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花 第十章 今夕何夕月如钩

作者 : 再堕轮回

()如风子全身白雾缭绕,头顶更是散出淡淡青烟,面sè极为苍白,汗流满面。这一战,他实是已经耗尽了灵元,纵然是侥幸突破到了灵华小成,但这样的消耗已经几乎将他生生耗死。尤其是最后驾御九元剑阵围斗华三相,更是将他累得几乎月兑魂。

方才此地一众高手之中,若论实打实的修为,如风子是最弱的一个。这种差距虽然在斗战中可以以神兵法宝甚至计谋智慧来弥补,但若是说到灵元的凝厚与战力的持久,却绝不可同rì而语。

修为的差距是一条不可弥补的鸿沟,如风子本身更是众矢之的,能安稳的活到此时,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

如风子眼神轻扫了一眼鬼幽,叹道:“修罗鬼皇要的,是解开孽缘玉封印的术式。因为她在我身上,发现了修罗王传下的神通。所以她以为,我必然是破开封印后,才获得了这神通的传承,却不知那区区孽缘玉,其实根本没能封印修罗王。”

鬼幽其实已经转醒,但仍装作昏迷,想要一面调理伤势,一面偷听。却不料如风子在一时沉寂之后,竟然吐露了如此大的秘密。惊骇之下,连忙瞪大了眼。

如风子淡淡道:“若贫道所料不差,当年的修罗鬼皇已死。姑娘是神根转世,但神通功法已大多遗失。”

鬼幽不置可否,问道:“你说我王根本没有被封印,此话当真?”

如风子答道:“你难道没有看清?如此轻易控制一个神实金仙的元神,足以说明此封印有等于无,根本无碍。他只不过是自己不愿出来而已。”

鬼幽回想当时,在修罗王那强大的神威之下,她虽在数百丈之外,却已不由得跪伏在地,颇有些前世面对修罗王之感。脸yīn晴不定,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不再发问。

萧苍然突然问道:“青尘二仙是什么来历,又为何与你为难?”

如风子道:“你可听过天人的传说?”

萧苍然点头道:“有所耳闻。”

如风子继续道:“盘古开天地,世称太古。盘古传二帝而崩,世称太初。二帝之下,传七天人拨平乱世,世称上古。上古七圣天之名,直到如今,恐怕也只有我昆仑仍有传承。”

萧苍然道:“广成、太羿、鸿钧、苍亟,其余三位是何称呼?”

如风子摇头道:“苍亟乃七圣天之首,次序绝不可乱。七圣天依次乃苍亟、鸿钧、平冥、罗始、广成、浮白、太羿。青尘二仙,就是罗始一脉的传人。”

萧苍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青尘二仙虽修为不高,神通却如此霸道。其实青尘二仙灵华大成多年,像萧苍然这样的修为,与人家相差休止万里。反而是萧苍然见惯了高人上仙,反而觉得这二位甚为平常。

点头道:“看来不止广成祖师,其余六圣天也均有传人。”

如风子依然摇头道:“据我所知,苍亟、鸿钧、平冥、浮白四位,都不曾有传人现世。”

萧苍然奇道:“我怎么听说无相冥君便是苍亟的弟子?”

如风子与鬼幽同时目生异sè,似乎仔细在打量萧苍然。

鬼幽叹道:“冥君之事,早已成了三界禁忌,想不到凭你这么个毛头小子,也能得知。”

萧苍然没有理她,而是转向如风子问道:“这些与我爹有什么关系?”

如风子淡淡道:“因为冥君之转世传承,被你父亲偶然间得到了。短短十年间,你父亲就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天下第一人。”

萧苍然一颤,失声道:“什么?”

