老夫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之美的月亮了。”

那女子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继续道:“前辈本来心中有月,只是曾将它忘了。今夜重逢,能不有一番欣喜。”

萧苍然本是胡口乱邹,颇有点剑走偏锋、指东打西之意。哪想这女子的话语也是高深莫测,似含深意。点了点头说道:“姑娘若也喜欢赏月,不嫌老夫俗气,便请同舟共游。”他虽然一直未曾回头,却渐觉背若芒刺。当下决定出言试探,若是对方也心存顾忌,多半不肯上船。

哪知这女子却应道:“前辈言重了,既然前辈已看穿了妾身的心意,妾身若再推萎,岂不负了前辈之豪气与这轮明月。”说罢衣袂声响。萧苍然闭上双眼,脑中现出她身影跃动,优美的身姿在水面上轻轻两点,便已掠过了百余丈的距离,轻轻地落在小船之上,正对萧苍然,在小船另一头慢慢坐了下来。

萧苍然洒然一笑,心中却是一片焦躁。继续摆动小桨,慢悠悠地前行。

这女子道:“前辈如何称呼?”

萧苍然随口答道:“姓萧。”

女子轻声一笑道:“萧老先生闭目行舟赏月,这等意境,真叫妾身仰慕。”

萧苍然依旧闭着双眼,嘿嘿一笑道:“所谓赏月,不外是赏心。若是心中有月,看与不看自然无甚区别。”

这女子悠悠一叹道:“若是不看,怎知天上有月,又怎知眼前何人。”

萧苍然答道:“天上明月,自缺自圆。姑娘花容月貌,老朽看与不看,又怎能得半点更改。”

这女子站起身来,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萧苍然立觉身上压力大减。只听这女子继续说道:“月缺月圆,本是天数,若是无心与寄,从何而赏。妾身容sè,美丑与否还不是他人评说。”

萧苍然暗暗纳闷,怎么这话头说着说着跑到人家的容貌上来了。睁开了双眼,一个优雅的背影正现在眼前,深sè的衣裙,长绫大袖在夜风中轻轻飘摆,隐隐现出娇瘦的身材。一头长发低束在背上,别无妆饰,让人感觉简而且洁。不由得暗暗想起自己往昔所遇见的这些女子,一个一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现在何处。渐渐确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感。

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那女子微微侧首,露出了些许面廓。讶道:“萧先生如此豁朗之人,难道也有心事?”

萧苍然道:“既然有心,自然就有心事。难道姑娘当真是来游湖赏月的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凭前辈如此高明的读心之术,妾身心中所想,又怎能瞒得过您。”

萧苍然摇头道:“姑娘之心,深锁紧闭,可不是区区小术可以窥测。如若不然,你又怎敢上老夫的船。”

那女子道:“妾身适才只见一阵从所未见的灵气,直冲天际。这才想过来瞧个热闹,却遇上了萧老。能与前辈如此人物夜游太湖,实是妾身之幸事。”

萧苍然暗道,与你相遇,却不见得是我的幸事。口中却应道:“姑娘不必过誉,老夫只不过是个山野闲人罢了。”

女子听了,却不再答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明亮的月sè,半晌无语。

萧苍然刚刚想要询问这女子的姓名,却见她一面转过身来,一面念道:“相看月圆逢月半,半向楼兰半长安。”目光却又望向萧苍然。

萧苍然于当世美女,也可算是见识不少,似莫倾语那般出尘颜sè,绝丽无可复加自然不必再说。便是白裳与安宁,至于南影轩、胡蝶儿,甚或楼入云,也都是万中之一选。可是见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仍不禁心中一颤。若论清丽月兑俗,她不及莫倾语;若论温柔娴静,也略逊白裳;若论风情万种,难比胡蝶儿;若论五官jīng美,也稍差于楼入云。可是她的身上,自有一股从容华贵的气质,眉眼又间似含些许哀愁。望着这两行诗句从她唇中而出,更觉真情流露。萧苍然也只是仗着面具之掩,才未显出神思不属。

