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惊问道:“神主的本魂如何受了如此重创?为何此际才呼唤于我?这可也太迟了。”
萧苍然瞑神问道:“我只是以本魂之力,移用了些许内力,不知道如何会受伤。”
太乙大惊道:“神主竟然以如此微弱的灵元,强施神通么?真是胡乱之举,荒唐之极,本末倒置。”
萧苍然疲道:“我有要事在即,你能不能想办法助我恢复些伤势。”
太乙叹道:“我此时竭尽全力,也只能尽保神主灵元不再外失。若要复元,仍是无力为之,只能靠神主自行调养。但恐怕神主几rì之内,灵力要大打折扣,并且若灵气用尽,便暂时无法再复。”
萧苍然沉声道:“那可不行。天sè一亮,神兵盛会便要开始了。我有预感,此会必然非同寻常。不论你想什么办法,也要助我恢复本魂。否则这般模样,恐怕还要有xìng命之虞。”
太乙半晌无声,萧苍然心火上涌,急不可耐。太乙方道:“神主本魂之伤,恕在下无能为力。若是神主定要执意如此,急切之时,那也只能暂用小仙的灵力了。但神主切记,小仙的灵力不易控制,若cāo之过急,极有可能会伤了神主的灵魄。并且小仙的剑身,也要单凭神主御用。这便请神主感御灵魄,以溶纳小仙的灵气。”
萧苍然自然知道太乙灵气之盛,灵力之强。虽是做好了准备,却仍不好这股灵气来得这般汹涌。直恍如自己光着身子站在地上,忽然从天而降一道水瀑,被冲得不知所以然。
天sè微亮,刘业于榻上静坐整夜。双眼微张处,眸光如电,只觉东厢一股奇异的灵气既洪且大。舒了一口气,散了神功,下得地来穿戴整齐。这便来到了萧苍然门前,轻轻叩门,却不料屋内一无动静。眼见向天歌与颜不老自廊角转出,向他点了点头,便伸手又叩。
刘业唤道:“萧先生,可曾起身?萧先生?”叫了一时,里面居然仍未曾答话。
这时苏凝眉也已来到,问刘业说道:“萧先生还未起身么?是否无恙?”
刘业摇摇头,却对苏凝眉使了个眼sè。苏凝眉会意,也是轻唤了两声,不见答话。便轻轻去拉房门,只觉似是一股大力将房门牢牢吸住,只得运力再拉。
这一拉不要紧,房门竟倾刻之间,如尘土委地。一股绝强的闷热劲力自门中喷薄而出,苏凝眉首当其冲,竟无法相抗。饶是刘业与向天歌连忙出手相擅,却是一齐被这股力道推出了两大步。几人骇然望去,只见房中一股朦胧的红光正自慢慢消散。
里面萧苍然声音传来道:“门外是哪一位?东皇与苏姑娘么?且待更衣。”
两厢衣袂破风声响,天魔宗其余三人也是倏忽来到。见了如此情壮,莫明其妙,都是以疑问地看着刘业。刘业一时也不便向三人说个明白,只见萧苍然已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萧苍然见众人皆在门前,连忙告罪道:“萧某行功出了神,不知诸位在此,累得各位久等,失礼了。”
刘业奇道:“先生适才所发灵力,势如海cháo,博大jīng深。刘业起先还以为与先生不分伯仲,怎知道先生之修为深湛,一至于斯,佩服。”
萧苍然连忙谦让道:“东皇谬赞,愧不敢当。适才乃是在下做茧自缚,固灵于中。恰逢诸位来到,这开门之时,灵气便尽从此处而泄,致有冲撞。”
众人这才知道,竟是苏凝眉在破门之时,扰了他行功。苏凝眉连忙道:“是眉儿鲁莽,不知道先生是否安好。”望了一眼刘业,只见他也是满脸yīn晦。
萧苍然见众人着紧,连忙笑道:“不要紧,不碍事。若不是苏姑娘来的及时,老夫倒要睡过时辰了。”
刘业见他无碍,这才释然。还回想着适才那一股强劲的灵力,心中念头急转。给苏凝眉再打了个眼sè,着她请萧苍然到前厅用膳。见二人当先转去,这才转过头对余人低声说道:“此人行踪诡异,城府极深,无论何时何地,大伙要有所提防。”