如风子继续道:“那雷云二灵,其实就是冥君双眼。而那雷云箫,就是冥府之钥。凭此钥进入冥府,融合冥君的传承神识,就可以成为新君,一统幽冥。”

洞外游走的灵觉越来越多,似乎都想一探此洞中的究竟,但在九重神剑阵阵金光的冲扫下,却无一能够成功。洞中三人都已对此心知肚明,但却都无力再战。虽然萧苍然并未负上什么重伤,灵力也还充足,但显然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不足以影响结果。

如风子短短的几句话,使得这洞中出奇的安静。因为这雷云箫的秘密,几同天机,如风子身为昆仑掌门,此刻却是信口而言,丝毫不想再有保留。因为如风子知道,自己的大限,这次真的来临了。

萧苍然沉默间,心中涌起无数惊涛。想不到这雷云箫之中,居然有如此重大的秘密。他突然想起,当初被六尊挟持到幽冥界时,他们曾说自己是冥君转世。虽然后来冷霜姿矢口否认,但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萧苍然这才转向鬼幽,问道:“这么说来,那次众仙罚冥的目的,冥玺与轩辕剑,还有那神合玉璧,都藏在这冥府之中。”

鬼幽面sè数转,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答道:“冥君被侍烛剑圣苍亟所诛,这三件宝物从此失落。但那冥府却是存在,我曾听火神说过,此府乃冥界之心,里面便是九幽之泉,乃三界禁地。想进入冥府,只能以此钥通行。无论何种神通,都无法强行进入。但三宝的所在,此后众王都是猜测,并无人亲眼得见。”

萧苍然咬牙道:“怀璧之罪,昆仑派就是为了这个,将我爹杀死?”

如风子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雷云箫乃是至灵之物,雷云二灵各成仙尊,除非其自行认主,无人可以cāo纵。若无雷云二灵,此箫也便没有了用处,此事早有先人验证。所以当世稍有见识者,也不会蠢得为贪图此物而与天下第一人为敌。”

鬼幽接道:“不错,雷臣与云飞二尊,自冥君羽化之后,已非完体。恐怕就连神力,也已不完整。想要进入冥府,必须二尊同时以圆满之力方可打开。”

如风子点点头继续道:“雷隐神君萧空竹本是侠名满天下,正道之中坚,举世敬仰。但自从大司命莫君临与颠倒乾坤岳中流先后现世,萧神君便不再是天下第一。以父亲之大智大勇,想不到在这名之一字上,竟也未能把持得住。”

萧苍然虽然未曾见过莫君临,但对岳中流的本事,却是颇为熟悉。父亲不及此人,他丝毫不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父亲纵然不甘屈于人后,但却与岳前辈是结义兄弟,想必对他的手段知之甚深。单止这三式剑意,恐怕父亲穷毕生之力也无法匹敌。这天下第一的名号,让出又如何?

咬牙沉声道:“说下去。”

如风子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叹道:“岳莫二人修为惊天,想要超越他们,几近不可为。但萧神君却是在yīn差阳错之下,得知了这冥府的秘密,也清楚地知晓了进入冥府的条件。为使雷云之力圆满,他先是强抢了禹王门的九鼎夺神**,以此法在他人渡劫之时,不但夺取旁人的元神修为,亦强纳劫雷劫云。各大宗派不论正邪,连续数个名宿高手被他杀死,他本人也因此走火入魔,神智疯癫。此后三次杀入昆仑,意图抢夺孽缘玉,昆仑弟子伤亡数十。五次潜入广寒,意图盗取寒心石,交手之中杀死古石散人。不但如此,他还四处抢夺各派灵丹与邪门功法,造下无数杀孽。小宗小派,动辄尽行屠灭。终于激起众怒,惹得天下近百个宗派遣出高手诛杀。”

萧苍然听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相信如风子的言语。但还是在不由自主间攥紧了拳,混然连全身被百鬼缠紧缚都忘记了。猛然起身间,却难以站立,立时摔倒在地,额角撞在一块石头之上,鲜血长流。