一刹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竟是要自己接下去,更是头皮发麻。亏得他在昆仑山长大,歌诀律句读了千万。这一瞬间转了无数心思,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硬着头皮对道:“安得故旧今如是,是知是惑月犹天。”

女子抄起另一支桨,起他一同划动。却接道:“天意怎及人意远,远似夜宇近如渊。”

萧苍然一笑接道:“渊中见映我非我,我自行舟对月参。”

女子喃喃念着萧苍然这最后两句,却不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萧先生大才,不拘一格,句句jīng妙又含深理。此诗妾身容后载录,以备弥忘。”

萧苍然汗颜无地,却又得硬充道:“只言片语,何劳挂记。若是姑娘喜欢,悉听尊便。”

这女子眼光向下,望向他膝前搁置的宝剑。笑道:“萧先生的随身宝剑,必然也不是凡品。能否让妾身一观呢?”

萧苍然一手拿起宝剑,平递了出去。却随口问道:“破铜烂铁,叫姑娘见笑了。此剑有些沉重,姑娘拿稳了。”

这女子双手接过宝剑,目露讶sè道:“如此神剑,怎会是破铜烂铁。便连剑鞘也是赤仙铁所铸,倒真是奢华。嗯,若不是赤仙铁,想必也难以藏瞥此剑上如此强盛的灵气与锋锐。”说罢已轻轻将宝剑拉了出来。

热浪随着宝剑长吟之声铺散而开,这女子只是盯着微泛红光的剑身观瞧,脸上yīn晴不定。萧苍然却是看到她的面容被剑光映得格外清楚,仿佛抹上了一重浓浓的胭脂。却随即发觉,随着剑上灵光散处,已经将周围湖水映得一片碧sè,煞是瑰丽。

这女子面sè怪异地望着萧苍然,萧苍然却是正在细细体味散入水中的灵气,这灵气散入水中竟然变得一改炎闷,虽然依旧温热,却给人一种清静之感。就连周遭天地似乎也变了一番味道,其中玄妙之处,一时难以言喻。

一声呼唤打破了似已凝结的空间,远远的传了过来。

“北溟五老求见陆尊主!”萧苍然的灵觉被这声呼叫瞬时引发,直向周天散开,直到千余丈肉眼界际之外,方察觉到此音之源。一艘楼船之头,并立五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这小船方向驶来。却在同时感觉到这女子灵气涌动,已将她周身护住,似是防备自己一般。却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我不爱见生人,你们走吧。”

北溟五老中一人继续道:“奉护国天师之命,请陆尊主一会,还望尊主赐个薄面。”

这女子脸sè一变,愠道:“我与圣阳天师素不相识,无话可说。也没时间与你们啰嗦。”

北溟五老中那人一声冷笑道:“陆尊主当真好不知趣,天师他老人家好意请你,你不却领情。既然说不得,我等也只好动些粗了。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女子也是冷笑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无礼。”突然似是感觉失态,回头向萧苍然报以一个歉然的微笑。

轻声说道:“妾身惹上些麻烦,让前辈见笑了。”说着却将萧苍然的宝剑递还给了他。

萧苍然也是站起身来,接过宝剑。问道:“这个圣阳天师和北溟五老又是什么人?”

陆雨虹奇道:“圣阳天师乃是魏国皇帝赦封的护国天师,前辈难道不知?北溟五老这等小角sè的来历,妾身也不甚清楚。”

楼船奔行如飞,来势凶猛。破浪之声已能传入二人之耳,陆雨虹一跃身,落在水面之上。淡淡说道:“请前辈略做回避,妾身片刻便回。”

萧苍然并没有如她之言约退小船,倘若那样,并不符合他这‘隐世高手’的xìng格。只是微微一笑,依旧横剑端坐在小船之尾。只见陆雨虹踏浪飞奔,直向楼船而去。周身一股奇诡的灵气煞时狂发,右手中已多了一条肉眼难以看清的细线。右腕轻轻一抖,这条细线已向那楼船游袭过去。

‘轰!’炸裂之声随着楼船的破碎传将开来,木屑纷飞,碎片如雨般落在湖面之上,激起了一重大浪。萧苍然心下大凛,这陆姑娘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厉害。如此轻细的一条丝线,在她手中竟能御如重锤,在这刹那之间绞碎了十余丈长的一条楼船。

