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花 第六章 怎知成子落盘中

作者 : 再堕轮回

()萧苍然实难相信,这玄衣男子竟然能有如此强大的灵力。自打萧苍然元神苏醒,领悟乾坤灵觉至今。就是在太湖西北追踪北溟五老时遭遇的那个异样灵力最为强大,便只是一些微动,已震伤了他的元神。除此之外所遇之人,即便修为再高,他也隐约可以察感其极境。但今rì这个玄衣男子的灵力,似乎感觉不到极至一般。

这玄衣男子以指代剑,这一指点出,虽然奇快刚劲,但在萧苍然看来,明明取的千丈之外。随即十五式一气呵成,指点之处,竟似发出数不清的剑意,与其说是剑招,倒不如说是结阵一般。

这十六招使的极快,观看的十余人中除萧苍然正自沉浸其中,其余都一时不明所以。只见那玄衣男子将右手一挥,竟是要请他们离开。这才一齐嚷将起来。

“他妈的,这才放个屁的功夫,就完了?”

“这就是天人武卷上的武功?平庸之极,你莫不是随便比划两下来蒙骗大爷吧?”

两个粗莽汉子首先骂将起来,其余也都是纷纷附和,只有为数不多的两三人陷入沉思。大都叫着要玄衣男子再演一次的也不在少数。

站在萧苍然旁边的是个邋遢道士,这道士赫然发现身边的萧苍然正如块木头般定在那里,而他目光的尽头,却正是那玄衣男子的双眼。

道士打个唉声道:“老哥,看也没用,别呕气了。明明是糊弄咱们的。”

却不料萧苍然呆呆地答道:“不是。”

道士撇了撇胡子,终究随着旁人走出殿外。却没听见萧苍然的后半句:“不是人间武学。”

在萧苍然眼中,玄衣男子那十六道剑意,有如实质一般地摆在那里。他右手最后所指,并非是让众人离去。而似乎是发动这十六道剑意的中枢,那感觉玄之又玄。似乎所踏之处,也不在屋殿中石板,而是身在无边空旷,就像那幽冥界一般。他已尽全部灵觉去追寻那十六道剑意,但却如始终模不到边一般。周身的空旷正在无限地变大,那剑意也似乎越来越远,萧苍然猛一咬牙,太乙灵气竟在周身喷薄而出。

玄衣男子面现一丝讶sè,随即代之的却是一缕笑容。右手忽然指向萧苍然,萧苍然只觉那十六股剑意竟是瞬间向自己袭来。瞬时将所有退路尽皆封死,竟然避无可避。想要凝力相抗,却又无一丝力道加身。他本是要将自己的灵力聚如铁石,却茫然不知道身体竟在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萧苍然方才明白,要硬挨这十六道剑意,只是死路一条。登时双眼放光,孤注一掷之下,竟将太乙所有灵气聚作一股剑气,直向玄衣男子右手shè去。与那无可比拟的剑意,正正的抵在一处。一种从未有过的古怪新奇的感悟传入萧苍然的识海,这十数道剑意,每一道都化做了千百式从未见过的剑招,可是他偏偏就可以应付的得心应手,仿佛久已熟识一般。任凭这亿万剑招,竟是硬是被他抵住了。一刹而已,对他来说,却似千百载般久远。无数剑招过后,那十六道剑意刹时消失,又变得天遥地远,萧苍然的神思突然崩溃,一片空白。

一阵凉风吹来,萧苍然才注意到,自己的汗水竟然已经浸湿了衣衫。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殿外人丛里,也未觉损耗半点灵力。只是灵气竟似把持不住般,阵阵外溢,费了好大力气才平复下来。但却是全身乏力,七魄之中的灵气,却几乎耗光了。萧苍然几乎站立不稳,勉强踉跄地跟着众人,各自回了馆驿去。

那玄衣男子站在殿角,远远地看着他,似乎若有所思。风声微响,与他一般的另一个玄衣男子已站在了他身旁。

“你看什么?”