如风子像是视而不见般继续说道:“你父亲修为本就极高,此时虽然疯癫,但雷云之力的威力却也更为强大。凭借这来去无踪的云隐之术,还有迅若天雷的雷遁神通,不少门派都折损颇大,刹羽而归。即便数次陷入重围,也从未有人能将他留下。眼见这一场追凶逐恶的壮举,就要变成灰头土脸的闹剧。你父亲居然又招惹了神武门,强行打开神武锁妖塔,进入其中寻找可直通幽冥界的一件法宝。但是,他并未得手,而是在刚一打开锁妖塔,就被神武门发觉。神武八刀一齐出手,将其重创。”

说到这里,如风子停了下来,指上一道淡金sè光芒shè向萧苍然,紧接着便一阵剧烈的咳嗽。萧苍然身上的百鬼缠应指而落,但却浑然未觉,仍是咬牙切齿的伏卧在地,不断的颤抖。鬼幽也并未地此如何在意,收起百鬼缠,仍是盘膝而坐,只不过苍白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绯红。

如风子继续道:“那锁妖塔之中,镇锁着无数妖魔,其中更有许多如鬼皇这般的大魔头。神武八刀因急于再次封闭锁妖塔,这才暂时放弃了对你父亲的追杀。可是那塔中的许多妖魔,终究是逃月兑了。你父亲也在重伤之下,再无力与各派高手周旋,只能一路逃遁。不知他是慌不择路还是有意为之,居然一直逃逸到了我昆仑禁地,这才被我亲率正道十九派高手困住。只是那昆仑禁地,除了我派指定的历代守护之人,就只有历代掌门可以进入。你天字辈九位太师祖地位何等尊崇,也不敢踏入此地一步,妄图闯入之人,格杀勿论。若说先前我等对萧神君尚有相惜之意,此时却也再不能坐视他触吾昆仑逆鳞。”

萧苍然显然没有想到,杀父之仇这四个字里,其实隐藏着这许多事由。他自幼在昆仑长大,因此知道昆仑派的行事作风,后来也曾在隐约中猜测父亲的死因,但却绝不肯相信父亲竟然是这等人。如今由如风子亲口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明明白白,萧苍然一直以来的幻想,立时被击个粉碎。

“天妖宗代宗主白恨风,求见昆仑派掌门如风真人!”白恨风宏朗的声音飘进洞来。

如风子一声轻叹,站起身来,向前两步,站在萧苍然面前。眼神中似乎透出一股无尽苍凉,但他的身躯却仍是挺拔如松,不见半点颓败。

萧苍然站起身来,与他对面而立,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如风子道:“为向天下有个交代,是我亲手将萧神君的头颅斩下,示众于群雄。这也是你父亲最后的灵明之际,交代我的遗愿之一。我应他之求,随后奔赴汉中萧家,在你满门遭难之际,将你救出。除我与你师父,你的身世昆仑之中再无人知晓。你父亲的遗骸,至今留于昆仑禁地,万载不朽。”

萧苍然知道,父亲被诛,实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以如风子的身份地位与修为,肯向他一个小辈,又且为昆仑弃徒来解释这些,也已经是仁至义尽,况且如风子实对自己尚有救命之恩。恩师教养二十年,已经死在了自己手中。今rì他又怎能趁人之危,再恩将仇报,行此不义之事。

“天妖宗代宗主白恨风,求见昆仑派掌门如风真人!”这一次却是由数百人声音一齐喝出,直震得这小小石洞土石耸落。

如风子道:“你还不动手,难道要把我让给外面那些邪魔外道?”

萧苍然道:“我在昆仑二十年,也未曾听说过有这样一处禁地。此地是在何处?”