五道人影也在楼船碎裂同时各自投shè到了水面之处,远远的将陆雨虹形成了包围之势。萧苍然远远的看见这‘北溟五老’,却是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兄弟五人面貌奇像,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倒是身材雄伟,自有一副英气。五人都是手执着一把阔伞,端立于水面之上,随浮沉随浪,却是如钉在那里一般。

陆雨虹也是暗暗吃惊,这五人身手之强,术法之jīng,实是大出她的意料。她手中这条‘幽虹’乃是绝世异宝,不但是一件奇异灵动的兵器,更是一件灵魄自生的法器。御用之时,不但柔软细长令人防不胜防,而且质地极韧,长达百丈,灌注灵力以后更可无坚不摧。并能自行索敌,与主人互通知觉。方才陆雨虹出手虽快,却是清清楚楚地探明了五人的方位,不但一举毁去了楼船,另并行攻向了五人要害。如果手段,若换一人,只怕也不易办到。便是他萧苍然,在一旁看得也是心头一颤。不由暗想,若是这条丝线攻向自己,此刻怕是要横尸水上了。

怎知道这北溟五老皆亮了一把阔伞,如轮而转,各出妙招将这条索命之线挡了开去,并在一时间便立成阵势,将陆雨虹围在了zhōngyāng。五人并不多话,阔伞一合又已成为了一件尖头利器,齐齐攻向陆雨虹。陆雨虹舞动‘幽虹’立时在周身布下了一圈极为严密的屏障,将五人迫在圈外。但见五把阔伞时开时合,五人呼喝不止,踏水而奔,时攻时守,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陆雨虹立在zhōngyāng,不断的舞动丝线,使五人不但无法近身,且伺机猛下杀手。

明月当空,照得湖上一片光亮。月下六人姿态万千,奇妙绝伦,如是一场惊世骇俗的舞蹈。萧苍然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了这实是一场xìng命相搏。

蓦地里陆雨虹一声娇喝,手中的丝线已经渐渐挥舞不动,身姿有些僵硬。萧苍然一时分神,却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见陆雨虹呼气渐重,丝线已交左手,但却仍然是渐渐无力,线圈越来越小。只见北溟五老中二人齐齐跃起,凌空而上,手中阔伞大开,竟然悬于空中,飘然如仙。竟然念念有辞,两伞上一股白光发出。陆雨虹手中‘幽虹’急急yù攻向二人,却是被另外三人牢牢牵制。登时猛一咬牙,丝线之上七彩流光,‘卟’的一声,竟同时将周身的三把阔伞击破。三人只得飞速后退,避开她的攻势。

陆雨虹再想攻向上方施法二人,却为时已晚。二人阔伞月兑手,伞上白光已直直地凝在陆雨虹身上。陆雨虹如受重击,手臂垂下,已难以活动。身躯也已不能再立于水面之上,当真是无路可退。眼见两把露骨铁伞飞来,不由得心中一片慌乱。便是在这紧要关头,只见后方飞来两只船桨,正撞在铁伞之上。陆雨虹似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尽全身之力,转身向萧苍然的小船跃去。背后另一只铁伞却已接踵而至。

萧苍然知陆雨虹已无力闪避,且这一跃也上不了小船,势必要落入水中。左手一伸,施展内力,已将她整个人吸了过来。同时挥出长剑,将另一把铁伞劈落。陆雨虹身体已失去控制,却刚好撞在萧苍然怀中。萧苍然暗察她身体境况,才发觉她后背之上,已中了一枚伞骨铁签,虽然不深,但却以一股极强的镇力,将她体内灵气尽行封住。刚要为她拔去,却听陆雨虹低声道:“拔不得。”说罢却是一口血吐在了萧苍然身上。

萧苍然只觉她身躯一片寒冷,连衣衫上这口血都是直冒寒气。却听得北溟五老中一人笑道:“陆尊主毕竟是见多识广,天师他老人家的封魂法印,自然不能妄解。还是随我们回去一同参见天师,请他老人家开恩,为你解了此印吧。”