这一众人等都是人jīng,话说的到如此浅白,那自然知道刘业的意思。刘业与门下先前与萧苍然几番接触,自觉对此人深浅已有所掌握。且已经尽量高估了他的本事,遂定下一番计策。但从刚才那一阵无意撞上的灵力来看,刘业已知道自己走了眼,这才在此时此地还要叮嘱门下。见众人点了点头,这才率众人前行。
众人用了些食物,已有天云门弟子来报。
“卯时初刻神兵盛会便要开始,若诸位已准备妥当,这便由在下引领至会场。”
说话这人萧苍然是认得的,正是天云门的小徒沈堂。萧苍然仔细打量,虽然一别不过半载余,此时沈堂jīng干达练,沉稳得与他的年纪绝不相宜。令他在意的,却是他正以灵觉相探之时,沈堂竟似有所觉般的转目向他望来,虽然并未出言,眼中却有jīng芒一闪,显示出突飞猛进的功力。
刘业起身,向沈堂道:“有劳小兄弟,咱们这便走吧。”
萧苍然与刘业并肩走在沈堂之后,步出馆驿,曲曲折向北而行。
萧苍然见他背上斜挂长弓,飞纹银涂,做工jīng美,心中暗赞。不由说道:“小兄弟,你背上之弓,可否借老夫一观?”
沈堂头也未回,便回答道:“师尊有训,人在弓在。”
萧苍然哈哈笑道:“你是怕老夫要谋你区区一把弓,还是怕你师父怪罪呢?”刘业在旁,觉他有些强人所难,正要出言相劝。却不料萧苍然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堂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说道:“既然先生要看,小子自然从命。”说罢一边摘下长弓,一面露出副耐人寻味的微笑,便将长弓递到萧苍然手中。
萧苍然微笑着伸手去拿弓,正将手搭在弓背上,却发觉一股颇强力道却正由沈堂手上传来。萧苍然淡淡一笑,手上加力,沈堂捏住弓弦,也是并不撒手,倾刻间将一张长弓拉满。众人对萧苍然此举都是颇为不解,但见天云门这么个区区小徒能有如此功力,都是暗自赞许。却不料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堂不知从哪拈来一支箭矢,竟那么拈在弦上,正正对着萧苍然。众人见了这一手,都不禁一惊,这小子好快的手。却不料萧苍然比他更快,身手一转。长弓仍满,箭矢却是已经对准了沈堂。沈堂大惊之下,劲力已衰,只得任由弓箭落在萧苍然手上。
但他手上劲道一失,这支箭却是离弦而出,直向自己。萧苍然一把握住箭矢,牢牢拿在手中,但心中却是不由诧异。这弓之轻,几若无物,但却坚固异常。而这一支箭矢却约有二十斤重,如此弓轻矢重,如何能shè得出昨夜那般犀利的箭法?心中暗赞这楼入云果然是手段非常,刚才那一手若把沈堂换成陈悦之,发力再快一线,只怕这箭便要shè向自己了。
沈堂微笑道:“先生好巧的手。”连萧苍然在内,众人对这个少年又不禁多了几分评价。若是常人如此被夺下了兵刃,纵不惊惧也当怒气冲天,哪知这么个黄毛小子,竟然如此淡定。
萧苍然也是淡淡笑道:“云中君果然不世人杰,如此轻弓重矢,当知贵门之学与众不同。”说罢重搭弓矢,急速调转身腰,一箭shè出,乌青之光破空正中三十余丈外的一块山石,那大石轰然破碎,竟是如尘委地。
萧苍然此时已绝非莽撞之人,他之所以如此在意这副弓矢,只因昨夜之遇。想来想去,如这般疾矢,若有五六人同时发出,他萧某人实无半分把握能够避开。虽然昨夜天云门弟子并未显出如何之强的力道,但shè入地上,矢身皆没,所以此刻才想要亲手试试究竟。他的用意,刘业自然也看了出来,虽然他并未打算要与天云门正面冲突,却也预想到此节。但若不正面交手,实难知道这弓箭的威力。此时见了这等威力,也不禁暗暗吃惊,暗忖好在天云门弟子虽善用弓矢,但未必能有萧苍然这般功力。
萧苍然一面将长弓递还沈堂,一面问道:“小兄弟,你这弓如此之轻却如此坚固,是何料所制。”
沈堂接弓,依旧挂在肩钩之上。答道:“此弓乃是家师近rì亲手所制,用的是金乌泽藤木,弓弦用的是十条雪蛇筋拧成。没有千斤之力,是拉不满的。小子现在,也不过能拉个七分罢了,这位先生好内力。”