“有一个。”

“哦?是碰巧吧。”

“绝对不是,他差点追上我了,并且引动了剑意。”

“看来是你伤到他了。”

“也不是,是他累到自己了。”

“听说老三那里也有一个。你说怪不怪,要么三百年一个也没有,要么一齐来了三个。”

“恩,咱们去向庄主复命吧。”

萧苍然失魂落魄般地回到房中,对一路上传来的怪异眼光毫不理会。刘业与天魔宗一众高手面面相觑,就连一贯心不在焉的万倦书也露出沉思的神sè。

万倦书沉声对众人说道:“难道他参破了天人武卷?”

刘业摇摇头道:“据那庄中弟子说,这武诀必须循序而修,而且每一重都是困难倍增。单看一诀便能有所领悟者,已是天下奇人。参看第

三诀六十余人,据他说也只有一人略窥门径。连我也未得要领,若看这第三诀,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直接参破第七诀。”

天魔宗众人的法宝,自三至五品阶不等,但也都看过相应武诀,知道刘业说的合情合理。这第七诀其实是天人武卷最后一诀,理应是最难参悟。但萧苍然看过天人武卷归来,便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但对众人漠然不理,更好像众人说话,他根本未曾听到一般。

他们不知道,萧苍然这时心念之中,仍是在追逐那些剑意。仿如昏天黑地之间,只有这一点光芒,情不自禁却停不下脚步。一如在去留斋所入的画境一般,区别只在于这次却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左手上的指环瞬间化做无数怪异符文,飞散在四空之中,闪闪放光,竟仿佛星夜一般。

萧苍然昏昏然,一时清明一时梦中。神思一直便在追逐着那些剑意,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停了下来。仿如天之尽头,无边空旷。尽管疲乏至极,内心竟是一阵淡淡的清和喜悦。原来这一剑之意,竟然有如此遥远,穿天破界。猛地里惊醒过来,遍身都已经湿透,混身上下竟一丝力气也没有,时时抽搐颤抖。月光如此亮洁,为何天际却这般漆黑。月光照耀下的这座圣贤庄,竟似不在人间一样。庄外一重极为厚重的灵禁之界,牢牢地将此地气息锁住。庄南这一片馆舍之中,数千个神思皆未曾歇息,窃窃私语。

一片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灵觉映在萧苍然本魂之中,惊得他心中狂跳。虽然他说不清其中道理,但却也知道,自己在偶然之中,灵觉又再有jīng进。突然之间感到,那些剑意又并非如此之远,而且也并非全是为了争斗之用。只是jīng深玄奥,极难琢磨,隐约似是阵法,却又似残缺不堪。本来急速运转的神思渐渐缓了下来,才感到太乙的灵力慢慢的浸润过来,恢复了些气力。

萧苍然勉强坐起身来,吐呐行功,大行周天心法运用八次,方才圆满。体察内情之下,发觉太乙竟似虚弱了许多,灵力也较之以前弱了一半,大感怪异。抚着又化回左手拇指的戒印,回想着御用之法。眼见天sè渐亮,连忙理清了神思,紧接着便听见有人敲门。

萧苍然应道:“进来。”

刘业推门而入,见他神采亦亦。说道:“先生身体无碍吧,刘某可是担心了整夜。”

萧苍然微笑道:“东皇多虑了,只不过出了点小岔子。”

刘业沉声道:“有些话,刘某之前并未告知先生,但这几rì憋在心中,着实沉闷,已是不吐不快。”

萧苍然面露讶sè道:“东皇请直言。”

刘业点了点头,沉声道:“今rì签试,先生可有把握抽到那去留签?”

萧苍然刚想要告诉他要碰运气,但又觉不妥。便答道:“萧某在灵觉之上,有独门功法,只要有机会,便有八成把握。”

刘业似乎并不意外,点头道:“先生的灵觉必有独得之秘,可是这签,却并不易中。昨rì入围的共约四百人,而先生之剑,属列末品。也就是说,先生抽签之列,将排在末尾,那便不妥。”

萧苍然奇道:“为何不妥?”