陆雨虹恨恨道:“卑鄙!”却是愈发的虚弱,面sè青白,双唇直抖,险些晕了过去。若非有萧苍然相擅,此时便已无法站立。

萧苍然见她痛苦之极,不由得心中大起怜意。缓缓抽出宝剑,一股温热伴着龙吟之声传将出来。陆雨虹全身虽被这温热气息所浸,却似丝毫感觉不到温暖,仍是冷得牙鼓作响。萧苍然不断为她输入真气灵气,却丝毫不见缓解。

北溟五老并排而立,已近小船十丈。为道一人昂然说道:“在下的功夫有些霸道,这寒气已侵入尊主心脉,倒也不易解得。若非尊主功力深湛,此刻只怕已冻成了一塑冰雕。若是尊主愿同我等一行,在下便即刻为尊主去了这寒煞之气如何?”

萧苍然哈哈大笑道:“区区寒气,也拿来要挟于人。”默运玄功,汲取剑上灵气,再由自己传向陆雨虹。可是剑上的灵气极其凝厚,并在他吸取之时自生极大抗力,竟尽全力之下,也不过纳入少许。再行转输给陆雨虹时,却又大费周张,这灵气便似yù在他元神中生根般牢实,驱之不动。强敌环伺,虽然这些只在一刹之间完成,却已将他累得浑身见汗,那温热灵气却只有一丝传进了陆雨虹之身。但只这一丝灵气,已令她大有起sè,不但身子渐渐回暖,全身灵力竟也有些许流动。

北溟五老也都是见识不俗之辈,知道此人并不简单,未急于动手。为首那人说道:“天下间闲事多之又多,阁下若是爱管,悉随尊便。又何必搅入此间,还是早早离去,免得惹下大祸,悔之不及。”

萧苍然心中愤怒却并不慌乱,只想多争取一些时间。仰天狂笑道:“五个彪型大汉欺负一个弱女子,还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这般闲事老子若不管,晚上可要睡不着觉了。”

那人应道:“弱女子?想不到堂堂八荒冥蛇陆雨虹也算是弱女子,若不是咱们用天师赐下的神印镇住了她,只怕这太湖之水,也不够她一饮之用。你这老儿不知就里,居然还要为她出头,想要充一充英雄么?”

萧苍然心中咯噔的一声,确是万万未曾想到,面前这个陆雨虹便是师父曾说过的天邪宗五圣之一的八荒冥蛇。但事已至此,如何能闻言即退。望了一眼怀中的陆雨虹,只是伏在自己胸前,一双眼睛呆呆的望向自己,眼中尽是迷茫之sè,似是弱不禁风。当下缓缓将她放下,斜倚在船头。

向五人冷然道:“即便你们那主子亲来,也得先向我施礼问安,然后才敢说话。区区几个走卒,居然敢对我指指点点,当真可笑。”

那人惊疑不定,问道:“阁下是何人?何不亮出字号。”

萧苍然轻蔑地答道:“就凭你们,还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号。”

五人大怒,各自唤出一柄宝剑,齐齐向萧苍然攻来。并同时出掌,一齐击向小船。萧苍然心中叫苦,若在平地,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可是在这湖水之上,自己可不能像他们一般立足水上,若是小船被击沉,今rì只怕是要玩完了。五股雄劲的掌风刹时便到,萧苍然无暇细想,挥剑在湖上划了一个大弧,激得水浪大起,袭向其中三人。长剑势转,再刺向另外一人,剑气怒啸,热浪滚滚,声势极大。同时左掌击出,迎上最后一道掌风,真龙之力自掌中怒涌而出。

这一瞬之间击退五敌,招式jīng妙,功力极深自不必多说。其中宝剑所向之一人更是被剑气所伤。萧苍然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却是听到了陆雨虹细微的声音传来。

萧苍然适才真气激流,难以听清。这时才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陆雨虹焦急却虚弱地说道:“下面”

只听脚下小船‘咔的一声’,已经从中而断,一丝乌黑的暗器直从下方袭来,正正的钉在萧苍然背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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