如风子肃然道:“凭你这玄字小辈弟子,自然没有资格知道。我昆仑禁地的所在,关系三界安危。不论是他们还是你,杀我容易,想要知道此事却绝不能办到。我如风子身负大任,更加的不能自轻自贱,无论是何人,想要取我xìng命,拘搜我魂魄,我都不会坐以待毙。”说着同时一指洞外。

此话说得正气凛然,大义如天。萧苍然在如风子面前隐隐站立不住,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鬼幽听闻此言,也是颇为震惊,目光闪烁。

鬼幽叹道:“想不到你这小道士,竟然已经得了九荒那老杂毛的真传。你的身魂,还有这九重剑,确是不能落入天妖宗之手。我鬼幽今rì舍命陪君子,就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也站起身来。

如风子也拱手道:“冥将鬼幽,今rì气魄才算重归神司位列,不再是那无道鬼皇。”

萧苍然全身麻木,身体中似乎一股股的冲动在催他。这个距离,五剑齐出,以借境成梦与千幻步法,足有八成把握可以斩下如风子的头颅。若是如此是非曲直不分,与禽兽何异!杀了他,杀了他告慰先父在天这灵。不可,父亲虽死于他手,但却一切不希望我这样做,这仇不报也罢。萧苍然内心两种意志在不断的激烈争斗,数度几乎出手,都被他生生抑制住。

体内的龙血滚滚沸腾,一头头狰狞的龙魂在魂境中咆哮,血魂呼应。但是却有一丝难以明状的力量,在不断的阻止着他的这种yù望。这丝力量极为奇异,虽然只有一丝,但却将这七首龙魂生生钉死半,令它半点动弹不得。更为怪异的是,萧苍然清楚地感觉到,这丝力量,居然不是来自本魂,而是来自气魄之中。

如风子与鬼幽同时感到了他这股力量的气息,都是目呈异sè。因为鬼幽所说的‘九荒真传’,便是指的这种力量。此力的名称叫做‘浩然之气’,来历莫测,但却是已知的世间最强的力量之一。当年九荒真人之所以强绝一时,绝非是因为修为在当世首屈一指,而是因为他将这浩然之气炼化成了一件本命法宝。一旦施展,此宝之威足以使天地sè变。而如风子适才,也在心神大震之下,施展出了这等有如实质的浩然之气。

浩然之气的特点,与神威极为相似。稍有不同的是,神威只慑服,而浩气则似乎等同于天地正道一般。浩然之气绝不算罕见,古往今来心神中产生浩然之气之人多不胜数,可以说只要明悟了天地至理,理解了冥冥大道,均可以感悟乃至自身产生这种无上正气。但要将这浩然正气转化为力量,其中玄妙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了。

鬼幽受如风子浩然之气所感,因此决定相助。可是这二人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居然是萧苍然的身上也出现了这种气息。若非修行者,冥冥中感悟到浩然之气不算稀奇。但真气、灵气、神气、在修行中循级转化,冥冥中便会产生一种限制这种转化与感悟的障碍,往往能在神气之上将浩然之气掌握都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而如风子能以灵华之境便可驾御此气,已经是世间罕有的异数。可是萧苍然身上的变化,实在是一种有些荒谬的事实。

七首龙魂的暴躁与疯狂在这浩然之气下,慢慢的平静下来,似乎也在此气的感召之下,缓缓恢复了灵明。猛然间,七首龙魂一声长吟,连续生生地从将他们缚归一处的禁制之中月兑身出来,重新化为了七个龙魂。这七个龙魂为了出月兑此禁,俨然已经各自挣月兑撕咬之时,只剩下了半个魂身。这七个龙魂身立时大幅的衰弱,以看得见的速度在飞散,危在旦夕。

萧苍然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七魂的悲壮与乞求,意动之间,困锁它们的三重碎境一齐消失。七龙残魂发出一震拜谢似的龙吟,各选了一个飘浮在魂境中的剑魂,与其融为一体。七个剑魂立时发出巨大的变化,由原本的云雾之态,极快的转化成了七柄剑鞘,七柄传出阵阵苍龙气息且清晰地浮现苍龙之象的剑鞘。这七鞘之中虽然仍未凝成神剑,但却各自盛载着一束莹白的光华,此光华极为凝炼,也极为耀眼,就连萧苍然看了,也会觉得目生刺痛。