刘业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与先生顺位相差太远,只怕难以在同一轮得签。即便有人得了,也是无用。不瞒先生,鄙门那块神合玉璧,尚在封印之中,只有先生才有解印之力。除了先生,鄙门中即便有人能抽中去留签,也无法将玉璧取出。若是先生当真中签,身旁又无帮手,那九劫阵,可并非一人之力能够出月兑。如此不但先生身处险境,鄙门宝物也再无望取回。”

萧苍然抚着手上指环沉吟一时,许多细节已然想通。刘业之所以极力邀他来此,果然事出有因。但事已至此,即便抽不中,他也无话可说。只是归元子师徒还在天魔宗掌握之中,倒是个麻烦。但若是能将那神合玉璧拿到手,到时作为交换,倒也不怕他生事。

于是便道:“凭萧某的灵觉,若是想抽中这签,倒也不难。而且据东皇所言,九劫阵必是由九个各派门人所成,想来必不纯熟,破阵而出也未必无望。萧某尽力就是。”

刘业摇了摇头,说道:“先生不知,据向先生所见,那九劫阵必是由庄中高人所布。其厉害之处,难以言表。但自历代相传,能从这九劫

阵破阵而出者,千不足一。若先生真有伤损,刘某百死莫赎。”

萧苍然知道刘业心机过人,这么一大早来找他,绝不会是因为一筹莫展,想必他已有对策。于是问道:“不知东皇有何良策?”

刘业果然毫不犹豫说道:“在下思虑整夜,若能有人与先生一同中签,介时自然会为先生让开阵门。但若先生当真孤身入阵,我等便只余强抢一途。”

萧苍然疑道:“抢?”

刘业答道:“不错。先生孤身入阵,凶多吉少。我等若袖手旁观,不但先生危矣,神合玉璧也要失之交臂。所以先生当真入阵之时,我等便同时配合先生攻阵,内外夹攻,定能助先生出月兑。”

萧苍然一笑问道:“可是这么一来,那位楼大侠会答应么?看台上的五位监证,个个都不好惹。他门下弟子的箭术,昨rì咱们便见过了。我看此庄之内,数百天云弟子是有的。再者破了圣贤庄的规矩,此间主人会做何反应,那几个身怀天人武卷的庄中弟子的身手,萧某自叹不如。不知东皇对此可有办法?”

刘业目光直盯向萧苍然的双眼,似乎在寻找他心中的真实心意。其实他的这些想法,萧苍然早就有所预料,是以才故意当着他面一试沈堂

的身手。这二人都是心思慎密之人,刘业越来越觉得,这个似乎在他控制之下的萧二先生,其实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但紧要时刻已然来到,容不得他再行犹豫。

刘业沉声道:“刘某自知难敌天云门的无双箭术,也无法与这如此多的高手抗衡,所以我们必须以迅雷之势接应先生出阵。刘某有一秘传功法,可在短时之内,神力倍增,但却是要大损灵元。我等里应外合,破阵之后,由在下亲自施展鄙门秘传的血遁**将各位带离此地。只是在下这法术,须得一盏茶的功夫施为。那时还需先生与我门下一同为在下护法。”

萧苍然奇道:“血遁**?”

刘业点点头道:“想必先生已经察觉,此庄之外,早已被人以大神通布下了一道灵障。我等在庄内昼不见rì,夜不见星。在此庄之内,一般的遁身之术根本无法施展。一旦施展,便会引动庄内禁制之法。非是刘某自夸,唯有我亲自施展血遁**,我等方能出奇不意的离开此地。虽然以后麻烦极多,但若那玉璧得手,也便不足为虑了。不知先生是否信得过我。”

萧苍然虽听他言语之中计划可行,布置也算周密。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清楚。刘业的目光牢牢地落在他身上,已不容他多做迟疑。沉吟一时,便点头道:“倘若当真到了这一步,便依东皇之计。”

刘业露出一个古怪的面容,顿了下又说道:“萧先生,鄙门那块宝璧,灵力极煞,并非人力可挡。解开封印之时,断断不可抑制,否则先生危矣。先生拿到玉璧,便请立即解开封印,只要封印一解,刘某自有独门功法可以感应。便立刻从外攻阵,相助先生。”

萧苍然答应道:“刘兄放心,萧某理会得。”

一众人在会场聚齐之时,会场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东西南三面的座席,统统已退后了十数丈。而内圈近四百个席位,皆是为昨rì鉴宝入围者陈列。但凡入围者,来的都颇早,待到萧苍然到时,竟然已几乎坐满。刘业示意众人散入座席,萧苍然打眼一扫,真是好不凑巧。最后一个座位,竟然靠在左列广寒派二女之旁。