说罢由裤腿之侧缓缓再模出一只箭矢,腰马合一,开弓shè出。却是向百余丈之外一块石头shè去,箭矢穿石而过,不见踪影。刘业自然知道,若论手法,这小子自是有独门之秘。这一手显然胜萧苍然多多,那箭上劲力直出百余丈还能凝聚不散,直穿大石,委实可怖。但他却不知道,这沈堂乃是天云门中第三千个门徒。但萧苍然却已经清楚,若没有太乙护身,只需十数名弟子一齐向他shè出箭矢,便必无幸免之理,不禁心中多了一分沉重。
沈堂不再说话,引着众人穿过房屋,来到一片平整的阔地前。只见这好大一片平地,正是一个大大的圆形。圆形中间,却是一个空心,待走近了些,方才看清下面竟是极深的一个水潭。百余名天云门弟子围站而立,一丝不苟。场地周围摆下了许多席位,已经陆续有不少与会之人来到,不一会的功夫,场地中便熙攘起来。当世名门大派,三山五岳各宗,就边名不鲜见的许多隐秘派别,也都纷纷来到。
天魔宗一行人由于来得甚早,虽然让人嘱目,但并未引起什么轰动,便在离监证席不远处找了几个位子座下。一面度查四周情势,一面留意着来人。能与刘业攀得上交情,身份仿佛者,着实不多。纵有来这一席叙礼者,也不过或与门下三王并贺雁声等人认识。
只听一人高声唱道:“本次盛会襄理,天云门门主楼入云到!”随着唱礼之声,楼入云携着两名弟子已经来到席上,向四方豪杰行礼。提气宏声道:“楼某受去留斋主之托,有幸主理本次神兵大会,与天下英雄共襄盛举。诸位远来,楼某先谢过众位赏光。”说罢向场中作了深深一揖。
连同刘业等人在内,场下人众都是纷纷起身回礼。‘楼大侠客气’‘云中君多礼’之声不一而足,乱七八糟地一哄说将出来。
楼入云微笑着向场下摆了摆手,继续道:“天下英雄齐聚于此,为的是共品世间宝器,共参天人武卷之机缘,实属难得。楼某蒙去留斋主人看重,主理此会。有几句不中听的话,要事先说与诸位。”说到此处,面sè转肃。场下也是一时间安静下来。
楼入云继续说道:“但凡来与会者,有才有能有器必居其一。但是大伙混迹江湖,难免与人结下梁子。所以本会第一条规矩,与会之地禁止仇杀殴斗。”说着眼泛寒光,向场中一扫,立时将yù起的嘘声压了下来。
楼入云接着道:“二者本会诸试之规,皆由去留斋主人所定,已书呈各位席上,还望诸位严遵。第三,此会不了,不得擅离此岛。若有违者,可就莫怪楼某无情了。”说罢甩手一扬,一道青sè光华冲天而上,及到半空,却似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顿时消散。众人只顾着看这道青光,方觉不妥时,如蝗飞矢却已投落场中。
几息之间,数千箭矢由四面八方shè来。但能参与此会之人,皆不同寻常,竟没有一人闪躲。皆看出楼入云此举乃是立威,并非伤人。那箭矢一支支都是jīng准地shè在人旁桌椅之上,每支箭上带着一封纸笺,上面写着会试安排。刘业等人也是立时详看,好做计议。
人众间一时又熙攘起来,私语嗡声充斥。唱名弟子见得有与会之人来到,皆是高声宣叫。一时间许多奇人异士逐渐来到,什么九宫山黄歧老祖,蓬莱岛东方上人,隐月涧碧英夫人等等或已消失了数十年的名字,也都一一出现。引得场下阵阵sāo动,窃窃私语。
向天歌与贺雁声一向脾气相仿,看着这些人物,都是品头论足、相顾发笑。
驾雁声呼道:“二哥,快看这个。好家伙,怎么长成了这副样子。吕梁四奇,想是他吕梁的水土忒地养人。”
向天歌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吕梁四奇却是刚刚从他们身旁走过,闻言大怒,又听有人发笑,齐齐回头观看。但一见是向天歌,认得却惹不得,又立时发作不得。讪讪的向天魔宗这一席拱了拱手,四个矮冬瓜般鱼贯向别处寻位坐了。
只听得名贴唱道:“本会监证、南海派掌门人南国士到!”