萧苍然知道,这七柄神剑成形的rì子,已经不远了。只要自己的灵力能再上一重楼,剩余的这七柄神剑便可以铸就完体。这融合了苍龙之魂,并以之为鞘的七柄神剑,其强大将不可思议。随着魂境与心意的平和,他终于安定下来,口中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丹心茶的苦气,心下不禁又重新谢了一回张大明。

可他还不知道,这丹心茶正是以浩然之气培育的天界奇茶,除了天帝大宴之时赐下众仙,平时就只有为数不多的正神能得享用。他也不知道,他身上这股浩然之气,虽然是由丹心茶中所感,却并非丹心茶所生。浩然之气,只能在元神本意的修行中,凭心自生,比之蕴养命魂的灵血更难万倍不止。此气一生,诸邪退避,他可不像如风子将此气在心中蕴藏了数十年才敢主动驾驭,而是一经发觉,便强行用来对抗镇伏那七龙之魂。此气一出,立杆见影,萧苍然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终于下了决断。

九重神剑光华再起,却似被生生逼退稍许,一个身影出现在山洞之外。一人白衣便服,负手而立,正是白恨风。

白恨风叹道:“你我这许多年,除了勾心斗角,便是刀兵相向,从未有机会可以对坐一谈,可见天意弄人。如今事已大定,孩儿特来拜见,与父亲大人做生平一晤,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父亲?鬼幽与萧苍然同时被这两个字惊呆了,如风真人是白恨风的亲爹。

如风子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竖子妖孽,若不退下,我必亲取你之xìng命。”

白恨风闻言大笑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知这话你与我娘当年是否说过,儿觉得极是耳熟。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父亲居然想亲手取我xìng命,好狠的心肠。如此你当年舍我母子而去,也就说得通了。如此你当年为了母亲而亲手杀死你的数十位同门师兄弟,也说得通了。”

如风子闻言面sè一沉,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乱了阵脚。

白恨风施施然道:“如今孩儿被迫与父亲对阵此地,大概也是托父亲心xìng相传。否则为何我在想到可将父亲亲手炼成妖傀之时,竟无半点迟疑,反而有些情难自己。”

如风子怒道:“自甘堕落,无可救药。今rì你我,只有一人能活。”

白恨风温文一笑道:“君子绝交,尚且不出恶语。你我父子既然到了分别之刻,又何必如此刻毒。儿虽不孝,但父亲临终前,殚思竭虑不畏劳苦,特将母亲请到此地与父亲一见,也好让父亲了却一桩心事。”

饶是如风子这一生经历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又在先前已抱定了玉碎之心。白恨风母子之事,许多年思虑下来,虽然小节有错,但却大义无愧。可是数十位师兄弟,却的的确确是他亲手所杀,这件事实是他此生最大心病。但此事除了她,当世已再无第三人知道,就连天元九仙也都蒙在鼓里。却在白恨风这几句话间,已经心境不再,形容痛苦异常。鬼幽与萧苍然听闻这父子间的唇枪舌剑,再次震惊了。白恨风极为平淡的言语,实为诛心利刃,招无虚发,句句擢在如风子心头。如风子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心神大乱,伤势再压制不住,气血魂魄皆乱。眼见得呼吸急促,眼神浮躁,面容僵硬。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洞口,一个白衣女子如仙云般飘然而来,娇俏无伦,眉目如画。如风子一见之下,连忙闭上了眼。但萧苍然见了,却是瞪得牛大,眼前之人,居然是那幽冥六尊之一的白忘川。

白忘川相比冥界之时,极见消瘦憔悴,远非那灵血术下肉身初愈时的圆润。身上一股浓郁的妖气,也已早与那位转手间万花齐绽众香漫天的幽冥花仙大不相同。但身姿与风华却是依然如旧,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点岁月之痕,如风子虽然闭目不看,但脑中却仍是萦来绕去她那美丽苍白的面容。