虽然座位颇为宽敞,但这姐妹身上,自有一股冰清玉洁之气,让人难以靠近。是以先到之人,都是不自觉远远的避开。但席位越坐越满,想不靠近也难,是以萧苍然来到之时,已经别无选择。

萧苍然强做镇定,走到座旁。见左手便是白裳,只好微微向她点了点头,撩袍坐下。但却感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心中暗想,二位师妹不知练的是何功法,短短时rì内竟然似变了一个人,眼见得是修为jīng进。只莫师妹神态越发冰冷,眉宇间似乎还有一股煞气。白师妹本来娴静淡然,此时却是满面愁容,眼神中更隐含凄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正思想间,身旁的白裳却已开口说道:“萧前辈好,想不到能与前辈在此地相见。昨rì未曾有机会与前辈叙礼,还剑之德,白裳这里谢过了。”

萧苍然面容僵硬,口中却答道:“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也谈不上什么谢。”

白裳面泛一丝红晕,说道:“那rì是晚辈认错了人,幸得前辈节风慷慨。”

萧苍然自失地一笑,不置可否。但一旁的莫倾语听见二人交谈,却是奇怪的看了过来。二女踵耳私语,白裳将这事与莫倾语略述一遍,莫倾语这才点了点头,不禁对萧苍然多看了几眼。

监证席上一声轻喝,场下熙攘之声顿时静了下来。六位监证都已齐齐来到,楼入云立时宣布今rì会程,细说规法。

楼入云道:“在下与诸位前辈监证商议多时,为让各位有更多机会得签。本次签试做如下更改:每轮放签三十枚,其中九劫签九枚,去留签一枚,其余为空。得去留签者,可在宝池内先任选两件法宝,破阵而出则宝物当属。若破阵者败亡,其本身法宝归夺得其签者所有。若得去留签者不愿破阵,可退出签试,一旦入阵,生死无论。得九劫签者若不愿弃签,可长执而有,直至败退或守阵一轮。有中途失签者,之前有夺他人之宝,亦要留在宝池。以次类推,直到参试者不足十人为止。众位可听清楚了?”

他话音一落,立即引起议论纷纷。有人暗喜,如此抽签,只要不退出签试,必然会抽到签,如此便不愁无法一展身手。也有忧心忡忡者以为,如此做法,却是将参试者推向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恐怕即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楼入云目光扫向参试者,继续说道:“如有现在退出者,则可直接参与第三试,武试。参与武试者以法宝为注,可任选一位对手比试,法宝归胜者所有。每位参试者至多可参与三场比试,若三场全胜者,可据得法宝之品,重新参看天人武卷。”

若说这是一场豪赌,实不为过。参试者其实便是拿自己的xìng命与法宝为注。若输了,轻则失宝,重则丧命。若赢了,也是物有所值。敢参试者随便选出一个,也是一方豪强。尽管不敢以一敌九者甚多,但一对一却是大都不惧。楼入云话音落了不久,座席中便有不少人纷纷退出签试,一呼拉的竟然只剩下一小半。萧苍然见周围剩下的,都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之辈。又见莫倾语与白裳二人竟也丝毫未有动摇,不由得替她二人有些担心起来。

不由得转望向二女,轻叹了一声。岂料这一叹传在白裳耳中,直惊得她心中一跳。只觉得这声叹息这般熟悉,便与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有九分相似,一怔间却见仍是身边这老者,微觉失望。不由得神不属思,四处寻望。萧苍然察觉她神sè有异,心中暗想,难道又露了什么破绽?