萧苍然着眼之处,一个中年男子轻须束发,碧黑长袍正拱手向众人施礼。他左手后一人,却不是南暮楼是谁。再向右看,一女身躯娇小,浅蓝衣裙,左手懒散地提着宝剑,虽是戴着面纱,萧苍然却仍一眼认出是南影轩。南影轩眼神黯淡,似漫无目的向这边看来,萧苍然连忙低下头避过。
这一阵sāo动尚未消弥,又听得唱名弟子高声道:“广寒派玉微仙子及门下传人到!”
刹时间,数千人的会场鸦雀无声。但却只停了这么一时,便轰然如炸了锅般吵闹起来。须知广寒一派虽然是名动天下的大派,但其传人本就极少在世间走动。其门下传人,皆是万中一选的绝世妖娆。二十余年前,广寒派十三位玉字辈传人在华山仰天池大战风头正劲的大司命莫君临,虽然莫君临之名已几如催命之符,却还是引来数千武林人士围观。‘广寒名玉十三仙’的名号就此盛传四方,就连茶馆书坊之中,也生出许多夸大其辞的段子来。十三敌一虽然并不见得是多光彩的事,但若是熟知莫君临手段之人,也必要忍不住挑出大拇指,称上一声‘了不起’。华山派掌门楚未央亲眼目睹了这一战,对这十三位仙子的神采更是久难忘怀。于是挥笔作画,一副‘群仙西岳图’将十三位仙子一并画录下来。那楚未央号称‘落墨成真’,其笔力可想而知。这幅‘群仙西岳图’更是引来此后数年间,华山派常常门庭若市,来者皆是为了一睹此画,其中又以欣赏楚未央绝世画技者为罕有,其余人等却是为了一观十三仙姿容。
楚未央自此画作罢,从此绝手不沾笔墨。竟将一门事务尽皆搁下,每rì只是望着此画出神。只是事有不谐,后来这幅名画竟然被烛火烧毁了半边。楚未央闻得此讯,抱着那幅残画,竟然疯了。此后一年,走火入魔,暴病身亡。这一段故事虽为人嗟叹,广寒派的声名,却是平地里又被抬上了天。就连旧时的许多佚事,更被风传。但传言仍是传言,有幸得见者,百中无一。所以此时此地,竟然如一块大石投进水中,溅起轰天大浪。
‘那必是月萦仙衣。’
‘当真?兄长果然见多识广。’
‘哪里哪里,兄弟只是在华山有幸见过楚掌门的妙笔,不曾想今rì能见了真实。’
‘唉,这等人物,其实便是荆钗布衣,那也丝毫不损容sè。’
‘不知何人有幸,能一亲芳泽’
萧苍然一面听着左右的胡言乱语,一面看着玉微仙子与莫倾语等四人来到。周遭立时如cháo水般的,忽拉拉让出一大片的空座来。果然,穿上这套华美衣着,四人竟显得比以往更加的美。眉目如画,青丝随风,更兼身材玲珑,面上拢了一层光辉般摄人心魄。不由得暗暗纳闷,白师妹和安师妹这两个小丫头,半年不见,倒是出落到这般地步了。想起在云州种种之事,一时不由得出神了。
南国士带着一双儿女,径自来到广寒派四女面前。南国士向玉微仙子施了一礼道:“南海派南国士,问古溪前辈安。”
南国士行的是掌门之礼,玉微仙子也是自然的代师父令受。还礼道:“师尊安好,多谢南掌门。”
南国士淡淡道:“玉微仙子十年不见,神采竟更胜当年。今rì一出,几已惊为天人。”
玉微仙子笑道:“南掌门如此恭维,倒叫玉微不敢领受了。倒是南掌门方当盛年,便已发染微霜,想是rì理万机,cāo劳过度了。”
南国士知道他们的谈话,周围至少有数百只耳朵在听。便话锋一转道:“楼儿轩儿,来见过广寒派众位仙子。”
南暮楼听得父亲之命,这才开口说话:“在下南暮楼,舍妹影轩,拜见众位仙子。”说话时却是一直在看着莫倾语,并向她点了点头。众女也是颔首还礼。南影轩看见莫倾语,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随即又回复愁容。
南国士别过广寒派,带领儿女回到监证席。低声问南暮楼道:“刚才你看着的那个姑娘,便是姓莫的,是也不是?”