白忘川悠悠道:“早知今rì,何必当初。当年你既是为阻止我转世而来,若干脆的杀了我,岂不一了百了。既要寻你昆仑大道,又为何不惜杀尽你的师兄弟也要与我长相厮守。既想与我长相厮守,为何在得知我有了风儿之后,又心生悔恨。既然决意离去,又为何不给我母子一个痛快。你呀,就是这般犹豫,至成了今rì之果。”

白忘川此时竟看似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轻声柔语带哀切。但萧苍然却隐隐感觉到,她身上哪里不对头,可是却一时想不分明。

这时如风子却沉声道:“玄苍,你过来。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和你说。”

萧苍然恍如刹时又变成了昆仑小徒,依言上前。说道:“您说,我在听着。”

如风子叹道:“这母子本是我一生铸成了大错,今rì报应已到,恐怕避不过了。我先前还存着侥幸之心,此刻看来,是绝无可能了。你这孩子虽然有时胡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不糊涂,比我强得多。所以,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萧苍然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

如风子低声快道:“我要你将昆仑掌门信物送回玉虚峰,替我禀报你九位太师祖,传位灵rì为第十六代掌门。我有一丝神念留在此物之中,许多事务要交待于他。”说着拿出一块金sè令牌,递向萧苍然。

萧苍然如何不认得这是九天令,沉吟道:“弟子早被逐出门墙,此事”

如风子摆手打断他道:“我此刻身受重创,灵元十损仈jiǔ,唯有以修罗王传授的一式碎神仙术方可与敌皆亡。但若再用这九重神剑,便无法施展。可是此剑之契,我却绝不能抛弃,致使我昆仑祖师神剑失落。如此下去,我必然被他们所擒,炼成傀儡。不但九重神剑将被妖邪所利用,本派许多密要之事,也将尽泄敌手,当真如此,可说是覆亡之危。人非圣贤,熟能免过。昆仑虽往rì亦有过错,但若昆仑崩裂,必然遗祸苍生。这其中的利害,你明白么?”

萧苍然听了这一席话,再也说不出推月兑的话来。只是眉头紧锁,仍是极为犹豫。报仇之念,虽然被他强行压制,但并非消失。是不是要让此人死得如此体面,萧苍然心中下突然纠结。如风子于生死关头,将成败得失看得如此清楚,令他佩服。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如风子居然敢将如此重大的遗命,交给他这个昆仑弃徒,又是yù杀之而后快的血仇之人。是yīn谋?是心胸?

门外白忘川的声音又传进来:“你若弃剑而出,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幽冥花司,你不再是昆仑掌门,你我找一处荒僻的深谷”

萧苍然问道:“我等同是网中之鱼,你怎知我一定可以走得月兑。昔rì九天令下,要诛我那神谕”

如风子颇为焦急,再次打断他道:“此事另有隐情,我已将缘由留在此令之中。只要我三人一齐冲出,他们的注意必然集于我身。凭你那碎境的奇功,再加上我授你九元道甲与九重神剑,在我全力牵制之下,你与鬼皇大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只是要快,恐怕我撑不了多久,便要施展碎神之法。”

萧苍然与鬼幽听到此处,全部沉默起来,想不到堂堂当世第一大派的掌门,今rì竟会为了一个邪魔外道与一个叛门弃徒而死。

如风子再转向鬼幽,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血sè玉石。道:“这是修罗王因我润养孽缘玉使他苏醒之功,赐下的一枚神玉。其中神元已被我耗尽,其功法大多与我昆仑悖道而驰。就赠于鬼皇,也算是物尽其用。只盼你rì后看在贫道之面,对我门徒手下留情。”