便开口问道:“小丫头,身处此境之中,尚且心不在焉,可是危险得紧。”

白裳闻言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望向萧苍然,一脸失落。萧苍然见她这副神伤之sè,心中剧震,根本用不着什么灵觉,便隐隐猜到了因由。因为几乎同样的神sè,他在南影轩的脸上也曾见过。难道

莫倾语轻轻地握住了白裳的手,见她泪珠已在打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道:“裳儿,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息吧。”

白裳泪涟涟地望着莫倾语,却摇了摇头。道:“师姐,我不要紧的,过一会就好了。不能总是让你一个人冒险。”

萧苍然见二女姐妹情深,心中不由微发酸楚。但却依然要装作一脸冷漠,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本来近四百人的参试者中,有三十余彻底退出,不再参试。而参与签试者,也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其余便是直接参加武试者。楼入云吩咐弟子开启九劫阵,原本的洗灵池中神水悄然退散。由地底轰然声响中,竟缓缓升起一座百丈见方二十余丈高的方形殿阁。但奇怪的是,这方型殿阁四面皆有门,并在同一时间打开。让人清清楚楚地看清其中,只见这殿阁竟然有八根各sè柱子,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

萧苍然从昨天向天歌那里听到过,这八根柱子都是以极强的禁法而立,若是不打破柱上禁制而由门出入,便会同时引发阵中九柱上的杀机。当年他便是因此而受到重创。而且在那殿阁之顶,有一个吊台,便是此阵之眼。主持阵眼者可以随时发动八柱其中之一上的禁制来困杀破阵者,而这阵眼却恰恰是此阵中九道禁法最强之处。

此阵像极了九宫离心阵,萧苍然在昆仑之时,听师父讲到过此种阵法,但阵中之奥秘,却不曾说过。

签试还未曾开始,一旁的武试场中便已分出了一局胜负。天师教第六代龙虎天师张大昌对阵方寸山小西天的至愚和尚,只七八个回合的功夫,张大昌便以一手破金指法点碎了至愚的左膝盖。其实至愚的武功并不在张大昌之下,但至愚为人和善,想不到这位道门宗主竟然出手如此狠辣,又在全力提防对手的法术。竟是几个照面就吃了大亏,只好认输。

监证台上的如风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坐在他旁边的千通真人却是冷冷吐出四个字:“有术无道。”萧苍然于二人动手之际也看得清楚,那张大昌与至愚对上一掌,却被至愚这似强实虚的劲力所托,其实正处于下风,只要至愚力道再吐,受伤的定然是他。但他却故做失衡,向至愚跌去,至愚犹豫片刻伸手去拉时,便被他趁机点中了膝盖。果然是极不光彩。

随即他的灵觉似是跟随着监证席上的目光,转到了众位监证之上。虽然那千通真人的声音并不大,也未用法术传出,但萧苍然却似从他的口形之上听得真切。

千通真人另一旁坐着普贤禅院自真大师,他依旧闭着双眼。却突然也开口说道:“至愚虽愚,慈悲尚在,他有如此遭遇也未必不是好事,想来此后三年,他当能静下心来参禅了。只不过他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若就此废去一条腿,未免太过。无休,你去为他看看。”

在他身后站立那个枯瘦老僧答应一声,便慢步走下看台。

自真又问道:“悟成,你刚才心生愤怒,现在却又平静如常。可是想通了什么?”

那高大健硕的僧人答道:“弟子刚才一觉那道人又手段下作。二又觉至愚实在愚笨,竟看不出这等低劣的伎俩,这才恼怒。经师父开解,已然无碍。”

自真笑着睁开了双眼,正与萧苍然的目光两两相对,直看得他吃了一惊,却觉自真的目光既慈且暖,一时竟不愿离开。只听自真道:“你只觉至愚是愚仁,更看不破对手的诡计,才得此下场。却看不透至愚在那一刹那间,犹豫万千。虽然这张道友用了些心计,但凭他的武功,要躲开那一指不难。但他却是因心中贪yù来到此地,更与人动手。他心中佛魔交战,凶险实胜于这局中。若是他心中魔胜,这位张道友只怕今rì难以生还。至愚心中正因明了此节,不肯在心中种下如此孽障,慌乱了心神,才想出承受张道友这一指的办法。但他却不知,如此一来,又将在心中藏下他念,而此念才是成佛真正大碍。你可能明白么?”