南暮楼微微点了点头。却听南国士道:“她便是莫君临的女儿,你最好不要和她走的太近。”
南暮楼有些尴尬,yù要相辩,既无胆子又无理由。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却是南影轩在旁**的说了句:“哥哥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要你来教。我看就算你亲自去提亲,人家莫姐姐还未必看得起呢。”
南国士深知这个女儿骄惯任xìng,这般被她抢白了一句,居然没有再说。南暮楼却知道父亲是不能在这众止睽睽之下发脾气,这才容让于她。若在家中,少不得又是一阵训斥。估计父亲这会已经后悔带她来了。连忙扯了扯妹妹的袖子,南影轩却是一撇小嘴,连他也不理了。
唱名弟子再喧道:“昆仑派掌门如风真人到!”场下却又是一阵喧哗,座席里忽忽拉拉站起身的约有一半的人。要知道昆仑派乃天下道宗之嫡,而天下修行者又有近半都是道门旁枝,即与昆仑渊源颇深的,今rì在场只怕也有两千人。若是道宗掌门驾临,站起身以示敬重那是免不了的。至于其余站起来的,慕名而敬者有之,结梁生怨者有之,想看看这老道模样却被前面人挡住的也有之。
如风道人步履如山,每一个动作都似乎会凝在当处一样。脚步声哒哒清楚地传进场中每个人的耳朵,两仪道袍宽襟大袖轻摇慢摆,又混似行云流水一样,竟隐含妙理。众人只顾得看他,却竟似忽略了他身后三步的楼入云。
如风子走到席旁,向场下深深一揖,却不说话,便坐进了座位之中。
接着楼入云亲自道:“有请自真方丈和司马神医。”
众人向他手指之处望去,只见当先一个男子,虽高瘦如竹蒿,却有些驮背,身体倒像是一只虾。那一张脸更是长得离谱,再加上颔下的胡子,果然是人如其名,似马又似羊。司马羊双后负后,目空无人,迈着方步经过楼入云之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坐了。
他身后的自真方丈,却是丑陋的老僧,就连秃秃的光头也是崎岖不平,双眼似睁非睁,愁眉苦脸的竟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身后跟了两个僧人,一个足有丈余高,高额碧眼。另一个却干枯jīng瘦,平平无奇。自真方丈懒洋洋地坐进椅中,竟似立时睡着了。
楼入云高声道:“宾客聚齐,吉时已到。开池!”