鬼幽瞪大了眼,万料不到如风子竟然会如此。这神玉之中的功法,对于鬼幽的意义极大。好比是一个正在望云兴叹之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副通天的阶梯。其实这只不过是当初如风子与修罗王的一个约定而已,如风子临死之际既有机会,自然不愿食言。如今修罗王已经苏醒,并且今rì也已出手。虽不知来rì如何,但这修罗鬼皇九成要再归冥将之位。若能借此使鬼幽铭记此恩,倒也算最后为昆仑门下做了一点事。鬼幽握着玉,感受着其中所载的功法,像是一个盲眼多年之人突然见到了满天星斗,心中的激动简直无法抑制,脸上居然出现了极是开心的笑意,灿烂异常。

鬼幽应道:“就冲你老道这块玉,rì后只要你昆仑派不来生事,我便不与他们为难。”她虽然习惯了yīn阳怪调老气横秋,但此刻却是个俏丽的女子,语气与神态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白忘川说了一时,见如风子根本毫无回音,已然离开。白恨风在洞口踱了两遭,这才又站定。

向洞内道:“也罢,人都说血浓于水,我也不忍见你如此下场。只要你告诉我,天同子在哪里,我便放你离去!”

天同子在哪里?!萧苍然脑中再惊,上代掌门天同真人与一个魔头决斗,两败俱伤,最终不治。这事早已被众弟子尽知,怎地白恨风会有此问?萧苍然想到此处,不禁把目光又投向如风子。

如风子持九天令的手依旧没有收回,而是又轻叹了一声。说道:“恩师天同真人当年与永鸣王之战,你应已经知道。但他另有去处,并未真个兵解。”

萧苍然心念一动道:“不错,凭太师祖的修为,向先生焉能置他于死地。想必他所在之处,就是你所说的昆仑禁地。然则太师祖要借此由,避世而去此禁地,必是因为他非去不可。所以这禁地之中,就藏着白恨风所图的目的。”此事如风子根本没想对谁透露,但是言行之中,却是已经透出端倪,被萧苍然一语猜中。但说着说着,却也知道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昆仑禁地如此神秘,除历代掌门,就连天元九仙也不得进入,定是有极为重要的秘密。

萧苍然接过九天令,只觉令牌了一股极为雄浑的力量涌动,心神立时与九重剑有所相通。而魂境中插在沙中那五识之剑,竟然同时阵阵颤鸣,像是呼应一般。隐隐感觉到,九重剑此刻所散发的神力,只不过是皮毛,一股深不可测的剑意,自冥冥之中回响。似乎一个前所未见的异界,就要出现在眼前。忽然间一股与九重剑不相上下的气息自远方传来,九重剑也是轻鸣不已,金光流转。萧苍然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额头倾刻间便沁出一层冷汗来。

如风子见他接下了此令,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右手一捏道诀,身上的九元道甲裂成九道金光,已附着在萧苍然之身。萧苍然只觉一股股极为强大的灵力加持在身,全身竟充满了力量。此甲分为头、颈、双臂、胸背、下摆、双腿、双脚,合共九部,威武之中透着一股飘逸。

如风子道:“这九元道甲乃是你九位太师祖闭关中的一件杰作,其内蕴含着一式剑阵神通,唤做参天九元剑阵。此甲之内,有天字九位师伯叔的神识,这剑阵等同于天元九仙亲自施展。只要神识尚在,即便遇到强敌,在九仙神识溃灭之前,无人能伤得到你。我为你催动道甲内的神识法诀,你要牢牢记下,以备不测。”

萧苍然一字不漏的将这法诀记住,随即便催动此甲,只觉九股极为强大的神识出现在道甲各部,隐隐在心神中映出九个盘膝对剑百坐的白发道人,同时与他的元神呼应,并且在各部形成一股极为坚韧的障壁。只要萧苍然心念一动,这九仙神识便会破甲而出。

萧苍然道:“请真人放心,这掌门信物,我定会亲手送上昆仑。”