悟成瞪大了眼,呆若木鸡。想了一时,却摇了摇头。说道:“弟子笨拙,尚不能明白。”

自真望着萧苍然笑了一笑,却又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萧苍然听自真语音浑然整厚,几无半丝暇缺。话中不但显示出jīng到的眼力,更透露出深湛的修为。看着他犹如望着一尊弥天大佛一般,不由得觉得自己即渺且小。

他正自思量间,第一轮的签试已经抽取完毕。抽到去留签的正是白恨风,抽到九劫签的第一个人便是莫倾语,再有便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二公子慕容非,他参试的亦是一把上列三品的不世宝剑。数百年来,出自慕容家的神兵利器,不计其数。莫说是与慕容家有交情,即便身配一把慕容家炼制的兵器,也教人不敢小视。但这位二公子虽然面貌英俊,却是形容放浪,身旁不但傍着两个sāo媚入骨的女子,见到其他美貌女子便要大晕其浪。衣着饰物明明颇为华贵,但是却极不整洁,看上去一团垃塌。九劫签拿在手中,便用来伸进衣领搔痒,叫众人大为侧目发笑。此外盛方山千秋洞的红袍祖师郑当年、天魔宗的颜不老、禹王门的少门主李拂、吕梁四奇兄弟中的吕正东吕正北、再加上华山派现任掌门楚宣与

天妖宗**鬼鹰高翔,皆是应声而出,一齐走进阵中。

萧苍然的心此时实是悬在莫倾语的身上,虽然她时常面目冷肃,更背对着自己。可是在云州北那小客栈时给自己喂下解毒丹药的一幕,竟是又掠上心头,心中剧跳之感再起,实与他此时的修为大不相宜。不知怎地,竟渐渐感到她心中竟有如此的忧郁,不禁大起怜意。

忽地便在她踏入九劫阵的一刹那,不但她的人影忽然不见。便连萧苍然的灵觉也突然失去了她的行踪,不禁惊得他霍得从座上站起,不由得咬紧了牙,握紧了拳。萧苍然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只怕有人起疑,想要做些什么掩饰。这才发现,惊立而起的,又岂止他萧某。不但他身后这些参加签试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已愕然而立,就连监证席上,也不过只剩下了自真一人安坐而已。侧目偷瞧楼入云之时,发现他的惊疑神sè也绝非虚假,心下不由暗猜,难道这阵中玄妙,连她也不知?随着阵阵喧哗之声涌起,萧苍然这才舒了一口气坐下,却发现一旁的白裳泪光涟涟,那苍白凄苦的神sè与娇弱的身姿,让他心中竟是一阵刺痛。

一道沉重的目光缓缓压在背上,萧苍然知道是刘业在呼唤自己。不得己方回头与他对视,只见刘业一个眼sè使来,便用目光将他引向场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角落中一个青衣文士居椅而座,手中轻摇着一把纸扇,面露微笑,座后几个老者却是侍其而立。萧苍然并不识得这几人,但却看得出,不但这几个老者皆是修为高深之辈,而这个青衣文士更是强绝之辈,他那一股奇异的灵气,似乎哪里见过一般。刘业让他小心这些人,不用说他们正是天魔宗的对头。

从武试场中不住传来阵阵采声,一时又恢复平静,时尔散出庞大的灵力,炫目的神光。对这些等待着签试结果的人来说,都已无足轻重。只是等待这种事,向来漫长,尤其是如此平静的等待。两个时辰过去,九劫阵中还未传出半点异动。

萧苍然心焦了一时,脑海中那十六道剑意一闪而过,似乎与眼前什么东西大有关联。但回神想捉模时,却又忘了个干净。忽然间阵门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弹shè而出,随即洒出一地血迹。众人惊眼望去,正是**鬼鹰高翔。他身上血迹斑斑,显是伤得不轻。但此刻却是面如冷雕般直直的盯着他的阵门。

白恨风步履轻盈地踏门而出,负手而立。只是头上的方巾已不知去向,腮颈处也有一条浅浅的血痕。双手拢了拢披发,向着监证台与四方英雄拱了拱手。台下立时爆起轰天介般的彩声,萧苍然这才明白,这白恨风居然第一个入阵,便破阵而出了。其余守阵之人也陆续从阵门走出,皆是一脸失望。唯有莫倾语,依然面无表情,身上也未见有何不妥。