随着他一声喝令,场是zhōngyāng那本来圆圆的池洞中,轰隆大作。众人着眼之处,下方之水竟然急速向上升出,不多时已浮上场面。一个浅紫sè的水池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池水之上一重重流光中法符之印闪闪烁烁,倾刻间散开,竟在这一池神水之上,形成一个似是与池一体的浑圆灵幕来。
楼入云道:“本会章程,各位也都看过了。哪一位先来,让大伙一饱眼福。”
场下一片嘈杂,但一时却竟然无人上前。萧苍然疑惑地看了一眼刘业,刘业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等待。
“我广寒派先来。”竟然是玉微仙子当先发话。
只见她卓立而起,面sè淡然。侧首道:“语儿裳儿,你们去。”莫倾语与白裳答应一声,步出席位,直向水池走去。这三人一举一动,无不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广寒派一向低调,谁料得到今rì竟是大举出动。众人都想看一看,广寒派参会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萧苍然的目光自打广寒派诸女来到,便极少离开她们身上。一旁的苏凝眉似是颇为不快,一把摘下面裟来,露出了这副倾人城国的娇颜。她旁边的颜不老却是发出了一阵怪笑,但见苏凝眉森寒的眼光扫来,便立时噤声,摇着扇子望向别处。
莫倾语与白裳走到池边,守池弟子已经让开了位置。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跃向池中,同时宝剑出鞘,踏上池水。莫倾语手中神剑灵力激荡,池中刹时涌起轰天大浪,却似半点水星也未曾溅到她身上。而白裳那一侧的池水却似凝住了一般,竟半点不动。但她剑上却是shè出万道光芒,将池水照得光采大作。这两人两剑的灵力似被牢牢困在池水之界,没有半点气息溢出,但场下却看得清清楚楚。二女同时向前而驰,竟以两把神剑喂起招来。一时间池上霜雪纷飞,神光四起,风浪自涌,若说如神女起舞绝不为过,场下数千人一时都看得呆了。
南国士悄声对南暮楼道:“楼儿,这两把剑你可看明白了?这苦寒诀最后一诀,共十七招三十四式,此时招式受灵池所限,所现威力不足其实百中之一。若是辅以灵力,若用到极处,威力犹胜本门碧海诀之上。尤其联手之威,又岂止倍增,乃是广寒千年屹立于世之所凭。你可要记住了。”
南暮楼却是不动声sè,只应了一声:“是。”
莫倾语与白裳对演了十数招,同时后退。白裳先还剑入鞘,跃出水池,果然身上未染半点水渍。莫倾语额上法印催动,缓缓将神剑还入鞘中,这才踏水出池。场下登时轰天介地叫起好来。
楼入云挨个询问了几位监证,这才示意弟子公布道:“广寒名剑‘相见难’,剑主广寒派莫倾语。天工慕容卓炼制,长三尺四分,重十二斤十二两。噬饮血,剑魄自成。会证第四品,列仙器。”
场下一片哗然,显然想不到如此神剑在会上只不过位列四品。
却又听得那弟子继续道:“广寒名剑‘别亦难’,剑主广寒派白裳。天工慕容卓炼制,长三尺三分,重十一斤十一两。神光不敛,剑灵完体。会证第三品,列神器。”
刚一说完,场下便又喧闹起来。许多人都有所怀疑,如此正相匹敌的两柄神剑,居然会有上下之别,登时有人大呼不服。
楼入云站起身来,长声道:“众位稍安,且听楼某一言。”场下立时肃静了许多,听他说话。
楼入云继续道:“本庄这洗灵池中,乃是天河神水,无论任何法宝,在此水之中皆无法做伪。品法之规,乃庄主亲订,一视同仁。莫姑娘
那把仙剑,确是犀利。但剑魄凶悍,不易驾驭。动辄有妨主之害,因此落了下乘。而白姑娘的神剑则不然,此剑不但魄灵深厚,亦且遵循主约,正是众宝之范。我楼某人敢断言,若是二位姑娘修为相当,并只以这两柄神剑相对,相见难必然不敌别亦难。不知广寒派二位以为然否?”
莫倾语刚走到座位,尚未坐下。听他问话,便淡淡回道:“楼大侠所言无差,确实如此。”
听她这么一说,场下逐渐再无异议,这才继续。
一个大汉高叫道:“看我的!”雄纠纠地走向洗灵池,手里却是提着一把大关刀。到池边得意洋洋地一把将大刀扔进了池中,但那大刀落在池上,竟然半点动静也无。连这大汉都敝住呼吸,盯着池中看。果然,池中一阵轻雾飘起,那大刀竟然一时间化成了雾气,再没有踪影。
那喧言弟子接到报书,面犯难sè。只好悄悄到楼入云耳边说了几句,楼入云呆了一呆,便向他摆了摆手。那弟子只好喧道:“斩马大刀,刀主五丁门胡孝儿。剑南尚铁手打制,刀重八十五斤。不入品。”
那大汉胡孝儿挠了挠头,问道:“不入品是几品?”