如风子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黯然道:“当年我暗中指点你哥哥萧神君遗物的所在,却未曾料到他今rì反会被敖远霄所利用。是否会死于你兄弟之手,贫道早便不放在心上。但若眼看你兄弟走上歧途,重蹈萧神君之覆辙,我死不瞑目。好了,咱们这就出去会会天妖宗。”

萧苍然百般滋味在心头,想不到今rì竟会对杀父仇人百般维护。如风子今rì一死,昆仑一派士气与威望必将受到极重的打击。天下道宗更会在圣贤庄一役之后,群龙无首,分崩离析。此消彼长之下,这些邪魔外道定然会再施诡计,各个击破。四大门派之中,峨眉已灭,南海式微,广寒又已被敖远霄安插了内鬼,若昆仑再受重创。人间势必天翻地覆,生灵涂炭。这等罪孽,萧苍然便是胆大包天,又岂敢领受。

萧苍然心中翻天大浪,外人并不知晓。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下,他也远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在他心中,一个强大的意志已经在接二连三的锤炼成形。

“前辈且慢,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萧苍然止住了如风子,并在如风子微怔之间,出其不意,一指点中他的额头。五识剑气瞬息发出,将如风子的五识尽皆锁住。

如风子的本神刚要挣月兑,萧苍然立施手段。借境成梦!如风子周身的光线一阵扭曲,依旧盘坐在地,却是闭上双眼,再无半点声息。鬼幽见他突然将如风子制住,还以为他要趁人之危,不由得大为鄙夷。但她还未起身,却突然见到萧苍然面容急剧变化,弹指尖已经化做另一个如风子。

萧苍然将头发打开,任其披在甲上,一手握住九重神剑,将之提起。对鬼幽说道:“鬼姑娘,如风真人身上的剑气与幻法,半个时辰内不会解开。烦你看准机会,将他带出重围。”

鬼幽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哪里能想得到这个刚才还是满眼仇火之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要为了杀父仇人去死。

萧苍然叹道:“凭这两件法宝,与我的碎境功法,虽能拖延一时,但仍不敢言可以安然无恙。但我却可以在出其不意之时,将强敌尽数困入碎境,那时就是你的绝佳良机。若是真人醒来,你可以告诉他,掌门信物与其中秘密,我会在死前毁去。这九重剑不世灵器,契约既解,纵然不复为昆仑所有,也不绝不会落入邪魔之手。若我战死,请转告真人,若rì后有贤时,请他代我在先父之前,敬上三柱清香。”

鬼幽直勾勾的看着他,一时不知做何感想,本来乌黑明亮的眼睛,突然变为了一片蒙蒙的灰sè。

一股极为凛冽的气息传来,不论任何人接触到这股气息,都会没有任何道理的知道那是一柄剑。萧苍然一步踏出洞来,正感觉到天妖宗门下的气息如cháo水一般向后退去,这本来对鬼幽与如风子逃生大为有利。可萧苍然却并未感觉到半点喜悦,反而他正首当其冲的承受着这股绝世无伦的剑意,更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弱势或者败退,这剑意立刻会随着一道毁灭一切的剑气到来,毁灭他与他身后的山洞。

一个男子负手站立在萧苍的对面百丈之处,一身紫袍极为华贵,身上也散出一股臣服众生的气势。腰间的剑鞘中,利剑已经浮出寸许,蠢蠢yù动。这男子仰头观天,对萧苍然似乎视而不见。

这紫袍男子道:“好奇怪的天气,方才还yīn云密布,不见半点天sè。而在却又星月齐辉,只是月逢下弦,光华黯淡,与那紫微相较似乎也已不如。”

萧苍然的魂境之中,白沙之下,一颗浑圆的黑sè珠石悄然破碎,化做了一股墨sè洪流,隐约在白沙下流淌。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镜与花最新章节 | 镜与花全文阅读 | 镜与花全集阅读