其实这般结果,早有不少人料到,刘业便是其中一个。他天魔门何尝不是如此筹划,只是运气不佳而已。颜不老回到坐席,与他对视了一时,这般场合却无法说得详细。

白裳起身前去迎莫倾语,但萧苍然却清晰地感到,她神识中所注意的,竟然是白恨风。而且白恨风此刻,也正在看她。虽然两道目光交织那一刹极短,萧苍然却知其中绝不寻常。

莫倾语回到座位,与白裳低声交谈。萧苍然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来残缺不全的几个字。“另有乾坤划地为牢”

萧苍然方知道广寒派这种传音之法竟然如此高明,不禁暗暗摇了摇头。此刻监证台却已高声喧唱:“天邪宗白恨风破阵成功,依会规所得之宝为赠,待试毕之后,可再次参看天人武卷。”萧苍然心下一动,趁着场中噪乱,将灵觉转向白恨风。竟然发现他此时已同场边角落的那位青衣文士并坐在一处,连忙用神。

只听青衣文士低声说道:“白兄辛苦,九命天狐果然好手段,这九劫阵在白兄面前,竟然是徒有虚名。敖远霄佩服。”

白恨风一笑道:“敖教主最近变得风趣了。有你敖兄运筹帷幄,白某人是甘心做这马前卒的。但这九劫阵确是玄妙无比,实非人力能够破解,若非有些运道,怕是要困死其中。倒是敖兄你颇有先见之明,竟然令门下高手坐壁上观,以收渔人之利,这才真让人佩服。”

敖远霄转过脸,与白恨风对视,二人突然仰天齐笑,颇觉开怀。二人这一笑之下,萧苍然能听到的声音竟然弱了许多。二人同时以灵力在周围布下了一道灵障,以防有人窃听。只是二人灵力虽强,却并不大合拍,给萧苍然留下了一丝稍可探查的缝隙。

萧苍然听得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青衣文士竟是东灵教主敖远霄。他还身在昆仑之时,早便曾经得知此人的名头。这敖某人以弱冠之年,便统一教之尊,并且与当世第一大派昆仑派争斗不休,且立于不败之地。这许多年来,东灵教虽然恶名盛传,教主敖远霄的声名也隐隐已可与四大掌门比肩。

敖远霄笑吟吟道:“白兄既然夸这阵法高明,又为何能如此轻松的出来呢,在下倒想请教。”

白恨风也笑道:“那阵法的玄机,我到现在也说不出个一二,倒没什么可讲。只不过我这位六弟,在下还是了解的。在下只不过一边游走,一边激将,待他耐xìng耗尽之时,这便一举将他打伤,夺路而逃。”

敖远霄似乎并未满意,接着问道:“高兄修为极深,伤他谈何容易。那守阵人之中若挑庸手,恐怕怎样也轮不到他。”

白恨风道:“不错,六弟的修为果然了不起。受了我千幻流影指还能站的如此之稳的人,着实不多。他父高肇近rì已被魏人赐死,他虽是弃儿,但终究血脉相连,所以才心神不定,为我所乘。此阵妙就妙在一门受攻,三方援手。若是慢了些,或者受了阻挠,那便不灵光了。吕梁派这两个废物虽然差劲,缩起头来守阵倒也严实。广寒派这个女女圭女圭与我过了两招,嘿嘿,可当真不含糊。禹王门这小子倒也得了他爹的真传。再其余那几人,若是对等交手也还罢了。但若在此阵之中,我倒惹不他们不起。这么算来算去,还就只有我这六弟最合适了。”

敖远霄淡淡道:“白兄思虑果然周密,可是独独不说慕容二公子,不知是何故?”

白恨风语调一冷道:“白某还欠慕容家一份人情,自然不能与他动手。敖兄如此好奇,莫不是对在下不放心?若是如此,不如亲自下场。”

敖远霄长笑道:“白兄哪里的话,你我既然志也同道也合,敖某自然信得过。白兄一向胸有城府,今rì在下只不过随口多问了几句,白兄不会由此不快吧?若有得罪,敖某情愿给白兄赔礼。”

白恨风随即恢复了平静,语气却依然冷淡,问道:“依照约定,白某已经将东西取到手了。不知敖兄的意图,是否也可以说明白了呢?”

敖远霄一合纸扇,站起身来,向前望去,嘴里答道:“简单,该留的一个也不能走,该死的一个也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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