那弟子支吾答道:“就是没品。胡大哥,您的大刀已经被池水化掉了,您还是请回吧。”
话音才落,场下立时爆出一阵哄笑。这大汉本来颇为愤怒,但听得场下这一笑,想必是大感丢脸。只好讪讪地溜回座席。
楼入云再次起身道:“这是楼某的疏忽,忘记告知各位。若是凡铁进了此池,多半不能善保,还请诸位引以为戒。待本会结束之后,楼某会亲自送胡兄弟一把上好的大刀赔罪。”
这莽汉这么一闹,刘业差点拍手叫好。因为这么一来,必将有许多人担心宝贝入了此池有所损伤。若能有知难而退者,那可是多多益善。当即说道:“雁声,你去。”
贺雁声长身而起,大步上前。解下腰中宝刀,竟离了这么二十余丈远,便投入池中。那宝刀入了池界,一声嗡鸣,竟然瞬时化成了一只雁鸟,落在池中游走,好不自在。时而啄洗羽毛,时尔引颈高叫。贺雁声再用手一招,那雁鸟立时飞起,又化回宝刀,飞旋着回到贺雁声手中。
唱台处不多时便公布道:“醉仙雁鸣刀,刀主醉刀仙贺雁声。来历不详,重二十四斤整。白鸟成灵,未与主同。本会证第五品,列灵器。”
接下来诸门诸派纷纷出手,居然再无一件不入流的物事。但大都是五六品的灵器与宝器,还有一些七品名器。直近晌午,才由华山派展出了一件位列四品的金华砚。
萧苍然知道不止刘业,就连其余大宗派与不少高手都在观望。但实在不知道这样等待,到底与他们有何益处。午间回到馆舍之时,便忍不住询问苏凝眉。
苏凝眉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还以为他是在说笑。看了一时,才知道他确是不明白。
仍是奇怪地解释道:“神兵入池,分毫毕现,若是先生,难道不怕先被对手知道了底细,早早的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我们越晚出现,留给他人思虑的时间便越少,先生懂了么?”
萧苍然这才明白,暗骂自己愚蠢。却只好装作不屑的神sè道:“真若高手过招,岂是看几眼便能知道底细的?苏小姐看了萧某许久,不知看透了没有。”
苏凝眉面sè一冷,回道:“小女子自然看不透先生。不知先生看了广寒派那几个姑娘许久,又看透了没有?”说罢也不管萧苍然愕在当场,拂袖而去。
刘业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先生心里有事?”
萧苍然并未回头,他知道刘业的目光其实已经盯在他背上有一会了。淡淡答道:“有。”
刘业缓缓来到他面前坐下,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道:“愿闻其详。”
萧苍然微一沉吟道:“这半天功夫,近二百件奇兵异宝,最高也不过三品。那第二品圣器的写征说的明白,要‘英灵无量、根xìng浑然’,依我看就连东皇的佩剑,也难以入列。”
刘业点了点头道:“不错,刘某的太一剑,其实连第三品‘天修地饰、鬼斧神工’也只能勉强入选。但先生的太乙剑,我看应可列入二品。抽签之时,想必位在颇前。”
萧苍然摇了摇头,神sè黯然。一来他心中知道,此时太乙的灵力皆在护持他的本魂,此时便是唤出剑身,也不过是把名贵的凡剑。二来以他此时修为,其实根本无法驾驭二品法宝。想要告诉刘业,他所托之事,实难办到。但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说为妙。
只好话锋一转道:“刘兄在席上心神全然未在品鉴法宝,不知所忧何事?”
刘业笑了笑道:“那场下近万人,倒有半数是我天魔宗的对头。但有几个尤为厉害的,却没有现身。”
萧苍然点了点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鉴品还有半天时间,东皇无需过虑。”
刘业点点头,似乎有些什么话要说,但却终究未说。一行人再回到会场之时,早已人声鼎沸,他们到的倒有些迟了。入席之时,已错过了四件宝物。
此时池前业已无人,萧苍然并未坐下,便直接向池前走去。只是身侧阵风呼啸,一个身影竟是轻飘飘地已在他之前到了池边。一个白衣男子丰神俊朗,却是白恨风。白恨风回首对萧苍然笑了笑,将右手中一个小鼎放进水池。只见那水池中神水急转,形成了一个水旋。那小鼎并不落入水中,就那么浮在池上,竟然渐渐变大,颜sè也由灰白渐变成了青玄。只见池水紫光大做,那小鼎似是被一股大力推了出来,又回到白恨风手中。萧苍然清楚地感到,那小鼎适才是将天河神水的灵力一并锁住,这一池天河神水似是如指臂使般竟被它控制。但最后似是不知哪里迸出的力道,将小鼎击了出来。白恨风将小鼎收回,似是并不感意外。回首向萧苍然拱了拱手,施施然回到座位去了。
萧苍然对他点了点头,继续缓步向池边走去。还未曾走得两步,监证席前便传喧道:“玄武问水鼎,鼎主九命天狐白恨风。上古共工氏所炼,与天下之水并重。壬癸之绶,水灵司统,本会证第二品圣器。”此言一出,场下登时又起轩然大波,议论纷纷。萧苍然注意到监证席上南家父子神态异常,南国士似乎正低声对南暮楼说着什么,却无论如何听不清。突然想到南海派的功法,此鼎如此厉害,能任意司控天下水灵,可当真算得上南海派的一大心病。
全场上场下一片哗然,萧苍然默默唤出太乙剑身,轻轻地将宝剑出鞘,投入了池中。便是这短短两个动作,他立时便感应到至少有十数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皆集中到了太乙与他身上。萧苍然循着一道沉重的目光望去,却是正面的万佛顶自真方丈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萧苍然只感在自真这双眼睛之前,自己似乎这般渺小,连心中一举一动都瞒他不过。自真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楼入云,楼入云也立刻以眼神回应,二人对视了一时,竟无一言一语。楼入云却又回头对弟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那弟子继续喧道:“太乙剑,剑主峨眉派萧二。来历不详,剑长三尺七寸,重二百二十八斤。赤仙灵身,成形不成魄。本会证第七品名器。”
萧苍然听罢,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先前担心的便是此时太乙灵气全无,若是被定个不入品,那就不仅仅是丢人的事了。那样他便失去了明rì第二试抽签的资格。晌午时本来想与刘业说明,但一时难以开口,想不到却当真蒙混过去了。场中那一片哗然犹未平息,许多人根本未注意到他这一人一剑。便是看到的,也并不在意这么柄七品凡剑,倒是他峨眉派的身份较让旁人侧目。
刘业惊骇的眼神从他回转起,便不曾离开他身上。照他来看,这太乙剑便尽量低估,也至少能列入第三品。这姓萧的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它变成如此毫不起眼的。这些不算,他这样做到底用意何在?若是掩饰,那么当众唤灵召出剑身只怕难以瞒过高手之眼。若是示弱,又是向谁示弱。更奇怪的是,以监证中那几个人,难道看不出此剑的虚实?刘业越想越是不解,但他刚才确实并未感觉到一丝太乙的灵气,却又千真万却。眼见萧苍然对他还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觉对这个人越加的迷惑,心中更多了几分不安。
随着时间和各名门大派出手,鉴品渐渐步入高cháo。自萧苍然之后,竟然再未出现一件七品名器,最低的也是第五品灵器。像刘业的太一剑,南暮楼的止水剑,向天歌的永鸣剑,黄歧老祖的麒麟短剑,都赢得阵阵彩声。更有万倦书的无名木琴、舒子心的烟云荣华图,南蛮巫王古牙都的祈天法杖等等瑰奇法宝都让人叹为观止。
截止到将近未时,经楼入云三再询问,确无人再愿参试。此会竟然一并出现了近四百件列品异宝,远远超过上次神兵会近三倍。楼入云看看时间还早,便安排弟子引领入试之人参看天人武卷。近四百位各派高手分成六拔,经天云门弟子引领,越过监证席,向岛北而去。
萧苍然被列在第六队,这一队中寥寥不足十人,倒也清静。天云门弟子将他们引到一座殿阁之前,交由另一个玄衣男子。萧苍然等随着那玄衣男子进入殿中,却只见殿中竟然徒有四壁,空空如也。
那玄衣男子声音不大,却清楚地说道:“天人武卷第七诀,共四招十六式。在下只演示一次,众位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